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武神,第十話、白晝與深夜
最後一道陽光被地平線吞沒,伴隨著橙紅色夕陽下起微雨。
睜開眼的瞬間,最後的陽光正好被地平線淹沒,世界陷入了黑暗。
雨聲淅瀝,一滴雨水乘著風,越過半敞開的窗戶吹落在臉頰,在夕陽餘暉下猶如晶瑩的淚珠。
「公主殿下,您終於醒了!」
少年守護騎士擔憂的臉映入眼簾,緊接著,被他一把抱在懷裡。
從小克成為騎士之後,
此刻是傍晚時分,距離自己最後有記憶的地方還不算太久。
困頓的感覺沒有完全褪去,伊芙蕾希雅扶著腦袋坐起來。舉目四望是陌生又熟悉的景象,自己居然回到了位在闇之華的客房。
「我記得剛剛在城內的武器店裡……我睡著了?」
「妳剛剛在店裡睡著了,也叫不醒,我們兩個就一起把妳帶回來。妳狀況還好嗎?」雪櫻茶柔和的香氣伴隨著腳步聲傳來,將散發甜香的遞給她,另一杯居然地給了小克。年幼的騎士愣了好半天,不知道該不該接下。
「很感謝殿下您的好意,可是,以我的身分實在不適合——」
「那就適合讓我等嗎?好了,少廢話,我手痠了。」
說著硬是把杯子塞到小克手上,床邊坐下。「從結論來說,妳的身體很健康。只是因為點的飲品剛好有安神作用,才會叫不醒。我讓星澄跟冽暫時保密,沒讓太多人知道。在妳睡著這段時間,我把這件事情先稟告魔王陛下,他希望妳能夠進行幾次檢查,並且希望由妳親自告知拉娜陛下。」
伊芙蕾希雅下意識捏緊了杯子。「一定要告訴母親嗎?」
「我知道妳的立場,所以已經替妳跟魔王陛下交涉。他希望妳在告知威尼爾跟拉娜陛下裡選一個。請妳考慮我們滄雨魔族的立場,做出最好的決定。晚上我會再帶祭司跟藥師過來一趟,也會請廚房為妳特準備能夠安神的食物。這樣可以嗎?」
比起跟威尼爾見面,現在的狀況已經是妥協之後的答案。
伊芙蕾希雅接過茶,發自內心地說:「好的,謝謝。」
「這是應該的。有什麼需要請隨時告訴我。」
與稱得上溫柔貼心的話相反,龍的回應可說是刻意拉開距離。他對伊芙蕾希雅欠身,「請好好休息,接下來我就先告退了。」
「等一下,你……」
龍注意到,伊芙蕾希雅握著茶杯的手似乎微微發顫。
「你能留下來嗎?」
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那雙紫色的魔王之眼彷彿在嘲笑她的僭越。
「應該在這裡的人不應該是我,伊芙蕾希雅殿下應該很清楚這點。」
伊芙蕾希雅捏緊被單,抱著被拒絕的心理準備開口。「我知道,但這是我的希望。如果你能夠留下來,我會很高興。」
龍注視伊芙蕾希雅片刻,許久,徐徐嘆氣。
「好吧。」
於是,龍留下來。
預定好的晚餐會取消,準備好的禮服也沒能穿上。伊芙蕾希雅換上平常的洋裝,坐在闇之華的長廊,由小克充當侍者上菜。
遮蔽月光的疏影褪去,不遠處的黑玫瑰幽香乘風而來。
龍為自己與伊芙蕾希雅斟酒,笑道:「要是被看到的話,這會變成外交問題。」
「難道三皇子殿下對宮殿的結界沒有信心?」
「當然有,只是隨口說說罷了。畢竟……這座宮殿就是為此存在。問題是,妳國之後就得跟那個誰結婚。妳打算怎麼處理?」
伊芙蕾希雅瞪了龍一眼。這傢伙怎麼老提威尼爾,是故意的吧?
「以拖待變。」
龍輕笑出聲,「這可真是好計策。」
伊芙蕾希雅臉上微紅,「他對聖法提加來說是必須的,沒有更好的方法了。你也是王族,應該很清楚才對。」
「我是王族沒錯,但我是那種不受期待的紈褲子弟,怎麼會懂。有請伊芙蕾希雅殿下指教。」
表面上這看起來像是稱讚,卻能品出一點嘲弄。伊芙蕾希雅有點惱火:「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找到適合的對象。但聖法提加民風保守,信仰的光聖教又對未婚者有許多限制。」
「那妳可以改信武聖皇。」
「別開玩笑了,那樣的話我會有性命危險。」
伊芙蕾希雅帶著怒氣劫走龍正要喝下去的酒,一口嚥下。
「等下,那個妳不能喝。」
「我跟你年齡相當,你能喝的我為什麼不能喝?」
酒精的味道不怎麼好,爽口的甜味後帶著一點不明顯的苦澀。她舔了舔唇,似乎有點意猶未盡,「味道不錯。」
「……用那種喝法會喝醉的。」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不是睡眠不足,多休息幾天就好。」
龍啞口無言,對小克投以詢問的視線。「你的殿下總是這樣嗎?」
小克滿臉歉意。「真是非常抱歉。」
「我又沒做錯什麼,你幹嘛向他道歉?」
放鬆之後變得更直接的伊芙蕾希雅變得話很多,對龍來說,在某種程度上比較好相處。她嘮叨地唸著這幾天的行程,說著應該要見的人,似乎對自己地缺席感到幾分懊惱。她嘆氣道:「其實我並不討厭威尼爾,他以前不是這樣。」
「多久以前?」
龍的提問換來伊芙蕾希雅的沉默。「很久了。龍,你說我是不是趁結婚之前換個對象比較好?」
「這可不能問我。不對,妳怎麼突然喊名字了?」
「別擔心,離開這裡我還是會喊你三皇子殿下,不會讓你困擾。」說著又賭氣似的給自己倒了杯酒。
龍本想阻止,看她表情只有作罷。
「你覺得我是不是做錯了?」
龍愣了一會,意識到她是在問問早上的事情。
外人眼中的事實很簡單——伊芙蕾希雅與威尼爾戰鬥獲勝,與其爭執後在滄雨遊覽。這些事實只要稍微加油添醋,足以讓聖法提加分崩離析。
「我對妳的未婚夫印象不好,問我沒什麼意義。客觀來說,你們的未來不容樂觀。你們還沒結婚尚且如此,結婚之後也只能更糟。」
伊芙蕾希雅微醺的藍色眼眸帶著水霧,抬頭看龍。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不是像妳這種乖孩子。如果妳是想挽救的話,就應該立刻離開,找他撒嬌順便過夜……以妳的聰明才智,要哄他並不困難,但關係之所以如此,不就是因為妳已經忍無可忍?既然如此,就別再猶豫不決。」
伊芙蕾希雅眼神閃爍。「什麼意思?」
「妳想讓聖法提加脫離雷爾契家族的控制。要達成這個結果,一定要尋找盟友。最佳選擇是水之都的多琳女王,其次就是滄雨的魔王陛下。問題不是怎麼做,而是要用什麼方法脫離雷爾契家族跟教會的掌控。」
伊芙蕾希雅抿了口酒,白皙的臉頰被酒精醺得微紅。
「你可真是聰明得讓人討厭。為什麼像你這樣的人會被說成花瓶呢?」
小克著急道:「殿下 ,您怎麼可以說出來——」
「我本來就是想跟魔王陛下尋求幫助,總有一天他也會知道。」
伊芙蕾希雅以手勢制止他的話。「總有一天,我會把雷爾契家族踩在腳下……讓這群把我當成棋子、花瓶玩弄股掌的人,付出代價。」
「什麼代價?」
回答龍的是玻璃杯被捏出碎痕的清脆聲響。
伊芙蕾希雅露出微笑,「只要能讓我心裡舒服,什麼都好。說起來,這是什麼酒?挺好喝的。」
龍一副「妳可終於問了」的表情。
「是滄雨的特產,雖然好喝,但是酒精濃度很高,非常容易喝醉。不過這裡不是酒館,喝醉的話讓小天使把妳送回去就好。」
「可能來不及了。」伊芙蕾希雅指了指小克。
仔細一看,端正站立的小騎士站得歪七扭八,雙頰微紅。
「怎麼回事?」
「我覺得很好喝,所以把剩下的都給他了。」
「……你們兩個可真是沒有危機意識。」
伊芙蕾希雅笑道:「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們可是競爭關係。」
「什麼競爭關係……啊,妳是說戀愛方面嗎?這話只對了一半。」龍咧嘴微笑,能看見象徵魔族身分的獠牙。「我兩邊都可以。妳不是對我很感興趣,怎麼連這點都不知道?」
「反正就是沒關係,你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龍不說話了,空氣中是顯而易見的尷尬。伊芙蕾希雅感到難以言喻的羞恥,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謝謝你的招待,我可以自己回去。」
龍果然跟上來,甩也甩不掉。
伊芙蕾希雅腦袋有點暈眩,又急著想跑,一個踉蹌差點跌倒。還好龍反應快,伸手扶了一把,她才沒有跌倒。
「妳到底在做什麼,要是受傷的話怎麼辦?」
「我可以自己治療。」伊芙蕾希雅拒絕他的攙扶,甚至垂頭閃躲他的視線。龍被拒絕幾次,開始有點惱火:「不是那個問題。妳到底是怎麼了?」
「我不會有事,讓我自己回去。」
「不行,這是我的工作。」
工作。伊芙蕾希雅不再掙扎,卻感到難以言喻的悲傷。
她本來是想散心,與龍談過之後感覺卻更糟了,這是為什麼呢?心臟像是被掐住,難以喘息,透過瀏海的間隙看見龍稍微瞪大眼睛。
她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在哭。
終於注意到龍的視線,她這才慌亂地伸手想遮住龍的眼睛。
龍沒料到她的動作,想要退避卻被她步步進逼。最終,屬於女性纖細雙手手遮住眼睛。因為靠得太近,能夠嗅到她身上那股優雅的香水氣味。
聽見伊芙蕾希雅宣示似的說:「我沒有哭。」
龍忍不住笑。「都喝醉了,還在意這個嗎?」
「因為我是女王。」伊芙蕾希雅的聲音很模糊,「女王是不會哭的,聖女也不會哭,你什麼也沒看到。」
「是是是,我什麼都沒看到。妳可以放手了嗎?」
「不行。」
——這傢伙真的一點也不懂。如果完全沒有興趣,龍根本不可能應邀。正是因為很難克制,所以才要保持距離。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與落下的淚水相反,伊芙蕾希雅的聲音冷靜地過分。
「給我五分鐘,我很快就會恢復。」
「……妳可真是冷靜的醉鬼。」
「我沒有喝醉。」
龍發出不同意的哼笑。
伊芙蕾希雅絕對是喝醉。現在她基本貼在龍的身上,除了身上的氣味、落在鎖骨上的幾縷頭髮,還能感覺到她的體溫。
「好了,醉鬼殿下,可以鬆手了嗎?」
伊芙蕾希雅沉默片刻。聽見她說:「因為我喝醉了,所以接下來做的事情都是酒精的錯,不是我的本意。」
什麼意思?還沒發問,就感覺喉結被輕輕銜住。
柔軟的舌頭沿著下巴的線條, 舔去落在他身上的淚珠。
輕巧又曖昧的吻,挾著帶著酒氣的喘息吐在頸子上,視覺與聽覺上的刺激讓人感覺非常不妙。
在狀況變得更糟之前,龍果斷推開她。
「妳到底在做什麼?」
伊芙蕾希雅終於清醒,攢著裙子垂下頭,像是做錯事的孩子:「抱歉,我本來以為能夠忍住。真的非常抱歉。我……」
龍擺擺手:「沒事沒事,快點回去休息。不過妳得答應我一件事。」
「是什麼?」
「別再喝酒了,發酒瘋可不好。」
伊芙蕾希雅不忙不迭地點頭。
伊芙蕾希雅沒說的是,她是心情不好、也喝了酒,卻沒有完全喝醉,之所以吻他只是趁虛而入。
想到這裡,她不禁更羞愧了。
「真是非常抱歉。」
兩人談論著後天的比賽、天氣,龍答應她把喝醉的小克扛回來,兩人終於分別。
伊芙蕾希雅注視龍離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分離的失落感讓她不情願的意識到,她對龍似乎不只是止於欣賞。這種曖昧的好意隨著距離拉近似乎變得有點不妙。
龍看起來很驚訝,但不怎麼生氣。
也就是說……我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她無意識地碰觸嘴唇,嘴唇上似乎還殘留著那個吻的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