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險者02-第七章-給親愛的妳
01 魔女與英雄
等待了好幾天，曼德爾終於清醒了。
伊文潔琳分外緊張地看著曼德爾緩緩睜開眼睛。
「梅勒迪斯，你醒了嗎？」
他的眼神終於成功聚焦在她臉上，半是初醒的茫然剩下一半則是不愉快。
不得不說，他帶著困惑看著她的表情實在很可愛。跟平常那種氣質——自我中心、傲慢、果斷但是非常可靠的樣子實在不同。
他皺著眉頭說：「幹嘛叫我的姓，我們有那麼不熟嗎？」
「曼德爾。」伊文潔琳老實改變了稱呼。雖然她仍感覺有些奇怪，但是，曼德爾終於滿意了，微微點著頭。
他嘀咕著「肚子好餓」，笑著對伊文潔琳說了「我想吃飯」。
等到替他張羅完晚餐之後，伊文潔琳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有必要聽他的命令啊！但是，曼德爾的態度很理所當然，她跟著吃晚餐，才發現自己根本沒必要這麼做。
只可惜桌前的飯菜剩下一半，現在意識到似乎太晚了。
兩人坐在鋼鐵城堡內的廚房一起吃飯。瑟爾芬不在，笑瞇瞇的廚娘對兩人說了「請慢用」之後離開了。
可能是因為曼德爾終於能夠下床，她的眼神不知何故看起來很愉悅。
發現的時候，對面的曼德爾早就把晚餐吃得精光，正舔著嘴唇吃飯後甜點。他用湯匙敲著杯子，好像在琢磨著要說的話。
接著，他用相當自然的語氣問：「妳為什麼留下來？」
「因為你叫我留下來。」
「……就這樣？」曼德爾語調不快，看來明顯不信。
「就是這樣。」
伊文潔琳冷靜地回應。雖然她對自己沒什麼自信，至少，在假裝平靜上面她很有心得。即使曼德爾看她的眼神滿是懷疑，她依舊從容又淡然。
在伊文潔琳想要避開他審查般的視線挪開腦袋時，他終於放棄了。
「妳不想說就算了。總之……謝謝妳，我欠妳一份人情。」
伊文潔琳的叉子落在桌上。
「為什麼？」
「妳還問這個問題嗎？」曼德爾露出相當受不了的表情，「我早就解釋過了，我不想同樣的話說兩次。」
伊文潔琳想起他昏倒前兩人的爭吵。
好吧，那不只很孩子氣，還沒有任何效果。
在曼德爾昏迷這段時間，瑟爾芬替他們處理了相關的雜務。
包含與黑主的聯絡、南都的事情，她還替伊文潔琳想了個體面的理由迴避裘達斯的追問。聽瑟爾芬說，她跟黑街達成了一定程度的協議，將街道某種程度納入城市的管轄。
「伊文，我知道妳很害怕。妳害怕自己的力量傷害別人。本來我不希望干涉孩子的吵架，但只有這次，我覺得妳錯了。」
伊文潔琳沒有回答。
「看妳的表情，已經知道該反省了吧？」
確實如此，伊文潔琳知道不能說出真心話。
她想的是「要是沒有出生就好了」，她卻在陷入絕望之前想起曼德爾說的話。他說自己幫上了忙。
「陛下，我、我應該怎麼辦？」
瑟爾芬笑了，笑起滿臉皺紋，「妳不需要改變。只要按照現在的節奏，不需要多久，妳就會成為南都最頂尖的魔法師之一，曼德爾也是。到時候，妳就不需要強迫自己接受元素精靈轉化的魔力。就算是深淵獨角獸那種程度的魔物，也不會讓妳失去控制。」
「只要變強就可以嗎？」
「可以這麼說，卻不只如此。」
瑟爾芬支著頭——不得不說，她現在的姿勢令伊文潔琳想起了曼德爾，他們兩人在高傲這點上實在很像母子。
「伊文，妳覺得自己跟曼德爾比起來怎麼樣？實話實說就好。」
「……我覺得他很弱。」
大概是太過坦率，瑟爾芬忍俊不禁地笑出來。
「但是，我覺得很弱的是妳。」瑟爾芬指了指她的心臟，「妳的心理很脆弱。妳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更不擅長求助。一個人的能力有限，但是，群體的能力卻有無限可能。」
「那……我應該怎麼辦？」
只是提問並且希望從別人口中得到答案，是撒嬌也是偷懶。
只有這次，瑟爾芬對她的偷懶非常寬容。
「總之，儘可能坦率一點，不要用那種方式跟人吵架。」 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至少不要拿那種態度對關心妳的人。」
伊文潔琳微微點頭，話題本來應該在這裡結束，但她忍不住問了一句。
「伊芙琳是什麼人啊？」
「妳想知道？」
伊文潔琳點頭，卻換來瑟爾芬一臉壞笑，「自己去問。」
回想結束，伊文潔琳這次選擇沉默。
她還是覺得曼德爾只是為了顧慮她的心情，所以對她表示感謝，而不是真心的。
＊
她想起瑟爾芬的建議，思考了很久，桌上的飯菜幾乎沒有動。
許久，她才相當艱難地提問：「你不怕嗎？」
「怕什麼？」曼德爾停頓了一下，「哦，妳是說被妳打傷嗎？是很痛，但是，妳不是幫我治療了嗎？」見她滿臉困惑，他補充道：「就算有下次，我也會擋住，不要以為我每次都會輸。」
是因為身為男性的驕傲嗎？還是單純把自己當成對手呢？總而言之，他的口氣跟看起來那樣漫不經心，完全看不出任何假裝的成分。
「你這個人……究竟是太樂觀，還是笨蛋！要是死掉該怎麼辦？」
「那就死掉吧！」
伊文潔琳皺眉，她不喜歡聽到曼德爾這麼說。反過來想一想，曼德爾如果聽到她這麼說的時候，也是這種心情嗎？
「反正，我的目的早就達成了。老太婆的願望我是完成不了，妳這麼有責任感，一定會代替我找到狄斯蘭斯。」
「不要那麼隨便地說死。就算是我，也不想親手……親手……」
她說著，好像想像了那個場景，就說不下去了。
曼德爾拍她的肩膀。
「不要想了，那種事情不會發生。」
要是真的發生怎麼辦？她想問，但是，在她問出之前就被曼德爾打斷了。
「伊文，這是最後一次。」
「什麼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我敗在妳手下。」他說，表情看起來非常認真，「接下來，我會成功地駕馭日落精靈，變得比妳還強。等到那個時候，就算是妳，也只能當成飯後運動的對手。這樣的話，就再也不需要害怕傷害別人了。因為妳傷不了我。」
伊文潔琳望著他，本來想說「這很難」，卻在看見曼德爾因為自己的話感到不好意思的時候，終於聽懂這句話的本質是承諾。
「到時候，妳就得收回那句話。我是強者，而妳是弱者。這時候，妳就只要匍匐在我面前跪拜就好！」
她嘴角微微上揚，有點困惑、有點不安。
她很高興，卻還是說：「這很難。」
「……妳就不能坦率地感謝我嗎？」
她居然覺得，曼德爾有點不耐煩的表情很好玩。
「謝謝你。」
曼德爾猝不及防，露出不知道是開心還是困惑的表情。
「不、不客氣。」
「在看見我失控的樣子還敢跟我說話的，你是第一個。」
曼德爾皺眉。他雙手抱胸地盯著她，接著，彷彿終於放棄那樣嘆氣。
「我知道了，明天把時間留給我。」
這居然是命令口吻。對方察覺她的不快，挑戰似的笑了，「妳不是想跟我道歉嗎？聽我這次，受傷的事情就一筆勾銷。」
這個條件聽起來滿不錯的。
「好啊。」
伊文潔琳答應下來，隔天跟曼德爾約好在噴泉見面。
＊
一開始她沒想過要沒有特別避開公會的人，不知何故，他們用一種很驚訝的眼神看他們。
她任由曼德爾為她領路，注意到的時候，人已經在黑街了。大概是因為結界重建的緣故，即使是上午，黑街也有一些勤快的人。
「我們去墓地那邊看。」
為什麼要回來？伊文潔琳有點困惑。想像了一下旁人的目光，她有點不安，終於開始想逃跑的時候，卻被曼德爾握住手。
他望過來的眼神好像在說，不准逃。
「哎呀，妳是昨天的那位……魔法師大人？」
一名婦人認出了他們。事實上，兩人的打扮在黑街看起來非常顯眼。
糟糕，被認出來了！伊文潔琳想要尖叫，慌忙中想用魔法逃跑時，雙手卻被握住了。
「謝謝妳！要不是有妳在，我們可能早就死了。謝謝妳！還有那邊的小哥！」
「哎？」伊文潔琳不知所措。
曼德爾卻大方地點了頭，「不客氣。」他對伊文潔琳使了個眼色，她才相當困難地拉起嘴角，勉強做出個不算自然的笑容。
「不、不客氣。」
「妳就不能表現的更自然一點嗎？」
「我已經盡力了！」
接下來，在那名婦人的呼喊下，其他的居民也過來湊熱鬧。又是送食物又是送花的，兩人受到英雄式的歡迎。總而言之，伊文潔琳終於理解到，曼德爾說自己造成好的影響並不是說謊。
「怎麼樣，被當成英雄的感覺還不壞吧？」
「可是，我覺得好奇怪……」
「久了就會習慣啦！」
這一切感覺很不真實。
她不是討厭被讚美，但是由受到忌憚的人變成受歡迎的英雄，這期間的差距實在太大，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適應。
所以，曼德爾是為了讓她知道這件事才命令她過來嗎？
意識到這一點令她感覺有些難為情，但是並不討厭。
——啊，對了，伊芙琳的事。不知道曼德爾會不會回答？
她糾結很久，最後還是選擇最直接的問法：「伊芙琳是誰？」
曼德爾一愣，「哦，妳看到墓碑上的名字了。」
不應該刨跟問底的，這實在太失禮了。但是，伊文潔琳沒能忍住：「她就是那個你說救不了的人？」
「啊啊，妳還記得啊？對，我說的就是她。妳想知道？」
伊文潔琳重重地點頭。
「要說的話，要花很多時間。」
「我今天有空。」伊文潔琳說，她想了想，又補充道，「明天、後天，大後天也有空。什麼時候都……」
「……妳就這麼好奇嗎？」
「對不起，但是，如果你願意說的話，我很想聽。」
曼德爾看起來不太樂意，伊文潔琳有些沮喪，但沒有追問下去。
「真的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就只是……我以前沒跟人說過這件事。除了瑟爾芬之外，只有妳跟裘達斯知道。但是，我沒有對裘達斯說過，我猜應該是因為他調查過我的事情，所以知道她的存在。」
「所以，伊芙琳就是你傳說中的戀人嗎？」
……
……
那一天，他們交換了很多對方的事情。
聽曼德爾說了伊芙琳的事情、被裘達斯懷疑的過程、跟瑟爾芬的約定，作為交換，伊文潔琳則說了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她在安息之森以前，因為擁有魔法的才華被親生父母送到貴族家裡，做為主人的是從鍛鍊。
從小就必須看人臉色，學習艱困的魔法，也被迫學會複雜的語言。來到南都之前，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因為魔法受到稱讚——甚至受到英雄般的待遇。
說著，伊文潔琳微微笑了：「遇見你之後，好像就一直發生好事。」
「如果妳來公會的話，會發生更多好事。」曼德爾對她眨了眨眼，「妳不覺得我們合作愉快嗎？就算不需要透過騎士團，只要跟我合作，就能夠賺錢。」
見伊文潔琳沒有回答，曼德爾說：「身為朋友，我勸妳快點放棄裘達斯啊！根據我對那傢伙的了解，不管妳最後告白能否成功，他最後肯定會找個適合他身分的貴族女孩結婚。他就是那種人。」
不得不說，曼德爾不愧是跟裘達斯最親近的人，這句話還真是有點道理。
只不過，他所不知道的是，伊文潔琳對裘達斯的感情變得有些奇妙。
伊文潔琳還是非常欣賞他的性格。端正、剛直，甚至有些傲慢，卻能夠筆直往目標前進的人。那種堅定的人一直是她的嚮往。
——她感覺身邊這個人也是這種類型。
對曼德爾來說，帶她來黑街也許只是舉手之勞，但是曼德爾大概不會知道，這對她來說意義有多大。
她還是尊敬著作為長官以及同輩的裘達斯，但是，那跟單戀似乎又有些不同。雖然她會因為受到肯定而被讚美，但是，曼德爾的讚美與肯定又好像有點不同。
想要跟他一起變強，感覺跟他在一起就會發生好事。
這是一種毫無道理的確信。這種內心毫無疑懼、能夠筆直往前的狀態對她來說非常罕見。
「其實我前幾天接受了瑟爾芬陛下的邀請，加入公會。這幾天就會變成新人魔導師的老師。騎士團那邊，我也會進行一定程度的協助，我也報告過團長了。」
「哎？」
「到時候，請多指教。」
伊文潔琳對曼德爾伸出手，曼德爾稍微瞪大眼睛，接著咧嘴笑了。
「請多指教。」
02 親愛的瑟爾芬陛下
今天是瑟爾芬的生日，曼德爾也送來花束，他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我本來以為，醒來的時候就能看到妳。」
隨著時間的經過，他也慢慢地會用這種委婉的方式撒嬌了——好幾次，她都覺得曼德爾那種有點彆扭又坦率的態度，實在可愛極了。
因為太喜歡他了，所以，想要繼續活下去。
並不是為了等待不知何時才願意回來的戀人，而是為了讓美好的羈絆持續下去﹐希望自己儘可能地長壽。
至少要在他得到幸福之後，她才能離開。
「曼德爾，你想過結婚嗎？」
曼德爾的表情稍微一愣，「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不是應該問我身體狀況如何，再不然也該問伊文潔琳的事情吧？」
「我希望你結婚。」
「可是，妳明明就沒結婚？」
「是啊，而且我知道你也可以過得很好。只是，我並不希望你維持現在的生活方式。除了訓練跟工作之外，你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花在我身上了。」
曼德爾看起來有點受傷，「這有什麼不好嗎？」
「我總有一天會離開，但是，你不可能只跟精靈交流。哪怕只有一個、兩個，我也希望你能夠給自己機會。至少，在我仍活著的時候，我想看你走出我的生活圈。」
曼德爾想要辯解，但是，他是那樣聰慧的孩子，深知瑟爾芬是為了他著想。所以，他沒能拒絕，但也無法平靜的答應。
「那種事情……等妳死掉之後再做也不遲吧？」
「曼德爾，我捨不得你，太捨不得了。我怕死去的我放不下你而無法離世。親愛的，你捨得看我那個樣子嗎？」
他張口想說什麼，眼眶幾乎泛著淚水，但他仰起頭不讓自己流淚。
「我知道了。我會繼承妳的意志。請妳把工作交給我。我要在妳身邊學習，直到能夠完全取代妳的工作。」
「你聽懂我的意思了嗎？」
「我聽懂了，但是，我不想聽話、也不想完全違逆妳的意思。」
瑟爾芬微微偏頭，好奇地看著他。
「所以，我還是會儘可能每天過來。但是，我一天只會來一次，每天晚上我會跟妳匯報整天的行程，就像現在這樣。」
「那會包含戀愛的進展嗎？」
曼德爾想了想，「如果有的話，我就會說。」
瑟爾芬呵呵笑了，她將曼德爾攬入懷裡，笑咪咪的。
「你準備好跟我說說伊文的事情了嗎？」
「哦，那傢伙。」曼德爾看起來居然有點得意，「她明明不想離開，還說得一副要離開的樣子，真是個笨蛋。我今天帶她去黑街晃了一下，她被感謝的時候還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真是——」
「太可愛了？」
「不是啦！妳不要亂接話好不好？」
「呵呵，好啦，你繼續說。」
這個夜晚以及之後許多的夜晚，他們都會像這樣在餐桌前面說話、分享彼此的生活。
瑟爾芬在睡前打開了花束中的卡片。
卡片上的文字非常簡短，很有曼德爾的風格。上面寫著：「親愛的瑟爾芬陛下，生日快樂。」
瑟爾芬看著卡片，唇畔抬起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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