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險者01-第十章,遺失的聖劍埃爾薩萊

  夜晚,穿過燈火通明的公會大街,來到盡頭的巷口。打開盡頭房屋的大門,就是黑暗街的入口。

  穿過只容一人的狹窄的巷弄後,另一個世界在眼前展開。

  房屋以暗色為基調,與白色或木製房屋為基調的艾利森完全不同的建築風格。不講究華美雕塑,令人難以想像居然只有一牆之隔。

  昏黃的燈光下,人們穿著暗色主體的衣服,帶著口罩或者壓低帽沿,幾乎不交談、也看不清長相,人們各懷心思匆促地走,街道雜亂無章。

  唯有孤獨掛在空中的月亮是白色。

  白與黑──只是這樣站著,也能夠鮮明地感受到他們是這個世界的異物。

  偶爾會有人投來探究的視線,其中多數針對狄蘭與希爾達,騎士少女甚至會點頭回禮。這樣奇妙的三人組一下就成了視線中心。

  「好像很多人在看我們?」

  希爾達壓低聲音問,不安地四處張望。

  黑街的氣氛加上傳聞都令克洛托少見地緊張起來,特別是他注意到附近的視線幾乎聚集在狄蘭身上。還在討論戰略,狄蘭已經率先行動,在四周觀望好陣子,隨便找了個人搭話,「你好。」

  「妳……好……」

  彷彿要斷氣的聲音這麼回應,喑啞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是個女性。斗篷底下的面容在黑暗的遮掩下看不清,卻可依稀看見她在微笑。

  「我想找埃爾薩萊。」狄蘭說。

  那名女性緩慢地點頭,以飄移般的速度走進屋子。再出來的時候拿出一張羊皮紙,卻沒有立刻遞給狄蘭。「請交出三銀幣。」

  面對狄蘭的求救視線,克洛托摸了摸口袋,裡頭正巧剩下三個銀幣,只好忍痛拿出。女性將羊皮紙遞給他們,回到陰影的角落。

  那張羊皮紙上寫著商品的名稱與拍賣時間,還有賣場的地點。其他兩人湊了過去。

  克洛托瞇起眼睛,「我的劍在哪?」

  狄蘭默默指著上面最顯眼的地方──上頭寫著「遺失的聖劍埃爾薩萊」。他似乎不大能消化這個驚人的消息,維持了好陣子停頓,才找回聲音:「他不是叫做什麼精靈之歌?」

  「您不知道嗎?」希爾達驚訝地問。

  「我就不知道。」

  狄蘭滔滔不絕道:「精靈之歌就是埃爾薩萊啊!曼德爾的精靈之羽跟精靈之詩也有名字,全名是萊希.帕──」

  「好、好!別告訴我,我也不想知道。」

  「……哦。就像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一樣?」

  克洛托抓抓頭,「你不是叫狄蘭嗎?」

  「我是啊。」狄蘭扔給他彷彿看笨蛋的眼神。

  「克洛托先生,精靈有另一個名字,是出生時女神賜予的真名,也就是契文書上面的名字。」希爾達親切地解釋。

  「你看!騎士都知道!」狄蘭的不悅轉成鄙視。

  「別這麼說嘛!克洛托先生畢竟是你選擇的契約者,這只是暫時的而已。」希爾達說著拼命對克洛托使眼色,希望他能說些什麼緩和氣氛。

  「我跟其他人不一樣,我不需要知道你的真名。」克洛托說。

  ──言下之意,是打算當狄蘭的從者。狄蘭的嘴角微微揚起。

  頸子上的藍寶石項鍊發出淡淡幽光。

  

  與此同時,曼德爾.梅勒迪斯正透過項鍊凝視著三人。

  項鍊將狄蘭所見映在牆壁上,聲音則透過曼德爾的精靈雷曼達傳遞。伊文潔琳雙手交握,緊張之情溢於言表。

  曼德爾安撫道:「放心,他們不會有事。」

  「你怎麼確定?」伊文潔琳反問後,才注意到自己的口氣太尖銳,「抱歉,我不該這麼對你說話。」

  「妳就像是無法放手的母親那樣,緊揪著自己的孩子。再這樣下去,克洛托永遠無法成長,只能在妳的庇護下生活。」曼德爾的笑容依舊溫柔,說的話卻很嚴厲。「妳希望那樣嗎?」

  伊文潔琳沒有回答,稍微遠離了窗戶。「你不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真的一樣?」

  曼德爾未說出的質問讓伊文潔琳閉上嘴,她搖搖頭,「我知道了。我相信你,但不能相信賽西亞家的二小姐。她可是那個裘達斯的妹妹。」

  曼德爾微微笑,不置可否。

  「騎士團是不可能跟我們聯手的,我們也不可能加入騎士團。這問題毫無意義!」伊文潔琳不自覺提高音量,加快語速:「這代表著,她很有可能是在裘達斯授意下一起過來。況且,你跟裘達斯是副王的競逐者。誰知道裘達斯會做什麼?但是,你卻毫無戒心地──」伊文潔琳說不出話。

  她看見曼德爾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伊文,我知道裘達斯在想什麼。」

  曼德爾露出笑容,令人不舒服的那種。

  他靠在牆壁上,帶著嘲謔的笑意:

  「無非是知道自己沒有勝算,想透過妹妹協助我成為副王這件事,提高自己在騎士團的地位與城內的聲譽。成為胸懷大肚又寬廣的年輕騎士,放棄機會成全優秀的我。比起曼德爾.梅勒迪斯的手下敗將,這顯然聰明多了。」

  「如果他想要那點名聲,沒關係,我可以給他。」曼德爾的聲音依舊平和,「我就是要讓他知道,不論如何,他都只能被我踩著。就算往上爬,還是在我的腳底下。而他從小到大妄想的位置,就只能穩妥妥的雙手奉上。」

  語畢,他的視線在伊文潔琳身上短暫停頓,略不自然地收回視線。

  「總之,我想告訴妳,我並不是隨口邀請,也不是讓還不成熟的克洛托以身犯險。況且,這裡是南都,這裡的黑主跟其他地方不同。」曼德爾淡淡道,「黑主信奉強者為尊的理論。物品的失主回到拍賣會搶回寶物,是他們能力不夠,而且──比起騎士團出身的背叛者裘達斯,還是守護南疆的英雄更讓黑街的人們青睞。」

  「你是說,黑主不會出手?這怎麼可能。」

  「當然有可能,因為黑主的命可是我救下的。而這個街道的屏障,也是我做的。」曼德爾語調輕鬆地說出驚人的事實,「比起跟我作對,他肯定會選擇犧牲幾人。若非如此,騎士團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找到那三個精靈盜賊?他們手下的精靈,大概只比我能役使的少一些,其中不乏能夠使用幻術的精靈。」

  想必瑟爾芬陛下也清楚這一點,才會大張旗鼓地公告精靈盜賊被抓的事情。表面上看來是給曼德爾施加壓力,實際上卻是護短又偏頗。

  放眼南都,估計只有曼德爾、黑街的人與英雄王瑟爾芬知道。

  「比起賽西亞家的騎士大人,黑街的人更希望誰當上王,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伊文潔琳說不出話。

  她看著曼德爾走向窗戶,將額頭倚在窗上,凝視著吵嚷的三人,柔和的側臉泛出一絲微笑。

  「網已經撒好了,接下來只要等待就好。」

  

  克洛托等人當然不知道這一切完全在掌握中,緊張兮兮的在黑街四處張望。沒過多久,他們發現這幾乎毫無幫助──幾乎所有人都在看他們。

  「你們好。」

  三人同時抬頭。

  一名裝容精緻的短髮女子走來,病態蒼白的膚色卻擦了鮮艷的紅色指甲油,超低胸與開高衩的衣服令人血脈噴張。

  「克洛托.托馬斯先生,能請你幫我個小忙嗎?」

  ──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抵住頸子。她唇上鮮艷的口紅血一樣紅。

  「請你把遺失的精靈交給我。」女子慵懶的聲音說道:「不准動喲,不然姊姊我可要生氣了。」四周的空氣刺骨寒冷,彷彿跌入冰窖。

  架在克洛托脖子上的匕首滲出鮮血。

  狄蘭面無表情,伺機而動。

  「再過來的話,你的主人就沒命了。」

  狄蘭伸出的手停頓在半空中。他咬著牙收手,恨恨道:「妳想要什麼?」

  鮮紅如血的嘴唇彎起笑容。「你。」

  狄蘭眉間深陷,「契約,是吧?」

  那女子帶著笑容點頭,對狄蘭伸出手:「來吧?來我身邊吧……比起這種沒用的傢伙,我更優秀不是嗎?」

  狄蘭發出低笑,「妳的勸誘方法可真是差勁。」

  女人匕首壓得更用力,克洛托因為疼痛發出輕哼。女子陰惻惻道:「小帥哥,別挑戰我的耐性。我看你能嘴硬到何時?」

  希爾達拼命對狄蘭使眼色。

  狄蘭罕見地動搖,心裡著急,也想不出什麼辦法,只有咬牙上前。女子輕挑起他的下顎,逼著狄蘭仰頭看她。

  「你這傢伙從以前開始就是這麼討人厭呢!不過,我很喜歡。」她在狄蘭臉頰上留下口紅印,他表情不快地抹去。

  「我很高興喔……連帶你那種不情願,卻勉強屈就的表情,我也非常非常喜歡呢!」

  「等、等一下──!」克洛托臉色慌張,「妳、妳該不會是……戀童癖?」

  女子愉快的咯咯笑,「呵呵,不是哦!你們現在該不會還不知道嗎?」

  她在克洛托三人各自的驚詫中,找到了突破口。鮮紅指甲輕輕刮過狄蘭的臉頰,「看來那個曼德爾,可不把你們當同伴。」

  令人意外地,克洛托笑了出來:「那是瑟爾芬陛下對候選者的考驗,當然稱不上夥伴。妳這不是廢話?」

  遺失的聖劍再加上遺失精靈,肯定能夠賣個好價格──當初曼德爾就是這麼說,才建議他們進黑街。引人注目的方法出奇簡單:到處散步。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拖延時間。

  女子大感意外,「哎呀,這真不愧是……不愧是遺失精靈選上的人呢!小子,我開始有點喜歡你囉?」

  狄蘭緊張地問:「克洛托,什麼是戀童癖?」

  「就是只喜歡褻瀆小孩子的人。」

  雖然克洛托在笑,卻能看見他冒著冷汗,聲音也有些顫抖。

  曼德爾那傢伙到底在幹嘛?難道正在某個地方淡然地等待最佳時機?看克洛托的樣子,明顯想拖延時間。

  狄蘭做出困惑的表情:「什麼是褻瀆?」

  「這個……」

  「等一下,」女子慵懶的聲音打岔,「你們兩個,是不是忘記我啦?」

  一陣濃烈地讓人昏厥的香氣傳來,克洛托失去意識。

  狄蘭驚慌地喊著他的名字也逐漸遠離。

  

  **

  

  腦袋感到一陣強烈的頓痛,搞不清楚東西南北。

  好像有什麼人在說話,距離很遠,聽不大清楚,偶爾夾雜尖銳的笑聲。強烈的劇痛穿透腦袋,阻斷了思考。

  「呃──」克洛托發出痛苦的呻吟。「好、好痛!」

  「克洛托!」「克洛托先生!」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克洛托悲慘的腦袋被聲音撞擊地暈眩不已。克洛托搖晃了下,差點倒下。

  「拜……托……小聲點,我頭好痛……」

  睜開眼睛時,克洛托看見了狄蘭。他站在牢籠外面,想要呼喚他,卻又不敢。看他那樣著急,克洛托內心有點想笑。他想走過去,卻發現鐵鍊拖行的聲音。走到一半,再也不能前進了。

  金屬冷冰冰的觸感,克洛托被手銬腳鐐限制了自由。

  「克洛托,你沒事吧?」狄蘭怯怯問。

  「勉勉強強吧……只是,頭很、很暈……」

  克洛托艱難地點著頭,額頭有種有種奇異的溼潤感,伸手一摸,滿手是血。

  「抱歉,我不是很擅長治療,只能讓你受傷不那麼嚴重……」

  用肉眼能夠明顯看見,狄蘭身上的魔力黯淡不少。他看起來相當疲憊,彷彿隨時會倒下。如果只有他一個人,他肯定早就逃走了。

  窗外透進隱約月光,看來已經過了很久。

  曼德爾那傢伙,到底在幹什麼?

  屋內一片陰暗,充滿潮濕氣味的空氣令人皺眉。

  「好像還不夠的樣子呢!」

  透過柵欄,看見那個女人。她把玩著曼德爾給狄蘭的項鍊──璀璨的寶石黯淡無光。女子妖冶地笑,「你說對吧,狄斯蘭斯?」

  狄蘭露出明顯擔憂的表情,頻頻看著克洛托,眼中的憐惜轉變成憎恨。他死死盯著女子,像是希望能用目光將她殺死。

  「別那麼生氣嘛!既然你擔心他的話,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狄蘭警戒地退了幾步,「什麼交易?」

  「你把瑟爾芬找來,我把這孩子還妳。」

  這是個對狄蘭陌生,對克洛托而言卻再耳熟不過的名字。

  瑟爾芬.梅勒迪斯,是四英雄中最長壽的人──也是收養了曼德爾,使其擁有最尊貴之名的女性──那是南都英雄王的名諱。

  克洛托露出詫異的表情。「瑟爾芬陛下?也就是說狄蘭就是……」

  「瑟爾芬是誰?」狄蘭狐疑道。

  「是陛下。」希爾達皺著眉頭回應,「我們南都的陛下,也是我國第一個召喚師,那位大人的名字是瑟爾芬.梅勒迪斯。」

  「賓果!小姑娘答得好。」女子笑嘻嘻地走向狄蘭,「那麼,妳考慮得如何?過去的契約者,還是現在這個小朋友呢?」

  狄蘭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我選──」

  「等等!」克洛托大喊,「狄蘭,不可以。絕對不行!」

  「為什麼?我又不認識那個瑟爾芬,我不管他會怎麼樣!」

  狄蘭著急了,克洛托拼命搖頭,「不行,絕對不行。狄蘭,不要!」那撕心裂肺的的聲音聽得狄蘭一陣恐慌。

  女人挑起眉頭,「看來好像不夠痛啊?」

  她對旁人使了個眼色,牢房被打開。那女子持鞭走了進去,「抱歉啦,我本來也不想這樣的。誰讓你太多話,早知道,我該把你的嘴巴堵住,嗯?」

  平時的克洛托大概會因為美人靠近而分神,現在卻沒有那個餘裕。

  第一鞭下來的時候,克洛托咬緊牙關,發出一聲悶哼。

  接著是第二鞭、第三鞭,傷口燒疼似地──

  狄蘭握著欄杆,眼神越來越動搖。在克洛托即將失去意識前,他聽見狄蘭說了「抱歉」,毅然決然地抬起頭。

  ──女子臉上滿是勝利的表情。

  精靈沒有善惡之分,他們只在意主人。

  「狄斯蘭斯,」克洛托垂下頭,彷彿很努力才說出話:「我跟你解除契約。」

  右手的契文發出螢光,逐漸變淡……

  「克洛托,你……」狄蘭張著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契痕變淡,迅速消失。「不會吧!竟然真的……」

  「如果是你一個人,應該能夠逃走吧?」

  克洛托試著露出笑容。

  ──在契約解除的瞬間,狄蘭加在克洛托身上的自我療癒能力消失了,克洛托的疼痛感加劇,突如其來的疼痛令克洛托幾乎昏厥,拼死維持最後一絲意志。

  「狄蘭,快走!」

  狄蘭沒有動。

  「狄蘭,快點走!快點!」

  「為什麼?」

  「因為你很重要。」克洛托說。

  他們之間不再有聯繫,狄蘭卻能夠從克洛托的目光中看見意志與覺悟──如同他捐獻以取得狄蘭信賴的時候。

  「好。這次我聽你的,但是……」狄蘭咬牙點頭,單手抓住希爾達扛在肩上,「克洛托,別死啊!」

  阻攔的衛兵被狄蘭一一擊昏,他喊著「曼德爾你這個笨蛋妻奴我討厭你」之類的話遠去。

  克洛托雖然渾身疼痛,依舊笑岔了氣,牽扯到腹間傷口。

  ──比銳利的劍更讓人感到冰冷的視線投射過來。

  「我還真是嚇了一跳呢!我本來聽說你是個無情無義的主人,聽了點謠言就把尊貴的遺失精靈當垃圾扔掉。沒想到,身為累贅的你還算有自知之明。」她頓了頓,露出鮮紅的笑容:「難道你真以為我不殺你?」

  克洛托咬緊牙關。

  「雖然我本來也不認為能夠關得住他,但是……」那張妝容精緻的臉瞬間扭曲,恨恨扔下長鞭,抽出短劍。「你竟然讓我見不到曼德爾!臭小子,做好覺悟吧!」

  「等、等一下,妳不是要抓狄蘭嗎?」

  「是啊!成對的商品總該賣上更好的價格,但是,王只給我們一次機會。這次失敗了,我們就會放棄。別擔心,那孩子已經安全了。」

  克洛托吞了口口水。

  女子拿著短刀,在克洛托身上比劃著,語調輕慢:「坦白說,誰繼承副王,都無所謂。不過真要選的話,還是曼德爾好一些。那個布莉姬特的後人……南疆護衛戰的背叛者,怎麼有資格統領我們?」

  刀鋒在頸子上停下來──

  「為什麼想見曼德爾?」

  「呵呵,怎麼不想見?我們黑街誰都想見,那個怪物──」女子發出咯咯的笑聲,「可是我們黑街最優秀的產物。」

  克洛托花了好陣子消化這句話。

  「妳、妳說什麼?可是……」

  彷彿玩弄著破敗的玩具,女子用刀尖戳著克洛托的肩膀,在肩上留下一條細細的血痕。

  克洛托咬緊牙關,忍住不發出哀號。

  「曼德爾果然沒告訴你啊!也許那個冰雪魔女也不知道?曼德爾的父母來自黑街,他小時候在黑街長大。」女人說,「那是王跟曼德爾的交易。曼德爾要保你在黑街不受重傷,作為交換,曼德爾必須殺死精靈獵人的首領──這對雙方來說都沒有壞處。」

  她很慢地在原本的傷口上加強力道。

  「啊啊啊啊──」

  「畢竟,王的政敵,由曾經的──」

  女人的聲音嘎然而止──被貫穿胸口、四肢以及喉嚨的冰柱堵住。她咳出幾口血,不可置信地回過頭。

  「伊文姊……」

  褐色馬尾飄揚。站在女子背後的是面無表情的伊文潔琳。

  冰柱散發出一股強烈寒氣,牆壁上結起了霜。

  「妳聽到了嗎?」

  「聽到了。」伊文潔琳.克拉克語調淡然,她從牢外走進來,態度從容。「克洛托,你還好嗎?」

  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克洛托傻住,不時看著在一旁抽搐的女子。

  「果然還是殺死比較好嗎?」

  克洛托嚇傻的緘默被她解讀為承認,她默默舉起手。

  「等、等一下!等一下啊!」克洛托激動大喊牽扯到傷口,摀著腹部發出痛苦的哀鳴。伊文潔琳湊在女子身邊,「妳想報仇嗎?」

  女子滿口鮮血,略帶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哪……咳咳……哪敢啊……」

  冰柱穿透手銬腳鐐,克洛托終於恢復自由。

  伊文潔琳碰觸他的傷口,一臉憐惜。克洛托內先暗暗慶幸曼德爾不在,小心翼翼注意伊文潔琳的表情。

  一陣令人惶恐的沉默後,她笑了,「還好,沒受什麼傷。」

  克洛托默默看著身上無數割傷、瘀傷以及鮮血。

  身為戰士的自己對伊文潔琳肅然起敬,另一方面覺得毛骨悚然。

  她到底是過著怎麼樣的生活?

  雖然內心一片困惑,對那女子未出口的話更是好奇心滿點。但是看著她的下場,克洛托立刻選擇緘默。

  「這個時候,」伊文潔琳突然說,「他們應該已經開始了。」

  「他們?」

  「嗯,曼德爾跟他……」

  剩下的話語,被突如其來地暴雨淹沒。

  被大雨洗禮的陰暗城市更顯漆黑,洗滌了滿地的血腥味。

  克洛托終於跟狄蘭以及希爾達會合,她看見克洛托時哭著撲過去,「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克洛身上痛得要死,還是要耍帥苦撐一下。

  伊文潔琳帶著促狹的笑容,看著克洛托痛得雌牙咧嘴,等到克洛托痛得發出悲鳴,這才意思意思地扔了個治癒咒。

  疼痛終於緩解後,克洛托被近乎粗暴地動作拉住,被逼著坐下休息。

  那是狄蘭。

  一臉不高興、失落又生氣,但仍拼命忍耐著,狄蘭的表情彆扭無比。克洛托忍不住笑出來,摸他的頭:「謝謝你救了我。」

  狄蘭的憤怒慢慢地消失,豎起的眉頭鬆開,最後他趴在克洛托的膝蓋上。「你竟敢丟下我。」

  「那是情勢所逼啊!你看──」克洛托動了動四肢,「我四肢都在,傷口也不嚴重。」

  沉默中,狄蘭的憤怒再度累積。

  「反正我們不是都沒事?」

  然後怒氣爆發。

  「我不需要你保護我!」

  狄蘭抓著克洛托的左手,在上面重新烙下印記。但是儀式並未結束,狄蘭輕舔克洛托肩膀上的傷,吞下他的血。

  克洛托吃痛,發出呻吟,「你在幹嘛!」

  狄蘭抬起頭──唇角帶血,看來妖豔又美麗。他發出滿足的嘆息。

  克洛托說不出話,卻看見他笑了。狄蘭的指尖在傷口上一劃,流出透明的液體治癒了傷口。深藍色契文重新回到左手,但看來有些不一樣。契文從手背往上攀,佔據整個左手臂。

  狄蘭的額頭浮現淡淡的印記。

  克洛托感覺到一股特殊的力量充盈著全身。這是治癒的功效嗎?

  「哇,伊文姊妳看,這好酷!」

  伊文潔琳轉過頭時,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略帶詫異地看著狄蘭:「你……確定嗎?」

  狄蘭點頭。

  「這樣的話他就不會那麼快死掉了。」

  狀況外的克洛托發出「啊?」的聲音。伊文潔琳拍他的肩膀,語調沈重:「克洛托,這是共生契。」

  「……啊?」

  「共生契,會一起死的那種。」

  克洛托的驚叫聲劃破了雨夜。

  伊文潔琳帶著憂慮的神情看著外頭的雨。

  「曼德爾……不會有事吧?」

  

  **

  

  夜晚變得更深邃的時候,曼德爾.梅勒迪斯停下腳步。

  斜飛的雨在燈光的照耀下彷彿飛躍中的妖精,奮力拍撲著半透明的羽翼。

  悶雨越來越大,直到街上的一切在夜雨中變得模糊又遙遠。這樣的景象是如此熟悉,與記憶中場景重合了。

  這個夜晚是如此安靜。

  曼德爾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

  他曾在黑暗的街道上踽踽獨行,為了生存而說謊,為了生存而欺騙。不能夠站在陽光下,也沒有站在聚光燈下的資格。

  十多年了,還是更長呢?

  他竟然想不起來。

  外面的人把這裡稱作精靈獵人的巢穴,而曼德爾曾將此處稱為家。

  ──這個被眾人逼出的英雄,不情願站地在距離英雄王瑟爾芬.梅勒迪斯最近處,佔據「副王」位置的青年「曼德爾」,露出與白日完全不同的陰沉表情。彷彿用盡了所有表情那樣,毫無情感地直視著前方的建築。

  真懷念啊……曼德爾呢喃。

  不知何故,他竟無法踏出一步。

  曼德爾曾以為自己早已經習慣了白天。卻在假裝自己深愛諾娜女神的慈愛時,愕然發現自己嚮往著赫斯。在眾人的歡呼與簇擁下被繆讚為精靈王,認定足以處理人類與精靈積怨的同時,曼德爾發現自己對人類的作為不以為然。

  不論在陽光或者月光下,都覺得那光看起來真是刺眼。

  好像快被雨吞沒了。

  在陰雨連綿的天氣,熟悉又陌生的建築──

  「琳雅、雷曼德,接下來拜託你們了。」

  「好啊!」「是的,陛下。」

  一男一女的聲音默契十足地回應。

  其中的壯年男子一頭俐落灰白頭髮,身材健壯,腰間繫著一把大劍,做劍士打扮,線條剛毅的臉上沒有笑容。

  與他成為對比的是同時出現的女性,穿著以紅黑色為主的洋裝。她裸足蹦跳著走過去,挽著曼德爾的手腕,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那頭淡紅色色頭髮碰到曼德爾的臉頰,帶著一點灼熱的觸感。她眨著金色眼珠,笑盈盈地問:「陛下,如果我努力幫忙的話有獎勵嗎?」

  「那當然。」

  ──忘卻之詩的琳雅。

  ──時間之羽的雷曼達。

  兩人正是日落女神麾下的三員大將中的兩位,也是曼德爾取得的精靈。再加上克洛托的狄蘭,遺失之歌的狄斯蘭斯,日落的三精靈就算到齊。奪回聖劍之後,南都英雄王瑟爾芬.梅勒迪斯的第二試煉就算完成了。

  上次讓他們舒展筋骨是什麼時候了呢?

  曼德爾.梅勒迪斯漫不經心地想。

  他推開了莊園的門。

  用強橫的魔力撞開了結界,維持黑街的結界為之震動。

  隱藏於污穢水道中的老鼠,也會因為突如其來的振動從地底慌亂不已吧?

  曼德爾慢條斯理地從琳雅那裡接過武器──一把通體深紅的長杖,名曰「萊希.帕魯辛」,也就是被稱為忘卻之詩的聖物。

  深紅魔杖敲擊地板,魔燄以曼德爾為中心擴散開,如蜿蜒吐著舌信的火蛇。

  「你是誰?膽敢入侵──」

  曼德爾彈奏般揚起食指,發出噪音的人渾身燃起火焰,發出驚恐地叫聲後,在地上方狂滾動,琳雅打了個響指,那人瞬間變成巨大火球,被高溫燒成焦炭。

  曼德爾慢悠悠走過去,嘀咕道:「琳雅,妳今天好像有點過頭了?」

  「是──嗎──?」琳雅嘻笑著攀上曼德爾,假意嘟嘴,「難道陛下心疼了嗎?我還覺得有點不過癮呢!」

  「總之,稍微收斂些。」

  琳雅笑得瞇起眼睛,「哎呀,那我儘量吧!但是,真要收斂可能有點困難哦。畢竟今天的你……特別興奮啊!」

  「是嗎?」

  曼德爾偏頭對她露出微笑──那是被殺戮、黑暗與興奮的狂喜污染的詭異表情。曼德爾刻意慢條斯理地走,讓他的敵人有時間集結。沒多久,幾個作為前鋒的戰士身穿盔甲,喊叫著殺過來。

  「陛下,讓我來!」

  琳雅發出欣喜的笑聲,遊戲似地讓無數火焰落在他們身上,像是有熱度的雪那樣,散發著危險又美麗的光芒。

  其中一人伸手碰觸,火焰在接觸人體時炸開──將空氣中的炎熱因子點燃,溫度驟升,人們哀號著在烈焰中融化。

  琳雅遊戲似地在建築內引火,火苗沿著他們走過之處迅速燃燒,形成一條火焰道路,照亮了來路。

  ──這是真的只是滅敵嗎?

  ──或者只是以正義為名,自我滿足的虐殺呢?

  只要經過包裝,此刻的單方面殺戮,將會被吟遊詩人繆讚為英雄單騎滅敵。

  曼德爾深知這一點。

  就像他們給自己冠上精靈王的稱號。

  他並非為國為民,也不是為了瑟爾芬陛下的試煉。更甚者,不是為了阻撓裘達斯──事實上,曼德爾雖然討厭他,卻不把裘達斯放在眼裡。

  裘達斯確實優秀,卻不過是凡人。

  曼德爾之所以在此,只是單純享受著那種殺戮的感覺,只是恰巧幫助了國民,不小心拯救了一些人而已。他的本意並非救人。

  就連現在也是。他無意殺人,主要目的是剷除路上的阻礙。如果殺了人,也只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並非本意。

  他之所以收斂,只是不希望伊文潔琳不高興。

  但是呢。她現在不在哦?

  曼德爾笑了。

  那麼──

  沖天火焰瞬起,兇猛火舌舔噬下,怒吼與驚叫交織而起。

  烈焰逼出了一些人──那是一些跟克洛托年紀相仿的少年、少女,身後跟著身負枷鎖的精靈。與當初的自己無異,是穿著召喚師服裝的騙子、是可悲的工具。那些精靈悲慘、毫無生氣地跟在後頭,如即將枯萎的植物般死氣沉沉。

  這樣的精靈早已是強弩之末。

  為首的金髮召喚師帶著視死如歸的步伐向前。

  「受死吧,曼德爾.萊茵斯!」

  凶悍的水柱在煉獄中逼出一條生路,並在曼德爾之前停下來。

  「陛下……?」

  夢囈般的語調,走在前頭的精靈無神的瞳孔恢復神采,渙散無力的聲音漸漸轉成狂喜:「琳雅大人、雷曼達大人!怎麼會是你們?」

  精靈們一陣騷動,在他們期盼的視線下,曼德爾對他們伸出手──

  「我來迎接你們了。」

  這句話像是信號,天雷降下而枷鎖應聲而斷。

  「回來吧!」灰髮的雷曼達終於開口。雷慢達的聲音不只振動鼓膜,甚至撼動了全身,以能夠傳達給靈魂的聲音敘述著:「親愛的同胞們,苦難已經結束,自由的時刻已經到來!來吧,回到陛下身邊……回到屬於我們的國度!」

  狂喜、悲傷、感謝交織,精靈們的情緒蜂擁而上,將這個被稱作「曼德爾」的軀殼塞滿了。

  失去了拘束他們的鎖鏈,精靈們傾巢而出,召喚師們驚訝無比,試著以契文與之抗衡,有些精靈被契文的力量拉回,發出悽慘地嚎叫。

  「你們這種東西,沒有資格成為我們的主人。」

  那壓抑的聲音很低、很低,彷彿來自遠方,卻清晰無比。

  琳雅的聲音帶著強烈說服力,召喚師們對這股突如其來的感受有些牴觸,隨著琳雅低聲吟曲聲的傳來,漸漸地失去抵抗力。

  「你做了一個夢。你突然感到有點困惑,好像不應該用這樣的方式對待精靈。是的,你開始質疑那些人灌輸地教育,開始回想起精靈與你相遇的愉快日子。然後……」

  召喚師們停下動作,以迷惘的聲音轉過頭來,癡癡盯著琳雅。

  「你解除了跟精靈的契約,你決定放他們自由,並永遠不再與精靈締結契約。」

  隨著最後一個音逸去,召喚師們手上的腳鍊落在地上,他們開始呢喃著解除契約的咒文──契文漸漸黯淡,然後消失。

  精靈們重獲自由,同聲迸出熱烈歡呼!

  「曼德爾陛下!曼德爾陛下!曼德爾陛下!」

  在如雷貫耳的呼聲,琳雅帶著笑意的聲音接續:「然後,那個夢醒了。」

  召喚師們終於找回神智時,已經被憤怒的精靈們包圍住,無處可逃。他們用乞求的目光看著曼德爾,也有些抱著視死如歸的表情死盯著曼德爾。

  「陛下,」雷曼達恭謹問道,「您打算怎麼處置這些人?」

  曼德爾有片刻猶豫。伊文潔琳不在了,能夠壓抑住他憤怒的冰雪消失……精靈們激烈的憤怒焚燒著他的理智。

  喉嚨乾澀,他幾乎說不出話。

  殺光他們!

  別殺──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慫恿著殺人的聲音越來越強,在耳膜間鼓動。然後,有個聲音變成現實──

  「曼德爾,不要!」

  腰從身後被抱住,曼德爾認得這個聲音。但他從未聽過這個人用如此慌張的語調說話。他驚訝地回頭,喚出她的名諱:「伊文潔琳!」淺褐色頭髮,藍寶石般的眼睛,那淡淡的髮香是如此熟悉。

  穿過煉獄而來的正是伊文潔琳。

  分不清是喜悅多些,還是驚訝更多,曼德爾道:「妳怎麼會……」

  「曼德爾,黑街燒起來了。」

  曼德爾仔細盯著她,伊文潔琳滿臉疲憊。

  「然後,我來替你善後。記得嗎?你是劍,我是劍鞘,這是我的職責。」在她身後,烈焰轉為冰晶,爬上召喚師的身上。伊文潔琳的眼睛閃閃發光:「曼德爾,把他們交給我。給我個機會,我讓他們成為同伴……成為我忠實的屬下!」

  曼德爾短暫沉默後微笑。「如果不能呢?」

  「不,我們寧死也──」

  幾個召喚師的聲音被埋在喉裡,那些喊聲的召喚師再也不能說話了。

  他們的喉嚨被銳利的冰劍貫穿。

  「你的願望我聽見了,」被稱作冰雪魔女的人溫柔地笑著,她緩緩走向前,將死者原爭得眼睛閉上,「那麼……也讓我聽聽你們的願望吧!」而召喚師們均惶恐後退,有部份衝上來想替同伴,亦步上同伴後塵。

  活著的只剩下兩女一男,召喚師用謹慎的眼神看著伊文潔琳。冰雪的魔女如妖精般走來,露出淺淺微笑朝他們伸出手:「來我這裡,或者去同伴那裡?」

  「刷」的,三人在伊文潔琳面前單膝跪下。

  「僅供差遣,伊文潔琳大人。」

  伊文潔琳捏著其中一人的下顎,逼他抬頭面對自己。少女的肩膀顫抖著,眼淚幾乎奪眶而出,但她忍著沒有哭。伊文潔琳徐徐鬆手,低聲道:「我很期待你們的表現。」

  道路的盡頭是首領的所在地。

  ──也是曼德爾的目的地,隱藏著聖劍的地方。

  

  守備隊終於集結,戰士們穿著全身套裝,聽候指揮官號令。

  站在隊伍最前方的,是一名女子。

  雖然髮白如雪,面容卻異常年輕,最多只有三、四十歲。她揉著太陽穴,彷彿頭痛難耐那樣皺著眉頭,「可惡,那些傢伙果然也不行。為了死去的弟兄們,為了我們統治精靈的霸業──拼死也要給我擋住,知不知道!」

  「是──!」

  戰士們的喊聲震撼大地,檔在通往盡頭的庭園。

  遠處,如眼鏡蛇那般迅捷而危險靠近頸部的是──近百隻精靈!

  女子顫抖地吸氣。

  走在近百隻精靈最前面的是一男一女。

  男子滿面笑容,看來意外年輕,那張揚的紅色披風隨風飄揚,猶如領軍的國王般氣宇軒昂。女子則是偏淡的褐髮,如行走的人偶般毫無表情。在他們身後各是一壯碩巨漢與纖細的婀娜女性。

  「那是曼德爾.萊茵斯還有冰雪魔女!另外那兩個該不會是──」

  她看見整個世界以詭異的方式旋轉,同伴們驚恐的吸氣聲,曼德爾嘴角勾起怪異的微笑──

  「曼德爾.萊茵斯,你這個叛──」

  話語未說完,落地的腦袋被雷曼達的利劍刺穿。

  伊文潔琳之所以將克洛托、希爾達與狄蘭留下,興許是不想讓他們看見此刻的場景──在他們身後,近百名黑衣戰士倒在地上抽搐,半數沒了氣息。

  唯一仍維持站姿的男子雙手顫抖著,摀著被開了個巨大開口的肚子,努力不讓內臟掉出來。

  「怪、怪物……」他忍不住說。

  生命盡頭的最後幾秒,他看見曼德爾停下腳步,沒有表情地回過頭他想跑,雙腿卻像生根一樣不斷顫抖。然後,曼德爾說話了:「你想現在就死,還是永遠不死?」

  戰士微微一愣,「現在就死。」

  「晚安,克魯多先生。」

  克魯多的時間被永遠地凍結在此刻。圓睜的驚異目光夾雜著疑惑與詫異。曼德爾替他闔上眼睛,毅然決然地往道路盡頭前進。

  額頭上的黑色契文發出幽微的光芒。

  「伊文,準備好了嗎?」

  伊文潔琳帶著微笑點頭。

  

  門被推開的瞬間,房間內唯一的椅子轉了過來,男子雙手交握,對曼德爾一行人露出微笑。

  他身前的正是克洛托的劍,真名為遺失之歌的聖劍「埃爾薩萊」。

  「好久不見了,曼德爾.萊茵斯。噢不,現在該叫你梅勒迪斯了?」

  男子滿頭白髮,面目看來卻只有三、四十歲,一雙金色瞳孔炯炯有神,氣質溫文儒雅,比起盜賊首領,更像是大圖書館的文官。

  「看來我們太久不見,我已經不如我想像的那要瞭解你了。我引以為豪的精兵,居然敗在你手下……我真後悔當初放你離開,果然只有你……只有你才如怪物般的強大。」男子語帶感慨地說,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果然不愧是守衛南疆的英雄,我以你為榮。」

  曼德爾閉上眼睛,緩緩睜開:「父親,是你輸了。」

  「多虧了你,我才能盜取那麼多精靈,坐上這個位置。也是你,讓我的夢想一敗塗地。」男子喃喃自語,「只有殺了我,你才能夠真正成為曼德爾.梅勒迪斯。但是,兒子啊,你知道嗎?不管你怎麼否認,你永遠無法換掉你的血統,不能否定身為我兒子的事實。」

  曼德爾緩緩閉上眼睛,然後再度睜開。

  「話說完了嗎?」

  「還沒呢!我有一輩子的話要跟你說……看樣子,你已經聽不下去了。」

  這個必須被他稱呼為父親的人,是頂尖召喚師、也是高明的騙子。就連他此刻露出的那種略顯落寞的表情,也像是真的。離開之前,曼德爾曾有數次機會動手,卻沒能下手。這次,他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曼德爾揚起手。

  「永別了,父親。」

  

  ──有人說,落下的雨是某個人生命的消逝。

  那天夜裡下起了爆雨。

  找到曼德爾跟伊文潔琳的時候,他們們在雨中並肩,不撐傘也不用魔法帶著微笑走過來,毫髮無傷。

  克洛托情不自禁地飛奔過去。

  「伊文姊!曼德爾!」

  

  **

  

  曼德爾.梅勒迪斯殲滅了精靈獵人,並且找到遺失精靈了!

  這消息瞬間傳遍了大街小巷,曼德爾等人的事蹟在眾人的渲染下,成為五年前保衛戰後,最轟動的話題。

  當年的英雄已經成長為青年,比起過去有過之而無不及。除了曼德爾本人獨闖精靈獵人的本營之外,還有許多令人玩味的細節。

  無名小卒克洛托.托馬斯成為曼德爾的得力助手,為了讓尊貴的精靈逃出而深受重傷。身為召喚師的他,被自動歸類為曼德爾的入門子弟──雖然是還未發生的事情。比方說號稱為「冰雪魔女」的伊文潔琳的加入,也替故事增添了幾份浪漫情懷。哦,對了,絕對不能忘記來自騎士團的少女希爾達.賽西亞。她的加入,被視為曼德爾與賽西亞家和解的徵兆。

  ──以及曼德爾成為副王的前置。

  除此之外,被拘禁的精靈重獲自由,吸引了來自各地的召喚師來到南都。

  

  這幾天,克洛托位於赫斯女神後院的房子終於蓋好,教士安置了一對男女雙胞胎,分別叫做諾與娜,與克洛托十分投緣,很快就成為朋友。

  克洛托化身說書人,講述那段刺激又驚人的冒險之旅。生活在單調卻豐富,就在休養與不斷重複過去經歷的情況下,度過悠閒的幾天。

  短短幾日,赫斯女神的捐獻達到了本年度的目標,教士感動流淚地握著克洛托的手,直說兩人是女神派來拯救他們的使者──克洛托這才知道,生活簡樸的教士某種程度上也屬於需要救濟的貧困族群。

  這幾天曼德爾非常忙碌,沒多久,克洛托才從旁人的碎嘴中得知曼德爾即將成為正式的副王,並在英雄王瑟爾芬死後,代替她執行英雄王的義務。

  有鑑於瑟爾芬陛下這幾年身體欠佳,許多英雄王的責任幾乎早已由曼德爾代為執行。更別說曼德爾在南疆護衛戰時,受封的五星稱號。曼德爾成為副王可說實至名歸,就連騎士團中央的本部亦無意義,派遣使者前來道賀。

  在得到這個消息的那天,英雄王瑟爾芬.梅勒迪斯的使者來到克洛托的住處,送來曼德爾.梅勒迪斯戴冠式的邀請函。

  經過一系列準備後,克洛托給自己跟狄蘭各挑了一件禮服、懷錶以及靴子,好幾次試穿之後──戴冠式終於到來。

  狄蘭搖搖晃晃地坐在畫著鋼鐵城堡金獅記號的馬車上。

  「克洛托,」對面的克洛托不時調整著領子,左腕上是嶄新的契文。他發出「嗯」的聲音,繼續調整領帶。狄蘭壓低聲音:「謝謝你。」

  「你說什麼?」

  「沒有。」

  克洛托嘴角卻偷偷勾起笑容,心情很好地哼起歌。

  

  克洛托帶著邀請函進入鋼鐵城堡,纂著邀請函的雙手微微發著抖。狄蘭看不下去,從克洛托手上搶過邀請函,遞給專著正裝的侍者。他在看見邀請函上的名字時,露出短暫驚訝的表情。

  「是托馬斯先生與狄斯蘭斯嗎?請跟我來。」

  兩人在侍者的帶領下,前往貴賓的會客室。嚴肅的鋼鐵城堡在精心裝飾下,除卻剛毅陰暗的印象,增添了一些莊嚴的氣氛。

  「那麼,請您稍待一會兒。」

  有許多身穿華服的導師間,克洛托侷促不安的樣子看來更為可憐。

  狄蘭自然地在期間穿梭,從侍者手中接過水果酒,拿給克洛托。兩人正喝著水果酒,帶著驚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克洛托先生?」

  聽見這種稱呼法,就知道來人是希爾達。

  狄蘭轉過頭,發現了另一個人──站在希爾達身邊的捲髮青年正是她的哥哥,裘達斯.賽西亞。

  「好久不見,克洛托。」

  終於見到熟悉的人,克洛托顯然鬆了口氣,似乎變得很開心。狄蘭微微偏過頭,這才終於理解克洛托為何如此侷促不安。也許他本人也沒意識到吧?

  克洛托與希爾達愉快地討論著,不時發出笑聲。

  「克洛托,你來啦?」

  ──那是曼德爾.梅勒迪斯與伊文潔琳。

  相較於過去的拘謹,伊文潔琳這回高調不少,兩人穿著成套的白色禮服,還搭著曼德爾的手。兩人身上穿著那種高調過頭的毛皮外套,並列站著,就像王與王后。裘達斯略顯寂寞地看著這個景象。

  他們進行著禮貌地會談,曼德爾與裘達斯互相吹捧,很刻意地討論著與騎士團未來的合作計畫──說給那些豎起耳朵的老狐狸聽。

  看著兩人臉上演戲般的笑容,狄蘭搖了搖頭。

  人類真是麻煩啊……但不討厭就是了。

  迎面吹來的風帶來幾片花瓣,狄蘭伸出手,將花瓣放在手心。

  

  鐘聲敲響之際,雪白的花瓣飄飛──那花辦就落在狄蘭的鼻頭。

  他穿上長袍,與精靈之詩的琳雅、精靈之羽的雷曼達並排。

  琳雅替狄蘭撿去鼻子上的花瓣,露出笑容。

  「狄斯蘭斯,快要開始了。」

  他在歡聲雷動下回過頭,並在祭壇的盡頭看見了那兩個人。

  曼德爾單披著曳地的紅袍,牽著伊文潔琳的手,從道路的盡頭走來。

  曼德爾牽著伊文潔琳的手走過來,他凝視著身邊的女子,笑容甜的彷彿可以膩出水。但她卻沒有注意到,提著裙子快步走上祭壇,對三人跪下。

  他在精靈之前跪下──

  「我,曼德爾.梅勒迪斯在此宣示,本人將繼承瑟爾芬陛下的意志,在梅勒迪斯名下,恪守南都律法、遵從諾娜女神與赫斯女神的教誨,維持四都和諧,領導我等軍民在諾娜女神的名下,將自由、和平、平等與所有軍民共享,竭盡全力維持我南都的繁榮昌盛。」

  「而伊文潔琳.克拉克將成為監督王的執行者,令我永不迷失。」

  琳雅從祭壇的聖水中取出象徵副王的桂冠,戴在曼德爾頭上。

  「我在此宣佈,曼德爾.梅勒迪斯成為我南都的副王。」

  鈴聲響起──

  新生副王的名諱同時鏤刻於初代副王的石碑上,初代王瑟爾芬之後。

  其名為曼德爾.梅勒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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