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reSnow．あの日、あの雨、この雪
天敵
來自妻子家裡的客人來訪了。
來訪者是妻子的弟妹，堤奈與提爾。兩人都很年輕，看來不超過百歲。剛進到莊園，就顯得有些緊張。
幾個月前，葉提過了兩人希望來訪的事情。
由希很快就答應了。他討厭社交，但樂於親近妻子的家人。這能夠讓他更了解心愛的人。
——但是，事與願違。這兩個人是由希最討厭的類型。
少女穿著高跟鞋興奮地跑進莊園，給了懷孕的妻子大大的擁抱。
「姐姐，好久不見！」
接著嘮叨地開始說話，話說個不停，沒什麼重點。問的都是很淺的事。
提爾安靜一些，帶著好奇的視線到處打量。他站在稍遠處，從頭到腳打量由希，感想脫口而出：「比想像中還要矮。」
「提爾，快道歉！」
堤葉很緊張，提爾這時才發現自己說錯話，連忙道歉。
「真是老實呢。」由希微笑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但是，光看他笑得這麼溫柔，堤葉知道他根本氣炸了。
提爾卻不明白這點，搔著頭傻笑，「對不起，一下子沒注意就說出來了。」完全沒有誠意的道歉。
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讓由希想起尤爾。
讓人完全無法真正生氣的性格。
「我還有些事情先離開了，幾位慢聊。」
他撒了顯而易見的謊，離開這對姊弟。
他其實不生氣，只是想要離開這裡。關上門之前，葉一臉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由希回給她微笑。
「我沒有生氣。」
用嘴型這麼說著。
看她臉上的表情，絕對不相信吧。
什麼人追出來了，踩著高跟鞋飛奔的聲音。肩膀從身後一拍。
是堤奈。她的想法全寫在臉上了，對於弟弟的失禮感到抱歉，也想著他們還沒有正式自我介紹。
「不需要跟我道歉。」由希說。
她沒料到由希會先開口，很明顯嚇了一跳。囁嚅著，「那個，真的很對不起。其實提爾沒有惡意，他只是不會說話。」
由希早料到她會說些什麼，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微笑地看著她。
——不太意外地，她臉紅了。
「殿下不愧是殿下。」
意義不明的發言，但由希懂她的讚美。
「我並沒有生氣。你可以安心了。」
由希再說了一次，轉頭離開。他聽見堤奈踩著高跟鞋跑走，接著，華麗的跌倒。本來還考慮要不要扶他，但是，這時聽見了身後傳來堤奈的大喊。
「姐姐，殿下好帥喔！跟妳說的一樣！」
由希裝作沒聽見，默默離開了。
離開時他發現提爾追了過來，擋在他面前。
由希仰頭看他，微笑，「這位高個子的帥哥，有何貴幹？」就算遲鈍如提爾，也明白由希這是不高興了。他抓了抓腦袋，「那個，姊姊說要我來道歉。」
「對不起。」
他的臉色完全沒有不情願，卻不認為自己有錯。
……原來貴族裡也有這樣的傢伙。
愚者
比起生氣，由希更想要嘆氣。完全沒有心機的傢伙，
「既然不知道為什麼道歉，那就別說了。簡直像是敷衍一樣，不是嗎？」
這句話由希說過很多次，但從沒有人當真。貴族的言語經過粉飾，人們情願選擇穩妥的說法、也不敢冒險嘗試表達。
由希不會責怪他們。
話一說錯，就是死罪。沒人願意冒這個險。
提爾一臉呆滯，像是思考一樣。接著他很認真的點頭，「說的也是呢。」
……很輕易就被說服了。
對這種很容易說服、說話也沒有惡意的傢伙實在沒辦法。
雖然這麼說，但並不是喜歡的意思。由希知道提爾身上有很多他學不來的優點。他們兩人是極端。處不來，但也不至於成為敵人。
「啊、殿下，您真是……不愧是殿下！」提爾一臉讚嘆的樣子。
由希很想皺眉頭，又不想拒絕別人發自內心的讚美。也只能微笑。
「殿下，您真是好人。」
他的表情看來不是說謊。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由希有些好奇。
「怎麼說？」
「您是第一個跟我說這麼多句話，沒有轉頭走掉的人。」
……因為你這傢伙確實讓人很火大。由希暗自腹誹。要是這個人不是葉的弟弟，由希在他說出實話的時候早就走人。
「你是家主嗎？」
「是的，去年剛接任的。」有著男爵頭銜的年輕人朝氣十足地說。對由希行了軍禮，「請多多指教，王子殿下。」
「殿下這個稱呼不屬於我。你還是換個稱呼比較好。」
提爾收斂起輕鬆的神色。
「對水之都的人民來說，您永遠是領袖。就算沒有了貴族頭銜，甚至不再是王子。您是水之都的方向，是我們的驕傲。您是站在和平前端的革命者。只要有您在，我相信世界、水之都都會被引領向正確的地方。」
突然的話讓由希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這話確實是真心的，但是，這種充滿邏輯的狂信者發言，顯然是其他什麼人的引導，「是誰讓你來說服我的？」
「你怎麼知道？……啊！」
一臉懊悔的樣子，完全不是裝出來的。讓提爾來說這些話，似乎太高估了他的語言能力。這孩子，笨到讓人有些同情了啊。
由希啼笑皆非，「不說也可以。我可以理解你們的讚美，但是，水之都的領導者並不是我，而是多琳。她在很多方面盡心盡力，你們應該看著她。她或許沒有我的天才、沒有我的偶像光環，但她是個適合的王。她為了國民盡了全力。」
「為什麼當初放棄王位呢？」
「我是水之都的王子，但我要為了自己而活。」
「難道國家不比個人重要嗎？」
簡直像是父親派來說服的人。提爾的表情看來是真的很疑惑。
「因為，我找到了比國家更重要的東西。」
提爾顯然沒有聽懂。他恢復了剛才一臉呆滯的樣子。
由希在他思考時離開了。
這問題讓他想起了很久沒有想起的地方。
水之都，他的故鄉。
是不是該找個時間回去呢？
捉．迷．藏
雖然被稱為「國家」，但是，水之都的總人口甚至比天羽神族的首都，聖法提加的的總人口數還少。
那是位於大陸東北方，沉沒在水底的城市。
在這裡誕生了許多名人。神族賢王的妻子拉娜就是水之都的公主。幾百年後，水之都的王子更被認為是水之都千年來名譽最廣為人知的人物。
由希後來才從堤奈口中得知，首都的圖書館似乎設有他的雕像。
突然很不想回去了。
大好的晴天，由希坐在房間裡發呆。
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葉的時候。
——想必葉一定不記得了吧。
他微笑起來。
誰都想不到，平時不苟言笑的王子，會以那樣的身姿出現在化裝舞會吧。
年幼的王子，十多歲。性格穩重、不苟言笑，不喜歡社交場合。
第一次參加宴會，是學校的化妝舞會。人人戴著面具，玩互相猜測的遊戲。王子殿下偷偷弄來女生制服。繫上紅色領結，穿上襯衫百褶裙，換上長襪與黑皮鞋，戴上妖魔面具。
有很多人向他邀舞。
王子拒絕了。
他躲在牆角，窺看人們。覺得無趣了，就拿起書來看。
「可以借我翻翻嗎？」
女孩子的聲音。
藍色微卷的長髮，與之同色的眼眸。她給人的感覺跟聲音一樣輕柔。
王子殿下猶豫了，將書遞給她。少女跟他聊起天。不過，與其說是聊天，不如說這只是堤葉單方面在說話而已。
「可以問你的名字嗎？」
她用的是男性稱呼。
由希微笑了，食指放在嘴唇之前。
——不告訴妳。
他的表情這樣說著，將手上的書籍遞給少女。
那一天，他難得用了王子的特權，查出少女的名字。
——堤葉．馬羅。
這個名字被記住了，王子殿下觀察她。像是發掘有趣的東西。
過了很多年以後，他跟堤葉結婚分開又再次結婚。他在堤葉的行李發現送給她的書時，忍不住笑了。
「你在笑什麼？」
由希笑了起來，「不愧是我的葉。」
「啊？」
對方完全沒有搞清楚狀況，由希擁抱她。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那本書很舊了，怎麼不扔掉了？」
「不可以扔，那是以前碰到的人給的禮物。」
「什麼樣的人？」
「嗯……是很漂亮的人，不太說話。」
「妳其實沒看完那本書吧？」
「真是失禮。我當然看完了。」
「翻開書皮，左下角有對方的名字。」
堤葉半信半疑，開了書皮。在那裏看見由希．法潔瑪這個簽名時，幾乎尖叫起來，「等一下，那個是——」
那個時候，她臉上的表情很精采。
「謝謝讚美。」
生氣也不是，害羞也不是。堤葉完全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由希從背後抱住她，輕蹭了她的臉。
「對我來說，妳也十分美麗。」
葉有些地方讓人完全無法捉摸。例如她那時候的反應。
「……由希，你穿女裝很可愛耶。」
氣氛一下被破壞了。由希又好氣又好笑。身為成年男性，被用可愛型容一點也不值得開心。最糟糕的是，她非常誠心地說：「如果你是女孩子，一定非常可愛。就連天羽的聖女也不一定可以贏你。」
由希有些不高興。他笑著，吻上她的頸子，「我倒覺得，生成男人很好。」
——夾在書內的陳舊書籤散了一地。
後來由希又買了同樣一本書的精裝版給她。
依舊在相同的位置簽了名。
特權
晚餐時間。提爾大概被兩位姊姊說教了，為了避免說錯話，一句話也不主動跟由希說。似乎忍耐得很辛苦。
她們姊妹在聊天。談天內容大都是由希不知道的事。
家鄉的父母、一起栽種的樹苗，隔壁的鄰居。
由希覺得無聊。
他覺得葉像是被搶走了。但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很無聊。提爾看出由希覺得無聊，指了指自己。由希移開目光。
「男爵不在領地沒有問題嗎？」
「沒問題的！母親大人也很擔心姐姐，希望我們來探視。而且，姐姐也好久沒回去水之都了。父母親都很想念姊姊。」
原來是這個。
葉一直想提，卻沒說的。還有這對姊弟來的目的。
由希說：「我們一起回水之都吧。我希望我們的孩子在那裏出生。」
「真是太好了，這樣就不用想要找什麼理由了。」堤奈壓低聲音說，「母親還說，必要的話，她可以裝病。」
「不需要做到那種程度吧……」
「但是，殿下看起來不好說話啊。如果拒絕了怎麼辦？」
「他不會拒絕的。」葉說，「如果跟他說了想家，他會跟我們一起回家。」
「殿下沒有那麼好說話啦！」堤奈說。
「他有。」
由希微笑。
那是因為對象是妳，所以才會顯得很好說話。他喜歡堤葉知道她的特權。
——簡直就像是早就約定好的那樣。
由希花了幾天收拾聖法提加的工作，與神族女王會面，並在其間帶了兩姊弟參觀了聖法提加的大圖書館。
管家迅速收拾好行李，由希準備好傳送魔法陣，將三姊弟送回水之都。
睽違數十年回到故鄉。
沒有約定，甚至沒有特別的排場。曾經的王子在城門出現時，引起了騷動。像是展覽的物品那樣。曾經的王子與沒有緣分的王子妃受到眾人矚目。
羅伯茨先生走在前面，禮貌地給他們開路。
由希的居所整理得很乾淨。
留守的女僕說，那是亞瑟陛下的命令。他們過幾天就會過來，為的是讓殿下什麼時候都能夠回來。
女僕的眼睛笑成新月狀，她是誠心歡迎王子的歸來。曾經的王子跟過去看來沒什麼不同，連服裝的品味也不變。她拉起裙擺，給王子行李。
「謝謝妳。」他微笑。
服侍王家數百年，從小看著王子長大、離開王宮。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王子的笑容。
「請替我通知父親與攝政王，晚上我會拜訪他們。」
由希有段時間沒有父親的消息了。偶爾會從羅伯茨先生那裏收到他的來信。他身體依舊健康，不需要掛念。
由希很少想起父親的事情，父親也不對他的決定多問。
他覺得自己被父親愛著，覺得很幸福。縱然沒有母親的陪伴，孤芳自賞的王子殿下可以成長至此，正是他的功勞。
「堤奈、提爾，兩位要住下來嗎？」
「好啊。」
「我們可……提爾！不要自己回答！」
「又沒有關係，家裡也很近啊。這樣母親就有機會過來了。」
「你……算了，不說了！你這個笨蛋！」
「我的考試分數明明比妳高。」
「你說什麼！」
堤葉正要勸架，聽見由希的笑聲。
他對提爾說，「我有件事情要拜託你。請替我帶句話給兩位的父母。我想要找時間正式拜訪，可以的話，請他們挪出時間來，好嗎？」
兩人很有默契的點頭。
堤葉偷看由希。
「這樣的話，妳就可以安心了吧。」
葉笑了，在他臉上一吻，「謝謝你。真的。」
女僕帶著奇妙的眼神看他們的互動。
她從未看過如此溫柔的王子。
父親
雖然不再是王子，由希依舊享有皇族級的待遇。
才剛踏進家門不久，拜訪者就來叩門。對方是由希學生時代的老師。
表面上說是慶賀即將誕生的孩子，實際上是探尋由希是否有入主皇宮的意思。由希裝作沒聽懂他的暗示，與對方交談後，禮貌地送對方離開。
「殿下，您變了很多。過去的您有股王族的傲慢，而今溫柔很多。以支持者的角度，我並不喜歡您這樣的改變。現在的您很滿足。像是真正對王位沒有留戀，而那個地方也不再適合您。以教師的角度來說，我很喜歡現在的您。」
年老的紳士說。
「人果然是會改變的。過了百年，您終於回到了故土。您是水之都人民的精神歸宿。」藏在單邊眼鏡後的細長眼睛停留在堤葉身上。
佈滿皺紋的臉上彎起笑容。
戴上高頂禮帽，對王子、也是他過去學生的人行禮，「我非常高興，您終於找到了休憩的地方。」
由希始終沒有說話，目送著他的老師離開。
之後又有一些客人來訪，由希以堤葉需要休息為由拒絕了他們的拜訪。
稍晚的時候，在堤葉休息之後，到馬羅男爵家拜訪了堤葉的父母。
不太意外的，他並沒有受到歡迎。
堤葉的父親雷恩．馬羅，是退休的事務官。是水之都圖書館的四名管理者之一，由希過去經常在大圖書館出沒，與堤葉結婚前就曾經與雷恩打過幾次照面，只有結婚時簡單地接受雷恩的祝福。
事後，兩人分開時，就曾經聽說雷恩找了由希的父親亞瑟發了好頓脾氣。
說明來意後，由希被帶到雷恩面前。
稍遠處則是不斷探頭偷看的堤奈與提爾兩人。雖然父親已經不再管事，他在家族裡仍然很有影響力。
雷恩看起來比實際上年輕。
幾乎沒有白髮，身體依舊健壯，臉上沒有笑容。
「不知道堤葉有沒有告訴你，但是，我並不贊成你們再次結婚。我跟她說，我們的王子殿下，受萬人瞻仰的賢者，不適合妳這樣的女孩。」
字正腔圓。
水之都受過最高等教育的人之一、智慧果實的守護者，他的眼睛承載了數百年的歲月。無法衡量的智慧。
「殿下，這個答案，可以請你告訴我嗎？」
「答案早就出來了，為什麼還要問呢？」
「人類之所以立誓，就是因為言語包含的約束力量。請體諒做為父母的憂愁。面對從天而降的命運，遲疑也是人之常情。」
彷彿面前的是執掌婚禮地祭司那樣。
由希說：「那麼，就請您不要將無法分開談論的東西分開吧？」
雷恩有一瞬間的沉默，接著微笑。
「這是個不錯的答案，不愧是殿下。」
「過獎了。這是不需要準備就能夠回應的提問。」
稍遠處聽見堤奈壓低聲音說「好浪漫」、提爾則是說「以後可以拿來求婚」，最糟糕的是他們完全不懂壓低音量。
這兩人脫線的表現與父親完全是兩個樣子。
雷恩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他們還是孩子，請殿下多多包含。」
由希見了堤葉的母親西雅。面帶微笑，微胖的婦人。眼睛笑成圓月狀，與丈夫給人的觀感是兩個極端。
「殿下，歡迎光臨。葉怎麼沒來呢？」
「她需要休息。我想我是個很適當的領路者，也能夠藉此與您交談。」
「哎呀，您比想像中的更好相處呢。」
西雅跟提爾感覺很像。會毫無感覺地說一些讓人不高興的話。雷恩微微皺眉頭，正要插話，由希微搖頭。
他們共乘馬車回到由希的住所。
堤葉醒來，發覺父母的到來，顯得很開心。由希也難得笑了。
並且，由希的父親亞瑟也來拜訪。
那一夜非常愉快。
他們談了很多，關於兩人的孩子，關於這對夫妻的未來，甚至過去。羅伯茨先生開了珍藏的紅酒，幾個人喝得醉了。就連由希也喝得微醺。
他離開人們的喧鬧，在陽台吹風。
有什麼人走過來了，光是聽腳步，就能夠認出來。
「父親。」
「你還是老樣子，耳朵很利啊。」
由希注意到父親老了。
頭上多了一些白髮，也慢慢地有了皺紋。
離開皇宮之前，由希曾經告訴父親，這是他的旅程。離開皇宮以後，他的人生才是真正開始。那時候，亞瑟並沒有阻止兒子的瘋狂。
只是微笑著接受了，挑選他的繼任者。
水之都的國王，亞瑟，就是個如此溺愛孩子的父親。
「這一趟旅行，過得還充實吧？」
這話帶著的含意很深。
由希轉過頭，看見父親張開雙臂。
就像孩提時代一樣。
由希奔向他，擁抱父親。
「我回來了，父親。」
-End-
本文採用 姓名標示-非商業性-相同方式分享4.0 國際 許可協議，轉載請註明出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