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險者02-第六章-深淵獨角獸

01 跟蹤狂

  伊文潔琳偷偷跟在曼德爾身後。

  這是跟蹤曼德爾的第三天,今天他的假期就結束了。

  她有過很多追蹤魔物的經驗,跟蹤曼德爾對她來說並不算難事。

  老實說,她內心很不願意——她實在不願意放棄執行任務的機會,在曼德爾身後當跟屁蟲。

  曼德爾的生活出乎意料地單調,他先去了花店、繞去鋼鐵城堡,然後回到了市街。

  幸運的事,琳雅多半不在,不然她可能早就被發現了。

  看見曼德爾轉入小巷時,她開始有些緊張,以為自己被發現了。試著用水鏡窺視,她非常驚訝地發現,曼德爾不見了!

  *

  事情必須追溯到三天前。伊文潔琳向父親報告了加入騎士團的事。

  「父親,我打算正式加入騎士團。」

  「公會那邊呢?」

  「我還在考慮,但是目前想要以騎士團的勤務為重。」

  喬納抓了抓一頭紅髮,重重嘆氣:「伊文,我不喜歡妳這個決定。但是,我知道妳的脾氣,我不會阻止妳。」

  「對不起。」

  「要去騎士團,可以。但是,我勸妳不要太相信他們。騎士團跟憲兵都是一個德性,他們打從心底看不起我們這些凡夫俗子。」

  「為什麼?」

  喬納瞥了她一眼,「如果妳已經決定加入,不知道也許對妳更好。」

  「跟您受傷的事情有關嗎?」

  喬納微微點頭,「有機會我再告訴妳。只不過,我本來希望妳能夠在公會照應下克洛托。那小最近常喊著想要加入公會……」

  「妳還是等到他稍微熟悉了再退出,好嗎?」

  伊文潔琳答應了。

  這一年來,伊文潔琳有一半時間在騎士團工作,剩下一半則是在冒險者公會。除了薪水有保障之外,還有不錯的同伴。

  伊文潔琳很高興地發現,她作為冒險者的評價也很安定地提升——如果不考慮「冰雪女王」跟「冰雪魔女」之類的稱呼的話——他們的生活有所改善,不論是喬納找到訓練新兵的工作還是伊文潔琳的工作,都進行地相當順利。

  除了例行的結界教學之外,伊文潔琳很少見到曼德爾。

  而且,結界的課程在三天前結束了。

  意思就是說,除了任務之外就不會見到他。

  那可是除了賽西亞兄妹之外,唯一一個會主動向她搭話的人!

  課程結束那天,曼德爾的態度看起來很普通,就像每一次結束課程的時候那樣,普通地說了「謝謝」,並且送她回家。

  她有瞬間覺得課程結束真是太可惜了。

  伊文潔琳為了不要讓自己看起來依依不捨,表現平淡。

  隔天,她受邀跟賽西亞家的兄妹一起用餐。

  「我想跟妳談談曼德爾的事。」

  伊文潔琳抬頭,「他怎麼了?」

  「曼德爾是萊茵斯家族的人,他是黑主送來攏絡瑟爾芬的道具。」

  伊文潔琳聽見這番話之後,只是稍微歪著頭。

  她看過瑟爾芬跟曼德爾相處。那兩人與其說是單純的師徒,更不如說像是真正的母子。只有在曼德爾面前,瑟爾芬才會顯得特別放鬆,而曼德爾也是。

  「我覺得不大可能。」

  伊文潔琳潛意識覺得曼德爾不可能背叛,即使他出身黑街,她還是覺得曼德爾單純到騙不了人——至少要騙瑟爾芬不可能。真要說的話,只可能是他被瑟爾芬陛下攏絡了。

  「妳知道黑街的萊茵斯家族嗎?」

  伊文潔琳搖搖頭。

  其實她知道。

  但是,這種狀況下假裝不知道才不會帶來麻煩。幸好,裘達斯並沒有看出她的表情,替她詳加解釋了黑街以及「萊茵斯」家族。

  「萊茵斯家族是最古老的召喚師家族,是王家召喚師的家族,一脈單傳。戰後,當家死去,他們就慢慢地從歷史的舞台消失。為了維持召喚師的血統,他們會找尋有召喚師血統的孩子作為家主。這任的黑主也是召喚師,沒有意外的話,曼德爾會是下一任的繼承人。」

  「這件事情已經確認了嗎?」

  裘達斯微笑,「這就是我找妳來的目的。曼德爾連續請了幾天假,我希望妳能幫我跟蹤曼德爾。」

  ——內心說不出是高興還是覺得困擾。

  不得不說,有個正當理由能夠觀察曼德爾,她暗暗感到有點開心。

  她想要報答裘達斯的救命之恩,也想報答他的知遇之恩。即使說服父親的態度有點強硬,從結果來看,卻大大改變了她的人生。

  南都不同於安息之森,人們尊重強者。有些人討厭他,卻有更多人願意與她接觸——這是她過去未曾想像過的事。

  對於裘達斯,她有遠超過喜歡的感謝。

  所以,她希望裘達斯能夠過的順利、也希望她能跟曼德爾和好。

  因為這兩人來到安息之森,改變了她的生活。

  *

  曼德爾在小巷的盡頭消失了。

  她並不是想為裘達斯做事,事實上,她只是單純地對曼德爾本人感到好奇。她想見見曼德爾傳說中的心上人,想看看那傢伙送花的對象是怎樣的女人。

  至於曼德爾是否出自黑街、是否是萊茵斯家族的人,她也很感興趣——她想要探查,但卻不打算對裘達斯說出真相。

  曼德爾消失的地方能感受到魔力的餘韻。這不只是一道牆,而是隱藏極好的入口。若不是跟蹤曼德爾,是絕對不可能發覺。也就是說,這裡就是黑街!

  心臟幾乎就要跳出胸膛。

  ……找到了!

  小巷的盡頭看起來很平常,仔細一看,能看見魔力的波動。

  那扇只為魔法師隱藏的門展現在眼前,伊文潔琳有點猶豫,最後是說服自己「這是觀察不是跟蹤」,小心謹慎地探頭。

  踏入未知的門之後,眼前的景色完全變了。

  灰暗的小巷、人們喧囂的聲音全部都沒了,眼前展開的是另外的景象。

  即便是白天,灰暗的小鎮卻沒有任何人。

  只看見曼德爾披著顯眼的紅色披風,抱著花束前進的背影。

  然後,他慢慢地轉過身,翡翠般的眼眸含笑盯著伊文潔琳。

  「妳跟了那麼久,應該也累了。跟我一起走比較安全。要來嗎?」

  不知道應該先因為哪件事情感到尷尬,總之伊文潔琳滿臉通紅,不知道該道歉還是先說謝謝。她微微歪著頭,最後還是小跑步地跟了上去。

  「……對不起。」

  「我想知道是誰派妳來的。是裘達斯嗎?」

  曼德爾笑起來很好看,面無表情的神態更有種凜冽的氣質,讓人想要屈從。或許正因為如此,伊文潔琳反而特別想跟他針鋒相對。

  「不回答我就當成是了。妳知道黑街是什麼地方嗎?像妳這樣的……」

  「我知道。」

  曼德爾終於停下腳步,一臉意外。他好像第一次看見伊文潔琳那樣仔細地看她。

  「妳頭髮長長啦?」

  伊文潔琳一愣。曼德爾道:「我覺得妳以前的頭髮長度比較好看,但是,要整理那麼長的頭髮應該很麻煩吧?我有時候會幫瑟爾芬弄乾頭髮,要控制火的力道,所以很花時間。」

  伊文潔琳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我想她只是希望你能陪她。」

  「為什麼妳能這麼肯定?」

  「因為我們都能用水系的魔法,沒有必要像一般人那樣慢慢擦乾。」

  曼德爾的表情呆住了,好半晌他才露出苦笑:「啊,說得也是。」

  「你真溫柔。」伊文潔琳忍不住說。

  「我?」

  曼德爾看起來居然有點不知所措,因為太明顯了,實在有點好笑。伊文潔琳說:「你不覺得能夠被親近的人服侍,能讓人感覺到愛嗎?」

  「是這樣嗎?我以為這很很常見。」

  「並不常見。」伊文潔琳說著,「你看起來很熟練。」

  「因為她老是叫我幫忙啊。算了,我假裝不知道好了。」

  伊文潔琳這才發現他轉移了關於黑街的話題!

  兩人在路上並肩走著,就好像在南都裡偶遇那般。

  陽光明媚,曼德爾捧著花,在幾乎無人的街道上行走。他比上次遇見的時候高了一些,必須稍微仰望才能夠看到他的表情。

  他看起來並不生氣,這很奇怪。

  伊文潔琳如坐針氈,猶豫好半天,才問了個不太重要的問題:「我聽說你常常買花。要送給喜歡的人嗎?」

  「平常是送給瑟爾芬的。她說,大家都覺得會枯萎的花不適合英雄王。所以我就天天去找她,每天換新的花。這樣不是詛咒,她也會開心。妳喜歡花嗎?」

  「我沒收過,我不知道。如果是喜歡的人就喜歡。」伊文潔琳看著曼德爾手上的花束,問道:「那今天呢?送給喜歡的人?」

  曼德爾一陣沉默,但並不是不願意回答。他想了很久,然後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

  「在我確定自己是否喜歡她之前,她就走了。我經常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只要看一眼,其他人就能確定對方是自己的真愛?只是用看的,只能看出臉不是嗎?」

  雖然曼德爾並非指責她,伊文潔琳還是忍不住說了:「不只是因為臉的緣故。」

  「因為他救了妳?別鬧了,那天我也在啊!」曼德爾一臉不屑,「喂喂,妳那什麼表情?別跟我說妳不記得了!那時候我們兩個差點死掉,好不容易擋下,卻壞了一把刀,最近才買了把新的替換。」

  「抱歉,我真的不太記得了……」

  「哦,也是啦。妳那時候魔力差點用盡才不記得了。算了,我也不是想討人情,但是,說聲謝謝不為過吧?」

  伊文潔琳呈現呆滯狀態。

  「你不是召喚師嗎?為什麼能用武器?」

  「誰規定召喚師就不能用武器?我拿來防身啊!」說著,曼德爾從靴子中抽出短刀,他還在身上藏了好幾把刀,試著揮砍了幾下,動作流暢又自然。

  「我以前就是用小刀。雖然瑟爾芬叫我改掉,但這很難。」

  伊文潔琳輕輕的「啊」了一聲。她終於發現自己可能誤會了些什麼。所以她故作平淡地問:「森林那麼大,你們當時是怎麼找到我的?」

  「因為琳雅能夠感應到妳的存在。我跟裘達斯救了妳之後,本來想把妳送回村子。但是,我看那裡的人好像很討厭妳。瑟爾芬本來就委託我們把妳帶回來,我本來還想,如果妳在那裡過得愉快就算了。但是,看起來並不是那樣。」

  「所、所以呢?」伊文潔琳的聲音有些顫抖。

  「妳昏迷的那幾天,我說想要把妳帶走。但是,妳如果離開的話,可能會讓安息之森附近不太寧靜。我跟瑟爾芬商量,她叫我看著辦,派了一些冒險者給我,我們就在附近開了公會。最近還開始招納新人。怎麼,妳想回去看看?」

  「不,不是。我——」

  伊文潔琳努力維持淡然的表情,卻不太成功。

  曼德爾微歪著頭,戲謔地問:「妳的臉很紅。啊啊、我知道了,是害羞吧!是因為後悔對我態度惡劣嗎?別擔心,我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人。只要妳乖乖道謝,我就原諒妳……包含跟蹤我這件事。」

  他頓了頓,眼神犀利。

  「如果妳還要跟下去,就會向裘達斯報告我的事情。雖然我沒做什麼虧心事,但我可不想讓那傢伙知道我的狀況。等等我送妳回去。」

  「不要。」

  「……為什麼?」

  「我不會告訴裘達斯,我也不是站在他那邊,我想知道真相。」伊文潔琳仰望他,翡翠般的眼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曼德爾,我沒有你想的那麼笨。即使要當棋子,我也不想在被欺騙的狀況下行動。讓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曼德爾挑眉,許久他笑了。

  「證明給我看。」

  *

  兩人來到了墓園。與其說是墓園,倒不如說是亂葬崗。

  因為曼德爾在其中一個石塊前面放下花束,伊文潔琳才發現這些排列整齊的石塊是墓碑。

  「我確實叫做曼德爾.萊茵斯,但我是被當成盜賊養大的。所以我能用武器,也知道自己的姓氏,但我在遇見瑟爾芬之前,不曾離開過黑街。」

  曼德爾緩緩地說,在另一個石碑前面放下花束。

  「什麼萊茵斯家族跟黑主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並不想當副王,成為召喚師只是為了感謝瑟爾芬的恩情。她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愛我的人,唯一一個知道我的過去、完全信任我的人。」他接下來的聲音變得很低,幾乎聽起來像是在哭:「我本來以為裘達斯也可以。」

  伊文潔琳伸手想拍他的背,最後還是收了手。她感到有些抱歉,有點想哭。

  「你們當然可以質疑我居心叵測,這很合理。但是,我……」曼德爾嘆息,「即使如此,我還是覺得很受傷。瑟爾芬對我來說非常特別,在裘達斯知道我的出身之前,都說我跟她就像母子。」

  接下來的話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的:「難道我們過去相處的時間,不夠證明我的性格、我這個人嗎?因為我姓萊茵斯,我甚至沒有資格替自己申訴。對你們來說,我們黑街的人就永遠是臭水溝裡的老鼠,就連努力也只能是因為天分。」

  「多麼自以為是!」曼德爾壓抑的怒吼出聲,伊文潔琳被曼德爾的怒吼嚇了一跳,稍微退了半步。

  「伊文潔琳。」

  「……是。」

  「我來黑街有我的目的,但是,那絕對不是害瑟爾芬。對我來說,她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要是妳跟裘達斯一樣,認為我是為了害瑟爾芬……請妳離開,立刻離開!」

  伊文潔琳沒有回答。

  「我可以……摸你嗎?」

  曼德爾沒有回答,也沒抬起頭,他胡亂在臉上抹了幾下後,重重搖頭。

  「我想留下來陪你。」

  曼德爾終於抬頭,臉上有沒有全乾的淚痕。端正的臉上滿是譏嘲與憤怒,他冷笑:「為什麼,騎士團的副官大人可憐我嗎?」

  「你明明也覺得我很可憐,所以才救了我。現在你讓我看到你的困難,難道我就不能把你當作同伴、想要回應你的幫助嗎?只有你能幫我,但我卻不能幫你。因為我是女性?還是因為我是伊文潔琳?」

  曼德爾啞口無言。許久,他的表情變成茫然。

  「但是,妳喜歡裘達斯不是嗎?」

  「喜歡他不意味著我要認同他所有的作為。我跟他不一樣,我知道你對老師有多重要。她其實是戒心非常強的人,如果你抱著這種想法,你們的感情不可能那麼好。」

  曼德爾有點懵,「所以,妳不相信喜歡的人的判斷?」

  「並非不相信,但是,我跟他的立場不同。團長是賽西亞家的人,還是賽西亞家族的長子。他的判斷還包含家族的利益在內。但是,我的父親並不支持賽西亞家。我不希望我的加入等同於支持他成為副王。」伊文潔琳有點猶豫,還是說了:「事實上,我對於賽西亞家沒有什麼好感。」

  曼德爾想起了伊文潔琳第一次拒絕見面說的話。

  「一個是騎士,一個看起來很輕浮」。

  「我不相信妳。除了瑟爾芬以外,我誰都不會相信。」

  「那麼——」

  還沒能回答,突然感覺到地板一陣搖晃。那種劇烈搖晃的感覺,並不是地震,好像是有某種生物撞擊牆壁一樣。

  兩人愕然抬頭,晴朗的天空中看見一道裂縫。

  裂縫之外是黑暗的原野,從中滲出許多魔物的氣息!

  幽微的黑暗中,散發帶毒的詭異迷霧。那種戰慄的恐怖感、令人窒息的危機感,結界中的是相當危險的魔物——深淵獨角獸。

  巨大的魔物在結界的縫隙中吞吐著黑色的瘴氣,黑色迷霧籠罩之處,草木以眼睛可視的速度腐朽。

  然後,吞吐毒霧的龐然大物自黑暗中現身——

  來自深淵般的紅色眼眸,額頭的獨角,大概三、四個成年男子高的深淵獨角獸,是相當罕見的魔物。冒險至今,曼德爾已經算是中階的冒險者,卻沒有資格參加討伐深淵獨角獸的團隊。那是只有少數菁英才能應對的魔物。

  過去,曼德爾曾在瑟爾芬的帶領下,試著處理過深淵獨角獸,卻在只造成些微傷害的狀況下鎩羽而歸。

  「這是怎麼……哇!」

  巨大的獨角獸衝撞了數次,結界的魔力以讓人不安的方式虛浮地抵抗著撞擊,好像隨時會崩解。伊文潔琳發出驚呼,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

  「為什麼黑街會有……不行,我得去找——」

  曼德爾剛轉過身,聽見了清脆的碎裂聲。

  那好像玻璃被衝撞破裂的聲音。

  緊接著,視線所及的地方,魔力凝結的結界慢慢消失!

  即使是白天,那些窩在黑暗中的老鼠們終於清醒了。有人懼怕、有人茫然,然後,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是、是深淵獨角獸!」

  「結界又崩潰了嗎?」

  獨角的魔物發出得意的嘶鳴。

  曼德爾看著魔物,看得目不轉睛。小時候,他曾經聽過「亡靈馬」、「深淵獨角獸」的存在——踩著黑霧從惡夢中現身的巨大黑色獨角馬,是黑街孩童經常聽到的恐怖故事。

  南都也有深淵獨角獸的傳說。牠是傳說生物、是日落女神赫斯女神的座騎,踩著有毒的黑霧從黑暗的原野現身,優雅又殘虐地蹂躪大地。

  他終於明白了。

  故事,不只是故事。

  明白為什麼南都通往黑街要建立那樣堅韌的結界,那是為了怕深淵獨角獸衝破結界;他明白為什麼黑街的人總是喜歡把房子往下建,為了危急時能往下跑;明白了黑街為什麼幾乎看不到老人,因為年幼時聽說的恐怖故事不只是故事,那些更老一些的幾乎被上一次衝破結界的深淵獨角獸殺光了!


02 冰與火

  琳雅感受到強大魔物的存在從休憩中清醒,她稍微抬頭仰望獨角獸。

  黑霧慢慢擴散開來,曼德爾發現自己在顫抖。但是,看見發出淒厲叫聲、恐懼害怕的人們後,他卻冷靜下來,踏出幾步。

  曼德爾咬牙,「伊文潔琳,妳先走。」

  「我不要。要走,我要跟你一起走。」

  黑霧慢慢擴散過來,墓園的草木慢慢地被黑霧汙染,漸漸枯黃然後腐爛。

  「為什麼妳只會拒絕?」

  「你要我放下比自己還弱的同伴,去找救兵嗎?要救冰當然可以,但也該是你去找。」

  這話實在太在理,即便知道不是時候,曼德爾還是被氣得七竅生煙。伊文潔琳沒等他回應,在獨角獸之前豎立巨大冰壁,暫時擋住黑霧的前進。

  因為這個動作,深淵獨角獸也終於注意到他們。

  「這下我也逃不掉了。」伊文潔琳居然有點幸災樂禍。

  ——這女人!

  曼德爾按耐脾氣,努力讓自己不要發火。說來也丟臉,她自願留下來確實讓他安心很多。至少,對於未來的想像增加了很多可能性。

  其中,絕大部分能夠活下去。

  伊文潔琳是相當優秀的魔法師,說是優秀似乎太客氣了。

  她前幾天被挑選為公會負責魔法師的新手導師,這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職業,只有頂尖魔法師才能做到。

  即使伊文潔琳不能擊退深淵獨角獸,再加上琳雅的力量,也許可以拖延到援軍出現?

  冷靜。

  冷靜下來。

  說不害怕是騙人的,但是……他稍微蹲下,輕拍石碑。

  那是他親手造的墓碑,將伊芙琳與弟弟安葬在此。他們活著的時候,自己沒能保護他們。至少死的時候,要保護他們的墓碑。

  不安、恐怖、絕望,這些瞬間襲上的負面情緒被曼德爾慢慢壓了下去。

  「我想保護妳。」

  他對著墓碑說,那石塊當然無法回答。

  只有伊文潔琳回首的動作回答他。

  曼德爾從未獻給伊芙琳的花束中抽出一朵,放在伊文潔琳的口袋中。

  「拜託妳了。」

  「好啊。」伊文潔琳稍微瞪大眼睛,雖然沒有看他,卻燦爛地笑出來。「曼德爾,接下來該怎麼辦?」

  雖然時機有些不對,但是,他卻看伊文潔琳的笑容看到愣住了。原來這傢伙也會笑?除此之外,他還注意到伊文潔琳終於喊了他的名字。

  曼德爾飛快壓下無關的雜念,開始思考。

  他有三個選擇。找救兵、拖時間,或者是殺死深淵獨角獸?

  如果要讓曼德爾找救兵,意味著他必須放下伊文潔琳回到南都,他不願意。但是,伊文潔琳已經拒絕先離開的選擇。拖延時間與殺死魔物都沒有什麼把握,還有兩人一起死去的風險。

  伊文潔琳不是黑街的人,還有人等著她回家。她沒有必要、也不該死在這裡!

  剩下來的,就只有賭博的那兩條路。

  「降低死傷,拖時間,然後……」他望著琳雅,「妳有把握嗎?」

  琳雅嘴角勾起笑容,「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

  「妳能保證伊文潔琳的安全嗎?」

  「這很難說。你是我的眷屬,我都不能保證你能夠毫髮無傷,何況是她。」

  曼德爾愣了愣,「意思就是說,你的魔法只能消滅魔物,卻不能夠保證其他人的安全?」

  「真的用了的話,這個地方會被夷為平地,除了你之外的人都會死。」

  「可惡,那樣的話就沒意義了!」

  曼德爾怒罵,他知道琳雅非常強大、也曾經依賴她解決很多問題。或者說,他其實在琳雅陪伴之後,沒有太認真地調整跟琳雅的協調程度。一方面是因為琳雅太強大,追上她需要時間。另一方面是很久沒碰上危及性命的事,因而鬆懈了也不一定。

  曼德爾咬牙,「我知道,那……請妳不要插手,讓我們自己解決。」

  「可能會死掉。」

  「我知道。但是,希望能夠保護這兩座墓碑。如果連這也保護不了的話,我不能原諒自己。難道不能降低魔法的強度嗎?」

  「你還沒有控制的能力。」

  曼德爾咬著下唇,臉上滿是不甘心。

  「如果真是那樣,請妳不要出手。」

  琳雅依舊面無表情,顯然沒能聽懂。她以毫無起伏的聲音問:「你要我看著你死?」

  最糟糕的狀況確實會那樣。

  曼德爾短暫沉默,然後說:「妳可以在我死之前離開。」

  琳雅非常不高興。她當然不會離開,卻根據曼德爾得要求旁觀。

  伊文潔琳支撐得很辛苦,額角留下汗珠。曼德爾上前替她在冰壁之外不下一層結界,這才讓她的壓力才稍微減輕。

  這樣下去應該可以撐到救兵出來。

  兩人終於能喘口氣,卻沒能維持太久——腐朽煙霧的盡頭,出現了第二只深淵獨角獸。先出現的這只比較高,應該是雄性,另外一隻則是雌性。

  隨著第二只魔獸穿越結界縫隙過來的,還有一些比較弱小的魔物。

  那些身形纖細的魔物從結界的縫隙中飛來,巨大的吸血蝙蝠叼起了一名成年男子,被抓得離地數公尺。

  男人發出悲鳴,緊接而來的烈焰將吸血蝙蝠燒成火球,趕在男人落地之前,風魔法為他降低了墜落速度。

  曼德爾重複消滅弱小怪物、擊退吸血蝙蝠、救人這三件事情,終於能夠喘息,連忙問:「我去修補結界!伊文,這邊交給妳可以嗎?」

  伊文潔琳點頭。

  「琳雅,妳可以幫我看著她嗎?」

  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幫助伊文潔琳,而不是自己。琳雅嘆氣,巨大的火焰妖精分成較小的數只。

  「這樣的話,應該就不會一下子毀掉這裡。我可以幫忙吧?」

  她說著勾了勾手,空中飛行的七、八只吸血蝙蝠被燒成火球。曼德爾忙著用魔法讓落地的人不至於受傷,一邊在琳雅的幫助下靠近結界。

  巨大的冰壁越來越厚,將深淵獨角獸以及黑色的霧氣包覆其中。曼德爾以風替自己提速,在內心默念著維持結界的訣竅。

  黑街的居民逃得七七八八,伊文潔琳終於能夠毫無顧慮地施展身手。

  在琳雅的幫助下,從伊文潔琳那裡傳來的魔力更犀利了——只是持平的冰壁變得更加穩固。

  一邊是與雄性深淵獨角獸的較量,另一邊是與雌性的結界衝撞。

  確定伊文潔琳狀況安全後,曼德爾更能靜下心維持結界,伊文潔琳負責維持冰壁以及醞釀和琳雅一起的禁咒。

  修復結界對曼德爾來說格外困難,因為那需要日出女神阿爾德的力量。她跟曼德爾較親近的日落女神赫斯就猶如光明與影子那般相近又遙遠。曼德爾花了很多力氣,才終於能夠感受到光元素。

  即便沒有成功,只要能做出暫時替代的結界就好。

  *

  曼德爾閉上眼睛,集中精神。

  四周好像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消失了,只能看見元素的流動。曼德爾伸手將那些游離的元素撈了回來,不屬於地、水、火、風四大元素之一的那些東西。

  先是凝聚魔力。

  接著是安定心神,感受元素的流動,將自己入自然的一部分。

  最後是,呼喚日出女神阿爾德的名諱!

  「日出的女神阿爾德,我名為曼德爾.梅勒迪斯——」

  曼德爾終於在不受打擾的情況下,建立起了結界基礎的圓。

  「請您聽從我的祈願,建立起無形之牆,讓日出的光芒重新照耀大地,感受到您的恩澤,並讓深淵的魔物回歸應有之處。」

  結界的建立流暢又順利,魔法運作的光芒沿著黑暗的街道,終究繞出了猶如滌淨黑街那般的燦爛光芒。

  光芒隨著曼德爾的咒語以及結印完成,越來越清晰。

  他曾經無數次想像過這個場景,他站在黑街,抬頭挺胸地為自己的故鄉出力,然後,他終究會被接受、認可,即使他救不了伊芙琳,卻能夠拯救其他在街道中苟延殘喘的同類。那些不曾幸運地繼承了召喚師的血,不曾幸運遇上瑟爾芬,從未感受過人性美好以及家庭情感的人以及他們的後代,能夠受到他的幫助。

  這是他對自己出生街道的感謝,亦是道別。

  「女神只會回應真誠之人的呼喚。」

  伊文潔琳在傳授受他魔法的時候這麼說。

  光芒中能看見一個女人模糊的身形,她一身雪白,渾身散發光芒。女神輕輕揮手,散發光芒的花瓣飄向結界,花瓣落在結界上,破碎的結界慢慢地被耀眼的光芒修補。

  在女神的面容消失之前,曼德爾還是沒能看見她的樣貌,只依稀看見那形狀美好的嘴唇似笑非笑地揚起。

  結界修復完成了!

  曼德爾抹去額頭上的汗珠,本來想要立刻回去伊文潔琳身邊幫忙,才走幾步,卻踉蹌幾步,差點摔倒在地。

  感覺全身上下都被抽空了,也看不見元素。強烈的暈眩感讓他感到非常不適,在琳雅的身分攙扶下才勉強能走。他走了幾步,勉強抬起頭——

  伊文潔琳的冰壁依舊高高矗立,失去退路的深淵獨角獸正在進行困獸之鬥。 魔獸幾乎魔力枯竭,而伊文潔琳依舊游刃有餘,魔力穩定又豐沛。

  她的表情看起來很專注,不帶情感地凝視魔物的神情如女神般驕傲又凜然。

  「還是冰雪女王比較適合吧?」曼德爾笑著嘀咕。

  雖然琳雅說轉化的魔力很難操控,但是,伊文潔琳果然很厲害。

  太好了,一切似乎都很順利。

  在曼德爾這麼想的瞬間,原本流動順利的元素突然一瞬間凝結,下一刻竟散了開來!尖銳的冰錐以伊文潔琳為中心往外散開,距離她最近的琳雅不得不避開。

  無數細碎的冰錐扎入虛弱的獨角獸體內,流出紫色的血液。

  那血液也慢慢被冰霜侵吞。

  然後,牠就這樣慢慢地不掙扎,任憑暴風雪慢慢在身上撲上一層淺淺的霜。接著血液被凝固,優雅又輕柔的霜爬上牠的獨角。溫柔的冰雪包覆著牠。透過半透明的冰壁,能看見獨角獸如黑曜石般美麗的瞳孔。

  暴風雪漸漸停下。

  「伊文?」

  曼德爾試探地喊她的名字,但伊文潔琳沒有回答。她身上一就是那種不安定又帶刺的魔力,就像是不受控制的元素那樣紊亂。

  難道這就是暴走的前兆?曼德爾緩緩向前,想拍她的肩膀。

  「曼德爾,快逃!」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身後傳來瑟爾芬的聲音,曼德爾回過頭的瞬間,突然感受到手臂、左腳一陣疼痛。聽見瑟爾芬的尖叫時,才感受到細細的冰錐刺來,左手、左腳被冰錐刺穿,豔紅色鮮血落在撲滿冰雪的地板上,猶如雪地中綻開鮮豔的紅花,格外艷麗。

  他反射性地呼喚火焰,烈焰替他融化了大部分的火焰,只是避免了致命傷。

  伊文潔琳雙手抱著肩膀,發出細微的呻吟。

  「伊文,妳怎麼了?」

  曼德爾試著喊她的名字,回應他的卻是意義不明的嗚咽以及忽強忽弱的暴風雪。魔力消耗過度讓他感到頭暈,手腳受傷的疼痛幾乎讓他痛暈過去。


03 跨越深淵之後

  短暫失去意識後,曼德爾睜開眼,瑟爾芬正擔憂地看著他。

  「曼德爾,感覺怎麼樣?」

  「伊文呢?」

  提問的瞬間,曼德爾就感受到伊文潔琳的魔力。

  他抬頭往強烈魔力的方向望去,捕捉到伊文潔琳將自己困在冰壁中的身影——

  令人聯想到天空或者海洋的藍髮微捲,經過一年半已經變長,半長的微捲頭髮也很漂亮。她本來就不高,抱著膝蓋將自己困在冰壁中,看起來更嬌小。獨坐在冰壁中的她看起來很安全,卻很寂寞。

  瑟爾芬輕輕嘆息,「她不小心傷了你之後,一直很自責。雖然我幫她控制了魔力,她也幫你做了基礎的治療。但是,不管我怎麼說,她都不願意離開那裡。但是,你去找她可能比較有效?」

  曼德爾忍住頭暈的感覺,環望四周。

  霧氣已經消失,因為有伊文潔琳的冰壁,損傷並不嚴重。黑街的人們帶著驚愕、恐懼以及感謝交錯的表情看著他們。除了瑟爾芬之外,還有一些南都的救兵正在治療傷患。

  曼德爾在圍觀的人之中發現了克魯多,還有一些是孩提時間曾有一面之緣的人,裡面還有伊芙琳的妹妹。那頭金髮與同樣端正的臉蛋,讓曼德爾短暫地有種伊芙琳復活的錯覺。然後,他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曼德爾,是你嗎?」

  曼德爾立刻認出克魯多的聲音。

  克魯多望著他的表情很複雜,感謝、驚訝與愧疚並存。

  這也是曼德爾無數次在夢中幻想的場景。他希望克魯多總有一天能夠感謝他,對他道歉、對伊芙琳道歉——他曾經以為自己之所以活到現在,就是為了這一刻。

  但是事實卻不是這樣。

  他沒有走向克魯多,也沒走向伊芙琳的墓碑確認他的現狀,更沒有走向伊芙琳的妹妹。那怕他曾好幾次想像過這個場景,此時此刻這些卻不再重要了。

  曼德爾還未開口,瑟爾芬便從身後稍微推了他的背。

  「去吧。」

  ——她笑得好像知道了一切。

  曼德爾沒有心思考慮她為什麼笑得那麼開心,腦中甚至未曾浮現過這之外的選項。他慢慢走向冰壁,往伊文潔琳所在的地方前進。

  *

  猶如嚴冬突兀地降臨那般,冰壁以兩人為圓心向外擴散,其中則是伊文潔琳。

  在冰封的透明牆壁中,飄揚的雪染上了鮮血飄揚。

  就像是季節錯置的花那般,飄忽不定,彷彿伸手就能夠觸及、也向在天邊那般遙遠。那個人美麗又悲傷。

  剛剛的伊文潔琳散發出的威壓感,讓曼德爾幾乎有種像是面對瑟爾芬的魄力。

  瑟爾芬說過她很強。這句話並非恭維,也不是對於後輩的讚美,而是客觀的評論。直到現在,曼德爾才充分感受到這點。

  剛才那樣大鬧,幾乎讓他耗盡魔力、四肢無力。除了最初訓練的時候,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全身被抽乾的感覺了。曼德爾扶著冰牆,慢慢地靠上,只差一點就要昏睡過去。

  他走得很慢。受傷的地方雖然經過治療,但還是隱約感到疼痛。

  伊文潔琳感受到他的魔力,想要確認他平安,卻因為愧疚而沒有抬頭。

  曼德爾碰觸冰壁,感受到巨大冰塊傳來的溫度。那好像伊文潔琳對他的拒絕,但是,現在的他沒有能夠打破冰塊的力量。他站在最靠近伊文潔琳的地方很久,但是,對方仍沒有解開冰壁的意思。

  曼德爾微微嘆息,「伊文,讓我進去。」

  「曼德爾……」伊文潔琳低聲呼喚了他,想對他說話,卻不敢。那表情畏懼又像是難過,她歉咎的保持著距離,慢慢地開了口:「我很抱歉。」

  明亮的眼睛暗了下去,她又露出那種將自己封閉起來的表情。

  「對不起,我也不希望讓你受傷。」

  「我知道。」

  「對不起。」

  「不要道歉了,給我出來!出來,聽到沒有?」

  「……」

  冰塊對面的她卻沒有回答,她依舊維持垂頭的姿勢,沉默。

  「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我沒有生氣。」

  她還是沒回答。

  「妳出來,然後我就原諒妳。」

  「……不要。」

  曼德爾還因為這個回答感到高興,總之伊文潔琳終於開了金口。

  「為什麼?」「不為什麼!」

  「不要拒絕溝通,妳用那種說話方式,我不知道妳想做什麼。」

  「那就不要知道,我也不想被你懂。」

  伊文潔琳還在賭氣。剛才用魔法的時候明明那麼帥氣又凜然,為什麼碰到這種事情就變成這樣?

  焦躁、憤怒、不甘還有——好吧,大概是不捨——這幾種情感在內心糾結,曼德爾很不愉快地雙手抱胸望著她,伊文潔琳也用同樣的眼神回應他的怒視。

  「那兩人在做什麼……小孩子吵架?」

  「應該不是,解決街道危機的英雄怎麼可能做那種事。」

  瑟爾芬特地傳送來路人說話聲,成功地滿足兩人的好勝心,同時降低兩人爭吵的慾望。

  曼德爾逼迫自己深呼吸,強壓住內心不快,換了比較和緩的口氣。

  「伊文,如果妳不留下來,我很可能會跟黑街一起消失,要不然也會受傷。如果不是妳跟來,要是妳沒有執意留下來,狀況只會變得更糟。妳已經做得夠好了。」

  「可是我可以做得很完美。」

  曼德爾本來就不多的耐心一下子耗盡,他用還沾著乾涸血跡的拳頭在牆上一敲,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卻在牆壁抹上血痕。

  「這是我的台詞吧!十幾歲的小孩能有多少能力?這已經是我們的極限了!我們本來可以在老太婆面前耀武揚威,錯的是她們好不好!來得那麼慢,才要害我們花那麼多時間。」

  還聽見遠處瑟爾芬發出愉悅的笑聲。那傢伙,不但在偷聽,還故意讓他聽見自己的反應嗎?該說是惡趣味,還是關心過度啊!

  「出來,不然我就弄壞妳的牆壁!我說到做到!」

  伊文潔琳瑟縮了一下,很快恢復平常的態度:「你現在這麼弱,還受了傷,你才辦不到。」

  還踩我痛腳!曼德爾差點理智斷線,至少這秒鐘,他真的很想打死伊文潔琳。

  「我是很虛弱,但是,我還有琳雅。伊文潔琳,不要逼我。」

  「你才不要逼我!我就是,我就……」

  「妳到底害怕什麼?是我讓你幫忙的,我早就料到會有這種結果。而且,我們都沒事,也保住墓碑,受傷的人也很少。妳到底有什麼不滿的?」

  「——就是因為你沒事,所以,我才不希望你靠近啊!要是我再讓你受傷,我根本無法原諒自己。只要太靠近我就不會發生好事,我、我……」

  伊文潔琳轉過身 ,肩膀顫抖著,接著她深呼吸,轉身對他露出笑容。

  「他們說的對,我的力量就是魔女的力量,這是詛咒。我的力量會傷害所有靠近我的人。」

  「什麼詛咒?根本沒有詛咒,受到詛咒的人才不能用魔法。只要花時間就能夠控制自己的力量,這裡是南都,而且妳也不是獨自一人。我跟瑟爾芬都可以幫妳。」

  「不,你幫不了我。」

  伊文潔琳微微笑,笑容冰冷、毫無溫度。

  「是不是要你這條命了結在我手上,你才相信這句話?梅勒迪斯,你總該承認了。我是強者而你是弱者!」

  她雖然說得很決絕,卻沒能好好地隱藏內心的動搖。這個該死的女人老是對強弱跟勝負很淡然,那是因為她實在強得不像話。

  「現在……請你永遠從我面前消失,不要再管我了!」

  可惡,這女人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把跟自己無關的事情算成自己的過失,而且還這麼固執!

  「梅勒迪斯,你聽見了嗎?請你離開。」

  曼德爾無力地抬眼看她,然後閉上眼睛。

  這個哭著嘲笑他的女人,露出相當憂慮的表情看著他。看得出她想走過來,卻逼自己忍住。

  「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她皺著眉頭,裝出厭煩的表情嘆氣。

  「我知道了。那麼,我走就是了。我總能去一個你找不到的地方!」

  她轉過身,這回是真的要走。

  曼德爾順手用魔法破開冰壁,追了上去,可惜力不從心。身體像是散了架而動不了。

  曼德爾內心大概有幾百句話想說,一百句話是抱怨,而剩下的全是挽留。

  她為了逞強而露出笑容的樣子實在太蠢了。為了不要讓他受傷而離開實在太愚蠢了。這種程度的演技,要自稱魔女?還是回去練習個幾百年再說吧!

  我可不是為了讓妳離開,才讓自己變得這麼狼狽。

  想說的話太多了,曼德爾沿著冰壁慢慢地倒了下去。

  「曼德爾!」

  總是強悍又傲慢的她居然顯得很慌張,看見他靠著冰壁倒下時時更是哭出聲音。曼德爾很想笑,卻沒有嘲笑的力氣。

  最後,他只來得及說出一句話。

  「不准走。」

  溫熱的眼淚落在臉頰上,聽見她不斷喊著自己的名字。

  「曼德爾!曼德爾! 曼德爾!」

  呼喚的聲音越來越急切,帶著哽咽的地哭音。

  啊啊、真是煩死了。為什麼在這種情況下,我還因為被喊了名字而感到高興,為什麼我居然覺得妳沒事真是太好了。可惡。

  曼德爾終於知道瑟爾芬為什麼露出那種眼神了。

  該死的老太婆,為什麼連看這種事情都這麼準啊!曼德爾這樣想著,終於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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