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險者02-第三章-安息之森的魔女們

01 作為敵人以及朋友

  在那之後,曼德爾與裘達斯一起進行了不少任務。起初雙方互看不順眼,隨著時經過終於慢慢地接納了對方。

  這回,兩人被瑟爾芬喊到跟前。

  「我有任務要交給你們。請到到安息之森尋找某個東西,順便確認一名少女的傳聞。」

  曼德爾雙手抱胸,頗不愉快地皺眉。

  「有說跟沒說一樣。難道除了地點之外,沒有更詳細的線索嗎?」

  「那孩子被稱作安息之森的魔女,名字是伊文潔琳.克拉克。」

  「還有呢?」

  「去了就知道。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你們把那孩子帶回來。」

  「那孩子是……」

  「可能會見到,也可能沒有機會。」

  曼德爾猜測這是跟挑選副王有關的內容,裘達斯也同意。於是,兩人神經兮兮地陷入備戰狀態,把這個任務放在第一優先,隔天立刻出發。

  *

  兩人來到傳聞附近的小村,在安息之森過夜。

  「不知道瑟爾芬陛下想找的是什麼東西?」

  「誰知道。」

  跟在身後幾步的曼德爾回應,他的態度很悠哉,活像是來邊境旅遊。

  「你知道些什麼吧?」

  「她說安息之森是精靈棲息之地,我應該來看看。其他人倒是說了很奇怪的傳聞,就是那個護衛長。她說這裡經常孕育出精靈,日出女神的精靈……」曼德爾停頓了一下,「赫斯女神手下的精靈?叫做什麼……狄……」

  「狄斯蘭斯?」

  「好像是。」

  「真的嗎?是狄斯蘭斯,不是琳雅或者雷曼達?」裘達斯的眼睛發光,看得曼德爾皺起眉頭,「我不知道。那很重要嗎?」

  「你身為曼德爾.梅勒迪斯,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你懂,那你告訴我啊!」

  曼德爾很不耐煩。他當然知道狄斯蘭斯,即便不過問,也不代表他對瑟爾芬的事情一無所知。

  他不想問瑟爾芬,一點也不想去揭開明顯會滲血的傷口。那是一種默契,就像瑟爾芬不過問伊芙琳的事情一樣。

  她看起來似乎已經完全恢復,但是那只是表面。曼德爾深知這一點,對於裘達斯的輕慢感到無可奈何。

  其實裘達斯這種不鹹不淡的關懷無濟於事,他卻不能說出這點。

  *

  瑟爾芬被稱作風的精靈女王,看來從容又優雅。但凡事仍有例外,狄斯蘭斯是意外。只要提起跟精靈有關的事情,態度就會變得很微妙。

  伊芙琳死後,她陪著曼德爾離開南都旅行一週,期間簡略提起她等待著的精靈。她說,那個精靈是日落女神赫斯的使者,是水精靈。

  「在我放棄的時候,你來到我身邊了。但是,你卻是火屬性的召喚師。這就好像是,那個人想透過你說不想見我一樣。」那瞬間,瑟爾芬看起來像是受傷的小女孩。曼德爾微微一愣,聽見她用飽含痛苦的顫抖聲音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好想、好想見他……」

  那聲音聽起來太過痛苦,曼德爾不由得打斷她的回憶。

  曼德爾害怕瑟爾芬失控的樣子。不如說,她可能失控的想像讓他害怕至極。

  「我討厭下雪。」曼德爾咕噥著,「每次下雪都沒有好事。」

  曼德爾不喜歡下雪,但是,下雪的時候並非完全沒有好事。他在降雪時得知自己被獻給瑟爾芬、弟弟的死,在降雪時為伊芙琳送終。

  瑟爾芬聽到,卻笑了起來。

  「曼德爾,你知道嗎?聽說,人類死去之後,靈魂會化為水,成為大地的一份子、成為雨水,所以,我很喜歡下雪、也喜歡下雨。」

  曼德爾抬頭看她。那瞬間,好像在那張布滿皺紋的難看笑臉中看見了巧笑倩兮的少女。

  「我只要想,死去的時候,我也能成為雨水。這樣的話,我就能夠回到他的身邊了。」

  他被瑟爾芬的話深深震動著。

  瑟爾芬用這樣的方式憑弔著愛人,期待著去世。那麼,我呢?我應該用什麼方式憑弔伊芙琳的死?他甚至還沒有弄清自己對伊芙琳的感受。是親情嗎?是愛情嗎?還是友情嗎?或者是因為全部都有呢?

  他也沒有機會正式回應伊芙琳的情感,才執著於此也說不定。

  曼德爾想要詢問,想說的話卻鯁在喉頭。

  然後他終究沒有問。

  他不願問出來。好像問了,就會碰到她最深的傷口。所以,他只是伸出手,猶豫了很久,還是輕拍了她的肩膀,說著「我明白」。

  曼德爾覺得自己有點逾越,正後悔時,瑟爾芬握住他的手,唇畔漾出類似微笑的弧度。這裡並坐的不只是母親與兒子,而是兩個受傷的人。

  「你這小鬼,真是可怕。」

  「為什麼?」

  「誰都不知道我想要什麼,你卻總是能說出我想聽的話啊!」

  曼德爾低聲咕噥了幾句。

  「你在說什麼?」

  瑟爾芬仔細一聽,知道曼德爾說的居然是「你自己明明也是」的瞬間,笑了起來。曼德爾覺得那是他跟瑟爾芬的距離,同時也是兩人默契。

  並非對瑟爾芬毫不關心,而是因為關心她才保持著距離。

  回憶中斷,裘達斯帶著責難的視線看著他。

  有一些傷口永遠好不了,即使幻想中也是好不了的膿瘡。

  無法取代的人的死去,就像在胸口開了一個口。有一些東西從洞口流出,沒辦法填補。

  更精確地說是不願意填補。

  他們害怕著自己中有一天忘記對方,害怕自己終有一天失去對方也能夠好好地活著,他們害怕自己得到幸福。

  ——那就好像證明了對方也不過是可以取代的東西。

  不希望內心的淨土被汙染,於是將記憶啊、情感啊,將這些只願作為祭品獻祭給愛人的物品、將那些不願與任何外人分享的感情與記憶,放在高聳的神廟之中不斷朝拜,在死者的骨骸中,用他們骨頭的碎片一再刺傷自己,以此讓傷口不再癒合。

  曼德爾終於承認,有部分的自己,其實是不願意復原的。他知道自己受了傷,也知道閉口不談無助於治療,甚至很理智地明白自己還有幸福的可能。

  瑟爾芬親自拒絕了那些可能性,若不是陷入絕望,也不會一時興起而接受像曼德爾這樣的孩子。

  不知幸運或者不幸,他們在命運的捉弄下,終於有機會在對方身上看見自己執著於痛苦的模樣。那是同情、是憐憫更是理解,卻沒有誰更可憐,也不是誰施捨誰的。他們接受對方的憐憫,也將受傷的自己投射到對方身上。

  不須言語,他們理解了彼此、看清自己被悲傷折磨的模樣。終於接受能被理解的之後,他們不去試探、不去詢問,只是聆聽。

  瑟爾芬說,他能夠選擇成為萊茵斯、也能夠成為梅勒迪斯。

  他現在什麼都不想,之所以如常進行任務,只是不希望瑟爾芬為他擔心。

  他痛恨那些試著對他搭話的,更憎恨那些試著以擁抱安慰他的少女。痛恨著那些詢問他的人,因為這逼得他不得不向那些多餘的溫柔道謝。逼得他不得不說「我沒事」,逼得他一再想起自己的錯誤。

  就像現在的裘達斯,那雙眼眸看起來是如此澄澈、毫無瑕疵,就像萬里無雲的天空,絲毫容不下一點黑暗、一點灰塵、一點曖昧。

  「狄斯蘭斯是瑟爾芬陛下心愛的精靈,是水精靈。」裘達斯當然沒能看出曼德爾的輕蔑,兀自解釋著。他頓了頓,神情有些尷尬:「就是那個被奶奶害死的精靈。」

  曼德爾很好奇,他卻不希望聽到瑟爾芬以外的人告訴他。

  於是他別過頭,淡然地說:「我沒興趣。」

  裘達斯被他的冷淡攻擊,一下子失了興致,默默的安靜下來。

  *

  終於入夜,兩人還是沒見到村人指稱的魔女。從表情看起來,他們對於「精靈」與「魔女」的傳聞均略有所知,卻不願多談。

  除了任務不順利這點之外,曼德爾心似乎情很差。

  裘達斯看著曼德爾的臉,總覺得算不上友善的表情,變得更不愉快。平時的態度大概是初雪,現在則是嚴冬等級。

  「我哪裡做得不對嗎?」

  營火之下,曼德爾抬起的臉龐上火焰跳耀。

  他維持這樣的沉默,將手伸進火焰之中。那瞬間,裘達斯聽見了愉悅的笑聲。火焰的妖精圍繞著營火跳起舞。

  曼德爾沉默地仰頭看著天空。

  春季夜風的寒冷被完全驅散,裘達斯凝視曼德爾沒有表情的側臉。

  明明擅長的是火焰屬性,經常穿著紅色披風傲慢地在戰場上,毫不避諱地宣示自己的存在感。對此,裘達斯感到羨慕又有些不以為然。羨慕著他作為召喚師的才能,同時也對他張揚的性格不以為然。

  偏偏曼德爾做為召喚師,在大型征戰的隊伍中不可或缺。如果隊伍中的是魔法師,不但需要特意保護,還需要等待唱咒的時間。

  可是曼德爾不一樣,他身手敏捷,幾乎不需要擔心魔力枯竭。

  他在危急時刻甚至會單挑危險的魔物。

  操作烈焰、升起殘暴的火焰牆壁吞噬敵人,曼德爾的背影不知道擄獲多少男男女女的芳心。說不羨慕是假的,但是,作為前鋒的裘達斯也同等重要。曼德爾投來寒冬般的視線,慢條斯理地倚在樹幹上。

  「跟你無關。我是心情不好,但這不影響我的戰力。難道你是想挑剔我的表現嗎?」

  「沒有那回事。我——」

  「那就閉嘴,我沒有那種心情應付你。我很感謝你的關心,但是,我並不需要。」

  裘達斯一愣,沒料到曼德爾居然這麼直接。

  曼德爾基本上很好相處、脾氣也不錯、更是個不錯的冒險同伴。

  他偶爾會露出這種拒絕所有人的態度。就像裘達斯問過他紅燈街的事情,曼德爾回答說「不需要去了」。他只是說了「太好了」,卻沒想到曼德爾卻不高興,問他原因,並不解釋就離開,在那之後也不太搭理他。

  裘達斯並不遲鈍,他也知道曼德爾並不需要他的關心,卻還是說。

  「如果你真的想要找人說話,我隨時等你。」

  曼德爾垂頭,讓火焰妖精沿著跳躍的火焰爬上他的手心。

  最後,裘達斯嘆息著離開前,聽見曼德爾小聲地說了「謝謝」。

  即便他道了謝,卻是絕對不會對他說。

  雖然受到相同的教養,在不同領域有同樣卓越的天賦,裘達斯還是感覺自己跟曼德爾有根本上的不同。

  從初次合作他揮刀的那份狠勁、獨自挑起危機的那種決絕,就可以看出他是相當獨立的那種類型。不,用獨立來說可能不太正確……曼德爾的態度跟傲慢的英雄主義有些不同,因為他不相信同伴,也不需要同伴,所以他才選擇獨自面對。

  那樣的態度,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他的背影好像會說話。

  那影子說著,「我不需要你」。

  裘達斯皺著眉頭,假裝沒有看懂他不斷傳達的訊息。

  有幾次嘗試、就有幾次拒絕,兩年來他們很熟悉,卻一點也不親近。

  大家都以為曼德爾跟他很近,但是,這肯定是個誤會。

  他對這樣的曼德爾既羨慕又嫉妒,內心深處甚至有些憎恨。裘達斯曾經是視線的中心,不論是布莉姬特或者是其他人都期待著他的未來。

  然而,這個位置被輕浮又不自愛的人取代了——這樣評價曼德爾也許不太公平,但是,身為王族後代的驕傲。就像曼德爾對裘達斯執著的禮儀不以為然一樣,裘達斯不喜歡曼德爾這種市井氣息濃厚的人。

  他做什麼好像都很輕鬆,幾乎不需要付出努力。

  包含跟冒險團的其他人搭話、讓人信賴以及……曼德爾深受瑟爾芬的寵愛,卻總是用「老太婆」稱呼她。不管糾正幾次,依舊不改那種輕佻的態度。

  即便不想承認,裘達斯也同意,比起他,漫不經心、自戀又自我中心的曼德爾更受到冒險者公會、甚至騎士團同袍的歡迎。

  隨著看不見的距離增加,內心的焦躁也逐漸浮現,不再從容。

  好像有什麼黑暗的東西從濃重的陰暗中湧現,他只有將內心醜惡的壓在箱子深處,假裝沒有察覺。

  他對居然嫉妒又憎恨的自己感到失望。對於擅自認定曼德爾沒有努力,已讓自己感覺好受一些的的自己絕望至極。

  裘達斯討厭自己沒有容納曼德爾的心胸,討厭表面上說關心他卻曾暗自詛咒的自己。能夠怪罪誰呢?怪罪誰好呢?這麼可悲這麼渺小的我……

  在裘達斯被嫉妒吞噬理智之前,他逼迫自己暫時不去思考。他不希望自己變得更卑劣、更可悲了。自內心深處發出的絕望哭喊……他無能為力,也只有視若無睹。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對自己說,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謊言。

  期盼著透過重複謊言,讓謊言終於成真。


02 結緣之地

  「森林裡的魔女?」

  樵夫停下揮砍的動作,抹去額上汗珠。

  打擾他工作的是兩名十幾歲的少年,都長得很好看,真要形容的話,就是貴族與平民的好看少年吧。

  兩人都是黑短髮,一個直髮、一個微卷,一個穿著盔甲一個則穿著長袍。穿盔甲的高一點,眼神比較溫和,給人教養良好的第一印象。相較之下,穿著長袍的少年眼角上揚,紅色軟毛披風更給人張揚的感受。

  這樣的組合並不多見,樵夫多看了他們兩眼,不太想搭理他們。

  較矮的那個少年帶著笑容往前一站,向他亮出鋼鐵城堡的徽章。

  「怎麼樣?事成之後,少不了你的好處。」騎士少年皺著眉頭,本要說話,卻被另一個制止,「告訴我們,我們可以幫你處理。」

  樵夫這才願意停下工作。

  「就憑你們?」

  「因為我是曼德爾.梅勒迪斯,是即將成為副王的人。」

  梅勒迪斯這個姓氏確實振聾發聵,只見樵夫立刻露出驚訝的表情,「是瑟爾芬陛下的兒子,未來的副王——」自稱曼德爾的少年點頭。

  「之一。」騎士少年不太愉快的補充,帶著微笑報上自己的名字,「我是裘達斯.賽西亞。」

  樵夫思索著賽西亞這個姓氏,琢磨著好像那裡聽過。

  自稱梅勒迪斯的少年笑道:「他是公主大人的孫子。」

  這麼說樵夫終於懂了,卻也不免面露懷疑。

  「……公主大人的孫子來這種小地方做什麼?」

  然而他並沒有質疑曼德爾的身份,這種明顯的差別待遇讓裘達斯感到些許焦躁。

  曼德爾搶話道:「我們受瑟爾芬陛下所託,正在進行調查。大哥,能夠打擾您一些時間嗎?」

  「曼德爾,你怎麼可以對初次見面的長輩……」

  一旁的裘達斯似乎想糾正曼德爾的稱呼,樵夫卻擺擺手:「免了!這樣就好!賽西亞少爺,對我們這些下民來說,你所謂的禮儀卻是沒有禮貌。像我們這種小地方出生的人,就是互相套關係、互相幫忙才能活到現在。」他停頓了一下,沒有去看裘達斯發窘的表情,「好了,你們想打聽的事,再給我詳細說說。」

  「冰雪魔女……」聽到這個形容,樵夫笑了:「你們是說那個克拉克家的女兒吧?」

  「克拉克家的女兒?」

  「名字是伊文潔琳.克拉克,跟你們差不多年紀。因為她太危險了,所以我們就把她放在山上的……」

  曼德爾打斷他,「等等,她哪裡危險?」

  樵夫一臉有趣地看著他,「你真不知道?那個女孩就是冰雪魔女,我們這小村的名酒永恆之冬的冰雪可是最近幾年才有的產物,只要在冰雪停止的時候過去就很安全。採集地方就在那裡。」

  兩少年尋著樵夫所指的位置往遠方看。

  時值春季,不高的山頂依舊白雪皚皚,確實有些異常,卻不算少見。有些魔力活躍或者居住著強大魔物的山頂也有這狀況,過去曼德爾執行的任務就有過去除山上冰雪這種曖昧的形容:其實意思就只是殺死山頂的魔物。

  「山頂附近有座小屋,就是克拉克家那個退休的戰士跟兒子住的地方。冰雪魔女也在那邊。」

  「她是那個退休戰士的女兒?」

  「不,我想並不是。因為她跟那兩人一點也不像。」

  樵夫以口述方式大致描述了往山頂的路徑,說完後擺擺手,「好啦!別打擾我工作,兩位大人一路順風啊!」

  「事成的話我再送點禮物過來!」

  曼德爾向他道別,還煞有其事的詢問了樵夫的姓名。

  兩人按照他的指示找到山下的小村,花了半天準備一些乾糧與充足的食物,隔天才上山。

  路程順利地令人覺得可疑。兩人按照樵夫的指示,找到了山上的小屋,小屋前有一大一小的兩人正在練習揮劍。

  小的那個看起來大概十歲左右,下盤站得很穩,可惜揮劍的姿勢看起來卻沒什麼威脅感。

  「老爸,有客人!」

  他第一眼就察覺來客,停下揮劍動作時,被父親用木刀敲了下頭。

  「不准停,繼續!」

  退休的戰士大概才四十多歲,一頭紅髮猶如燃燒的火焰。

  男人穿著寬鬆又破舊的獵人服裝,因為長期鍛鍊,身體肌肉非常結實。銳利的眼神、帶著疤痕的身體,看得出這是經過歲月淬鍊而成的精悍。他裸露的右手有一條猙獰的疤痕,看來那就是逼得他不得不退休的傷。

  他悠哉地打量曼德爾,又看著裘達斯。

  「……這可真是稀客。你應該是塞西亞家的那位少爺吧?瑟爾芬陛下派你們來的?」

  這傢伙怎麼知道?如果老太婆早就知道的話,又何必要他們來找冰雪魔女?

  兩人交換了困惑的視線,曼德爾道:「我是曼德爾.梅勒迪斯,來自鋼鐵城堡。您確實是為了瑟爾芬陛下……」

  紅髮男子用視線阻止了曼德爾。

  「請回吧!」

  曼德爾一愣,「為什麼?」

  「你們也許是第一次過來,但是,瑟爾芬陛下不是第一次派使者來。」男人說著,狀似煩躁的搔了搔一頭紅髮,他用一種明顯批判的視線打量他們:「看你們的樣子……毫無準備,說出差不多的廢話。我不打算交出伊文潔琳,也不想交出遺失之劍。如果真有意思要溝通,請精靈女王自己過來!」

  這男子口氣可真大!過去曼德爾只要碰上麻煩,只要報出瑟爾芬的名字,對方的態度基本上會軟化不少,最起碼那種不屑溝通的傲慢態度會消失。

  比起憤怒,曼德爾卻感到很有趣——不過是對於瑟爾芬也會踢到鐵板這件事。

  要是能夠成功說服這個男人,回去可能跟瑟爾芬大大炫耀一番,萬一不幸失敗的話也可以用「妳自己都辦不到何況是我」這類的話來推託。簡言之,不論成功或者失敗都沒有損失!

  「請你至少聽我把話說完,好讓我回去交差。」

  男子雙手抱胸,一副隨你便的樣子。這男人比想像的好說話。

  多半是因為曼德爾跟裘達斯跟他的那個兒子年齡差距不大,這男人態度才稍有軟化。瑟爾芬是否知道這點,才故意派他們過來?

  於是,男人還真把兩人請入屋內。

  屋內比外表看起來寬敞,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曼德爾跟裘達斯被安排在屋內唯一的桌子上,兩人並排坐著。

  趁男子短暫離開之際,裘達斯帶著期待問道:「曼德爾,你有計畫了嗎?」

  「你是說服他嗎?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有。我只打算說完該說的話,用一點官腔敷衍敷衍。」

  「你也放棄得太快了!」

  曼德爾雙手一攤,對裘達斯比了個請的姿勢。

  「請問有責任感的裘達斯.賽西亞先生,您有什麼高見?」

  裘達斯這卻愣住了,絞盡腦汁只說了:「也許我們可以誠懇的拜託他?」

  「這不是跟我一樣嗎?」

  「你那個不能稱作誠懇,你明明——」

  曼德爾譏嘲地打斷他,「對對對,你那種大少爺禮儀、官腔就最誠懇。你就用賽西亞王家風格的腦袋,跟這種賤民也不過相同水準,難怪連自己的國家也保護不了,才要拱手讓人。」

  裘達斯拍桌起身,緊握雙拳渾身顫抖。

  他深呼吸數次,才終於勉強壓抑滿心的怒氣,以相對平和卻仍飽含怒意的聲音說話:「曼德爾,請你道歉。」

  「我為什麼要道歉?想要我道歉,很簡單。你成功而我失敗了,我就輸你,就算要我把接下來的機會先讓你也可以!」

  本來就互看不順眼的兩人,終於在這次摩擦爆出火花,最糟糕的是,瑟爾芬不在這裡。

  裘達斯緩緩拔出劍,眼神跟他的瞳色一樣冰冷。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請你向我,也向賽西亞家道歉!」

  曼德爾絲毫不退讓,反唇相譏:「那就請你先為了你們的無能,向戰亂中死去的人謝罪!」

  他本來就擅長說話,將這種能夠看人臉色的性格運用在吵架上,就是絲毫不留餘地的譏諷。

  「這句話我可不能當作沒聽見。曼德爾,給我出來!」

  曼德爾冷哼一聲,正要跟上,卻再也無法往前走。領子被從身後抓住,接著雙腳懸空。曼德爾慌忙回頭,看見一臉怒氣的紅髮男子。

  「小孩子吵架就吵架,不要在這裡舞刀弄槍的。」

  「你、你幹嘛!」

  「請你放開我!」

  為客人進行午茶準備的紅髮男子,皺著眉頭將兩名少年的衣領提到空中。

  於是,兩人的爭執被迫中斷。本來應該聽他們講述的男子變成和事佬,不知是福是禍,總之,男人對他們的態度意外地和緩下來。

  腦袋終於冷靜後。曼德爾覺得剛才似乎說得有點過分。

  坦白說,他對聯邦以及南都的歷史並不清楚,剛剛那些話幾乎是在公會耳濡目染中聽來。他知道裘達斯很在乎,所以任意地將它當作武器使用。雖然感覺自己錯了,但他覺得裘達斯以至於賽西亞家的人本來就應該自我反省。

  人民選擇了聯邦,而不是王國。就猶如五十年前他們選擇了瑟爾芬.梅勒迪斯而不是布莉姬特.賽西亞。

  曼德爾覺得自己完全沒有錯,真要說的話……好吧,大概還是有一點點點吧!就好比說,不要把賽西亞家跟王族的歷史牽扯進去。

  即使如此,這句話還是不該由他說出來。起碼不該在進行任務的時候說。思及此,曼德爾面對剛泡好的熱茶、望著裊裊白煙至少三十秒,才鼓起勇氣:「剛才的事情……」

  「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我已經不介意了。」

  卻沒想到裘達斯笑了,看起來好像真的不太在意。是他也覺得王家需要反省嗎?還是雙方同樣不成熟,避免互相洩漏底細的默契呢……

  曼德爾認真地想從他的笑臉看出一點破綻。

  經過大致五分鐘的騷擾,裘達斯「砰」地用力放下茶杯。

  「曼德爾.梅勒迪斯。」

  啊,他生氣了。

  「我確實很在意你說的話,也許永遠也忘不了。但是,我會設法忘記剛才的摩擦,請你不要再追根究柢了。」

  「對、對不起……」

  與其說是道歉,不如說,曼德爾是被他罕見的嚴厲的態度嚇到,這才有了踩到地雷的實感。

  他不知道該怎麼道歉,更別說對象是那個裘達斯……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我依舊很生氣。請不要輕易提起賽西亞家的事情,那對我來,家族的事情說就像是……」裘達斯頓了頓,略帶猶豫地說:「那個你經常去掃墓的女人,那個叫做伊芙琳的女人一樣重要。」

  曼德爾瞪大眼睛,驚詫地看著他。他開口想問些什麼,比方說,你怎麼知道、你還知道什麼?

  ——但是,直到此刻內心仍感受到的劇痛,才終於讓他明白那是怎樣的冒犯。

  「我很抱歉。」曼德爾低聲說,稍微垂下頭。

  裘達斯故意趁他低頭摸了他的頭,曼德爾不愉快地拍開他的手,「別碰我!」

  「只有伊芙琳能碰嗎?」裘達斯很罕見語帶揶揄,曼德爾楞著說:「還有老太婆可以。」

  「我呢?」

  裘達斯的表情看起來很僵硬,像是沒有捏出笑容地石膏像那樣,看起來總有那裡不自然。曼德爾慢了半拍才察覺到,那是在忍耐著。

  ——你不行,永遠都不行。

  心裡想著這樣的話,但是曼德爾這次學乖,選擇了迴避。

  「我很抱歉,如果這樣能讓你舒服一點,那我就忍耐一下好了!」

  「連接受懲罰也這麼高高在上。」

  「賽西亞少爺,窮追不捨會被討厭喔。」

  曼德爾嘀咕著「本來就討厭了根本沒有差別」,裘達斯聽見他這麼說,終於笑了。

  這件事情本來就應該這樣結束了,但是,本來就存在的隔閡在心底萌芽。

  最終,那句話不只是爭執的插曲——而會成為序幕。


03 冰封森林的兩名魔女

  經過一番折騰,天色慢慢黑了,兩人正要告辭,男人卻說出意料之外的提議。

  男人叫做喬納.克拉克,兒子叫做克洛托.克拉克,伊文潔琳並不是他的女兒,而是戰後撿來的孤兒,年齡跟曼德爾他們差不多……

  好吧,這也算是稍微有些成果。

  「你們要不要住下來?」

  曼德爾與裘達斯交換了視線,點頭答應。

  兩人在山頂的小屋住下,裘達斯還陪男人的兒子一起練劍,曼德爾也被迫示範了一些短刀跟匕首的基礎用法。

  只是,卻一直沒見到那個叫做伊文潔琳的女兒。曼德爾無聊又好奇,就從克洛托那裡套話,起碼能夠有點無聊的小事作為自己的勞動成果。

  就好比說,她幾歲?大概多高?為什麼叫做魔女?有興趣當冒險者嗎?問到後來,裘達斯都對他露出鄙夷的視線,懷疑他想搭訕。

  曼德爾連忙替自己辯白:「就只是無聊好奇一下。」

  「我知道。」裘達斯很體貼的配合,拍拍他的肩膀。

  但是眼神!眼神還是一樣憐憫!煩死了,不要憐憫我!曼德爾義憤填膺地瞪著裘達斯,感覺他的態度和緩一些,內心卻一點也不高興。敢情裘達斯是把他當成情傷後情緒不穩定的寡婦了!

  「為什麼伊文潔琳不吃飯?」

  「因為她討厭你們,一個看起來很輕浮、一個看起來像是騎士。」

  「騎士有什麼不好?」

  「騎士就是不好,因為是幫國王做事的壞人!害爸爸受傷!」

  曼德爾早就被習慣說看起來輕浮,一直否認也沒有過成效,早就無奈地接受了。相反地,一直沐浴在讚美海洋的裘達斯被小孩子純真的話語重擊,再起不能。

  曼德爾不想讓克洛托繼續說下去,適當轉移了話題:「為什麼伊文潔琳被叫做冰雪魔女?」

  克洛托發出愉悅的笑聲,「因為,姐姐在的話,這裡就會常常變成冬天。」

  還要追問,對話卻被喬納喊吃飯的聲音打斷了。

  晚餐後圍繞著營火,被迫跟男人一起喝了酒。

  曼德爾也稍微喝了點酒,腦袋有點昏。

  晚餐很好吃,完全不像是在山上應該有的待遇。他本來已經有餐風露宿的心理準備,意外接受喬納的款待,讓他覺得跟裘達斯吵架好像沒有那麼糟了。

  曼德爾昏沉沉的看向裘達斯。

  他沒有喝酒,端正的側臉嚴肅到近似冷酷。

  雖然裘達斯還是怪怪的,但是,他既然不想提那就先算了。

  曼德爾腦中浮現了「窮追猛打的男人會被討厭」這句話,突然感到很噁心而毛骨悚然。好吧,他突然不想跟裘達斯和好了。說實話,他們根本也沒有什麼好感情可以吵。不知道對方的事情、也沒有想過要問,所以才會——

  曼德爾打斷內心找藉口的聲音。

  總之,回去再找機會道歉。

  酒足飯飽後,喬納漸漸變得多話起來,講起自己從軍的事情。

  「我以前年輕的時候啊……」

  還好裘達斯聽的津津有味,曼德爾也就不用假裝做出感興趣的表情。

  「妳們應該聽說那孩子的稱號吧?」

  「哦,我知道。你是說冰雪魔女?」

  說出這個不算好聽的稱呼後,曼德爾再度因為自己說話太快而後悔。

  幸好男人只是「嘿嘿」地笑了,「這裡是精靈王國,安息之森也是瑟爾芬陛下的故鄉。在這裡出生的女性,跟精靈特別有緣分。這座安息之森有很多精靈女王想要的東西。我們克拉克家代代都是安息之森的守衛,只有幾年前為了護衛疆土接受精靈女王的徵召。既然伊文姊姊成為我們家的孩子,我就會希望她能按照自己的意願活著。」

  「就是說,只要她願意,你就會讓她離開?」

  喬納咧嘴笑了:「前提是你要先見到她。如果她不願意見你,就別提跟精靈女王走。」

  話說到這裡,似乎已經沒有討論的空間。

  喬納並非不能討論的對象,但是,那個伊文潔琳卻是。

  *

  晚餐後的閒聊之後,曼德爾藉口尋找森林內的精靈,在森林內獨自漫步。他確實是在找尋精靈,但是,也有別的原因:他想暫時避開裘達斯,同時確認內心那種微妙不安感的來源。

  這安息之森一直有股很強大的魔力。像是一種來自內心的震動、無言的呼喚,有時候也是一種拒絕。他第一次持有精靈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

  夜晚的森林很安靜。

  山並不高,加上曼德爾召來了火精靈,以火焰驅趕野獸。獨自一人的沉默中,曼德爾集中精神感受魔力的波動。

  「果然……那股魔力波動不只有一個。」

  一個是非常強大的精靈,另一個可能屋內的少女。也許雙方的力量互相牽制才能勉強抵銷,也難怪這裡的元素一直不太穩定。

  那種感覺就像站在虛浮的雲朵上,隨時會掉下去的緊張感非常緊繃。

  ……不如說有越來越不穩定的跡象?

  曼德爾踏出最後一步,危險的平衡瞬時崩潰。

  只見漫天的火焰沖天,散發烈焰的是發怒的火精靈——或者說是別的生物。

  全身顫慄,從上到下的每個細胞都想要逃跑。

  蘊含的魔力量遠遠超過瑟爾芬、甚至所有見過的大魔法師,就像是最純粹的元素。

  烈焰中浮現了一張模糊女人的臉龐,頭髮猶如燃燒的火焰,瞳色也是火焰般的紅色,給人艷麗的第一印象。然後,女性的樣貌逐漸清晰起來。除了臉孔之外,有了女人的體型、四肢以及纖細的腿。

  那好像是親眼見到精靈誕生、存在的瞬間,有感動、有驚訝,除此之外還有另一種情緒。

  一種有生以來從未感受過的放鬆、愉悅的感覺,夾雜著無法壓抑的狂喜。

  精靈睜開眼眸的瞬間,正好跟曼德爾視線相交。那雙暗紅色眼眸像是紅寶石,流動著神秘的光澤。

  ——終於找到你了。

  「吾乃火精靈琳雅。呼喚吾的人就是你嗎?」

  那聲音是魔法用的古語言,曼德爾其實學得不多,他卻很神奇地感受到精靈想傳達的情感,其中最明顯的大概是愉悅。

  「現在的你,見到有名字的精靈最好逃跑。」瑟爾芬曾經這麼勸告他,也是因為遇見了今天與這個精靈的相遇嗎?

  琳雅這個名字很出名,那是日落女神赫斯的三位最古老的精靈之一,暱稱為精靈之詩的琳雅。瑟爾芬曾經提過,她曾經短暫役使過「黑夜的怒炎」琳雅,她是最強大也最古老的精靈——

  多數精靈沒有名字,與生俱來強大魔力以及名諱的都是相當古老的存在。也就是說,她只可能是日出或者日落的三精靈!

  「終於見到妳了。」

  胸中浮現的煩悶感、焦躁消失了,跳躍的火焰中,精靈伸出帶著火焰的手腕,碰觸他的臉頰。

  由於火精靈的寄生,曼德爾並沒有受傷,反而對這種溫暖的碰觸感到安心。

  理智告訴他應該逃跑,情感上卻不想逃,他有一種琳雅絕對不會傷害他的確信。有一部分的他,甚至覺得考慮逃跑的自己很奇怪。

  「我是曼德爾.梅勒迪斯。」

  曼德爾不自覺地上前,仰望比他高上半個頭的豔麗女子。

  她稍微抬起嘴角,露出像困惑的表情。兩人試著確認能夠使用的語言,最後,曼德爾發現琳雅也稍微懂人類的語言,曼德爾對古語也只有淺薄的了解。兩人就用混合的語言湊合著對話。

  「你看起來不像瑟爾芬的孩子。」

  「我跟她沒有血緣,她是負責教育我的人。」

  琳雅微微歪著頭,好像不太懂血緣的意思,然後她問:「教育?血緣?」那發音真精準,雖然曼德爾過去也見過很多能夠溝通的精靈,但是他們的溝通幾乎都是倚仗意念而並非語言,還需要多次談話才能夠建立正常的談話。

  曼德爾向她解釋了血緣跟教育的大致含意,琳雅學著曼德爾的姿勢,坐在他身邊。

  「你要跟我走嗎?」

  琳雅稍微歪著頭,「為什麼不是你留下來呢?」

  這話聽起來也很有道理。他想帶走琳雅,培養她成為自己的契約精靈。

  「這樣的話……妳就留下來吧。」

  「你要留下來嗎?」

  「不,但是有機會我就會來看妳。」

  「為什麼不?」

  琳雅睜大眼睛,明明有著成熟女性的外貌,表情跟說話方式卻跟小孩子一樣直接。

  「我有要做的事情。我想要……」

  曼德爾頓了下,腦中浮現了黑街、鋼鐵城堡,還有瑟爾芬。

  他確實想要藉著成為副王改變黑街的樣貌,最少,就是將自己提升到能夠為黑街豎立結界的程度。可能的話,他想要解放街道裡的人。

  「要工作?」琳雅很奇妙地掌握了對話的關鍵。

  可能是因為她認識瑟爾芬的緣故,談話很容易。

  一般來說,初生的精靈不會像她這樣輕易接觸異族,更不會化成人類的樣貌。精靈最初模仿的生物往往是植物、動物,最後才是人類。會選擇幻化為人類的精靈,經常對人類擁有很深的情感或者羈絆。

  他們化成人型,是一種對溫柔過往的想念。

  因為懷念著短暫但是愉快的相遇,所以精靈們化身成人形,記住人類的語言,然後,在人類曾經涉足的土地上等待著。

  他們會消亡,也會重生。有些抱著過去的記憶,更多不會。事實上,擁有召喚師才能的人通常也能成為魔法師。只是,願意親近與接觸人群的精靈非常罕見,所以才讓召喚師成為比死靈法師還要稀少的行業。

  琳雅皺著眉頭,慢半拍才想起一件事:「瑟爾芬死掉了嗎?」

  「沒有。」曼德爾本想糾正他說「妳在詛咒她嗎?」奇怪的是,精靈大概也不會有詛咒這種概念,大致也只有話的表面意義而已。

  「我想見瑟爾芬。曼德爾,你想跟我訂定契約嗎?」

  「我想。但是,妳不是想留在這裡嗎?」

  「那當然。所有的精靈都只想留在自然中。」琳雅卻笑了,「但是,在人類存在的時間當中,還是有瑟爾芬這樣的人類可以使用我們精靈的力量。那是因為,我想要跟你走。而且,我相信你,卻不認為你能夠安全回來見我。」

  「為什麼?妳不相信我會信守承諾?」

  「我相信你,我能從你的眼神看出來。但是,曼德爾,你是個冒險者。不但非常弱小,還是個小孩子。我不希望你死,所以,我會跟你走,保護你的安全。」

  精靈式的坦率真是有夠惹人厭。

  曼德爾的玻璃心碎了一地,他試著不要露出受打擊的表情,調整了心態。

  「可以嗎?」

  「我可以寄宿在你身上,只要我想離開就會離開。如果我討厭你、覺得無聊,我就會走。但是,像你這樣弱小的人類不可能拒絕我的寄宿。」

  ——你很優秀。你是逸材。你與眾不同。你很強。

  曼德爾喜歡被讚美,他喜歡被依賴、被讚美,聽到別人讚美他很優秀,會讓他覺得很愉快。他受到瑟爾芬的影響,覺得自己是強者並且同情弱者。同樣的讚美聽多了,曼德爾開始覺得自己確實很優秀,覺得自己與眾不同。

  被指稱是容易死去的弱小者,還是第一次。

  曼德爾的自尊受挫,但對方說的卻是事實——也許在這種強大的古老生命的觀點裡,瑟爾芬也是弱者吧?想到這裡,他終於稍微感到有些安慰。

  「請多指教。」

  曼德爾握住琳雅對他伸出的手。

  跟碰觸火焰的感覺一樣,非常舒服,像是被溫暖的火焰包圍著,非常令人安心。琳雅發出一串愉悅的笑聲,用聽不懂的語言說了一些話。雖然聽不懂,但能感覺她的意念透過碰觸的雙手直接傳了過來。

  「我會保護你。」

  琳雅的雙眼笑成彎月的形狀,她很愉悅的湊到曼德爾身邊,然後,在他的臉頰上親吻。觸感不同於人類,但是,那種感覺很好。

  「你喜歡我親你嗎?我聽說人類是這樣表達喜歡的。」

  這問題太直接了,簡直比當初伊芙琳問他要不要過夜還要難回答。

  雖然曼德爾對於自己當初沒說「好」感到非常後悔,換了個人他還是很難回答。

  「我不知道。」

  琳雅眨了眨眼睛。

  「真可惜,我還想也許我能跟狄斯蘭斯有相同的經歷呢。」

  相同的經歷?曼德爾還沒能想到答案,琳雅的身形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從左胸口蔓延到肩膀,幾乎吞噬整個手臂的微妙灼熱感。

  脫下一看,左肩帶著幾乎看不見的紋路。以心臟中心向外擴散,逐漸蔓延開來,綻開一朵艷麗的紅花。

  最大的改變是,曼德爾即使不集中精神,也能夠輕易感受到大概數百公尺內的精靈——而且不光是火精靈!曼德爾甚至能透過意念跟他們對話,就好像打開了一雙能注視千里的眼睛。

  除了琳雅之外,安息之森的元素之力不正常地豐沛。

  有許多超乎想像的強力魔物蟄伏著,喬納.克拉克的屋子中,也存在著令人忌憚的強大力量。非常強大,魔力純粹的感覺幾乎像是精靈,卻不是精靈……

  雖然在克拉克先生的家中早就感覺到了,但是,被琳雅暫時寄宿後,他才確實感到恐怖。

  「琳雅,那是……」

  「是個用冰的人類女孩,她也能看見我哦。」

  琳雅幾乎答非所問,只不過,曼德爾出乎意料地察覺瑟爾芬的目的。

  ……要找的東西就是琳雅吧!所以,她才不直接說要找琳雅?要是直接說了,裘達斯大概會不高興。畢竟,來安息之森幾乎就是為了讓曼德爾能夠與琳雅見面。對身為騎士的裘達斯來說,受到精靈青睞的機會少之又少。

  意料之外的散步結束,曼德爾帶著愉快的心情回到住處。

  他本來想告訴裘達斯琳雅的事、或者為了早上的事情跟他道歉,也想去敲看看伊文潔琳的房門。想想,半夜敲女性的房間實在太不妥了。所以,他來到房門前又回到大廳。

  裘達斯已經先睡了,曼德爾隨便用了些乾草給自己蓋上,便躺在地上睡去。

  隔天,兩人與克拉克父子道別,出發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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