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武神,第二十八話、武王
龍在心浮氣躁的早晨迎來了武鬥祭的決戰。
對手毫無懸念是大皇子將.曼德沙。只要這場比賽結束後,伊芙蕾希雅很快就會回去了。如果贏了的話能在慶功宴見到她嗎?離開之後也許……
龍強迫自己掐斷了想像。
他抬頭看向玻璃反映的自己。表情僵硬、面容憔悴,精神不佳。
之前的比賽,龍很少做足準備,有的時候就連護身的皮甲都不穿。一方面是出於自信,剩下則是他對這場比賽的勝負心不在焉。
那是一把從不能認主的魔劍,就像不論如何追求也得不到的嚮往。
既然如此還有必要伸出手嗎?
最終,不論是沒有努力而懊悔還是努力後失敗都沒有分別。
這回他不想因為輕敵而在心愛之人面前失敗。
希望自己總能游刃有餘。
希望自己能夠多少擺脫「魔族之花」這詞彙裡的輕蔑,成為更接近她的人。
如此一來,才能允許自己站在她身邊。
……
……
早晨九點,悠遠的鐘鳴迴盪在憂鬱的滄雨城內。
決戰時刻,喧鬧的武鬥場恢復成武聖皇的神殿,決勝雙方司祭的指引下各自換上正裝相對行禮,在神殿前的血池中滴下鮮血。
仔細一看,石碑上寫的是:鮮血是獻給黑暗的祈禱。
武聖皇廷是黑暗神是十六神之一,同時也是戰神。他是冥界之主邪神衛法斯的父親,與火神、光明神並稱三聖皇,為主司夜晚的神祇。
武聖皇與光明神相對,有個更廣為人知的稱呼,即為黑暗神。但他沒有神像、不建神殿、不需要祭司與典籍,鬥祭場即為他的神殿,戰士們就是信奉他的祭司。
伊芙蕾希雅呢喃道:「……那就是傳說中的血池。」
「沒錯。傳說血池與冥界相連,孕育出數把邪劍與無數魔劍。」
少年模樣的黑暗神廷垂首沉思,端坐在由黑色石碑鎮守的紅色水池中,俯瞰眾人。伊芙蕾希雅按按覺得總覺得黑暗神跟魔王陛下好像。
此刻,魔王徹垂首親吻神像的指尖,親自將勝利勳章的黑色魔劍亞雷特高掛在神像上。正好瞥見祭壇上的龍在看她,伊芙蕾希雅抱以微笑。
「鏘」一聲,劍出鞘。
伊芙蕾希雅不禁握緊拳頭。
聽見拉娜的聲音:「你們平常就這麼明目張膽?」
伊芙蕾希雅表情僵硬。只見拉娜表情從容,端正的側臉看不出情緒。
「……是的。」
「也難怪威尼爾不高興。除了小克之外,可沒見妳這麼在乎誰。伊芙蕾希雅,千萬記住,妳是神族未來的女王……妳的感情、妳的家庭與孩子都屬於國家,而不屬於自己。在妳成為一方的霸主之前,沒有太多選擇權。」
伊芙蕾希雅垂下頭。「是。」
「對於王族來說,愛即是忍耐。」
……愛是忍耐嗎?
伊芙蕾希雅俯視著場中的龍,神情有些憂慮。
「小克,在你看來,這位皇子殿下是什麼樣的人?」
身邊的少年騎士突然被拉娜點名,瞪大眼睛愣了好陣子,才說:「第一印象很不好。實際接觸過,我覺得他跟公主殿下很像,遠比看起來溫柔。」
伊芙蕾希雅詫異道:「我以為你討厭他。」
「他是魔族王子,又他長得漂亮還擅長甜言蜜語,怎麼看都是危險人物。除此之外,他跟您約會卻又跟親生父親牽扯不清,我覺得您被騙了。」
伊芙蕾希雅捏了捏他的臉頰:「或許是我騙了他?」
拉娜噗哧一笑。
小克愣了一下,眼睛圓睜。「是嗎?確實也可以這樣想。」
「這可真難得,我還以為妳沒有看得上眼,還願意出手的男人。」
伊芙蕾希雅本想反駁,可她也是等到適婚年齡後還數百人才挑到不算特別滿意的未婚夫,就悻悻然閉嘴。
「您怎麼知道是我?」
「我跟那位魔王陛下可不是第一天認識,也知道他們倆的事。按照那個人的性格,他最多叫那孩子跟妳接觸,不會逼他做多餘的事情。」拉娜頓了頓,「別看那位魔王態度平淡,他可捨不得把那孩子當成棋子使用。」
伊芙蕾希雅想起在池邊與魔王陛下的會面。
或許那只是單純的佔有慾,不過,伊芙蕾希雅不打算挑明這點。
「雖說我想讓妳別把自己逼得退無可退,可是,或許已經太遲了。」
拉娜握緊拳頭,臉上表情仍就從容。
「……非常抱歉。」
「好了,不必說了。雖說事出意料,但也並無大礙。伊芙蕾希雅希尼斯身體也大不如前,大概撐不了太久。我本來就打算跟魔族結盟,訂定和平協議。這次親自過來,也是為了親自締結契約。是時候做出選擇了。」
「您打算跟教會正式開戰嗎?」
拉娜機不可聞地頷首。
「既然我已親自過來,想必教會那裡已經知道我地打算。教會的人都喊妳是墮落的聖女。妳可是神族唯一的公主,他們竟然期待妳為了虛無飄渺的神而守貞,甚至讓拉斯奇家交出王權。在他們眼中,生兒育女就是墮落、是污穢,那麼在汙穢中降生的他們又何以為光明奉獻?真是可笑之至。」
說著拉娜似乎也有了些火氣,平靜的語調是不加遮掩的怒意。
「聖法提加的祭司以神之名照顧因戰亂而失去父母的孩童,將神聖的神殿、無依無靠的孩童作為自己的情人圈養。正因為教會墮落於此,人民才會推崇王家出身的公主,期盼妳能夠作為聖女整治教會。可這何嘗容易?和平的改革困難,如今唯有一戰。想必這天很快就會到來,妳得做好心理準備。」
「……難道沒有和解的可能嗎?」
「妳是我這個異教徒的女兒,絕對不可能真正被教會接納。聖法提加的神族始終奉行血統至上,對他們來說,只有聖法提加的神族才是神族,水之都的那群人與賤民無異,是下等又卑劣的存在。我想妳一定覺得很奇怪吧?既然我早就知道妳跟龍的事情,又為什麼不阻止?答案很簡單,我之所以沒有動靜並不是因為妳擅長遮掩,是因為沒有必要阻止。我讓妳過來,是讓妳親自認識魔族、認識我們的盟友。」
伊芙蕾希雅瞪大眼睛。
「所謂的政治結盟有很多方式,不只有威尼爾.雷爾契一個選擇。妳是未來聖法提加的主人,從來都是妳來挑選對象。那些舊時代的思想就讓他留在歷史中堆滿灰塵吧,跟雷爾契家族一起。所以……」
拉娜握住女兒的手,清澈的藍色眼眸中星光猶在。
「在反擊的號角響起之前,妳必須忍耐。知道嗎?」
伊芙蕾希雅被母親的一席話震撼,許久才找回聲音。
「您從何時開始考慮這些事的?」
拉娜嘴角揚起。「在妳出生以前。」
伊芙蕾希雅忍不住回想起與龍的初會。
在闇之華住下是她無意中的選擇,是她親手將兩人的未來聯繫在一起。
乍看像是偶然的一切交織成網,指向可能的改變。若能夠成功就能改寫歷史,倘若失敗……就是毀滅。
伊芙蕾希雅以扇掩面,深呼吸數次,視線重新回到賽場上。
本來這該是一場硬仗,但事情卻出乎所料。
因為龍遠比她想像得強。
起初兩人還只是互相試探,最終將開始進攻。乍看之下龍處於被動狀態,基本都在防守與閃避,彷彿毫無招架之力。
群眾噓聲不斷,喊著將的名字,催促他積極進攻。
將也毫不放鬆,可惜效果有限。將的武器是一把來自血池的黑色大劍。揮動這把黑赤相間的武器,就能帶出勁風將敵人撕碎。準決賽的對手就是被大劍的風斬撕碎,這也是將折磨對手的方式。
不知為何,這股黑色的邪風卻對龍完全無效。
是因為身上的魔導具嗎?
不,不對,他身上的武具與飾品固然珍貴,卻都只是增幅的魔石。一般能夠抵抗闇魔法的魔導具都是出自教會,不適用魔族。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此時,看見帶著黑暗氣息的無數風斬四面八方襲向龍。
伊芙蕾希雅驚呼。
巨大的風激起揚塵,看不清賽場中的兩人。只見龍毫髮無損,短暫困惑之後露出微笑。「該我反擊了吧?」
以這句話為訊號,戰況一下子扭轉。
此時將因為不斷進攻消耗體力,此外大劍的魔法也不起作用,巨大的劍在需要頻繁閃躲時反而成為累贅。這可真是太奇怪了。兩人之間有百年以上的年齡差,去年的戰鬥仍是將輕鬆取勝,這回卻與過去每次都不同。
每次出劍,龍總是能夠以最驚險的角落避開。這種強者戲弄弱者般的悠哉模樣,簡直就像是……
將逼迫自己甩開不祥的想法,專心於戰鬥中。
——並且在半小時後戰敗。
消耗的體力、幾乎用光了魔力後,自癒能力不斷減退。
傷口疊加傷上加傷,逐漸疲倦而遲緩的身體跟不上越來越快的戰鬥節奏。
一個閃避不及,黑色的劍壓在喉間,脖子一痛。
那個被戲稱為「魔族之花」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那種冷漠並非嘲笑,而是彷彿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感情。
黑色的神殿之下,正午的光穿透神殿的彩色玻璃照在黑暗神像之上。少年冷面沉思的模樣竟然與龍重疊在一起。
如果這不是比賽、倘若他真的對自己有殺心,自己早就死了。
將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認輸了。」
死寂之後,龍收劍回鞘,對將伸手。
僅僅稍作遲疑,將就握住那雙對自己伸出的手。
掌聲震天,新任武王於焉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