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reSnow.会えない
命運,時間,以及渾沌。
就算是十二神也無法逃離輪迴,無法逃離時間的束縛。
不需要刻意找尋也依舊無法改變的事情……哎呀,怎麼說呢。姑且,就矯揉造作地稱作「命運」吧。
那個人是幼小的王子殿下
由希.法潔瑪,17歲。
看見有個人滿身是血的藏身在神殿時,尤爾停下了腳步,認出那張臉。
令人聯想到初雪的淺藍色頭髮散在地上,鮮血染紅了純白色衣襟,他倚著梁柱柱坐下,擰著眉頭臉色蒼白。血跡印在白色石柱上,變成暗紅色的血跡。
尤爾知道這個人。不如說,某種程度上,這可以說是他等待已久的時機。並非以救世主之拯救,而是能夠親近他的契機。
如果沒認出那張臉,他還不會遲疑。
但那是由希.海亞,水之都的王子。兩人有數面之緣,對彼此印象都不算好。
有著一張端正的臉,卻是毫不可愛的孩子。
本質驕傲又自大,裝模作樣的溫柔騙過了水之都的國民。王子殿下偶爾會替人民解決一些難題,因而深受國民愛戴。
之所以跟這樣的人結緣,表面上因為尤爾與他的父親——水之都的王,亞瑟有百年交情。私心卻是,尤爾想要確認這個以雪為名的少年是否繼承了那個人的靈魂。
明明是等待已久的機緣,尤爾卻反常地猶豫了。
尤爾的左眼是能夠預見未來的紅色水晶,被譽為「火焰之心」的燄靈晶,卻唯獨不能夠預見自己的命運。
眼下的選擇很簡單:讓他在這裡死了,或著跟他在此處結緣。怎麼想,也許都是後者更好一些吧?
「那個……」
此時,由希終於發現了他,眼中充滿敵意。看見是尤爾,也沒有和緩下來,「精靈祭司。你為什麼在這裡?」
「啊,流了好多血。如果不好好治療的話,會很快就被發現的。」
尤爾舉起雙手投降,但對方並沒有因為他的反應放鬆警戒。
血腥味異常濃重,尤爾隨意打量了下。由希身上的白衣已經被染成暗紅色了。地上的血跡延伸到神殿,王子殿下的左手被斬斷,身上有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傷口異常猙獰。
「好像很痛的樣子……」
尤爾湊過去查看傷口,由希退了開。他抓了抓腦袋,「雖然有點不情願,但是這時候裝作沒看見似乎太不近人情了。」
尤爾故意咧嘴笑了,「要不要幫忙啊?」
由希臉色陰沉,出竅的匕首抵著尤爾的頸子,「回答我的問題。」
真是糟糕的互動方式。尤爾嘆著氣。
「這應該是我的問題吧?王子大人,再這樣下去會死的。」
尤爾就要替他治傷,銳利的刀刃往頸子靠了上去,在頸子上留下紅痕,「啊,這樣就多了個傷口。算了,反正也不是治不好。」
「冷靜點,我不是你的敵人。」
這句話終於有了反應,由希扯了扯嘴角,「這可說不準。」
「啊,也是呢。但是,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幫忙,必死無疑。你現在已經沒辦法用魔法了,對吧?」
那張雕像似的臉上首次出現動搖的表情。
「聽著,我很感謝你。但是,情況很糟,敵人不弱,而且人數很多。」他壓低了聲音,「如果你也被看到,連你也會死。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拖你下水。你是精靈,如果不干涉,他們也不會為難你。」
尤爾.利基特咧嘴笑了,自信地笑了:「放心,我可是很強的。」
這句傲慢的話很快得到證實。
幾個追兵循著血跡上來,看見正在與由希對話的精靈。有人認出了他:「那不是精靈的燄祭司嗎?」
尤爾回過頭,優哉游哉地笑了。
「對啊。我是尤爾.利基特,現在開始是各位的敵人。如果想要取這個人的命,要先打倒我。」
由希靠著牆坐下,偶爾投來憂慮的目光。
「精靈,讓開。這是我們水神族的事情。」
「嗯,我知道。但是,我答應了那邊那位小哥要幫忙,食言可不是好事。廢話少說……你們一起上吧!」
狂妄的語調成功引起對方的怒氣。
尤爾依舊一派輕鬆,不畫魔法陣、也不念咒語,就這樣雙手抱胸的站著。他身上甚至沒有武器。
「那我就來會會你。」
由希瞇著眼睛,視界越來越模糊了。
感覺到細微的魔力波動,尤爾似乎在他四周下了結界。
結界散發淺藍色的光,奇妙的是,傷口的疼痛在光芒的照耀下減緩不少。他困難的抬起頭,看見尤爾在數人的圍攻下依舊游刃有餘。
不禁想起他說的話。他大言不慚的說,「我可是很強的」。現在看起來,他說得確實不錯。
而且,真要打起來,就算是由希也沒有獲勝的可能。
就算不用刻意凝視,也能夠看見空氣中急速聚集的火元素。就算是在水神的地盤水之都,依舊能夠無窒礙的使用火焰魔法……
不愧是火神的祭司。覺得慶幸的同時,心中也浮現疑惑。
精靈一般是不會插手水之都的內鬥。更何況,這些人爭的是王儲之位。單純地看不下去嗎?
意識慢慢模糊了,疼痛感一陣一陣。
咬著牙,看著血液慢慢染紅地上。由希很少受傷,在這之前也有過好幾次實戰,但從沒有這麼狼狽,還讓這人救了。總覺得很不甘心。
在休息時也不能毫無防備。沒有人可以信賴。
閉上眼睛的時候,他聽見尤爾幾乎帶著笑意的聲音。
「你們知道,燄祭司最早是怎麼被稱呼的嗎?」
「我們可是火之子,是繼承火神記憶的人啊。」
後來,他就失去意識了。
**
解決掉攻擊者後,尤爾確認了由希的傷勢,並替他進行簡單治療。他將屍體燒掉,花了一些時間,尤爾才帶著昏迷的由希進了神殿。
雖然不知道被追殺的原因,但他沒有找父親或者其他人求救,而選擇了獨自解決。想必這件事情也不願讓旁人知道。
大致看了一下傷口,狀況並不樂觀。傷口很嚴重,斷手也找不到了,雖然麻煩,但是只要願意花上幾天治療,就可以慢慢讓斷掌重生。
只是需要時間、魔力以及耐性,可惜這些都不是尤爾的強項。
正在思考解決方式時,由希醒了,臉色不大好看。
「早安。要不要吃點東西?不過我也只找到些果子跟水。要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掙扎著起身。「那些人……怎麼了?」
他問的是追殺者。尤爾拍了拍他的頭,他沒有力氣避開,扔來不悅的眼神。
「殺掉了,屍體也燒掉了。我順便問了下他們的主人,可是他們死都不說。」
「不大可能說的。他們不只來過一次了。」
「但我知道是誰,想知道嗎?」
由希投來好奇與疑惑參半的眼神,「當然。你知道?」
「不告訴你。」
「……」
「說了又怎麼樣?你現在的狀況有什麼也不能做。等你身體恢復之後,我再陪你去報仇。怎麼樣,這主意還不賴吧?」
這話基本不是扯謊,但由希不大領情。
「御下,您是精靈之首。過去數百年,從不插手其他種族的紛爭。過去如此,如今也該從一而終。」
這是拐著彎說他多事,還是替他擔心呢?尤爾笑著看他。
「嗯?那是你們擅自決定的。我們並不是刻意保持中立,只是單純覺得沒有必要。沒看到的事情就與我無關,但是,我看到你受傷了。你是亞瑟的兒子,幫手是很自然的。就算會碰上麻煩也是我自己選的。」
「還有,我並不是第一次殺人,也不是為你破例。」
一般這麼說,或許會讓人不愉快。但由希似乎並不討厭。
他微微點頭,閉著眼睛假寐。
沉默好陣子後,尤爾找他搭話:「你是怎麼惹上敵人的?」
由希看來不願意多談,尤爾也沒有再問。
很久以後,聽見由希說:「我在找火神的史詩,尋找的過程意外發現,他們過度水之都的智慧之泉,製造了不應該存在的生物,像是活著的人偶那樣的東西。根據水之都的律法,這些人該被滅族。」
「去找他們質問,沒想到他們卻殺人滅口。」
心跳漏了一拍。
「為什麼要找火神的史詩?你想要成為藍月嗎?」
「不,不是。沒有那麼複雜的原因。」
「說是單純研究的話,也太過頭了吧。」
「不是研究。但那與您沒有關係。」
說完後,由希轉過頭去,甚至閉上眼睛拒絕談話。
「就當作條件交換吧。」
由希微微瞇起眼睛,「條件交換?」
「我救了你,你告訴我你的目的。這樣你就不欠我人情。」
「……好。但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為什麼想知道?」
「我是精靈,是火神史詩的守護者。想知道並不奇怪。」
由希似乎對這答案不大滿意。
該說是直覺敏銳嗎?這答案看來合理,但並不是主要的理由。
但他可沒有說謊。
「換你了。」
「是為了解夢。從以前開始,我就經常作夢。後來察覺那是在天人之境,發生的事情很大部分神話有部分記載。在那個夢裡,我是凜。我想知道夢的最後怎麼了,就只是這樣。」
簡單敘述完,由希投來詢問目光。似乎對尤爾的冷淡反應感到意外。尤爾微微歪頭,「怎麼了?」
由希顯得有點彆扭,低聲說:「我以為你會笑。」
「啊,也是呢。說夢到神話裡的故事,或許像是騙人吧。但是,我是精靈。我相信靈魂的存在。就像燄聖皇把他的記憶託付給我們一樣,我相信凜也將他的靈魂託付給水之民。傳說會用不同形式,永遠流傳下去。」
「託付嗎……」由希懷著惡意的笑了起來,「真是有趣啊!」
他沒有解釋,尤爾也沒有多問。估計問了也得不到答案,別浪費口水。
「那你打算怎麼辦?」
回應他的是冗長的沉默。
「請你不要把這件事情轉告父親。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想自己處理。」
「是可以。但如果你死了,我可會有罪惡感的。」
由希皺著眉頭,大概是想說「跟你無關」之類的話,又覺得太過分而沒說。只能強壓住不悅。
「御下,你很多事。」他說了重話。但尤爾可沒打退堂鼓的意思,「對。要不是我的多事,你早就死了。」
「我很感激你,但是,我自己造成的事情,就由我自己承擔。如此而已。」
「我該誇獎你成熟嗎?」
尤爾蹲下來,與由希對視。
由希是貴族,還是年輕氣盛的時候,那份傲慢也不懂的適時收起來。
他那份打骨子裡的貴族驕傲讓人厭煩不已。
「小鬼,逞強也該挑時間。在適當時機坦然接受別人的幫助也是種智慧。低頭有這麼難嗎?況且我沒要你痛哭流涕的感謝我,你只需要乖乖休養,把傷搞定。到時候,你想怎樣我都不管。」
「……」
說著彈了下他的額頭。由希沒有抱怨,也沒有回應。安安靜靜的,像是睡著一樣。很久以後,才聽他說:「謝謝你。」
嘴角忍不住上揚。
「這才像話。乖,手伸出來。」
他在半夢半醒間照辦。慢慢閉上眼睛,顯得很疲倦。
「謝謝你。」
尤爾看著他睡著,起來伸了個懶腰。
他照顧了由希幾天,耗了些精神讓他的斷掌重新生長。之後,便告別離開。
幾個月後,由希來了邀請,希望他去水之都,說是想要正式道謝。
想到對方一臉認真地稱呼「御下」的表情,就覺得厭煩不已。
拒絕嗎?尤爾注意由希的事,但跟由希相處並不讓他感到愉快。他就是那種典型的祭司型角色,所有一舉一動都被規則束縛。
想見,但也不想見。
他抬起頭,看著天空發呆。
「還是去見吧。」
会いたい
尤爾不喜歡水之都,這個城市有太多討厭的記憶。但又不得不來。
他站在水之都入口的極東之地,由上往下凝視。
水之都如其名,是沉沒水底的城市。
包圍水之都的淺藍色結界被稱呼為「蘭茵」,古語中是「靈魂」的意思。傳說中,那是水神凜的靈魂碎片。
戰敗後,水神凜回到他故土。
他的魂魄被自然之母接收,永遠地停留在此。他的魂魄形成了淺藍色的結界,守護著水之都,被稱作「蘭茵」……
這是誰都聽熟的故事。
在過去五百多年,尤爾在五界遊覽,唯獨來水之都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一次是亞瑟的婚禮,下一次就隔了數百年,在亞瑟邀請之下與由希見面。
不知為何,竟有些卻步。
透明的水晶階梯由上往下延伸,階梯的盡頭是水之都的大門。
四周生長著許多陸地上難見的植物,其中最負盛名的就是「雪碎」。雪碎是琉璃花的一種,只能生長於蘭茵中,四季都會開花。淺藍色的琉璃花瓣是半透明的,隨著海波輕微擺盪。
尤爾踏上水晶階梯。除了海波的聲音與碰觸肌膚的濕潤感外,四周非常安靜。全身被蘭茵籠罩的感覺讓他覺得極不愉快。
尤爾是火神祭司,在水之都無法施展全力。
而且,不愉快的大概不只這些吧。
階梯的盡頭是傳送的魔法陣,連接水之都的中心——水之都的大圖書館、也就是水神族的皇宮。本來預計會有的大排場——完全沒有,連亞瑟也沒來。
不知道該感到慶幸還是受寵若驚,在水之都的廣場等待著的只有一個人。
由希站在那裡等待著,看見尤爾便對他行禮,「好久不見了,御下。」
「還好啦,才幾個月而已。你的身體還好吧?」
「托您的福。」
果然又是那種煩死人的疏遠口氣。
煩躁感。
像是等價交換一樣,因為被救了所以必須要做些什麼償還。
他確實是特別去救人的。但是救人只是他覺得開心,並不是想得到回報。跟這個人,在這個地方。
不論哪一個都讓人煩躁不已。
因此,尤爾習慣掛著的笑容也僵硬起來,「那些人放棄了嗎?」
「很不幸的,並沒有。但我已經大概掌握了一些線索,目前進行得很順利。」
煩躁的感覺難以壓抑。
只是走動,就能感覺到純粹的水元素在四周環繞。他覺得自己像是被束縛。被回憶,也被冷得寂寞的海水。
尤爾停下腳步,「我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御下。我們有這麼不熟嗎?」
「有。」
不意外的答案,但是直接聽到還是讓人感到有些……
不愉快?生氣?煩躁?或者比較正確的形容是失望吧。
再次證明這一點讓他覺得坐立難安。
「……你平時跟別人都這麼說話嗎?」
「差不多。」
「女人呢?也是這種語氣?」
「差不多,哄女人不是我的強項,那是你的專長。」
這話講得可難聽了,尤爾斜眼看他,「你不哄女人只是因為你不想。就算你不這麼做,還是會有堆人前仆後繼地等著爬上你的床。你想跟她們上床,但不想在乎他們是否也感到滿足。」
「彼此彼此。」
尤爾啞口無言。
兩人一開口就針鋒相對,由希意識到這一點,沒有再說。
「但是,只有某一方感到滿足,那這樣就沒意思了。」尤爾攤攤手,「我說、你是來找我吵架的嗎?」
「當然不是。但那是您先挑起的,我不過是應戰。」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你一點錯也沒有,也沒有語帶嘲諷的跟遠道而來的客人講話。」
「……對不起。」
「要道歉的話,就別叫我御下,改叫尤爾。」
「我們並沒有熟到那個程度。」
又拒絕了。
比欲擒故縱的小姑娘更惹人厭。況且,耐著性子,也等不到愉快的夜晚。
像是虛應故事那樣,自我滿足的邀請。只是不想被冠上忘恩負義的罵名嗎?光是想像就覺得討厭。
尤爾決定挫挫他的銳氣,「那我就把你受傷的事情說出去了?」
「我可以照做,但這沒有意義。」
由希皺著眉頭,強壓著厭煩的情緒。
如果只是從表面看,甚至會覺得他對此任何不滿——可他的情緒充分反應在魔力上了。壓抑著的憤怒,厭煩,疑惑,還有鄙視。
「我認為稱呼是因為彼此關係親近,自然而然改變的。而不是逼迫著別人按照自己的意願行動。」
「是嗎?我們的關係很親近啊。」
由希滿臉不同意,尤爾笑咪咪的接下去,「我知道王子殿下的秘密。這世界上,能與殿下分享祕密的人並不多吧?」
由希估計是第一次被人威脅,臉上表情很精彩。尤爾忍不住大笑。
「尤爾,你覺得這樣很有趣嗎?」
「嗯,還挺有趣的啊。」
由希一臉受不了的神情,尤爾充滿惡意的、因為他的不悅感到愉快。
一開始,尤爾對由希毫無興趣,甚至有點討厭。
由希就是那種傲慢的天才,性格禮貌但難以親近。他會繼承國王之名,優秀過頭,接著名留青史——光是想像,就覺得無趣至極。
但現在有些不一樣了。
讓人愉快的是,他還很年輕,性格有稜有角,帶著屬於青年的浮躁。生來優秀,性格驕傲,因此不擅長忍耐,也不會低頭。
就算並不明顯,他仍會將喜怒表現在臉上。看見他青筋一跳一跳地說著「御下」的模樣,總有種惡作劇的快感。
「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樣子,才幾歲就死氣沉沉的像個老頭。」
「任何事情都有其代價。我是水之都的皇族,就不能像一般孩子那樣沒有憂慮。水之都的皇族作為種族的領導,就該有水神的風範。」
「但你可以改變你的心態。例如,在該求救的時候乖乖低頭。」尤爾話中有話,由希轉過頭,滿臉笑容,「非常感謝您的教誨。」
關係完全沒有進展,而且越來越惡劣。
望著蘭茵外頭的天空,尤爾突然有種想逃跑的念頭。
「你平常都這麼跟朋友說話嗎?」
前方的由希停下腳步。
「我沒有朋友,無法回答。」
「啊?」尤爾很驚訝。但想想又覺得不太奇怪,這麼奇怪的性格……難怪亞瑟要特別找他來,要他跟由希認識。
「但是,你總去學校吧?學校認識的人算什麼?」
「同學。但是,同學跟朋友是不同的概念。前者的關係僅限於學校,並不會分享彼此的想法與人生。」
「你完全不會有煩惱嗎?」
由希沒有正面回答,「那麼,御下……尤爾你又如何?」
「當然有了。雖然那在你眼裡看來,可能是毫無意義的微小事情。」
尤爾忍不住反唇相譏,這次,由希並沒有生氣。
「我是不明白。評價自己不理解的事情太過傲慢。我不知道煩惱,只是因為我沒有想要的東西。人們常說,戰士因為有守護的對象而變得強悍、女性為了守護孩子變得堅強。」
「沒有煩惱的人類就像是沒有神像的神殿,沒有魂眼的元素水晶。這並不是優點,只是殘缺而已。」
他的語調很平靜,客觀得讓人覺得有些可怕。
「我有時候會想,像御下這樣的人,才是真正活著。但是,在命定的路上行走,也是一種生活方式。就像貴族,就像祭司。」
「……你就不能把話說得簡單一點嗎?你只是想說,不煩惱是因為不懂,而不是因為想得開所以屏除煩惱。」
「是的,就是那個意思。但是,如同您無法用我的語氣說話,我也無法模仿您說話的口吻。」
由希機不可聞的笑了。
有了好的開頭,接下來的對話愉快很多。聽他拐著彎講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似乎稍微不那麼討厭他了。
尤爾在他的安排下,在水之都暫時住下。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水之都長住。
詭辯
尤爾很閒。閒到發慌。
下午三點鐘,他躺在房間裡昏昏欲睡,期待夜晚到來。
在水之都的日子不用擔心祭典,也不用應付煩人的女人。
住在皇宮,走到哪裡都碰到由希,手中總是抱著書,像是要炫耀自己充滿書香氣息一樣。偶爾的下午茶時間會談起關於神學的話題。尤爾對此興致缺缺,但由希的切入點很有趣,不至於覺得無聊。
但是,這樣清閒的時間過久了,總會覺得厭煩。
他偶爾會在皇宮裡用餐,大部分的時候喜歡出去。在到處閒晃的夜晚裡認識了一些水之都的女性,他們都知道尤爾——但是,記得的卻是「殿下的朋友」。
這個註記讓尤爾有種挫敗感。
他本來就不喜歡由希,後來又增加了個討厭的理由。
晚上八點,尤爾會到「雪芮」裡喝酒,今天也沒有例外。打開門笑著說「打擾啦」的時候,轉過頭的幾張臉中,有一張是天天都會看見的。
「怎麼又是你!」
「這是我的台詞吧。」
坐在吧台的是由希.法潔瑪,身邊帶著女伴。
——又輸了啊可惡。
他無視尤爾的表情,打了招呼,「晚安,尤爾。」
想裝作不認識也太遲了,尤爾表情僵硬的揮了手。他身邊的女人好奇的探頭,「殿下,不幫我們介紹嗎?」
由希投來詢問目光。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情願,為什麼呢?
打量了一下。從服裝看來,由希的女伴是貴族千金。只是稍微掃過去,就知道她的身材很好。而且老往由希那邊湊過去。
某種程度上算是投懷送抱。
「好嘛、跟人家講嘛。」
如果不仔細注意,大概看不到由希一瞬間的皺眉吧。
「他是尤爾,精靈族的燄祭司,是我的客人。」
女人尖著嗓子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尤爾不大專心,也沒有記著。
只大概知道,她跟由希同樣是貴族,兩人從小就認識。因為聽說他沒喝過酒。就帶他來家裡得酒吧試試——聽到這裡,尤爾忍不住多看了由希一眼。
這女人很明顯圖謀不軌。
尤爾趁著女人離開始問,「我說,你真的不打算跑啊?」
「我不會逃。但是,也不會讓她有機會。水之都不需要這樣的皇后。」
「哦、是嗎?」
「謝謝你。」
被認真的道謝,尤爾反而感到有些彆扭。正要說什麼的時候,女人回來了,帶著三杯顏色特殊的酒。由希接下酒杯,在尤爾的詫異目光下一飲而盡。
略昏暗的燈光下,紅色的唇湊了過來。由希沒有閃躲,也不避開。
「殿下,我們下回什麼時候見面?」
他湊到對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對方紅著臉離開了,也沒有糾纏。
尤爾聽覺靈敏,自然聽見他狡猾的應對。
「我想妳的話,就會去見妳。」
完全就是敷衍。而且他根本討厭那個女人。
尤爾對女人並不認真,但他每次進到久吧或者邀請時,從不掩飾自己並不認真,使用的開場白永遠都是「要不要跟我一起玩?」他對女人或許溫柔,但話語總是很尖銳,明白表示「我不會愛上妳」。
他喜歡聰明的女子,跟他們說話、調情或者上床都讓人愉快。但他也不討厭沒腦的女人——作為發洩性慾的對象非常好用。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想法,但是,故意用溫柔的語調說著誘人的話,就是說謊了不是嗎?不知道為什麼,連泡妞的心情也沒了。
「那個啊,你比我想像的還要……」
「隨便?」由希似笑非笑的接下去,用詞有些激烈。他雖然喝了酒,但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這讓尤爾很難理解。
「如果不喜歡她的話,為什麼不躲開?」
「因為是第一次。」
「啊?」
「接吻。」由希很冷靜地說出口時,尤爾把口中的啤酒噴出來。由希閃得很快,但也很貼心的遞給他手帕,只不過同時說了「你很髒」。
「是你害的耶。不過……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不躲啊!」
「為什麼要躲?」由希挺詫異的反問,本以為他這話有什麼拐彎抹腳的意思,看他一臉不懂的表情,尤爾才很驚恐的發覺他是真的不懂。
「既然討厭的話就躲開啊。」
「不討厭。」
「……那是喜歡?」
「也不是。因為沒有試過。」
「……你的意思是,因為沒試過,所以想試試看?」
由希點點頭。
「這也是我第一次來酒吧,第一次喝酒。比想像中的吵。」
「好意外。」尤爾呆了呆,「不,應該說是超意外。」
由希很聰明,一項擅長舉一反三。這回也不例外——
「那麼,你有喜歡的對象嗎?」
「嗯?沒有啊?」
「那你跟女人上床嗎?」
「當然。」
看著由希微笑著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這小子某方面跟自己可能很合得來——像是奇異的道德感,還有詭辯。
「你未來的妻子如果知道,一定會很傷心的。」
「你這是慫恿我滅口嗎?」
「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不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嗎?」
喝了酒的由希沒有那麼拘束,說起話來感覺依舊刺耳、但舒服了不少。
尤爾點了啤酒,由希沒有再喝。
「話說回來,她剛剛點的是什麼?」
「那杯是月女神,你的是夜女神,他自己的是美神。這三種是水之都最負盛名的酒,調製者必須是魔導師。月女神一般被拿來表示愛意,調整成分之後是一種藥。你那杯夜女神就沒有特別的意涵,一般女性比較喜歡,因為裡頭的星果碎片很漂亮。」
本來要「喔喔喔」得隨便回應,但——
尤爾猛然回頭,「等一下!他剛剛跟你告白了,而你沒有拒絕。但是你不喜歡她。」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有問題嗎?」
「當然有,而且問題很大!你接下來要說,因為以前沒有跟人交往過,所以想試試看?」
由希特冷靜的點頭。
尤爾盯著那杯「夜女神」,拿起酒杯搖晃了下。星果在深色的酒杯裡漂浮,杯裡的銀河被他的動作攪得一團亂。
「還有,這三杯的價格,可以讓普通人家活上一輩子。」
「……我啊,還是喜歡啤酒。」
那天他們帶著一身酒氣回到皇宮時,水之都王亞瑟親自在皇宮迎接兒子的晚歸,尤爾有千萬句話想說,但最後還是摸摸鼻子把話吞回去。
尤爾第一次有種錯覺。
跟由希比起來,自己還可以算是個好男人。
**
慢慢的,尤爾開始發覺由希並不如想像他那樣——自我中心,不顧他人情緒,冷靜到有些冷酷。平常的他像是另外一個人。溫柔、貼心,對什麼人都好。對什麼人都不特別。
尤爾終於發現,由希並不是不會跟人相處。相反的,他深諳此道。
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建立在「不被討厭」這個前提之下。作為「水之都王子」,按照旁人的期待,折衷選出一條讓大部分人都滿意的路。
唯有在尤爾面前,被他屢次挑釁後,會露出尖銳、好批評、冷漠的那一面。察覺這種微妙的信賴,對尤爾來說相處起來反而綁手綁腳。
像是被秘密束縛了那樣坐立不安。
但由希往往什麼也不會做。他的情緒表達很細微,很多時候尤爾都是許久之後才發覺、那種程度的情緒表達對由希來說幾乎可以說是撒嬌。
「你既然拒絕所有人,就乾脆的拒絕到底啊。」
這麼對他說的時候,由希終於從書中抬起頭:「如果那麼不情願的話,你可以拒絕。我會很介意,但那跟你無關。」
被這麼一說,似乎更不可能若無其事。
尤爾去找了亞瑟。由希的父親跟他完全不一樣,是個溫和的人。脾氣很好、以國家為己任,唯一做過任性的事情,就是在選擇妻子方面。他愛上的女人是魔族的皇族,兩人僵持著的結果,那個女人給他留下了孩子,人卻消失了。
自從亞瑟成為水王到現在,水之都一直沒有王后。
由希沒有母親,從小就很優秀,但在情緒理解上有很大問題。尤爾聽亞瑟大概提過,但他看起來不大在意。
「他不會依賴別人,但他總有一天會學會。就像他習慣別人的愛卻不會付出一樣。不需要著急,也不需要替他擔憂。他不是笨蛋,有足夠的智慧面對。」
大概是這麼說的。
再次來到水之都,尤爾找了亞瑟談話。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道從何開始。這讓他稍微有點困擾。亞瑟泡了茶給他,兩人坐在書房內。
「謝謝你。」
奇妙的話題開頭,尤爾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啊?」的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的傷口,是你治療的吧?」
這提問某方面來說解釋了尤爾的疑惑。
「我知道他受了傷,本來是想最後再出手,還好你適時出現了。」
--適時?
尤爾皺著眉頭,「我倒覺得我運氣很差。」
「由希似乎對你很好奇。他也說過你很強,想要成為你的對手。」
尤爾微微愣住,完全無法想像由希也會說這樣的話。
「還有,作為他的朋友這件事。」
「啊?這可要問你的寶貝兒子。他一定會說『我跟御下並不是朋友,不過是認識而已』這樣。」
亞瑟笑了笑,「你也知道,就算他那麼說了,只不過是不習慣。大概也只有像你這樣的人,才能夠理解並接受這樣的他,又不會把他寵壞。」
他跟由希感覺很像,兩者卻有本質上的不同。亞瑟的性格溫和是真的,而由希是裝的。這對父子最大的共同點就是深沉。比起年輕氣盛的由希,亞瑟深沉很多。大部分時候,就算是尤爾也看不出他的打算。
他作為國王十分優秀,除了國家臣民以外沒有多餘的心思。他的人生很簡單,跟由希那種矯揉造作的不在乎完全不同。他真心想為國家付出,也喜歡這樣的生活方式。
尤爾佩服他,但對這種乖寶寶十分感冒,雖然兩人認識很久,但一直沒有深交。在這之前,尤爾一直以為亞瑟就像外表那樣看來是個單純的好人。
現在他依舊是個好國王,好父親,但一點也不單純。
「沒想到既然被你發現了。不愧是您呢,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亞瑟微彎嘴角,雙手交握,笑容深不可測。
「御下,這裡是水之都。我是水之都的領導人,是蘭茵的守護者、也是水神的繼承者。世界上存在著燄祭司,相反的,水神的祭司也是存在著的。」
尤爾沒有回應,對面的亞瑟.法潔瑪依舊是溫和到像是沒有脾氣的笑容。
「火神殿下,我們等你等很久了。」
尤爾收斂起笑容。亞瑟感覺很陌生。
「意思就是,你也知道由希的夢?」
「這就是水之都存在國王的意義。國王是夢的繼承者,我們記著那些夢,向下一任的領導人口述這些。」他的語調平靜,彷彿談論著天氣那樣漫不經心,「水之民是接受了凜的魂魄誕生的新神族,繼承了遺憾而存在的我們,就是為了與您見面而存在的。」
「火神的史詩是記憶,是魔法,存在燄祭司們的夢中。我們也一樣。但是,我們的任務到這裡就可以結束了。」
「……國王的傳承是魔法嗎?」
亞瑟.法潔瑪微微笑著,搖搖頭,「並不是。那些話,我想由本人說出來,比我轉述更合適吧?」
他很狡猾。
尤爾就是感覺到由希身上的氣息,才不情不願的踏上水之都。
見過由希以後,對方似乎沒有什麼記憶,唯有尖銳的性格依舊保留下來。失望之餘也有些慶幸。若不記得的話,就不用面對。
曾經在離開天人之境時見過凜,聽他冷漠地說著「我不想見到你」。他嘴硬地答了:「那就永遠不要見面」。
他因為那句話後悔了很久。
傷口在內心深處掩埋著,永遠好不了,偶爾會滲血。
不斷重複,卻永遠無法習慣相同的痛楚。
千年後,心態也改變很多。不再執著,也不再想聽他說「我原諒你」,可惜命運女神並不眷顧他。
亞瑟.法潔瑪不愧是那個狐狸的代言者。
他帶著懇求的語氣這麼說了:「這樣的話,你還是想要離開嗎?」
答案早就出來了,提問顯得有些多餘。
……這個人、真不愧是由希的父親。
尤爾嘆著氣,「你怎麼不生女兒?」
彆扭
從那天開始,跟由希相處就變得更綁手綁腳了。
想著「凜」、又覺得兩者並不相同,習慣了精靈的身分、本來以為對過去已經不再執著甚至完全不在意。
可是每次見到由希都覺得無比彆扭,看他一臉傲慢想要揍人、卻想著「啊啊這是凜呢」總覺得對他好或許可以彌補當初那句話,再加上亞瑟的威脅,若無其事變得有點困難。
偶爾會看著那張臉,尋找跟凜的相似之處。
最後,由希終於忍不住,滿臉不悅地走過來:「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我?」
「啊。」本來想道歉的,但最後說出口的竟然是「我果然討厭帥哥」。由希皺著眉頭,擺明不信:「那你要討厭自己嗎?」
尤爾呆了呆,「……謝謝誇獎。」
「尤爾,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沒有啊。怎麼這麼想?」
「你老是看到我就皺眉頭嘆氣。」
由希顯得不大高興,尤爾打哈哈地笑著說「有嗎」,但這敷衍似乎令他更不悅了,「如果你討厭我,就不要表現出不討厭的樣子。」
「……真的沒有啊。」
尤爾萬分委屈。
他已經很久沒有被這麼質疑了,上次被女人鬼打牆問著「你愛不愛我」之類的問題時,尤爾很瀟灑的說:「從問的時候開始討厭了」,轉身就走。
可面對的人也不是女人,而且還搶了他的問題。他很想跟由希打好關係,但兩人實在差太多了。
光是看他冠冕堂皇的講話就覺得萬分厭煩,由希八成也對他老是喝酒找女人約會的行徑看不順眼吧?
想說的太多,又不能說出口。
他搖搖頭,只好強壓下憤怒,「既然不相信的話,那就不要問。浪費時間。」,懶得解釋,又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轉頭就走。
過去跟凜的相處也是這樣,質疑、憤怒,最後總是不了了之。
由希不說話,也沒有轉過頭。
氣氛變得很奇怪。
隔天早上,又在皇宮遇到由希。本來想裝做不在乎地打招呼,很高興對方也有了反應。但這答案可讓他不大高興——
「早安,燄祭司閣下。」
……稱呼越來越長了。尤爾無言以對。
「喂。你給我等一下。」
「請求別人時,應該用請。」
「我不管。」
由希不理他,逕自往前走。尤爾去欄他,由希又要往旁邊繞,沒完沒了的攻防幾次,尤爾聳聳肩,「算了。」這麼說了由希卻停下來了。
「那你為什麼要皺眉頭?」
「……就跟你說我討厭帥哥了,遇到女人都說喜歡王子殿下讓我很不爽。」這裡由很爛,但由希沒有昨天那麼生氣了,「你明明比我高。」
「……」
好像聽到了奇妙的答案?
「而且你比我強很多,也很會交朋友。」
由希的語調很認真,完全不像是開玩笑。尤爾愣住了,「啊?你在意這個啊……那是因為我比你大很多。」
「而且,這大陸上能夠跟我較量的人可沒幾個。」
「……還有,如果你是在意那件事的話。水之都的女人跟魔族女人不一樣,他們喜歡奉承、但是又喜歡對方找好的理由。他們會說喜歡我,只是因為你太強了。要不要我試給你看?」
「好啊。」
以此為契機,兩人莫名其妙地一起去喝酒。
女人是沒把到,倒是說了很多話。由希很難得話多而直接——「我也想長高啊」這樣說著,意外地對身高非常在意。
「哈哈哈哈哈——」
尤爾忍不住大笑,本來由希還為了維持形象忍耐著,直到尤爾笑到人仰馬翻,他再也忍不住了,一腿掃過去。
尤爾漂亮的躲開,兩人就在酒館打了起來。
最後當然是尤爾勝出。
「小子,想要打贏我,你還早得很。」
尤爾洋洋得意。
被反制的由希滿臉不甘心,看他不高興,尤爾覺得心情非常好。
「第一次輸給別人的感覺怎麼樣,王子殿下?」
「……非常不爽。」
這之後,是嗜書如命的王子殿下開始修習武術與魔法,每天跑去跟尤爾對招,無數次打擾尤爾約會後、他終於受不了了,主動要求要給由希訓練。
亞瑟很快答應了。
他們會在練習過後,一起續喝酒。由希藉著尤爾認識了一些人,兩人也慢慢開始熟悉。從一開始的不習慣,後來,他慢慢地也會主動找人說話,
也不像一開始那樣只冷著臉,露出疏遠的笑容把自己隔絕在人們外。
他們談得很愉快,但尤爾總有種奇妙的感覺。
直到後來提起朋友的話題,由希詫異的說「我跟他們並不是朋友」的時候,他才終於感到有點毛骨悚然——原來那時候的違和感,是因為由希的笑容。皮笑肉不笑,配合別人做出愉快的模樣。但他並不是真的高興。
「不會吧,你討厭他們?」
「不討厭、但是也不喜歡。他們的喜歡很淺薄。」
「……你就是這樣才沒朋友。」
「沒關係。」
尤爾後來把這件事情跟亞瑟說了。
好脾氣的水王笑笑的,「那是因為他沒有在意的對象。有一天,他有了想要守護的對象,又不知道怎麼做的時候,就會得到教訓了。」
尤爾一臉驚懼。
「……同樣身為父親,我真不理解你。」
「因為我是由希的父親啊。」亞瑟低頭批閱文件,一邊說話:「那孩子很特別,就要用特殊的教育方式。如果告訴他不可以,他反而會想去嘗試,失敗後才相信你的話。替他選擇,他又不滿意。最好的方式,就是不管。」
「是嗎?」
「看他自己選擇、受傷,他不在乎別人的感受,是因為他是王子。人們順著他,不願意與王室作對。他不需要替別人的情緒負責,只單純接受別人的好處。但是,總有一天,他會有想要的東西。想要,卻不得其門而入。那時候,他就會明白了。這世界不是他想得那樣簡單,人們沒有他以為的那樣愚昧。」亞瑟.法傑瑪說,「有一天他也會明白,裝作喜歡是會被看穿的。沒有付出真心,就無法得到真正的愛。就像他總把人隔絕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他也會被人拒絕。痛過後,才會學到溫柔。那時候,才是真的長大。他會知道,自己有多自以為是。」
「所以,你不要太寵他了。他的父親可是我。」
「我沒有……」
「如果沒有的話,那他為什麼那麼依賴你?」
尤爾啞口無言。終於意識到被依賴這件事情讓他無比焦躁。
亞瑟的說法是正確的。但是、事情真的會這麼順利嗎?
尤爾對此抱持疑問。
沒幾天,尤爾發覺由希似乎抱著實驗的想法跟公爵小姐開始交往。
他見過那個女孩子幾次,金色長髮、身材很好,最悲慘的是她像是真的喜歡由希。由希對她很溫柔,刻意記得她的生日、有模有樣地選了項鍊當生日禮物。他似乎很享受被喜歡的感覺,卻從沒有真的放感情下去。
他看過他們接吻。
由希會湊過去,嗅她身上的香水味。享受被擁抱的感覺以及沒有保留的愛。他們看來感情很好,可由希從不對她說「我愛妳」。尤爾問過幾次,開玩笑地說「沒想到殿下也會害羞」。
由希卻說,「我不想說謊。」
「我說,欺騙別人的感情是會下地獄的。」
「若只思考死後的事情,活著就會綁手綁腳。而且——」由希轉過頭,臉上帶著惡意的笑容,「照這個邏輯來看,我們未來會走向同個地方。」
「……你真不可愛。你這詭異的道德感是從什麼地方開始扭曲的啊?」
由希轉過頭,笑容滿面:「也許是見了祭司大人,學得有模有樣。」
「不要把你自己的問題推給我。」
尤爾跟由希打過好幾次,由希從來沒贏過。就像他們鬥嘴時,尤爾從未勝過他一樣。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尤爾對由希的稱呼也變了。
從一開始帶著幾分輕蔑的「王子殿下」變成了「由希」。他依舊冷漠,但是對人類的情緒多了幾分好奇。他看著別人生氣、思考著原因,就像是研究魔法陣那樣,甚至會寫下紀錄。
最後在一次祭典,由希說,雪碎只能在水之都生長,就像王族一樣。
尤爾半開玩笑地說:「那你就是雪少爺了。」
「……為什麼?」
「無法離開蘭茵,被水元素綁住的你、就像雪碎一樣。只要離開這裡,就會死去。」
「是嗎?」
由希有些改變了。
他變得比初識的時候柔軟很多,但依舊沒有夢想。他問過尤爾,「你認為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尤爾回答「與人的相遇」。
「……是嗎?」
他認真的思考著,尤爾打著哈欠,聽見他說:「我好像有點懂了。」
——那是由希.海亞這個名字還不被人認識的時候。
那時候,由希還沒見過堤葉、也沒想過離開水之都,他的世界本來只有自己一個,後來走進另一個人。慢慢地,在讓人受傷的過程中學會了溫柔,知道了付出,至此之後,他的人生才漸漸豐富起來。
如製作精良的人偶被注入靈魂那般,真正靈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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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7/14 1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