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險者01-第五話,惡魔在您的耳邊低語
遠道而來的旅人歌唱來自北都的歌謠,說著西都英雄王青年時期的軼事,路人隨之哼唱起不知名的小調。
午後三點的瑟爾芬廣場人聲鼎沸,小販的呼喊聲、討價還價的聲音、吟遊詩人的歌唱聲、鍛冶師敲擊著燒紅的鐵塊,各種聲音組成生機盎然的協奏曲。
與歡樂的氣氛作為對比的是,獨自在廣場陰暗的角落坐下的紅髮少年。他靠著牆壁仰望樓房縫隙透出的陽光,身旁坐著一個藍色短髮的小孩。
那個人就是克洛托。
他坐在噴泉廣場,陷入有生以來最嚴肅的思考,主題是人生。
──我難道會餓死嗎?
肚子很配合地發出咕咕叫,狄蘭感到有趣似的湊在克洛托肚子上,聽見肚子叫,發出愉快的笑聲。
「聲音聽起來好好笑!」
如果是平時,克洛托大概會笑著讓他別鬧了,但他此刻完全沒有這種心情。
狄蘭雙手撐著頭,「克洛托,你是不是很久沒吃飯了?」
肚子「咕嚕」地發出悲鳴,胃酸侵蝕著喉嚨。
該怎麼辦才好?
時間回到今天早晨。
克洛托的肚子非比尋常的飢餓,這才想起自己早就搬離學校,而且昨天住處剛遭小偷!除了昨天狄蘭抓盜賊的賞金外,克洛托可說一貧如洗。
雖然慢了,但克洛托總算意識到自己陷入危機。
──金錢上的。
克洛托風塵僕僕地抵達伊文潔琳的辦公室,卻被副官檔在外面。
「早安,克洛托。您找伊文小姐的話,她這幾天不在。她跟梅勒迪斯閣下面見陛下,可能要幾天才會回來。需要我替您留言嗎?」
克洛托搖晃了晃,扶著額頭,險些昏厥。
「你還好吧?」
克洛托臉色慘白,肚子發出悽慘的咕嚕聲。
「我很想說很好,但是其實……我一點也……不好……」
副官小姐好心替他泡了些茶點,送了他一些麵包,克洛托開心地吃了一個。回家路上,大好的晴天突然下起爆雨。克洛托閃避不及,被大雨淋個全身,打噴嚏站在已經轉晴的陽光下悽慘地發抖。
去了趟騎士團,賞金要幾天後才能拿,在騎士親切地協助下洗了個熱水澡。
克洛托陷入空前的危機!他掰著手指慢慢地數:弄丟了冒險者的卡片、家裡被小偷光顧、被索諾拒絕門外、身無分文、伊文潔琳跟曼德爾甚至伯特都不在。
這該怎麼辦才好?
他突然覺得,自己能活到現在,真的深深感謝這兩個活神仙。
但是,太過依賴他們可不行。
為了果腹,克洛托進入森林內採果實,卻意外踏入魔狼的領域,在狄蘭的幫助下才勉強留下一命,腳卻扭傷了。
他們躲在山邊的洞穴。
狄蘭從身體裡找出隨身攜帶的字典,坐在洞穴中。
克洛托緊張地屏氣凝神,卻聽見狄蘭道:「這就叫做流年不利嗎?」
「你語言可學得真快,特別是嘲諷。」
「謝謝。」
「……我不是在稱讚你。」
狄蘭笑容燦爛:「對我來說,仍然是。」
好陣子,狼群都沒再回來,克洛托才感覺到有些動靜,狄蘭默默將克洛托抱起來,扛在肩上。
「怎麼了?」
克洛托掙扎著想躲開,狄蘭對他比了個「安靜」的手勢,「抓緊。」
「啊?你說什──啊啊啊!」
還沒反應過來,身體以無法想像的疾速前進,樹林正拼命往後退。距離他們不到二十公尺的樹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蠢動。
一個不注意,克洛托後腦杓撞上樹枝,發出悲鳴:「好、好痛!」
克洛托終於看清楚了:後面還有大概七、八隻魔狼,克洛托的悲鳴正好給他們指路。克洛托終於了解狄蘭為何沉默,可是為時已晚。
「克洛托,我要加速了。抓緊點,小心別掉下去。」
克洛托死命揪住狄蘭頭髮,期間好幾次差點被甩下,還是狄蘭分神將頭髮變成繩索,才緊急抓住即將與大地親吻的克洛托。
克洛托拔起劍唱咒,讓幾個追兵受傷。
危急之際,正在附近的冒險團從魔狼口中救下克洛托,事後還款待他們吃飯。克洛托酒足飯飽,突然覺得想睡。
醒來時已經隔天,才發現腰間的劍不見了,狄蘭也不在。
「你終於醒了。」身後傳來狄蘭的聲音。
克洛托回過頭,接過狄蘭扔給他的劍。「其他人呢?」
「在我後面。」
克洛托看見昨天那冒險團的人被狄蘭困在水球中,痛苦地拍打,有幾個已經失去意識。在他睡著時,肯定發生一場精彩的戰鬥。
克洛托忍不住咋舌,這證實了猜測──他們果然被盯上了。
「克洛托,我已經盡力了。是他們太爛了!」
狄蘭湊了過來,搖來晃去,彷彿能看見他被後有條隱形的尾巴。
「好乖、好乖。」
那水球淹到鼻子附近,幾個人載浮載沉,幾乎滅頂,卻維持一線生機。某種程度上,這真是令人驚訝的技術。
「他們又做了什麼?」
「他們跟昨天那群人一樣,一直問我要不要跟他們走,還想偷你的劍。」
克洛托沉吟好半晌,靈光一閃。
「我想到一個好方法。」
克洛托讓狄蘭放下半死不活的盜賊,將他們的武器、搶來的錢財、背包甚至衣服都扒個精光,最後扔進河裡。
──於是,受害者搖身一變,變成加害人。
克洛托終於找到厄運的規律:悽慘至極,卻不至於送上性命。他拿著從強盜那兒拿走的錢,找了個地方吃了舒服的一餐,也有錢將壞掉的門修好。而這厄運循環並未到此結束。
房門被敲開,克洛托睡眼惺忪地應門。
門外站著不認識的男子,是個端著公式化笑臉的青年。一頭黑色微捲短髮,穿著保養得宜的騎士團制服,頭髮梳理整齊,身後則是門神般身穿盔甲的騎士。
克洛托上下打量他──總覺得這張臉好似在哪裡見過?
「你是誰?」
男子微微欠身,做出微笑的表情。
「閣下是克洛托.托馬斯先生嗎?」
雖然聲音頗客氣,臉上也帶著笑容,卻給人一種不協調感。
並不是缺少感情,而是彷彿從一開始就沒有情感似的。
他亮出刻有英雄王頭像以及桂冠的懷錶。
克洛托立刻意識到自己麻煩大了。
「有什麼事嗎?」
「很抱歉,這麼晚來打擾,我是隸屬騎士團第十二小隊隊長裘達斯。事情是這樣的。有人目擊到您擁有的劍,與數個月前威廉男爵失竊的寶劍極為相似,能請您讓我看看嗎?」
聽見這個名字,克洛托的臉垮了下來。
這傢伙就是當初拋棄他的長官啊!他看著裘達斯的懷錶,咬牙,「那當然。」
裘達斯說著「失禮了」,帶著部下闖了進來。
肯定是扛回來的時候太招搖了。
克洛托無奈地想,也許我沒有做強盜的資質。
從強盜那裏搜刮來的寶物正堆在客廳,幾把裝飾華麗的寶劍就放在上頭。
不請自來的訪客不費吹灰之力就確認寶物的來頭,除此之外,還找到到富商失竊的古老地圖以及知名魔法師的契文書,有七、八個是能夠指認的珍品。
裘達斯笑咪咪的抬起頭:「克洛托.托馬斯先生,能請您來騎士團解釋嗎?」
「難道我還能拒絕嗎?」
克洛托哀莫大於心死,幫著他們翻出幾個看起來價值較高的寶物。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
克洛托.托馬斯被騎士團以偷竊的名義請去騎士團泡茶,有生以來第一次入獄,深切地祈禱這是最後一次。
所有寶物搶來的被強制收回。
克洛托一日富豪夢碎。
騎士團內。
裘達斯將嫌疑犯送進位於隊長室的特別監獄,親自鎖上堅牢的門。
「克洛托,你什麼時候出來?」
說話的是那個與嫌犯克洛托.托馬斯一起的孩子。
他透過柵欄看著克洛托,神情關切。那孩子的頭髮是特殊的藍色,如陶瓷般無暇的皮膚白皙,外表看不出性別。
他跟克洛托看起來不像親屬,也不像被克洛托綁架的人。
裘達斯上下打量他。
這個叫狄蘭的孩子大約六、七歲,服裝是上好的材質,穿得起這種衣服的人,很有可能是貴族、要不就是富商。從發音看來,這孩子顯然受過良好教育。雖然年幼,遇到這種狀況卻這麼冷靜……
這孩子不是普通人。
「我不知道。你問旁邊的騎士大人啊!」
「我可以幫忙讓你出來。」
狄蘭突然轉過頭,盯著裘達斯看,這樣看起來他還真可愛。裘達斯對他報以友善的笑容。他忽然道:「克洛托,我可以──」
「不行,絕對不行!」克洛托神色緊張地衝到柵欄邊,「拜託別害我!」
「那該怎麼辦?」
兩人仍在談話。那個叫做狄蘭的孩子皺著眉頭,好像很害怕。
裘達斯決定留給他們空間。
負責值守的護衛湊過來,「隊長,要讓那孩子出來嗎?」
「不需要。他不過是個小孩子,不構成威脅。等一下讓我親自問話。」
守衛應聲退下。
「隊長,這是你要的資料。」
裘達斯接過羊皮紙,上頭寫著克洛托.托馬斯的名字。
根據報告所示,克洛托本以戰士身份受訓,南疆護衛戰的倖存者,右腕受傷,之後才轉而接受召喚師的訓練,近幾天才剛成為正式冒險者,隔天就提出重新申請證明。這有點不尋常。
違法者經常用這種方式假造身份。裘達斯想。他的手指敲著桌子,陷入思考。這意味著什麼?一名間諜──或者只是個運氣不佳的人?
裘達斯沒有把握。
「你好。」
有個聲音打斷他的思考,回頭一看,是那個孩子。
「你們會放克洛托出來嗎?」他問。
「很抱歉,暫時沒辦法。在找到其他證據之前,也只能夠暫時這樣了。」
「證據……」
幼小的孩子微微偏過頭,臉蛋端正,睫毛很長。裘達斯忍不住想,這孩子長大後一定是個美人吧?他問:「什麼是證據?」
「比方說你們以外的目擊者,能夠證明克洛托並未說謊。」
「難道我不行嗎?」
「這要要取決於你們之間的關係。根據南都律法規定,親人或同伴的證言都不予採信。請問您跟克洛托是什麼關係呢?」
「什麼關係?」
那孩子完全愣住了,克洛托遠遠地喊:「意思就是,如果你是我的親人,你說的話就不能相信。這是規則。」
那孩子微微瞪大眼睛,顯得有點不滿:「我是他的契約精靈。」
裘達斯驚訝地瞪大眼睛,好陣子才找回聲音。「你、你是精靈?」
精靈沉默地點頭。
「名字呢?」
「狄蘭。」
「真少見的名字。」裘達斯表情微妙。
精靈是不善說謊的種族,也許這精靈的話能作為線索?
裘達斯道:「狄蘭,克洛托需要您的幫助。克洛托拿到這些東西時,你也在場嗎?」
精靈肯定地點頭。
「克洛托說的是真的嗎?」
「我把那些人統統丟到河裡。如果你們需要,我可以帶你們去找他。」
「那麼,能麻煩您告訴我那些人的樣子嗎?比方說性別、種族、外表,如果是冒險者,能夠提供對方擅長的武器就更好了。」
狄蘭歪著頭,「性別要怎麼判斷?我只知道克洛托是男的。」
「……呃,總之──」
教養良好的紳士裘達斯陷入兩難。
克洛托插入談話:「狄蘭,你做給他看不就好了?」
「做?」
狄蘭恍然大悟,「對喔!」
克洛托請裘達斯帶來水桶,他表情困惑地答應。沒多久,搬來三個盛滿水的木桶,狄蘭將手伸進桶內小心翼翼地觸碰著液體,微笑起來:「夠了。」
狄蘭閉上眼睛。
桶內的水以不自然的波動搖晃著,接著,像是被什麼人從中拉出來那樣,變成巨大的水球飄在空中。那東西漸漸有了四肢、臉部、頭髮以及服裝,這次狄蘭做得更精緻,甚至能夠將當時所見的形狀完美地重現。
大至身高、五官,小至他們臉上的烙印、服裝的材質甚至武器的雕飾近乎完美呈現,不到三分鐘,狄蘭用水做出了三個人型,幾乎與真人無異。
「這真是……」裘達斯好陣子說不出話。「真是太驚人了!沒想到竟然能作到這種程度,真是精緻的作品。」
「這樣可以嗎?」
「當然可以,比我想像的更好。」
雖然經過喬裝,裘達斯依舊輕而易舉認出那三個人,是登記在案的犯人。
「你們遇見的就是這三個人嗎?」
「對,就是他們!知道他們是誰嗎?」
裘達斯笑容微妙,「豈只認識?他們就是精靈獵人。」
「精靈獵人?」狄蘭鸚鵡學舌地反覆。
「他們是來自黑街的盜賊集團,主要搶奪或者盜取精靈的契文,是相當棘手的罪犯。也是副王試煉的懸賞目標。這三個人是集團內的長老,已經有好幾年沒得到他們的消息。你們最後在什麼地方見到他們?」
「我可以帶你們去,可是──」
狄蘭回頭看克洛托。
克洛托道:「你跟他們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們回來。」
克洛托運氣很差。
克洛托運氣也很好。
克洛托進了監獄,不到一天就洗刷了罪名。
但他覺得,如果是曼德爾找到這幾個精靈獵人就更好了。
事情比想像中順利。
──抓到正裸身在森林裡內烤肉吃的犯人,是隔天中午。
一個小時候,克洛托因為協助騎士團有功,收到獎金。克洛托婉拒了裘達斯共進下午茶的邀請,也拒絕進入騎士團協助調查。
「等等。」
裘達斯叫住即將離去的兩人:「我聽狄蘭說了你的事。如果有空的話,不如去晨曦女神那兒淨身吧?也許可以洗去一些厄運。」
克洛托抓抓頭,「我會考慮的。」
「再會啦!」
裘達斯對克洛托的背影喊。
克洛托抬起手,略帶無奈道:「我可不想再來啦。」
回家的路上,克洛托在前往神殿的轉角停下腳步。
「狄蘭,你覺得去晨曦女神那兒祈禱有用嗎?」
「沒有。如果這樣可以讓你安心一點,去一下也可以。」
於是克洛托與狄蘭來到晨曦女神諾娜的神殿。
信徒們排隊走進祝福室,接受司祭的祝福以及聖泉的洗滌。
離開神殿時,克洛托被人後叫住:「等一下。」
那是個身材瘦小的中年人,稀疏的頭髮被祭司帽蓋住,身上穿著純白色金邊的祭司袍,怎麼看都不像是祭司。他身上沒有光明氣息。
這個假祭司握住克洛托的手。
「孩子,你最近是不是運氣很差?」
「如果運氣好的話,我為什麼進去祝福室?你是騙子?」
「不、不是的,我是……你就稱呼我為命運女神的信徒吧!迷途的羔羊啊,你想知道──」克洛托拉起狄蘭的手,加快腳步。「等等、等一下!」男子的聲音從身後追上,抓住克洛托的肩膀,「等我把話說完啊!」
「沒空。」
克洛托加快腳步,狄蘭發出愉快的笑聲。
男子體力不如他,很快就氣喘吁吁,「你、你現在很困擾吧?」
「是啊,我很缺錢。所以呢?女神要你給我錢?」
「如果這樣的話,也不是不行……」祭司微微一愣,真的從袖中拿出幾個銀幣,放到克洛托手上:「但是,就算我給你錢,也會很快弄丟。」
「少詛咒我。」
自稱祭司的人露出的笑容,在克洛托看來變得深不可測。
祭司指著狄蘭:「你身後的那個,就是黑夜的精靈吧!你最近運氣這麼差,都是他的詛咒。」
克洛托沒有說話。
「才不是。」只有狄蘭小聲替自己辯駁,克洛托的聲音消失了。狄蘭震驚地看著克洛托,「你還相信這種話嗎?」
克洛托還是沒有說話。
「噢,親愛的,就別裝出那種受害者的表情了。」
祭司對狄蘭投以嫌惡的眼神,接著握住克洛托的手。
這次,克洛托沒有甩開。
──狄蘭意識到自己被遺棄了。
「克洛托,我知道你的事。我知道你有多麼困擾,一邊不想變得迷信,一方面又對 『這東西』感到懷疑。」男子的口吻是那樣誠懇、深具說服力,「何不考慮把契文賣給我?」
──怎麼可能?狄蘭並沒有聽到他預料的這句話。
克洛托露出燦爛的笑容。
「一千萬金幣,不二價。」
祭司愣住。
「怎麼樣,很便宜吧!」
狄蘭並未意識到這是個玩笑。
他纂緊雙手,低下頭。如果沒有跟克洛托契約就好了,選曼德爾不見好了?狄蘭對自己說,試圖控制逐漸暈開的絕望感。
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克洛托是人類。而人類之中,只有梅勒迪斯稱得上精靈之友。人類不就是這樣嗎?將精靈贈與的信賴當與珍貴的名字當作商品轉售。雖然克洛托說過我們是夥伴,可是他非常喜歡錢,也許遠遠超過自己也說不定?
兩人還在討論,狄蘭已經聽不進去。
「你這價格也太過分了!」
「哪裡過份?反正你買不下就不要喊,不二價。付不出來就快滾!」
假的祭司離開了。
克洛托對狄蘭伸出手,但他並沒有回應。
「你還是不相信我。」狄蘭的聲音很低沉,飽含怒氣的聲音顫抖著:「不,不對。其實你從來沒相信過我。既然這樣的話──」狄蘭抬頭看克洛托。
「啊?你在說什麼……」
克洛托伸出的手凝結在半空中。
「我討厭你。」狄蘭輕聲說,彷彿呢喃著咒語:「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最初是悲傷,再來是絕望,絕望之後呢……
克洛托感覺左腕彷彿被灼燒那樣異常疼痛。
狄蘭的憤怒以最直接的方式傳遞到克洛托身上──左手的契文被污穢的黑色浸染,變成混雜的深藍色。
心臟劇痛更勝以往。
「嗚──」
克洛托抓著胸口,跪倒在地,勉強抬頭。
他看著狄蘭晴空般的頭髮慢慢變得黑暗、深沈,彷彿被染黑了。
狄蘭面無表情地俯視他,很慢很慢地揚起嘴角。
「克洛托,我真不該相信你。」
「狄蘭,你怎麼了?」
「我應該拿你怎麼辦呢?」
狄蘭微微歪著頭,露出熟悉的表情。
純真好奇、帶著點困惑的笑容。而今,那笑容卻被污染了,參有雜質的笑容天真又邪氣。
「嗯,好。我決定了!我要處罰你。」黑色的精靈宣告,「既然你這麼怕我,那我就如你所願……克洛托,我親愛的主人。」
狄蘭湊到克洛托耳邊,那語調彷彿情人間耳鬢廝磨般語調黏膩,彷彿加入太多砂糖的飲品,令人反胃。
「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克洛托頭皮發麻,眼前的狄蘭……好像變成了不同的東西。他開口,語調顫顫地:「什麼遊戲?」
「來玩躲貓貓吧!」狄蘭的聲音輕緩又溫柔,「看看你的左手。現在,你手上的契文,是我的詛咒。千真萬確,不是你的幻想,也不是單純壞運,而是貨真價實的詛咒。」
「詛咒?你開玩笑──」
克洛托笑容僵硬,內心期盼著這是開玩笑。
可是事與願違,狄蘭並沒有露出笑容。
灼燒的痛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隱晦的疼痛,胸悶難以言喻的壓抑。那並不很痛,猶如被許多螞蟻咬著傷口。
痛楚並不致命,只是很不舒服。
細細的水鍊鎖住克洛托,令他無法動彈。
「這不是玩笑。」狄蘭開心地笑了起來,「這三天,我會躲起來,如果你能找到我,我就放過你。如果找不到的話……嗯,怎麼辦呢──」狄蘭笑咪咪地轉過頭,看見克洛托的表情時,笑容僵在臉上。
「我就如你所願,讓你受到真正的詛咒吧!」
克洛托應該感到害怕,他看著狄蘭的表情──毫無表情,如無法流動的池水般凝滯、泥水參和變得濃稠的眼神──打從心裡感到悲傷。
狄蘭沒有哭,甚至沒有流淚,他甚至是笑著的。
剛才那玩笑只是個引爆點。
是我。是我把你逼到這種程度的嗎?
克洛托有瞬間想道歉,卻立刻明白道歉沒有意義。
「狄蘭,我不是真心的,剛剛那句話──」
「現在,」狄蘭轉過頭,背對著他。他那頭波浪狀的淺藍色頭髮,在夏夜微風中飄揚,如同空中起了海浪。狄蘭側過頭,對克洛托笑:「遊戲開始了!」
克洛托凝視著狄蘭離去的背影。
直到他在視線中消失。
──精靈留下詛咒後消失了。
克洛托找到科恩,這麼告訴他。
科恩卻鬆了口氣,誇張地拍著克洛托的肩膀,還流下眼淚。
「你的好運回來了。」
科恩如同聽見神諭般,誇張地宣告。
克洛托回到索諾的鍛冶屋,受到熱烈歡迎。
他們一起喝酒,科恩認真地告訴他,艾莉森的某個瞎眼婆婆是除咒的能人,還逼他非去不可。不但真去找了那個瞎眼的老太婆,喝了號稱聖水、帶著奇怪味道的液體,克洛托懷疑這只是瞎眼婆婆的洗腳水,發誓再也不會相信科恩的蠢話。
淨身完畢,克洛托與科恩告別。
鈍痛消失,契文慢慢變成黑色。
也許運氣真的回來了?克洛托帶著幾分期待想著。
抬起頭,這才一愣。
四周是沒見過的景象。這裡是哪裡?
經過二十分鐘,克洛托終於承認,他在從小到大成長的艾莉森區迷路了。
探路時,還差點掉進水溝,最後又騎士的幫助下才狼狽地回住處,還被裘達斯取笑好陣子。
運氣真的回來了……嗎?
還是,他現在才算真正受到詛咒?
跟過去幾天完全一樣,愉快出門、悽慘地回家。
這回可不是我的錯──彷彿聽見狄蘭這麼在耳邊低語。
十二點的鐘聲響起,狄蘭沒有回來。
克洛托帶著溼潤的頭髮,從窗戶望著街燈。
安靜的街道上,唯有踏著整齊的步伐的騎士,如城市的幽魂那樣在街道上逡巡。晚風帶起窗簾也讓夏夜的寒意跟著進來,克洛托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縮進被子裡。
喜歡玩弄熱水的精靈不在了,剛換好的雙人床似乎顯得有些空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