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reSnow.由希中心總集
Before it Rains
- 由希中心,堤葉視角。
誘惑
經常看見他一個人坐在角落喝酒,臉上寫滿生人勿近。
但他並不孤獨的人,也並非買醉的遊人。
有時候,他們會說上幾句話,很自然地加入話題,又安靜地離去。隨興所至,跟所有人是朋友,卻不能說熟悉。
被人們景仰著,被人們愛著,卻總是一個人。
他的目光總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味道。
我喜歡他的從容,同時也討厭喜歡著他的自己。
我會刻意坐在他背後附近的位置,豎耳聆聽他跟人對話。有一天,我聽見他說:「不想加入話題嗎?」
沒有人給他回答,他的面前也沒有別人。
不知名的青年起身,對面的椅子被拉開。
映入眼簾的是帶著微笑的陌生人,還有他手上的啤酒。
「這個位置可以留給我嗎?」
**
被邀請到宴會是認識幾個月以後。
我很遠就看見他,但沒有走過去。我喜歡看著他,但不喜歡他靠太近。我也不知道這股情緒是什麼,但是,只有對他一個人會如此。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徘徊。那個人不是獵手,他只是很單純地觀察每個人,有時候,視線像是穿越人群,看著很遠的地方。
我走向他。他知道是我,等著我發話,「你看起來好像覺得無聊。」
他微仰頭看我。
看著我的那雙眼睛,是寒冷的藍色。
就像我對他的第一印象。
「不,我覺得很有趣。」他微笑了,從容中帶著幾分狡詐,「偶爾可以碰到有趣的人,所以才過來這裡的。」
他笑起來的時候,臉部表情溫柔很多,摸不透距離的感覺。
不愧是神族的王子殿下,氣質特殊。
「不坐下來嗎?」
「啊、可以嗎?我以為您另外約了人。」
「當然沒問題,這是留給妳的位置。」
這話像是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是拒絕似乎不大妥當。
正猶豫時,他讓我在身邊坐下,拿了幾杯酒,遞給我一杯。他沒有多問,只是稍微提及這幾天的宴會、還有觀察的心得。
晚宴結束前,他說,「我明天還會過來。」
我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大家都知道。
但他連我的名字也沒問。
隔天碰面時,他坐在相同的位置,連姿勢都所差不多。像是早就知道我會來一樣,遞給我一束花。
「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嗎?」
意料中,卻又是意料之外的問題。
我以為像他一樣的貴族會更迂迴些,正如神族愛用的詞彙「夜晚的邀請」。我是精靈跟魔族的混血,不喜歡那種迂迴的表達方式。
本來想拒絕,但是他的態度實在太自然了,搭訕的意圖明顯,但又太自然。收下花朵,他替我拉開椅子坐下,拿來酒杯。
「我叫滄雨。」
「我是由希.海亞,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由希。」
那是我第一次唸出他的名字。
在那之後,我千百遍複誦這個名諱。直到這個名字刻劃在心口為止。
不自然
我們都不是彼此的初戀,也對於男女的界線很清楚。我曾經以為他有意追求,對他的邀請總保持三分戒心。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初遇時那些溫柔並不是刻意的。
他總是那樣,對有興趣的人非常溫柔。
那種細緻的情感會讓人有種被呵護備至的錯覺,他用一種自然的模式入侵我的生活,無所不在。
進展到偶爾一起吃飯、最後變成曖昧的約會,只過了幾個月的時間。
我忍不住說,「我以為由希你是更謹慎的人物。」
「謹慎?」
他是個對用詞非常敏感的人,跟他說話時我會特別斟酌。
「嗯,意外地動作很大又很明顯呢。」
「哦,妳說這個啊。」他又笑了。對,那種讓人很難招架的笑容,「有人教過,喜歡的東西要快點下手,我也學起來了。」
帶著幾分刻意的獨佔宣言。他微笑地看著我。
稍微轉頭,看見他放大的臉。
「在最適當的時機下手,」略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是惡魔的絮語,「那麼,獵物就逃不掉了。」
在他吻上來的那瞬間,我才想到這該是個陷阱。明明在聽到他拐著彎的告白時就該知道了。
我想聽他說出來,但他從不說。
我們的初吻。
閉著眼睛聽見他笑著的聲音,「意外地害羞呢。萬人迷滄雨小姐應該很習慣親吻這種事情了?」
「才沒這種事。我跟少爺您不一樣,經驗不足。」我不喜歡他帶著揶揄的語氣,他的態度讓我有點生氣,「萬人迷是在說您自己嗎?」
他忽略我的怒氣,「這樣的話,我會讓妳習慣的。」略帶輕佻的語氣跟他的外表很不搭。
又是一個吻。
很輕,像是羽毛拂過。
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
「……你比想像中更壞心。」
他笑。漫不經心,手輕輕掠過我的頭髮。掬起一把,然後親吻,「我喜歡欺負喜歡的人。」
就是這句話。
很久很久,我都沒有對他的惡作劇生氣。
不適合
他確實很溫柔,不論在什麼地方、做著什麼。
有時候甚至會因為他太溫柔而感到著急。
我感覺不到他的愛,感覺不到佔有慾,甚至不認為他著急。
跟他吵架時,不管對錯,他總是先道歉。用那種漫不經心的溫柔語氣。他會承受我的憤怒。扔過去的枕頭,賞過的巴掌甚至拳頭。
我曾問他為什麼先道歉。
他說,跟喜歡的人吵架很麻煩。那語調藏著一種過往。
「你喜歡我嗎?」
順著這麼問的時候,他總不正面回答。
或者說,他厭惡預設答案的詢問。
「如果我說不,那又怎麼樣?」
有時候吵架就是因為這句話而起的。屢試不爽。
很久以後,我才明白,他可以甜言蜜語。但是,那並不是刻意說出、用糖衣包裝的味道。他的愛,他的甜是一種更隱晦的味道。
我經常迷路,找不到該穿的衣服。
他知道我會亂扔,總會替我收好。然後在遞給我的時候說,「如果我不在了,妳要怎麼辦?」
「那就一直陪著我。」我說。
他不回答。
這個人從不說謊,我也很清楚他愛我。但並不是最愛。
這讓我覺得難以接受。
但他偶爾流露出的那種難以言喻的溫柔,應該是被那個他深愛著的人磨練出來的。想著,竟然釋懷了。
我想我愛著他,愛著深愛著另一個人的他。
「如果那麼愛她的話,就回去吧。」我說。
並不是表面上的話,我真心這麼認為。
不知道是什麼人,竟然可以讓獨立的他露出寂寞的神情。
只是他從不承認自己的思念。
「謝謝妳。對不起。」
他會這麼說,然後擁抱我。
我討厭他。
但是也愛他。
有時候會因為嫉妒生氣,或者亂七八糟地強吻他,哭著要他別再想著別人。他會承受我地攻勢,帶著一種無奈、縱容參雜寵溺的眼神看著我。
讓我看得更生氣。
帶著報復的心態粗魯地吻他的時候,會看見他深深皺眉頭。王子殿下喜歡狩獵,但是不喜歡被當成獵物。
對他來說,被人壓制著等於讓人踩住尊嚴。
他的力氣比我大,我也知道他不高興,卻不反抗。
他只是讓著我,所以更不開心,「這邊這位紳士,不生氣嗎?」
「真是……拿妳沒辦法。」
由上而下,俯瞰散髮的他。他半閉著眼睛,頸子上留著我故意留下的吻痕。一副逆來順受的小媳婦模樣。不,這麼說不太對,那種溫和的氣質在我用力咬他嘴唇時立刻消失。
又來了。像是有點受傷的神情,但又藏得不好。
其實你是故意要惹人憐嗎?
你這傢伙、實在太狡猾了。
「太粗魯的話我會受不了哦。」他說,笑得很從容。那是帶著幾分誘惑味道的話,也像是挑釁。
我覺得自己被小看了,怒火中燒,「這時候求饒沒用了!」
抓著他領帶的時候,耳邊隱約傳來他的聲音。模糊中聽見他用細微的聲音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能放棄?
對不起,我不愛妳?
不覺得難過,但是眼淚卻自己掉下來,只也止不住。他輕輕掙脫我的壓制,遞給我手帕。但是他下一句卻說,「不繼續嗎?」
「……我最討厭你了。」
最愛
很久之後、我終於見到了。那個人的最愛。
他真正在意著的對象很少,會想要盡力守護的人卻只有兩位。曾聽他隱約提起他們的事。一男一女,分別叫做尤爾與堤葉。
那位尤爾我知道,在各族中他都相當有名氣,甚至部份精靈會將他當成信仰。但是對我來說,那個人只不過是個輕佻的色鬼,很難把他跟氣質高雅的由希聯想在一起。
這麼告訴由希的時候,他替尤爾辯解,「他不像外表看來那樣的。」
「用這種理由說服被襲胸過的女性,似乎不怎麼有說服力呢。」
由希沉默,然後笑了,「很像是他會作的事。」
「哦、不過是個變態嘛。」
「我不否認他是變態,但他不只是個變態。」由希說。似乎沒有幫尤爾洗刷污名的意思,我故意說,「因為是你喜歡的變態,所以很特別嗎?」
他果然反應很大,「並不是。還有,不要用那種讓人誤會的說法。」
「那就解釋清楚點啊?」
想問得更詳細,他又不說了。
煩了幾回後,他不耐煩了,「跟妳無關。」
每當聽見他這麼說的時候,我就知道不該繼續糾纏下去。
但是,那個叫做尤爾的對他來說似乎很重要。
那個人只會忍耐自己喜歡的對象而已,所以我才敢肆無忌憚地欺負他。只有這樣,我才能夠稍微感覺到,他真的愛著我。
至於另一個女人。
去見她是跟由希分開很久以後了,雖然我們稱不上相愛,但至少有過一段不錯的時光。所以,我本來應該是抱持著情敵的惡意見她的。
可是見到她、說明身份以後,她竟然要我去精靈森林找由希。
「……為什麼要去找他?」
「我想,如果是滄雨小姐的話,也許他會願意說一些的。」
「我們可能會重修舊好哦。」我故意說。
她別開眼神,「我知道。不過那很重要嗎?」
反應看來並不是完全不在意呢。
「很重要啊。如果見到了,他會感謝我,而不是妳。」
堤葉默默的點頭,眼神很清澈。
「滄雨小姐真是好人呢。」
……很突然地被這麼說以後,連僅存的敵對意識都沒了。
我們談論著自己所認識的他。
堤葉偶爾會對由希的表現感到驚訝,或者明白的表示嫉妒。我說,我來這裡是為了見他最愛的女人。堤葉卻問,「那妳見到了嗎?」
「見到了。」
稍微沉默後,她彷彿鼓足勇氣似的,「那個人是什麼樣子的?」
「……是個連自己被愛著都不清楚的女人呢。」我說。
她眨了眨眼,像是不明白我的話。
「其實我一直覺得,只要偶爾看看他就很好了。過了這麼久,他總是記得我的生日,買禮物過來。」
她很純真,讓人忍不住想欺負。
「搞不好只是執事之類的角色負責添購的哦。」
「不,由希不會那樣的。」裡所當然的語調。
「為什麼?」
「要是他願意請人幫忙送禮的話,他就不會被當成怪人了。他記性很好,不會忘記生日,只是要不要準備的問題罷了。」
想著我認識的那位,這個說法十分有說服力。我忍不住點頭。
「如果他不願意送禮,就算是請人代買他也覺得浪費時間。」
點頭。
「結婚的時候他根本不記得我的生日,也懶得買禮物。有一次我跟他要禮物,他竟然給了我兩千克,要我自己去買……」
「……很像他會作的事。」
說著,我越來越懷疑我為什麼喜歡那傢伙了。不浪漫就算了,有時候實際的讓人非常火大啊……
而且最讓人火大的是,我知道他也可以非常浪漫。只是他懶得做。
但堤葉並不生氣,他只是笑。
「由希送禮的話、一定是飽含心意的禮物。所以收到他的禮物很開心。」
看著她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想起從別人口中聽過的話。
——如果你愛著某個人,那麼,就放手。如果他回來了,那他永遠是妳的。如果沒有,他不曾屬於妳。
我不知道堤葉是否聽過,但是她確實這麼做了。
[坑]雨と雪 [由希.滄雨]
夢囈
他坐在那兒,睡著了那樣,單手支頭、半夢半醒的慵懶姿勢。
她沒有打擾他,保持距離的凝視。
一如過去對他的觀注。
對此刻的他而言,這種輕柔的關心帶著沉重無法負荷的重量。他就曾說過,這種關注讓他幾乎不能喘息、很有罪惡感——但那當然是在分開之後。
「好久不見。」他說,一派輕鬆的口吻。
不用刻意觀察,也能發覺他的心情不好。
他帶著一種難以察覺的不耐煩瞅著她。對她的到來並不期待,甚至是有些不耐煩。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他毫不掩飾這一點。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我也只是受人之託。」
他沒有回過頭,但也沒有趕走她,算是默許她的入侵。
這是個好的開始,但她卻完全不覺得愉快。
一種難以言喻的煩悶侵蝕著她的理智。
她走了過去,挑釁似的彎彎嘴角,接著湊了上去。他有足夠的時間避開、推開,但他什麼也沒做,帶著些許挑釁的目光。
他們靠得很近,嘴唇差一些就碰到。
「不繼續嗎?」他挑眉。
——她照做。
但這並不是個讓人愉快的吻。
他皺著眉頭不說話,推開她,替她整理好衣服,「妳是來跟我吵架的嗎?」
她沒有立刻回答,難以解讀的目光、沉重的凝視。
他只有偏過頭,避開她目光帶來的壓力。不論答案是什麼,都不讓人感到愉快吧?
「只是稍微有點嫉妒而已。」他說。
「啊?」
但她並沒有特別解釋,突然笑了起來,「不過,你可別誤會了。」
「這是某個人的禮物。」
她說,卸責那般。
只是想見你、只是想再吻你,這類像是撒嬌之類的話,就算是真的,也沒有必要了。不再有必要了。他們早就拉開了距離,永遠無法再次靠近。
就像他們早已變質的愛那樣,回頭幻想著曾共有的時光。內心抽搐著疼痛,不能流出眼淚。
「要不要去見她?」
無關
「我的事情跟你無關吧?」滄雨說。
由希沒有立刻回答。他張開口,卻找不到言語。
竟有股喘不過氣的錯覺。由希面無表情,試著露出笑容。儘管不承認,由希依舊是王族,骨子裡流著水神族與魔族王家傲慢的血液。
對由希而言,滄雨是尤爾以外唯一一個能夠讓他無條件退讓的對象。就像把心臟交給對方一樣,隨意一句話,就會感到揪心的痛楚。
「你喜歡她但是沒有表現,就跟不喜歡是一樣的。」尤爾曾經說。
——那瞬間他第一次想要激烈的反駁,而不是雲淡風輕地看淡他的揶揄。因為她喜歡的是你啊。所以你才能這麼輕鬆。
「不要一臉不甘心地盯著我看,」尤爾別開頭,「那不是我的錯。」
怒意化為無聲的嘆息。
有時候他會思索這一切,思索滄雨跟他的關係。沒有允諾,也沒資格敘說。這種佔有慾毫無意義,不該言明,縱然說了,也只會造成她的困擾。幾經思索,他狡猾的選擇沉默,讓她甚至沒有拒絕的機會。
換過許多交往對象,他第一次感受到何謂嫉妒。成長至今,他頭一次之到什麼叫做羨慕。那些他不曾看在眼中的崇拜,那些他不以為然的仰望。
從容。冷靜。微笑。
他對自己說,試著露出扭曲的笑容。滄雨回過頭看他,她那雙湖水色的眼眸抬了抬,眉頭皺了皺,「這種時候,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怎麼不能?」
他微笑起來,無法收斂尖銳的神情。他終於明白被無言拒絕的感受,知道漫不經心的溫柔比純然的冷酷更扎人。
他很想要。對尤爾而言,滄雨情感的僅僅是模糊的困擾罷了。那瞬間,他突然很想問。為什麼你喜歡的不是我?我哪裡比不上他?
「我想那並不是妳需要考慮的問題。」
由希終於找回理智、尋回語言,笑容回到他的臉上,成為他的面具。
「哼,算我多事。」滄雨哼了哼,轉頭要走。她對此毫無感覺,甩著頭髮離開。
縱然如此,他依舊無法克制地凝視她的背影。飄揚的黑髮在空中畫出優美的弧線,高跟鞋敲響規律的節奏。
他將臉埋在雙手中,咬緊牙關。
教えであげるよ[由希.若伊]
若伊第一次跟由希親吻的時候,總是主動的王子殿下難得把主動權交給她。後來,她才很詫異地發現,殿下似乎對於親吻不怎麼在行。
發覺這個可能性時,若伊感到很新鮮。
試過幾次後,她直截了當的問:「殿下似乎不擅長親吻,我以為多琳小姐會好好告訴你。」帶著幾分挖苦的語調。
「我跟她什麼也沒有。」由希說。
剛沐浴出來的他、身上帶著肥皂的香氣,很難得看見他頭髮散亂的樣子。眼神有些散亂,像是被舒適的蒸氣褪去了精明的外表。
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孩子氣,也可愛許多。
「哦?真的?」
她湊了過去輕抓起他一縷濕髮,一吻。
由希仰起頭,湊了過去。嘗試性的一吻。像是遊戲似的。實驗一樣,他微微仰起頭。誘人犯罪的角度。
她忍不住吻了他的頸項。他沒有躲閃,低低的笑出來。
「真的。」他微彎起嘴角,「那妳要當我的老師嗎?」
微濕的頭髮在地毯上落下水漬。
由希站了起來,把手放在她的腰上。她閉上眼睛。
「殿下,這可不是在學習。」
「我知道哦。」
他在吻上來之前說。語調溫柔,彷彿面對戀人一樣。
「那,我教你吧。」
[坑]永不停歇的雨 [由希.滄雨]
冰 / ICE
第三次被甩巴掌了,而且對象都是女人。
想想,總覺得有點鬱悶。
由希輕撫著被甩巴掌的臉,輕蹙著眉,瞅著搧他巴掌的人。
那個曾經是他妻子的女人,若菈。
就算在由希見過的女子中,她也是相當特別的。風風火火的,做事老不按牌理出牌,直截了當。算是個很好的對象吧?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總覺得若菈很像尤爾。欣賞那種自由自在、隨心所至的脾性。後來幾年他們相處得很好。沒有吵架,沒有奇怪的小彆扭。過了好陣子,他開始想,也許可以跟這個人可以好好相處到最後。這樣看來,果然又是自己一廂情願了。
就跟葉一樣。
「我給你三分鐘。」
她的肩膀一顫一顫的,聲音哽咽的不得了,卻堅持著不哭出聲。
「如果再不說話,我就走了。這一走,就不回來了。」
由希只知道她很失望,相當失望。卻不理解原因。從來不了解原因,或許,只是沒試著了解過。不知道為什麼,很想、很想嘆氣,「妳想問什麼?」
她哭得淅瀝嘩啦的,倔強扭過頭,帶著哭泣的嗓音說「最討厭你了」,明明眼神就是眷戀啊。但她還是走了。由希沒有留她,也找不出開口的理由。只是帶著三分悵然七分疑惑,目送她離去。
雨中的她走得很慢、很慢,衣服濕得厲害。
由希找了僕人送了傘。卻隱約聽見她的斥聲,「不要你管!」像是耐心與溫柔被磨光般失控。妝糊了、衣服被雨水溼了大片。怒吼過後,她突然哭起來,哭得好狼狽。
想想,似乎是第一次看見她哭。由希靠著窗往外望。侍女怯怯的追上,一次次被揮開,一次次試著勸說。
由希沒有看下去,關上窗。隨著照亮房間的光之後,震耳欲聾的雷聲到來。雨瘋狂地下,就像她的眼淚那樣。
這樣下去是要感冒的。由希想著。可是,沒關係吧?她會好起來的。
這麼想著後,他便熄燈睡了。睡前難得的想到很多人。
曾被朋友說過冷漠,被過去的戀人斥為冷情。
初次見面的人對他總是抱持類似恐懼的情緒。被這麼評論時,他有些不平,卻沒有反駁。久而久之,竟也習慣了這類的評語,好像自己就是那樣的人。
睡醒之後,那梅雨也沒停。
望著聖法提加陰鬱的天空,心情難得鬱悶起來。
由希開了瓶紅酒,給自己倒了杯。望著天空,就發著呆。可能還是有點難過吧。難過的話,表示……還是喜歡過她吧?
應該是這樣吧。
夫妻啊……本來就只是習慣一個人,在那之前,也不該把誰真的放在心上。不能給得太多,也不能太少——至少父親是這麼說的,但他還補了一句,「如果第一次有了愛的感覺,就照感覺走吧。」
那年他二十歲,沒表情的抬頭,「對父親來說,所謂的獨立有什麼條件?」
「啊?」這問題問得突然,父親的表情一滯,很快撐著下巴陷入思考。最後,給出答案:「如果你是想問你的話,那我想……應該是少個妻子吧。」
後來,為了他決定找個妻子。而這個人是第三任了。
「又吵架了?」父親的聲音。
由希搖搖頭,「不是吵架。」
「果然是我哪裡出了問題吧。」他輕描淡寫地說,給父親斟酒。
父親接過酒杯,卻沒有喝。數次開口,卻依舊沉默。最後只拍他的肩,什麼也沒說。看他的眼神像是知道什麼。
可由希沒問,也不認為有這個必要。
「為什麼總是定不下呢?」父親嘆著氣問。
「我不懂的是,為什麼父親認為我需要妻子。」這問題難得說到痛處。好像有什麼情緒被挑起了,他難得語帶埋怨,「就算只有一個人也能夠活下去。」
可父親卻笑了。
「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會覺得你果然還是個孩子。」
難得的父子對話以由希代表抗議的沉默結束。離開之前,父親背對他停下腳步,「我知道你不愛聽這個。但是,有時候我會想,你是多情還是無情,是膽小還是果斷。」
「這是我的問題,干涉也該適可而止。」
換來的是不意外的答案。這時候,他知道兒子是真的生氣了,卻還是說了:「可是我覺得,你只是不懂而已。」
直到尤爾來訪,聽了由希輕描淡寫的講了大致過程,卻只是張口「啊」了一聲,完全看不出任何詫異。
「你好像不怎麼意外。」肯定語氣。
「是不意外啊,不過你是說哪件事?」
他忍住不滿的情緒,儘量平穩的回答,「都有。」
「為什麼我要意外?」對方徒手拿起蛋糕咬了口,聲音聽著含糊不清,「我只是很同情若菈。」
——好像被狠狠的揍了。由希低下頭,沉默。
「很少看到你會因為這種事困擾。」尤爾好奇的忖度。
不知道是生氣還是有罪惡感?想想,怎麼樣都是前者吧。嘴角彎起覺得有趣的弧度,「不過,就是因為這樣反而奇怪。」
「為什麼?」
「你有過想把什麼人據為己有的感覺嗎?」
由希眉毛動了下,搖頭。
看來是有了。不過,是誰呢?尤爾笑得頗曖昧,「可是我有。而且,在我看來,你只是不承認而已。」
「少自以為是了。如果對我不滿的話,直說不是很好?」他頗不悅地說,挑眉,「解釋?」
「我不想解釋。」由希不高興了。
尤爾還是搖頭,「話不是這麼說的。」
「你明明就知道我想不出來,為什麼要這麼逼我?」
由希的表情平靜,竟帶著薄怒。
啊……那算是吵架嗎?尤爾心不在焉的想,「有很多事情,如果不是自己知道就沒有意義了。」
後來回想起那時候尤爾的神情,由希才依稀想起好像在哪裡聽他過類似的話,但提問的人不是他。
「明明就知道答案,就告訴我啊!」
那時候,他杵著頭漫不經心地說,「如果不是自己知道就沒有意義了。」
忘記他說的是什麼事,甚至很難得地不記得後續發展。
可是他卻記得尤爾當時的語氣跟表情。
那時候他略微驚訝的想,那樣輕浮的人竟有這麼嚴肅的一面啊?
但是最關鍵的事情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跟誰在什麼地方,為了什麼提問?全部都想不起來。
雪
兩人交換了視線,最後,由希撇開頭,似乎退讓了,「……你什麼時候說話也這麼拐彎抹角了。」
「這對你不是難事吧?」
「很難!你明明知道我不懂,」他低吼,抬頭瞪視。那眼神凌厲悲傷彷彿重傷的獸,「我就是不明白,我說過我不懂啊!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就告訴我該怎麼做她才不會走,告訴我究竟做錯什麼說錯什麼!如果你不說,我怎麼會明白!」發覺自己的失態,他深呼吸,緩了緩情緒。
在尤爾平淡地讓人覺得凝重的目光下,連喉頭也乾澀的難以言語。啊啊,從來不知道連說個話也這麼困難。尤其是對很重視的人更是如此。
——愚蠢。他嘲笑自己。
不該對他發脾氣的,不該的。可他還是吼了,在問清原因之前。
認為他會理解自己這件事情本身就是錯誤。
沒有誰生來就該懂得別人,把體貼視為理所當然也是。
是誤解嗎?
或許是,也許不是。
莫名覺得很委屈,又明白這本該理所當然。
從來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感覺,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表現自己的重視。簡簡單單地「你對我來說很重要」。就只是這樣啊,看得出她難過,卻總不知道怎麼說話。有點慌張,所以就只能無意義的牽動嘴角。
看來似乎像是漫不經心啊。
曾對尤爾說過,不論是誰,被認定的人們……只要牽起手,就不會隨意放開。並不是不在意,真的不是,不是那樣。可他不能撐著傘衝下去,不能抱住她道歉,也不會撒嬌。唯一能選擇的,就只是平淡了。
「就讓她懷孕啊,有什麼不好?」
「不行。」
說出口的是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沙啞聲音。
面對的是從來沒有懂過的冷峻目光。
好像責怪他怎麼可以又這樣放手。像是父親一樣,堅定柔軟的責備。這比任何辱罵讓他感到難堪。
「為什麼?」
「他會死的。」他困難的開口,「如果讓他們知道了,她會死。」
「只是可能而已。」
啊……怎麼會呢。怎麼會是這種口氣。他可以忍受任何人的質疑,甚至可以理直氣壯的頂撞。可是,說這話的人卻是尤爾啊。那個最瞭解他的人。
他有點絕望的看著尤爾,卻不知道怎麼說。
明明會好幾種語言,明明悲傷的情緒這麼明確啊。怎麼就沒辦法言明,怎麼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難過。自詡聰明的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想痛斥自己愚蠢。
言語破碎不成形。
可他最後也只搖搖頭,很輕很輕。
頰上有溫熱的東西緩緩滑落。
一瞬間,看見尤爾臉上浮現詫異的神色。他眨眨眼睛。一直習慣那異色瞳孔帶著輕慢,帶著笑意,優哉游哉,理解似的目光。
但是,就算距離這麼近,視線太模糊了。模糊到連他的臉也看不清。
可由希沒有別開視線。
捨不得啊。捨不得別開視線。
是不是只要再一次移開目光,就連你,也會離開了。
尤爾望著他,看了很久。
「我走了。」
最後竟然只留下簡單的話。
那時看著尤爾離去的背影,他真的以為自己會哭出聲音。但他終究沒有。
腦子一片混亂。
他下意識從書櫃抽了一本,隨意翻閱。偶爾從書堆中回神,望著空蕩的房子,竟覺得這狹窄的房間有點太大了,像是少了什麼。
他放下書,望著鏡中自己的表情,試著微笑。
有點難過的發現,這笑容竟然與平常無異。
「這什麼表情,難看死了。」
他低聲說。苦笑了下,連聲音也很難聽。真是的。
這時候好像有一點懂了。
原來這種感覺,就是寂寞啊……胡亂思考著,回憶若菈說過的每一句話,想著父親嘆息似的目光,尤爾無所謂的質問。想著,覺得頭疼,爬上床,連衣服也沒換就睡了。隔日清晨,竟一如往常的醒來,連一分鐘也沒遲。
咬著麵包的時候,由希腦中浮現了疑問。
該學著普通人那樣行屍走肉嗎、那樣就是愛的表現嗎?
心中空空蕩蕩的,後來,他有點意外——好吧,並不能夠稱之為意外,因為這早是能理解的事情。
他發現自己連可以說話的人也沒有。
書房很安靜,只有他翻頁的沙沙聲。沉默像牢,把他緊箍住,在無能為力的過往,在默然與決情裡,文字變成無意義的符號,不具任何意義。
他扶額,意外自己竟然懂了寂寞,而非理解。他勉強彎起一個讓人不舒服的弧度,知道自己不能夠繼續待在房內了。
這樣下去會崩潰吧。
一方面覺得痛苦,又將現狀視為理所當然。
—
水
踏進廣場的喧鬧時,他有些失神。不懂自己為何來到此地,又一瞬間理解而感到悵然若失:不過想聽聽人們的聲音罷了。
酒杯碰撞的聲音清脆地響叮噹,偶爾聽見人們壓低聲音議論著,講他的事。
詫異、訕笑?
他無意細聽,不意外的發現,就算揀了角落坐著、點了啤酒裝著貪杯,喝了很多很多,但腦子依舊清楚的厲害。
越是走進喧鬧的地方,只覺得更寂寞——又覺得有點愉快。
「我果然……還是人類啊……」他低喃。
只有人才會軟弱,才會寂寞……
也只有人類才會一而再在而三的犯錯。
很突然的,想起跟尤爾第一次見面。
那時候的由希還是由希.法傑瑪,還只是個孩子。
他輕輕晃了下酒杯。
喀啦,冰塊與酒杯敲擊出輕響。
昏黃燈光將廉價的啤酒折出一種炫目的光。那時候的自己是什麼樣的?
他微微一愣。
有一瞬間,突然想不起來了。那時候的我是什麼樣的?
那時候的我……
王子。
沈寂的獅子。
憂慮的青年。
悲哀的籠中鳥。
想離開巢穴的幼雛。
——以一種近似傲慢的態度對世界,對貴族感到厭倦,迫不期待想逃離污穢的塵世。雖然如此,卻未真正拋棄高貴的王子之名。
真正促使他將理想化為行動的,正是尤爾。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對他沒甚麼特別印象。
精靈很少見,多話的精靈更少——更別說這個人還是火神的祭司,但對尤爾這人的認識,也僅只如此。
「很吵」是由希對於尤爾的唯一印象。
會認識,也是偶然。
本以為沒有交集的兩人意外的有了共同點:討厭噪音。
同樣討厭噪音的兩人選擇同樣的地方休憩。
先開口的是尤爾,用的是「今晚月亮真美」之類的無聊話題,有教養的王子縱然覺得無趣也不能表現出來,於是答了「是啊」。
無關緊要的話題很快用光了,精靈從天氣說到宴會的菜色。由希頗不耐煩,正打算告辭,對方問了:「殿下今年幾歲?」
「我的名字是由希。」由希冷漠的指正。
那時候他對殿下這個詞很反感。好像這麼叫了,人們只認識國家的王子而不是他這個人。
「我知道。是雪少爺啊。」
由希靜靜地看他。不慍不火的。
「不瞞你說,我有觀察別人的習慣呢。可能活得久就無聊了吧?所以,我一直對雪少爺很好奇。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麼樣的國家,能夠養出這麼扭曲的王子。你說呢?」
「真失禮」由希說著,轉身離去。
當然,對這個說話不修飾的精靈沒好感。下次見到面的時候,對方還是少爺少爺的叫。這稱呼比叫他王子還令他不耐煩。
過了好陣子,他終於按耐不住,「別叫我少爺。」
「那怎麼叫?殿下?」
「由希。」
「好,就叫由希。相反地,你也要叫我尤爾。」看他態度堅決,尤爾很快妥協,「不過,我以為你不會喜歡別人直稱名字。畢竟,多數皇族都認為自己的名字很……」他稍微停頓,似乎正思考適切的措辭,「高貴。」
「況且,稱呼名字是在彼此立場相當的時候。如果對身份不高的人這麼要求,就是強人所難。」
「也許偶爾轉換角度也是不錯的。」
他們說了很多。
由希本來是深藏不露的人,面對尤爾,卻難得誠實了。承認自己的偏頗,承認自己的軟弱,最重要的——學著在王族的光環、父母的期望下,仍照著自己的希望往前走。
「由希,我以後還可以來嗎?」
「請自便。」
雖然口上說得隨意,但畢竟是同意了。尤爾似乎顯得挺驚訝,笑得很開心,「我以為雪少爺會生氣呢,看來比我想像得好。」
「不要擅自想像別人的樣子。」
「哈哈哈,也是。真是抱歉。」
得到允許後,也不知怎麼,尤爾三天兩頭的來皇宮,一來就說要找他。對他的稱呼由殿下變成雪少爺,直到認識很久之後,他終於不再叫他雪少爺了。
——是在大陸的人們開始叫他由希.海亞的時候。事實上,海亞是由希旅行使用的假名,不論在神族或者魔族的身份證明書上,寫的都是由希.法傑瑪。
有時候他會想,是不是真的受到認同了呢?
變相拋棄了王子的身份是不是很任性?
是啊,身為貴族怎麼能夠有自由呢?
本來認為不自由是理所當然,習慣了籠中鳥的世界。
本來只能點頭,不管什麼時候、實際上感覺如何、是否生氣——很多時候他只能點頭。後來有次跟尤爾抱怨了,他說,「如果討厭的話,就改變吧?你不是說你是天才嗎。」
「我不是天才。」
「反正,什麼也不做不是很無聊嗎?就讓那些人的想法變得跟你一樣不就好了?」剛聽到的時候,確實有點生氣。頗不高興地說,「你講的可輕巧。」
後來離開神族,收了學生之後,又想起尤爾的話。
就照做了。
可以拿到手的就去拿,想要伸出手就去做。
想要離開的話怎麼辦呢?
想跟什麼人說話,卻詞窮的時候呢?
想你的時候,你卻已經不在了該怎麼辦呢……
很多時候,尤爾的口氣都像是自言自語。
但是,後來想起他的話,總覺得……簡直像是每句話都經過審慎思考。
找一個讓他洗想自省的方法。
從一開始認識,到後來結婚了,離開神族,到處遊歷——很久以後想起來,很大部份受到尤爾的影響。
這時候才真的覺得,尤爾真的很溫柔。
他的溫柔跟由希的很類似,但卻不大一樣。
因為理解所以非常溫柔。
但是,他並不會讓人知道他懂了。他總會裝作不懂的樣子,提一些看似輕描淡寫的問題。
ユキが嫌いです[由希.滄雨]
如降落的初雪那般
冬天的瑟伊爾大陸依舊讓人難以忍耐。
清醒的時候,往窗外一望。本來連綿的細雨變成了如白色花瓣的雪花,溫度又降了一些。突然襲來的冷空氣讓她忍不住瑟縮,她顫抖著扯下披肩披在身上,給壁爐添了柴火。火燒了起來,室內似乎稍微溫暖了一些。
滄雨討厭人類世界,在魔界生活時恨透了首都滄雨的雨季,來到瑟伊爾大陸則恨透了冬天的嚴寒。跟精靈居住的森林不同,人類的棲息地只要冬天就會降下霜雪。九月開始,樹葉凋零,十一月或者十二月初,就會降下第一道初雪,舉目所見都將被雪覆蓋。屆時,不論食物或者肉品的取得都會變得困難,人們在秋冬時便會積極地準備過冬的食物。
來到這裡的第一年,她很不能習慣季節的更迭。
她在魔界時,母親給她讀過一些詩作,其中就有不少描述落雪美麗的書,讓她對魔界不可見的雪季感到十分嚮往,因此才決定隨著妹妹來到瑟伊爾大陸。過第一個冬天時,她被嚴寒嚇住了,幾乎整天都躲在壁爐前發抖。
她在窗邊看著詩人以瑰麗文字敘述的美景,牙齒不斷打顫,隔天還感冒了。優莉替她準備的衣物也派上了用場,她幾乎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被優莉嘲笑,說裹在棉被裡的她活像冬眠的熊。
偶然看到鏡子,她也不得不承認現在的自己看起來確實蠢透了。但她不能冒受寒的危險,學優莉那樣穿著露出修長美腿的短裙。她在食物短缺時,曾經不情願地出過一次門,很驚訝地發現,人類的商人在這樣的嚴寒依舊照常營業。
他們將戰場轉移到室內,許多貴族仕女會在不下雪的日子出門購物。滄雨很詫異地發現,大多數的年輕少女都穿著短裙。
——一定是瘋了。她皺著眉頭想。
她恨透了下雪的日子,卻不得不承認,她十分喜歡看雪。
剛下雪的時候,天氣並不那麼寒冷,翩飛的雪落在她的黑髮上。她喜歡伸手去接雪花,冰冷的雪花落在掌心,吸收了手掌的溫度慢慢融化成水。溫暖的手放在寒風中一陣子,便冷得幾乎沒有知覺。
「最討厭下雪了。」她說。
過了幾年,漸漸習慣了瑟伊爾大陸的冬季,對雪景也見怪不怪了。
她在人類的社會中生活,在優莉與她朋友的協助下學會了調酒,並在人類的社會中生活。慢慢地習慣了瑟伊爾大陸的一切,甚至忘了自己有一半是精靈。
她從酒窖內拿出了珍藏的萊姆,獨自在沒有客人的店中啜飲,她倒了兩杯瑪格麗特。一杯給自己,另外一杯空擺著。
若是有客人來的話,就請他喝杯酒吧。
她這麼想著。
但許久依舊沒有客人上門,只有風雪將門外掛著的招牌吹得不斷敲擊門板。她趴在吧檯上,瞇著眼睛。
叮——!
聽見了門被打開的聲音。她略詫異地抬起頭,看見了雪中漫步的客人。那人並沒有撐傘。他有著一頭淺色的頭髮,長髮在風中凌亂,將他的面孔遮住。她微微瞇起眼睛。風雪從門縫中竄入,她忍不住顫抖。
她帶著笑容上前,替客人關上門,「您需要點什麼嗎?」
「請給我一杯瑪格麗特。」
標準過頭的精靈語。很久沒聽見精靈語,她有些詫異,這才仔細端詳了對方的臉。她張著嘴巴,好陣子說不出話。
「好久不見。」
對方對她微微一笑,拍掉身上的雪花。她怔著很久,才喊出對方的名字:「……由希。」
輕盈地降落
由希拍掉身上的雪,在吧台前坐下來,點了冰酒跟幾樣材料,請她隨意調配。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宴會上。對方帶著饒富興味的目光遠遠地看著,並不刻意掩飾,但並不張揚。雖是水神族的王儲,卻沒有貴族的跋扈囂張。他很安靜,如同沈靜的流水那樣通透。
這是第三次見面了。她漫不經心地想。在這樣的天氣特地前來,有什麼目的呢?也許他對自己有意思?
太愚蠢了。她淺淺的笑起來,水神族的王子殿下呢。
怎麼每次都碰到這種對象呢?
就算伸出手也搆不著的人,站在遙遠的頂端,一時興起,伸手在湖裡一撈,就能夠讓底下爭得一片混亂。
工作時經常聽到貴族們談論他。
他不愧是王族,能夠很好地隱藏自己的模樣。
如同其他貴族那樣,由希.法傑瑪有一些交往對象,不久前跟結婚不久的妻子離婚了。在這之前,她跟大多數人一樣,甚至沒聽過離婚這個詞彙。後來,她才從旁人口中得知,那是跟休妻類似的概念。但又有些不同,雙方都能夠提出,彼此溝通以後就各自分開。
從王子殿下提出這個概念開始,這個概念在水之都慢慢開始流傳。甚至魔族也開始效仿。
但這都不重要。
滄雨忍不住瞇起眼睛。
——這個人,是尤爾的朋友。
滄雨對此感到有些介意,但並沒有適當的理由拒絕,為了避免破壞和諧也只有微笑。
她仔細地打量了由希。就算在神族之中,由希也並不高。兩人並肩時身高差不多,穿上高跟鞋的話甚至能夠俯視他。
由希身為貴族,舉手投足帶著高雅的貴族氣質,沉默時依舊。縱然微笑也給人距離感。他的氣質溫柔,側臉看起來甚至有些女性化。
此時他望著窗外的雪,面無表情。
由希突然轉過頭,讓她瞬間心慌。但他並沒有針對滄雨的凝視做出反應,僅適當地微笑了。
「聽說妳的母親是精靈,我有些事情想問。是關於精靈語的。」他拿出了寫有文字的古老書卷,指了其中的一個文字。
這個字她認識,大致代表著否定的意涵。
她根據所知說了。他又問了一些問題,但問題很細,她大都無法回答。正感到抱歉時,察覺由希甚至不失望。
王子殿下與其說是想從她口中得到答案,不如說是證實自己的推論?
最後一個提問得到解答之,由希再次瀏覽了書卷,機不可聞地笑了——沒看錯的話,那是冷笑。
滄雨打了個寒顫。由希起身,對她行禮,「非常感謝。」
「咦、殿下不打算等雪小些再走嗎?」
由希搖搖頭,拒絕了滄雨打算送他出門的動作,在微笑道謝後離去。日後,滄雨問了妹妹優莉關於由希的事情。滄雨的提問讓她感到些許詫異,詢問了原因後,將她所知道的傳聞說了出來。
據聞殿下正在進行古代預言的研究,精靈族的燄祭司正在協助。
……燄祭司?
那股微妙的怪異感終於得到了證實。
後來優莉與尤爾分手,由希偶爾還是來訪,詢問關於精靈語的問題。有時候也跟尤爾一同造訪。尤爾與優莉數次分合,見面總是吵架。偶爾來訪時會與滄雨短暫交談,但話題相當侷限侷限。優莉總會在話題即將發展時出現,將尤爾帶走。
偶爾與他視線對上,她總會慌忙移開視線。
滄雨跟優莉雖是姊妹,但兩人的性格有很大不同。但在挑選男人上,似乎又太相似些。她嘴角泛起苦笑。
不論聲音或者外貌,尤爾實在太符合她的審美觀。
他偶爾會沒神經地淺笑對她打招呼,她可以克制不去跟他說話,但無法隱藏臉紅。尤爾還會帶著詫異的神色問她是否感冒了,讓她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偶爾來訪的由希成了她的救星,他帶著不耐煩的神色要求尤爾噤聲。讓她不只一次覺得,由希在這裡真是太好了。他認識尤爾真是太好了。他什麼都不知道真是太好了。
一次詢問結束後,由希難得多說了話。
「真不知道該說妳勇敢還是愚蠢。」
她猛然抬起頭,看著由希因逆光而不大清楚的面容,唇畔勾起了隱藏著輕蔑的笑。他很快收斂了表情,用那副淡漠的面具隱藏他的不以為然。
那是天才的傲慢抑或是旁觀者的坦然?
滄雨十分不快,但並未表現。
「感謝殿下的關心。」
「是嗎?但妳的表情可不是那麼說的。」由希近乎殘酷地指出。
滄雨選擇以笑容敷衍。
面對優莉的詢問、尤爾得不自覺以及無法克制的心動。她還能作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