PureSnow.琉璃姬
- 琉璃、由希、堤葉主線。
- 這是前陣子塗鴉時想到的補完短篇,時間大概在由希跟提葉結婚,他兒子出生之後。因為設定修正,所以他兒子不叫逆天,設定也修正了。
- 關於堤葉、由希的部份,blog本家有個分類給他們了 0.<
玫瑰紡織者
敲門聲響起時是正午,由希跟小少爺都還在睡。睡夢中,聽見刻意放輕的走路聲,不大,但足以吵醒他。
高跟鞋喀喀,有節奏地敲響,如同整點的鐘聲。
由希微微瞇眼,又闔上。和煦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
半夢半醒間。他想,妻子不喜歡高跟鞋,那麼,該是客人。不過,這時間會是誰呢?沒有預約過,卻能來訪的人不多。
思考稍微停頓。
好幾天熬夜工作,他的精神不是很好。
徐徐暖風迎面而來,和者兒子均勻的呼吸聲,很難得睡了舒服的午覺。模模糊糊的,他沒有睜開眼睛,有一隻手很輕地戳了下他的額頭。
空氣中傳來若有似無的花香。
聽見兩位女性努力壓抑著的愉快笑聲,交談聲慢慢變遠。不久後,奶茶的香味與濃厚的草莓果醬從遠處傳來,入侵房間。
談話聲,葉愉快的笑聲,淡淡的香水味。
很久以後,由希終於睜開眼睛,帶著被吵醒的不悅揉了下眼睛。
不速之客很快發現他醒了,笑道,「午安。」
帶著初醒的遲鈍,由希對她點頭致意,漫不經心地接過妻子遞來的午茶。懷裡的兒子因為他的動作醒了,打著哈欠往父親懷裡蹭了蹭。
「啊、好可愛,跟父親一點也不像。」
那個人說。
「咦、是嗎?大家都說兒子跟由希像呢。」
由希似乎真的醒了,隨便抓了下頭髮,「琉璃,妳怎麼會來?」
「婚禮的時候沒有辦法過來,一直覺得很抱歉,就趁著放假的時候過來了。」她說,「沒想到你竟然剪頭髮了。」
「很久以前的事了。」
由希很早就知道琉璃的存在,跟尤爾喝酒時也會聽見他提起琉璃,到黑森林之前,也曾聽過守護天使園的女性。
雖然如此,他們並沒有什麼交情。興趣不同、性格不同,亦沒有話題。說是不認識太過了,但是,在由希眼中,他跟琉璃並不算朋友。
尤爾對琉璃很執著,但由希對她毫無興趣。無論外表或者人。
客觀地來說,她確實是清秀的美人。
性格溫柔、體貼,標準的神族女性。但是,她也不是完全的柔軟,偶爾很俏皮——對由希來說,她只是朋友喜歡的女人——這樣可有可無的存在。
以前如此,現在也不例外。
琉璃還在說話,像是問了些問題。
由希聽得不大專心,遇到遺漏的問題,葉會替他做出妥善回應,順便丟來責難的視線。幾次以後,葉的神情由責難轉成詫異,然後擔憂。但她沒有提問,只是輕輕握住他的手。
由希無法專心。
就算確認了傳說裡的關於花神的敘述、對照回憶裡尤爾經常很懷念的口吻,對她的評價還是沒有改變。
沒有興趣。
連他自己也沒發現眉毛微微蹙起。
老實說,不想見她。看見她,很難不想起尤爾。
那種心臟被捏住的痛感又回來了。清晰可辨。
——就連笑容也作不出來。葉的臉上透出疑惑,她湊到由希耳邊,壓低聲音,「你怎麼了,表情很僵硬……」
「很久不見了。」琉璃的笑容一如既往。
啊啊……既往。
是哪個既往呢,記憶中她的笑容真的是「琉璃」嗎?還是被千百年前的另一個女人污染了呢?
「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由希避重就輕。
腦中自然而然浮現亂七八糟的思緒。
啊啊,糟糕了。
停不下來、分不清楚,亦沒有分離的必要。
突然,由希有股時空錯亂的感覺。很久以前,他們也曾經這樣對話。他們跟千年前不一樣了,卻有很多地方沒變。
親近而疏遠,而今,作為橋樑連結兩人緣份的那個人不在了。
也沒有必要為了他跟這個女人虛與委蛇。
這兩個人是當初的花神與水神,還是千載之後帶著花姬特質出生的女子、跟擁有水神記憶的男子?
琉璃突然笑開,「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冷淡呢。這麼討厭我嗎?」
「啊?」
由希在對話中首次顯出遲疑。
琉璃的笑容無懈可擊,沒有被厭惡的悲傷、甚至不解,她睜著漂亮的綠色眼睛,等待答案。
「突然來訪有點冒昧,但是,我有些事情想親自問你。」
「……說說看。」
由希回答得漫不經心,一如他應付那些向賢者尋求未來的人們。
「來這裡之前,我已經問過陛下,但他不告訴我。去了精靈森林也沒有得到答案。我很疑惑。」
精靈森林。
心跳漏了一拍,由希表現得若無其事,「是嗎?那可真難得。」
「之前……」琉璃的話被打斷。
「父親?」
談話聲吵醒了由希懷裡的孩子。
他揉揉眼睛,在由希懷裡又蹭了兩下,發現客人以後,他「咦」地轉過身,好奇地直盯著琉璃看,張嘴發出「哦、哦」的聲音。還轉頭,神秘兮兮地,「大姊姊好漂亮!」
由希不搭腔,默默揉亂他的頭髮。
「謝謝。」琉璃笑得很燦爛。
——就像沒被俗世污染的琉璃花。
透明地讓人焦躁。
順著兒子的目光看,由希終於注意到琉璃的改變。她的頭髮長了很多,髮色稍微淺了一些。
「大姊姊,妳是誰?」
「我是殿下的朋友。」琉璃說。
琉璃是唯一一個直到離開黑森林,還總堅持對他用敬語的人。
兒子掙脫懷抱,跑到她身邊坐下,「爸爸的朋友嗎?可是我沒聽他講過妳耶。要是知道爸爸認識這麼漂亮的姊姊,一定會要他帶妳來我們家玩。」
「……完全沒提過啊……」
櫻色唇盼難得露出一絲類似苦笑的弧度。
「本來,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但是,我似乎太一廂情願了?」
話題一瞬間變得沈重,堤葉猛然回頭,看見由希一臉看不透的神情。
若他真的討厭琉璃,一定會在看見她的時候藉故離開,也不會給好臉色。更甚者,會講一些不好聽的話驅逐不速之客,但他沒有。
甚至在她難過的時候顯出一種類似慌亂的情緒。
由希張嘴,卻沒有說話。發覺他的尷尬,堤葉葉適時打斷琉璃惱人的視線,「妳看,髮色跟由希很像吧?」
琉璃的目光停在由希身上很久。
在幾乎讓人窒息的沉默下,兒子說話了,「人家都說我跟爸爸很像,還有姊姊說我長大一定很帥。」小孩子單純的語氣讓琉璃微微一笑,「那是當然的,父母都是俊男美女啊。」
「啊、沒這回事。琉璃妳才是……」
話題終於被帶開,由希鬆了口氣。
隨手拿起桌上的書,沒翻上幾頁,書頁罩上一層影子。
仰首,看見葉雙手抱胸,眼神帶著薄怒,「由希.海亞。」只有她生氣的時候才會稱呼他的全名。而且,相處以來,她很少真的生氣。
「嗯?」
「你在生什麼氣。」她蹙眉。
「我沒有生氣。」
「那、為什麼不回答?」
由希討厭被刨根問底。
但是因為對方是葉,他忍著沒有生氣:「我有我的考量。」
「逃避之類的嗎?」
——激將法。
由希很清楚這點,但是卻忍不住反擊,「我沒有。」
「……對不起……」
葉本來一臉凶悍的表情,瞬間軟化,本來已經有冷戰的準備了,這樣的發展讓由希反應不及,「啊?」
「我知道你有你的考量,但是我也很困擾啊……不能讓我知道嗎?你每次都這樣,可是……」
其實當下由希心情不大好。
聽到她直接點出「逃避」的瞬間,本來是很想轉身離開的。
只是,身體更快做出反應——微起身,環住她的腰,頭靠上去。
「對不起。」
聽見琉璃因為驚訝而發出「啊?」的疑問聲,兒子倒是習慣了父親經常性的撒嬌,抬頭看著母親,「我想要妹妹。」
本來堤葉還想著要先問原因,這下很老實地臉紅了。
「你真的變了很多耶。」
琉璃帶著讚嘆的聲音說。
「你……」
葉本來有點生氣,由希只靠一句話就讓她收斂了怒火,「再三秒就好。」
堤葉愣了一下,「……好。」
「我好像來的不是時候?」琉璃問。
「是啊。」由希笑得很紳士。
「才不是!」
「那麼、我先迴避一下囉。小少爺,一起走嗎?」
兒子楞了下,笑著點點頭。
琉璃笑嘻嘻地拉著兒子散步去了,房內剩下兩人。
堤葉剛在他身邊坐下,他的頭就靠上來,手環上腰。她不高興了,伸手推了推他,「不解釋嗎?」
「她是尤爾喜歡的女人,以前的花神,看到她就想起尤爾。」他講的很簡略,「我不喜歡她。」
「嗯。」
太多為什麼想問,反而問不出口。
堤葉看著他的側臉,想找出些蛛絲馬跡。
但他的情緒反應不明顯,什麼也沒看到。剛認識的時候,若他不高興,就只是變得更冷淡些,改變細微地幾乎認不出。後來跟他生氣幾次,他終於不再悶著,但是,就連解釋也是輕描淡寫。
逼迫沒有意義,只會讓他更不高興。
安靜了很久,他說,「傳說裡,好像有水神跟火神為了花神反目的情節。」
他的聲音變得很輕。
「她應該不知道尤爾就是火神,也沒必要知道。」
「嗯。」堤葉握住他的手,對方回握。由希很難得嘆了氣,「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好,其實我跟她沒甚麼交情,也覺得很麻煩。」
「不是害怕嗎?」
由希很認真地想了想,「……可能有一點。」
「只有一點嗎?」
「由希斜睨著她,笑而不答。看來風平浪靜,但是絕對是生氣了。堤葉忙道,「別生氣啦,我開玩……唔……你幹嘛!喂、我要生氣了。」
話說到一半被吻堵住,本來有點生氣,可是他接下來說:「謝謝妳。」要生氣,也完全氣不起來。
這才想起前陣子妹妹來訪,臨走時沈重地拍了她的肩膀,「姊姊,妳完全被姊夫壓制啊。」當下她還傻傻地問,「是嗎?可是我也不是每次都……」
「那是因為他讓妳。」妹妹說。
雖然她舉了好幾個例子反駁,但是……
好像真的是這樣啊。
發覺堤葉的視線,由希偏頭,「怎麼了?」他在笑。
只有面對她跟兒子的時候,由希才會變得特別溫柔,也絕不說謊。他的愛是特別的,很狹隘,但是只要給予就會用盡全力。
「沒關係。如果是由希的話怎樣都沒關係。」
由希先是吃驚繼而愉快,「很高興聽到妳這麼說。」
親吻落在臉頰上的時候,提葉突然想起許久以前。
溫柔而疏遠,不懂得體貼,連一些情緒也不會表現的由希。他曾說,表現出情緒對王族來說是懦弱的表現。但是,他不再是王族。
發覺堤葉的遲滯,由希微笑地看她,「在想什麼?」
堤葉微笑,「在想你的事。」
他沒多問,只是笑了。帶著幾分得意。
清澈如泉水般
很久沒見到由希了,他比印象中溫柔非常多——面對尤爾的時候,他的氣質確實柔軟一些,但不像面對提葉那樣。
怎麼形容那樣的表情呢?
很類似,但有些地方很不一樣。
琉璃想得稍微出了神,腳步停下來。
寵愛。眷戀。守護。
就像是琢磨著只屬於自己的原石,等待它發光,變得更耀眼。
——啊。那就是了,那眼神充滿愛意。
跟往常知道的他不一樣。
對好友以外的人冷淡疏遠,遇到困難可以向他求助。
很紳士,很體貼,不多問,但不是漠不關心。像是對周遭的事情總瞭若指掌。但正因為如此,不管跟他認識多久,總覺得很有距離感。
跟他獨處更是讓人如坐針氈,雖然他一直十分有禮。
「怎麼了?」
聽見小少爺的呼喚聲時,琉璃才發現自己似乎發呆很久。
「啊、對不起,我在想事情。」
「大姊姊、妳叫什麼名字?結婚了嗎?」
看他一臉純潔的問出奇怪的問題,琉璃忍俊不禁地笑了,「我叫琉璃.葛尼加。你呢?」
「霖.海亞,六歲,身高一百公分,水神族。然後沒有女朋友哦。」
「哦,這樣啊……」
如果這人不是小孩,琉璃大概會轉頭就走。怎麼說,這孩子的說話方式讓他想起一個人……
優雅得體,卻有幾分輕佻。類似貴族,卻又像是地痞流氓。輕浮的調調,但用詞就像貴族——意圖很明顯,但只是表態,並沒有多餘的動作。
她討厭性急的人。
但他介於性急與穩重之間。很完美的中庸。
因為對方是小孩子,琉璃笑了,「你是認真的嗎?」
「不知道,但是姊姊很漂亮。」
這孩子很漂亮,外表看起來像由希,性格卻不大像他。
以前曾聽過尤爾提起,據說由希年幼時很安靜,一臉「王子樣」。問尤爾什麼叫王子樣,他說「就是滿口敬語、謝謝、很有禮貌,完全不像小鬼」。
「剛剛父親好像不太高興。如果他說了什麼也沒關係,不管他一陣子就會好了。」霖說,「雖然父親看起來很難相處,但是他很好說話。」
「咦、是這樣嗎?」
看來對他的評價必須修正了。
這孩子應該說是坦率。
感覺像是單純、偶爾會變得很精明的那一型。這一點倒是跟堤葉很像。光看他的表現,就能肯定這孩子是貴族之後——但她不討厭這一點。
也許可以問出什麼?
「殿下經常那樣嗎?」
「嗯、是啊,等一下就沒事了。」霖答得老氣橫秋。
琉璃忍不住笑了,「有沒有勸架?」
霖偏過小頭,好陣子才一臉不好意思的問,「勸架是什麼意思?」
「嗯……我想想。」琉璃想了下,「大概就是想辦法讓他們不要吵架了。」
「有啊,可是沒什麼用。而且不管他們也會和好。」
「哦……」
看著迷你版的由希,琉璃這才終於意識到對方真的是「那個」由希的孩子。過去他的表現讓人覺得,這個人是會獨自終老一生的性格。
看起來很溫和,骨子裡卻滿滿的叛逆,也不是很有耐心。
跟他成為朋友很難。但當他的朋友很幸福,作為他的妻子兒女亦同。
不自覺又陷入思考。
霖這回很快主動打破沉默,「他們和好前,我們去花園看看嗎?」
「……原來你真的是由希的兒子啊。」琉璃忍不住說。
「可是其他人都說我們很像耶!你看,我跟父親頭髮顏色一樣,眼睛顏色也是喔。」
「不,你們長得很像。」琉璃說。
但並不繼續解釋。
那麼說,並不是覺得他們不像父子。
——只是,見過他平時冷漠的樣子,就很難想像,那種認真嚴肅的人竟然會有這種活潑的兒子。感覺上,由希的孩子就該一臉淡定地拿著書本,對其他事情毫無興趣。想到皇家後代,直覺想到規則——
王族的孩子該在規則下成長,被教導什麼可以做、而什麼不能。
「你喜歡父親嗎?」
「嗯!」幼小孩子用力點頭,臉上浮現得意,「他是最偉大的學者!我以後也要成為賢者,繼承父親的名字。」
幾句問答,他們到了後花園。
孩子顯然不懂琉璃的粉紅色頭髮代表的意含,竟然一一向她介紹園裡的花朵。琉璃是天使族中擅長照顧植物的一群,更別說琉璃這名稱本身就是一種花名。就算對方是學識淵博的由希,琉璃還是有自信說自己才是專家。
往常若碰到關於花的話題,她必定很難忍耐這種毫無章法、參雜個人觀感的介紹,但這次,連她自己都很意外地——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搶答,只是靜靜聽他說。其實很久沒聽人介紹花朵了,或者說,聽別人對花的感想。
「聽說這種花會養出妖精喔!」
「咦……是嗎?」
微笑著回應的時候,琉璃看見花的妖精悄悄探頭,對她靦腆一笑。回過頭,霖瞪大眼睛,「剛剛……剛剛有什麼東西跑出來了吧!」
「是錯覺吧。」琉璃說。
其實有點驚訝,雖然他是由希的兒子,理當擁有魔法師的資質……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見妖精。只有少部份的血統能夠看見妖精,甚至與之簽訂契約、使用妖精的術法。
趁霖沒注意的時候,琉璃伸手碰了下花朵。藏身其中的妖精咯咯笑了。
「咦、好像聽到什麼聲音?」
「是錯覺吧。」
「噢、好吧……那我帶你去看父親種的魔法花,在特別的地方。」
隨著霖走過小徑,繞過噴泉,走了好段路,霖終於停下來。
琉璃走走停停,欣賞路邊的野花。同時,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魔力……藍色通透的。像是水一樣的。
抬起頭,聽見霖的聲音在前方響起:「看,很漂亮吧!」
跟著往前眺望時,琉璃怔著說不出話來。
路的盡頭是一座湖,湖心的小島畫著魔法陣,法陣散發藍色螢光。那應該是剛剛感覺到的藍色魔力源頭。湖心種滿各色各樣的魔法花,看得出精心培育過。往湖心沒有道路、也沒有橋,但上頭安置了木頭小屋與椅子。
不同色的櫻花盛開,一陣微風後,揚起淺色的花雨,如同下雪那般。
「啊……」
她首先不是被美景震懾,而是她很確定自己曾經在哪裡看過類似的風景。
「很漂亮吧!」
琉璃還發楞的時候,霖一腳踩進湖水,琉璃想抓他也來不及了。
但是霖沒有掉下水,腳輕飄飄的踩在水上。
「要我抱妳嗎?」他很紳士的伸出手,做出邀請動作。
琉璃猶豫著,最後還是搖頭了。
「不想靠近看嗎?」
琉璃再次搖頭。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股不祥的感覺,一直在說「不要靠近那裡」。
「姊姊、你看那邊。粉紅色的花。那種花也叫做琉璃喔!」
這是琉璃很早就知道的,關於自己名字的故事。
母親說,她生下琉璃前做了夢,夢中看見了美麗的花朵。尋覓之下,才發現那是極少見的魔法花,叫做琉璃。魔族語言與通行語都能發音,分別代表著寶石與花朵。
成長後的琉璃,不如母親稍微暗紅的髮色,也不像父親麥子般的金髮,髮色就像是圖鑑裡的琉璃花那樣。
天使園裡,她也被稱作琉璃姬。雖然她並不是公主。
琉璃非常不喜歡別人擅自取綽號。雖然如此,第一次聽見這個稱呼的時候,竟然一點掙扎也沒有。
簡直就像是很習慣被這麼稱呼一樣。
這想法浮現的時候,琉璃突然有點毛骨悚然。
「怎麼了,妳怪怪的!」
霖從湖上跑回來,盯著琉璃的臉瞧。
「……好像想起什麼了。」她說得不太確定。
他們在附近稍微繞了一下,才回到由希的房子。霖還得意洋洋地跟母親炫耀第一次帶了女孩子去看了雪櫻。
結果當然被母親罵了一頓。
「怎麼可以帶客人去那麼遠的地方,迷路怎麼辦?」
堤葉很溫柔。當然,溫柔往往伴隨著過度擔心。這正巧與旁邊氣定神閒的父親對比,由希事不關己的笑著,還誇了兒子「不錯啊」。
琉璃突然有些介意。
不知道他指的是「帶著女人看花海」還是「沒有迷路」。看著他讚許的神情,琉璃總覺得是前者。要說原因的話……
因為這個人是尤爾最好的朋友啊!
正旁觀著這家族互動時,突然聽見由希的聲音:「漂亮嗎?」
很久以後,琉璃才意識到他正對著自己說話。
「嗯、非常漂亮。就連我也有很多沒看過的珍貴植物,水元素非常純粹,幾乎是我看過最漂亮的花園。」她發自內心的讚嘆。
「謝謝誇獎。」
由希微笑著。那表情,像是希望她繼續說下去,聊聊那花園。琉璃有些緊張,但這感覺跟往常不同。不是排斥,而是害怕。
好像他會說出什麼討厭的話。
「看到雪櫻了嗎?」
「你是說那種粉紅色的樹?」
「嗯,那叫做雪櫻。」
「非常漂亮。」琉璃說。
有瞬間,她看到由希臉上透露出一種類似失望的情緒。但並不明顯。
得說些什麼好。
「在你的婚禮之前,尤爾找過我,他……」
「等一下,」由希打斷她的話,「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雖然預料到由希對這話題有興趣,但是,沒想到反應這麼大。
他一反冷淡的態度,積極追問。
「嗯……我不太記得確切年份了,印象是你結婚前的春天,那天晚上他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嚇了我一跳。還想說他怎麼會知道我住哪裡,他說他一直都知道。」說到一半,由希的表情明顯不耐煩,「所以呢?」
琉璃知道他不愛聽細節,由希‧海亞,正如他學者的特性、也如同所有男人那般,討厭生活瑣碎的小事。
突然有點著急,其實不想他生氣,又不知道他想聽什麼好,只好發問,「很奇怪嗎?他大概一季會過來找我,說是順道來欣賞天使園。」
所幸,他的表情很快和緩下來,堤葉帶著責難的視線掃過去,雪少爺視若無睹,幾乎沒有表情。
淡漠中似乎帶著一些什麼情緒。
琉璃跟他不熟識,無法分清楚,但那似乎並不是生氣。
「那時候差不多是蘭花季,我沒辦法離開,就約尤爾一起去欣賞花海。然後……」
令人意外地,由希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急迫。毫不遮掩。
「我們一起去賞花,他說了下次見。」
由希.海亞若有所思,但如往常那般什麼也不說。
琉璃沒有說出發生的事情,也沒有必要說。
其實那時候尤爾說了很奇怪的話。
—
古老的凝視
蘭花季並不是他們第一次獨處,但是,這是琉璃首次主動提出邀約。尤爾顯得相當興奮,但是顯然注意力完全不放在賞花上。
——他欣賞的花朵是別的。
琉璃一直知道,也不掩飾她知道。而尤爾卻沒因此退縮。
對於尤爾充滿目的、而且十分輕率地接近,琉璃很不喜歡。經過相處以後,她漸漸明白尤爾不如外表那般隨便、甚至有些部分非常迷人,例如他偶爾展現的溫柔、例如他的耐心、笑容,完全無法想像的博學。
不過,這些優點都比不上一項:坦率。
他非常耀眼,有時候甚至會不自覺看呆,但是……
琉璃微仰首,尤爾跟往常一樣很吵,絮絮聒聒的問了一堆問題。
搞不懂這個人。
望著他的側臉時,他突然轉過頭看她,「就這麼討厭我嗎?」
「啊?」
「妳剛剛看著我皺眉頭了。」他說,「雖然我知道妳不喜歡我,但是表現這麼明顯還是讓我覺得有點受傷啊。」
「不,我不討厭你。」
這是實話。尤爾似乎很開心,「真的?」
琉璃安靜地點頭。
「那真是太好了。」
他似乎真的鬆了口氣,好像真的非常在意的樣子。
琉璃忍不住發問:「為什麼這麼介意呢?」
「不管怎麼樣,就是不希望被妳討厭。」
面對他難得認真的表情,有瞬間發現他其實很俊美。尤爾似乎有點不知所措,撓撓腦袋,安靜好陣子才說:「因為妳是我喜歡的人啊。」
「我知道。」
「嘎,那就是不打算回應了?」
他很直接,就連這種問題也可以問出口。坦率是琉璃最喜歡他的一點。
——讓她無法招架。
琉璃看著他,思索應該如何回答。
或者說,應該怎麼說比較不會傷人、又能確實表達自己的意思。尤爾帶著期待的目光看著他,像是沒想過她拒絕的可能性。
琉璃蹙眉,這個人啊。真讓人不忍心拒絕。
「我不知道,因為我感覺不到你的愛。」
「唔,又是感覺啊……我不懂女孩子說感覺不到是怎麼回事。啊、那應該不是討厭的意思吧?」
「不、我不討厭你。但是不討厭跟喜歡的意思完全不一樣。」
尤爾理解地點點頭。
面對他坦率的視線,就算想要閃避,也沒辦法狠下心。那樣太殘忍了。
「你真的喜歡我嗎?」
聽見這個問題的時候,尤爾呆了一下,「當然。」隨後表情黯然地笑了,「原來這就是感覺不到。」
「對不起。」
「啊,別道歉嘛。我的公主,如果妳不開心了,一定是我不對。」
很多女性喜歡紳士。那種出遊時會主動替女性提行李,用溫和曖昧的語氣讚美的男性、就像是尤爾。
但琉璃不喜歡。
這代表著,他被某個人訓練成現在的樣子。這些紳士的愛往往是表面的。
不知道為什麼,她這麼說:「你對所有的戀人都這麼說嗎?」
「不,我只會稱呼妳為公主。」他微笑。
琉璃不否認,聽見他稱呼「公主」的時候,心裡確實有些開心。聽見他說這是只對妳的稱呼也很愉快。
但是,他的語調實在太自然,就像是呼喚了許多次那般。
「只有妳才是我的琉璃姬。」
琉璃答不出話。
他微笑,對她伸出手,「願意給我個機會嗎,公主殿下?」
「好。」
很久以後,琉璃終於找回聲音,臉紅得發燙。
——糟糕,完全被牽著走了。
像是著了魔一樣。她把手放到他的手上。
尤爾牽起她的手。
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尤爾這麼認真的樣子,而且,竟然覺得這樣也不壞。
後來他們什麼也沒說,很普通地告別了。之後,尤爾卻再也沒來過,問了亞德他的下落,對方卻含糊其詞。
亞德跟由希這種天生的貴族不一樣,很不會說謊。光看他支支吾吾,就知道尤爾發生什麼事。
由希知道嗎?
「下次見。」由希微笑地重複,「太好了。」
琉璃無法理解。
就跟她不懂尤爾的愉快,也不懂他那種近乎理所當然地溫柔。
後來她問了「你喜歡我哪一點?」,對方卻回答「全部」這種敷衍的答案。只是,從尤爾口中聽到的時候,有一瞬間似乎當真了,這傢伙的言語,有種讓人無條件相信的力量。
那目光雖然很溫柔,卻像是透過她望著遙遠的地方。
尤爾啊,你究竟,看著什麼人呢?
你到底在哪裡?
—
關於妖精的故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像是所有故事一樣,這是發生在距離這個時空非常遠的過去。
那時候還沒有神族、也沒有魔族,只有人類。黑髮的人類跟金髮的人類,而且,精靈並不存在。
森林之子是被稱作妖精的種族,擁有穿越次元能力、出生就擁有魔法的才能,他們是精靈的前身、現在只隱藏於黑森林,是相當古老的存在。
那個故事,是妖精與一名來自天人之鏡的男人之間的小插曲。
紅髮男人是天人的領導人,被火焰祝福的健壯男子。他來到妖精的樂園,望著花朵發呆好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他自言自語的聲音實在太吵,被鬧醒的妖精不悅地詢問,「你在做什麼?」
「我在給人取名字。」
「人類嗎?人類這種生物,一瞬間就會死掉了,什麼名字都無所謂吧。」妖精說。
但那紅色頭髮的神靈顯然不這麼認為,「在她閉上眼睛的時候,是我會把她帶走,而不是死神。」
妖精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男人還在喃喃自語:「……叫做什麼名字好呢。」
「這麼漂亮的孩子,一定要配上優雅的名字才行。」他苦惱著思考了很久、很久,明明是個不擅長思考的人、也不太有耐心,卻意外對名字非常堅持。
問他為什麼,他說:「因為這是未來要使用很久的名字。」
三個日月後,紅髮的男子再次來到,炫耀他帶著的靈魂。
那魂魄的顏色很特殊,跟男人通透的紅色不一樣,女子淺紫色的魂魄給人溫柔的第一印象。妖精喜歡這個顏色,立刻對那個靈魂的主人有了好感。
男人還在說話、不停地說話,像是得到了珍寶那樣得意洋洋。
他說那是個像是花一般柔軟、透明的美麗女子,妖精睡眼惺忪,他在花瓣中掙扎著起身,「叫做琉璃如何?」
他帶著女子回去,與那個女性成為夫妻。之後,他再來的時候,帶了藍色的魂魄回去。他告訴妖精,這個人叫作凜。後來來訪,他說他跟凜非常要好。有了戀人,有了最要好的兄弟——
「就算現在立刻死掉,也沒有遺憾。」他驕傲的說。
很久以後再見到他,久到妖精快忘了有這個存在。
第一眼妖精幾乎認不出他來。
他看起來跟以前完全不一樣,頭髮變成灰色。
那種顏色……該怎麼說?像是火焰燃盡的餘暉那樣,存在、卻又不存在。破敗的靈魂,他的魔力卻是近乎絕望的悲傷。
那雙亮得讓人無法移開目光的眼神依舊閃耀。
「我第一次破壞約定了呢。」他帶著幾分頑皮的笑容炫耀。身為妖精,他對這類的話題不太有興趣。
這也是妖精第一次看見他獨自一人。
本來想提問,你的戀人呢?你的兄弟呢?
——但他的表情看起來讓人不忍心發問。
這個人一向不會說謊,明明在笑,而且他笑得非常開心。
妖精順著他的問題提問,「什麼約定?」
「我進了她這次母親的夢裡,希望他們替她取名琉璃。」
「是個好名字呢。」
「當然囉,是我選中的女人。」他很得意。
但是妖精不懂他為什麼開心,其實,那個人不過是繼承他戀人碎片的偽造品而已,也沒有共同的記憶。甚至,那個女人,叫做琉璃的、擁有他最愛的人死後化作的花朵之名的女子,也不會愛他。
你只剩下一個人了,為什麼笑呢?
你真的開心嗎?
妖精不喜歡說話,他只聽著男人說完,他說他找到他的兄弟,他看起來跟以前很像,性格非常糟糕——講到這點的時候,卻笑得非常開心。
但他已經不是你的兄弟了,他甚至不認識你。妖精在心裡說。
他仍然沒有提問。
沒多久,男人說他要離開了,妖精終於問了:「為什麼你那麼開心呢?」
「因為我已經非常滿足了。」他這麼說。
——那些充滿憂鬱的藍色魔力,即將讓他墮落成惡神的陰鬱藍色,沒有十幾年就消失了。
妖精非常驚訝。
看著男人的笑容,他想。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如他所想的那樣,沒過幾天,整個世界飄起大雪。
妖精藏起來,躲避惹人厭的雪季。那雪其實不冷,淡淡的,有點悲傷的感覺。睡著之前,妖精偷偷地想:那是他的兄弟、給他的弔唁吧。
至少他是這麼期待著的。
啊啊、好想再看看呢。
好想再看一次。
想看他的笑容。
他的笑容就像太陽一樣,非常溫暖。
可是看不到了,那個繼承他心愛之人名字的女人也不明白。他就這樣安靜地,隨著消融的雪與即將到來的春天一起消失。
突然有點不高興。為什麼那個人不知道呢?
為什麼只有她能不知道呢。
……可以讓妳知道就好了。
—
埋藏於記憶深處的美好
琉璃本來想直問,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問題沒問出口。
接下來的話題基本上只是閒話家常。
道別之前,琉璃突然問:「我們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嗎?」
「不,」有一瞬間,由希似乎很想跟她說些什麼,像是想強調什麼似的,由希說:「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亞德的生日。」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不論是甜蜜的過往,或者痛苦的記憶,都已經逝去。
尤爾選擇沉默,是不希望讓最愛的人承擔記憶的重量。他也知道由希知道後,縱然必須撒謊也會維持沉默,甚至沒有特別交代。
那麼,身為他的友人,由希會尊重他的選擇。
「咦、是嗎?」琉璃杵著下巴思考了好陣子,接著燦爛一笑:「那麼,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嗎?」
「朋友不是說了句話就算數,是不知不覺間走在一起的。」
「唔,說得也是呢。那我還可以過來嗎?」
由希忍不住笑了,「葉會很期待的。」
「那你呢?」
「普普通通。」他說。
這是實話。
比起陪伴妻子談論女性喜歡的話題,他更想找個人去酒吧喝點酒。
「不陪我們一起逛街什麼的嗎?身為神族的紳士,這點禮儀是必備的。」
「不好意思,我沒有興趣陪女人逛街,浪費時間。空可以陪你們去,他是個以為女性服務為目標的小紳士,給他個機會練習如何?」
「哦,那也不錯。」本來以為她妥協了,琉璃眨了眨眼睛,彎起燦爛的像笑容,「那,我把剛剛的話告訴堤葉小姐也可以嗎?」
「……不可以。」
「下次來訪時,要跟我們一起去逛逛嗎?」
「義不容辭。」
雖然口裡這麼說,由希滿臉不情願。琉璃再也忍不住地笑起來,「沒想到由希這麼怕老婆。」
「隨便妳怎麼說,我只是不喜歡跟她吵架。」
「欸、是嗎?」
「……」
就如同身為燄的他曾說的,他不在乎靈魂轉世後遺忘過去。由希——或者說當時的凜——非常驚訝。
「這樣的話,可以重新愛上她,不是很棒嗎?」
他們過去曾經是朋友,現在也可以是。
不需要預設立場。
既然堅持過去不存在,那麼,就看著現在就已經足夠。
以前就聽過尤爾說,不管對象是誰,都應該適時的放手。由希見識過他所謂的放手。並不是不關心,很多時候,面對情人的曖昧對象,他可以表現得相當自然。由希也可以。
但是,他們的自然不一樣。
一個是自然而然,另一個是方便觀察。
他並不是不在意,只是認為多說沒有意義。
「如果不是你的留不住,是你的就算不管也會自己回來。」
聽見他老神在在地這麼回答時,由希很不苟同:「你只是不在乎而已吧。」
「啊、被你這麼說,我好難過啊……」他笑嘻嘻的回答。
「我能夠理解你怕她難過,但她不是那麼脆弱的女人,跟她說謊也不容易……可是,你怎麼沒想過我不想知道,也會難過。你這混蛋。」
笑著這麼說的由希非常愉快。
他跟琉璃說了再會,那代表著他並不是永遠消失了。也許哪一天,在不同的時空裡,他們會用不同的樣貌再會。想到這裡,笑容收不住。
葉湊過來,「好像很開心?」
「嗯,非常開心。」
「哦,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由希握住堤葉的手,笑了。
那夜他夢見尤爾,對方跟他道了謝。
他們在夢中一起喝酒,像以前一樣。由希想起他們以兄弟互相稱呼的遙遠時光。並不感傷,夜半醒來時他笑了。
「你這傢伙真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