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只給你的鎮魂歌

深淵之底

  天色漸暗,黑沉沉的迷霧再次壓住帝都。

  芙妮塔等人進入帝都數小時,戰況似乎有所改變。

  「魔物好像變強了。」芙妮塔說。

  莫尼特老師道:「大部分的魔物都不適應白天,日落之後,真正的考驗才開始。幸運的是,這幾天天氣不錯,結界又是階段性減弱。許多新人也有戰鬥經驗,不至於造太大損傷。」

  不愧是莫尼特老師,即使面前是看不見盡頭的魔物群,他的態度依舊沉著而冷靜。這樣一來,芙妮塔反而不好意思表現出擔憂。

  「我們不需要處理魔物,那些交給魔法師處理更好。我們只需要專注在處理紅蓮跟回收核心就好。」伊羅淡然地補充,仍低頭修補守護者身上傷痕。

  芙妮塔不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魔物,卻是第一次在沒有弗洛的狀況下面對魔物。

  同伴們的冷靜令她稍微安心了些。

  芙妮塔抬頭大概瀏覽著戰場的現狀。他們所在的位置是隊伍中間,算是防線的中後方,同樣負責擊退魔物的還有一組魔法師與教會派出的祭司。

  伊羅、莫尼特老師與依萊雅輪流指揮調度,芙妮塔與萊恩負責游擊支援。幾次嘗試聯絡芙蕾雅都被打斷,現在才終於找到時間聯絡。

  伊羅問:「弗洛還沒有聯絡嗎?」

  「還沒,但是大概不需要擔心。」

  談話過程中,芙蕾雅的通訊人偶發光了,人偶發出屬於芙蕾雅的歡呼聲。

  「終於聯絡上了……為什麼一直不理我啦!我們現在正往你們那邊過去。啊,我看到妳了!」

  「等等,這裡很危險,妳不要過來比較好吧?」

  「別擔心,我會保護她。」艾昂的聲音說。

  沒多久,單手抱著芙蕾雅的艾昂出現在前線,他沒有加入戰局,只是替傷者稍微治療,才說明了來意:「弗洛一直沒有聯絡,他的狀況有點奇怪,我想去找他。能跟我一起去嗎?」

  芙妮塔困惑地眨了眨眼。「可以是可以,不過為什麼?」

  「有妳在,我就能找到弗洛。」艾昂說。

  雖然同為聖者,艾昂的表達能力實在很有限。茉莉發出笑聲,替他作出解釋:「意思是,妳身上有弗洛的魔力,可以當成尋找弗洛的路標。」

  「我想先去找弗洛,然後去一趟大聖堂。」艾昂指了指腰際的劍,「看現在的情況,你們似乎不好脫身……總不能讓教會先拿到白銀花。」

  「白銀花?你說的就是大聖堂底下的白銀花嗎?」

  芙妮塔為芙蕾雅簡述了現狀,提到白銀花的時候,芙蕾雅顯得很感興趣,「聽說白銀花很漂亮,貫穿了整個大聖堂。我也可以去嗎?」

  在諾泰夏的傳說中,白銀花被描述成受到祝福的花朵。半透明的花瓣帶著淺淺的藍色,這種花不但是諾泰夏的國花,王冠與權杖上更是有白銀花的花雕。最後,國王將白銀花冠送給皇后,白銀花在民間更增加了一些浪漫的成分。

  「白銀花的果實更是與不死鳥的契約之物,能夠增加使用者的魔力,歷來只有國王有資格使用。」

  導致身為受害者的茉莉的表情很微妙。

  看芙蕾雅對白銀花滿是嚮往,芙妮塔決定告訴她殘酷的事實。

  ……

  「好噁心!為什麼國王能做出這種事,茉莉好可憐。」

  「討厭死了,人家本來還想參加白銀祭的,這下連參加祭典的心情都沒了。」

  白銀祭持續大約兩周,第一天是屬於戀人的祭典,之後的時間則留給家族。即使祭典已經有多年沒有舉辦,諾泰夏仍有在祭典時告白的習慣。芙妮塔下意識地去看伊羅,兩人正好交換了視線,又迅速挪開,臉上微紅。

  還沒討論出結果,夜晚就已經到來。艾昂堅持跟著芙蕾雅,於是變成芙妮塔與芙蕾雅兩姊妹被艾昂盯著睡覺的尷尬場景。

  隔天弗洛還是沒有聯絡,正焦急之際,新的救兵意外到來。

  埃里埃.洛洛特那張慘白的臉露出笑容:「伊羅,好久不見。很高興見到你。」

  「我倒是不怎麼想見你。你終於下定決心從裡面出來了?」

  「畢竟留著命還是比較重要。我只是再想,出來的話你可能會願意見我。」

  伊羅眼睛微瞇,卻沒說話。

  埃里埃被伊羅不友善的目光看得瑟縮了一下。

  這個男人明明跟伊羅同高,在他面前卻像只小兔子——可惜埃里埃絕不如外表看來那般無害,他製作了伊羅的人偶,對伊羅有著奇異的執著。

  人群中,一名金髮的少年身影立刻吸引了芙妮塔的注意。他感受到芙妮塔的注視,對她露出微笑,笑容溫柔卻疏遠。

  那不是弗洛。

  「請叫我諾因就好。這幾位是?」

  諾因的金髮側綁成辮,不論視線或者說話的口吻都比弗洛柔和很多,給人好親近的印象。他說話是諾泰夏的貴族口音,和煦的語氣給人耐心十足又溫柔的印象,與艾昂的口氣正好成了對比。

  「他們是芙妮塔的同伴。」艾昂說,「好久不見,諾因。你還是……老樣子。」

  諾因微笑起來,不知何故,芙妮塔竟覺得諾因的笑容很漂亮,芙蕾雅更是直接看呆。艾昂饒有興致地看她盯著諾因:「我跟諾因長得一樣,為什麼妳卻不會那樣看著我?因為妳喜歡看起來年輕的嗎?」

  這問法怎麼聽怎麼奇怪,諾因忍不住發笑。

  芙蕾雅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又覺得艾昂這說法很奇怪,連帶語調有些生氣:「好看就是好看嘛!我看他還犯法了嗎?」

  兩人還在爭論,看來似乎親近了不少。

  諾因道:「妳就是芙妮塔,對吧?弗洛現在需要妳。」

  「他受傷了嗎?」

  「不,不是,只是……」諾因沉吟了一陣子,「那有點像他失去伊薩斯的時候。感覺像是變成雕像,沒有什麼反應。」

  芙妮塔難以想像,但聽起來好像是受到什麼打擊。

  眾人交換了現狀,埃里埃為了提升伊羅的好感,主動表示要代為防守。埃里埃也是人偶師,操作守護者也得心應手,於是就將護衛的工作交給他。

  ……

  在艾昂的幫助下,芙妮塔很快找到了弗洛。

  廢墟中的弗洛不知怎麼地變成黑髮,他麻木地坐在大石上,周圍是四散的人偶殘骸,面前則是老人冰冷的屍骸。

  芙妮塔很快認出了弗洛以及躺在他面前的人。那個人是威廉.默思,德曼學院的院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弗洛確實毫髮無傷,卻說不上正常。月光下,弗洛的側臉淡然,他雙手交握作祈禱狀,猶如一座大理石雕像。時光彷彿凍結在此刻。

  「弗洛哥哥?」

  芙妮塔的呼喚讓他從麻木中恢復了神智,弗洛道:「抱歉,讓妳擔心了。」

  「威廉!」莫尼特老師認出了地上的老人,顫抖地握住默思院長的手,聲音變得嗚咽,「弗洛大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弗洛悠悠道:「我讓他見了迪莉亞一面,他們一起走了。」

  「太好了,終於見到迪莉婭了。妳應該很高興吧。」莫尼特老師的悲傷化為苦笑,強忍著的眼淚潰堤,變成不明顯的嗚咽。

  莫尼特輕輕唱起了不知名的歌謠。

  這本該是結婚時的讚美歌,此時此刻,卻沒有絲毫歡快的氛圍。歌曲的旋律緩慢而哀傷,如泣如訴。

  眾人被此刻的氣氛感染,陷入悼亡的寂靜。

  隨著威廉.默思這位出色人偶師的去世,這個被後世稱作「人偶時代」的黑暗時代,也逐漸拉上劇終的帷幕。

  在那之後,莫尼特老師打起精神,埃里埃操作守護者,負責將默思院長帶回基地。默思院長的死訊引起一陣騷動,到處都是迎回王子殿下的呼聲。貴族們甚至就地辦起了小型的宴會,慶祝人偶時代的結束。

  與此相反,人偶師安靜地過分。

  他們依舊進行消滅人偶的任務,不安的暗流悄然蔓延。

  壓抑的氣氛下,莫尼特老師被推舉為德曼學院的新任院長,伊羅則主動接下副院長的任務。人們也許不安或有畏懼,卻沒有太多人為默思的逝去感到悲傷。莫尼特老師為默思院長舉辦了小型的喪禮,將他埋葬在妻子迪莉婭的墳墓旁。

  忙碌的時間過得很快,就要到秋天的尾巴。

  ——不過,美好的未來不會那麼容易到來。

  *

  幾天後,因為默思院長過世引起的騷動也逐漸平息。

  黑霧散去,最強大的魔物被合力消滅之後,剩下的就是簡單的收尾工作。

  這天,依萊雅身體不大舒服,萊恩正好負責把父親的骨骸先運回戴爾城。莫尼特老師代替家屬,為院長處理喪禮相關事宜,跟他們搭了同一班飛船回去戴爾城。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埃里埃為了駁回伊羅的好感,一直很努力地協助善後,留下的只有芙妮塔姊妹、伊羅、茉莉以及幾位聖者。茉莉與聖者們這幾天正在探索大聖堂,想確定最深處的狀況,有幾次茉莉還帶了傷。弗洛並沒有多做解釋,但從他跟茉莉對話的口吻可以看出他們對彼此不再有敵意。

  事情整體來說非常順利。

  好比說,這天飛行船來了個訪客——是艾蜜莉.洛洛特與她的侍者人偶。

  「埃里埃說要回城了?那真是太好了。」

  伊羅的口氣雖說改善了不少,但也算不上客氣,只差沒說要送客。艾蜜莉絞著手指,似乎有話要說,又說不出口。

  「很抱歉,一直纏著您不放。回城之後,父親會正式把人偶還給您。」

  「我知道了。」

  艾蜜莉還是沒走,她在伊羅的注視下轉過頭走了幾步,又停下來。「我本來想邀請你跟我一起參加今年的白銀祭,但是,你好像已經有約好的人了。」

  「很抱歉。」

  雖然說兩人並沒有約好。伊羅慢了半拍才想,現在他跟芙妮塔算是什麼關係?

  伊羅終於放下手上的工具。沒有萊恩的揶揄,他還真的差點忘了這件事,最糟糕的是芙妮塔大概也差不多。兩個工作狂談戀愛還真是可怕。

  ……是該好好考慮策略了。

  伊羅陷入沉思,甚至沒察覺艾蜜莉已經離開了。

  *

  與此同時,弗洛與茉莉與莉莉雅再次來到大聖堂。他們穿越過艾昂守護的正門、越過芙蕾雅沉睡的房間,順利來到聖堂的深處。沉重地大門沒有被打開的跡象,深處的結界也完好如初。

  白銀樹被包在散發微光的結界裡,成為幽暗地底的月光。

  「白銀樹在東方叫做雪櫻,是下雪的時候才會開的花。這本來是一種結緣的花,卻沒想到來到西方卻變成這樣。」

  樹根是散發微光的晶石,被盤雜的樹根護在中心的是跳躍的心臟。

  這光芒雖美麗,在知道巨樹歷史的人看來,增添了一股幽怨的味道。茉莉凝視著心臟許久,閉上眼睛。「動手吧。」

  莉莉雅劃開手指,讓鮮血滴在結界上。

  精靈之血在結界上劃出一條細細的紅痕,弗洛拔出向艾昂借來的光之禮讚,將結界斬開。

  失去了結界的阻隔,樹根的心臟唾手可得。

  茉莉顫抖的伸手握住跳動的心臟。

  「我本來想要在取回心臟後,向王族復仇,然後回到故鄉。我想像過,也許我會被這把聖劍殺死、也許可以折斷它,卻從沒想像過能夠跟你們合作。如果或者芙妮塔沒有成為安息者,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緣分真是很奇妙的東西。」

  茉莉沉默了許久,心臟慢慢地停止跳動,她將心臟握在手中,像是捧著什麼易碎物,表情居然有些茫然無措。

  「為什麼不殺了我,你不怕我向王族復仇?」她沉默了許久,慢慢地開口:「還是說,你們救我的前提,就是讓我原諒王族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不如你們現在就殺了我。我這輩子絕不可能原諒他們。」

  「我想你對聖者有所誤解。對我們來說,真正的問題是妳想復仇的原因。看過了大聖堂還希望妳諒解王族的人,絕對不是聖人而是魔鬼。」

  「若你們放過我而導致了王族血統斷絕,你該怎麼辦?」

  弗洛笑了。「是他們導致了自己的滅亡,與我何干?既然諾泰夏的王族令妳憤怒,就應該由他們懇求妳的原諒。」

  「……聽說結界的聖者還被人類稱作『神之愛』。」莉莉雅忍不住說。

  「人類對我們聖者有許多誤解。」弗洛笑得很溫柔,莉莉雅卻看得背脊發毛。她在胸前畫了個聖徽的菱形。

  一抹促狹的淺笑偷偷爬上人偶少女的嘴角,「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

  弗洛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不會站在王族那邊,但我也不會主動幫妳。事情不會到此結束,希望妳能做好心理準備。」

  「既然默思已死,王儲又已經成年,他們很有可能會重新戴上王冠。」茉莉的表情與聲音一樣陰暗,「而且,這具身體的魂主是希爾王子,對吧?」

  弗洛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我實在不理解聖者的慈悲。」茉莉雙手交握,以祈禱的姿勢握住心臟,「如果你真的完全不插手,王族很快就會拿回政權,奪回最後的白銀之實。如果事情發展成那樣,我們很有可能會變成敵人。」

  「我知道,但那已經不是我需要考慮的問題了。未來的事情,就交給擁有未來的人煩惱吧。」


告別前的休息日

  終於回到戴爾城,秋天已悄然遠去,迎來第一次的降雪。

  這天,伊羅終於處理完帝都的雜務,回到戴爾城。

  「芙妮塔,妳看!是雪!」

  芙蕾雅不顧芙妮塔的阻止,穿著單薄的外衣跑了出去。她的鼻子因為寒冷而變得通紅,甚至打了個噴嚏。

  「伊羅、茉莉,下雪了哦!快點出來玩——」

  她等了幾秒就不耐煩,手腳利落地從窗戶爬了進去,雖然期間差點踩到裙子,還是靠著絕佳的平衡感完美地落地。

  芙蕾雅給芙妮塔開門,姊妹倆找到了窩在沙發上的伊羅。

  「……吵死了。」只見伊羅睫毛顫動,轉了個身,完全卻沒有醒來的意思。

  「你不起來的話,我就跟你一起睡喔?」

  伊羅不理她。芙蕾雅俐落地鑽進了伊羅的毯子,還說著「好溫暖」。

  芙妮塔心情複雜。

  「芙妮塔,妳也過來!這裡還有位置!」芙蕾雅拍了拍伊羅的另一側。

  就算是伊羅,也被芙蕾雅吵醒了。捏住芙蕾雅的臉,把那張可愛的笑臉扯得歪曲,芙蕾雅邊笑邊發出假裝的慘叫。可以看得出他力氣不重,多少對小孩有所退讓。

  芙妮塔以為伊羅會生氣,但他還笑了。

  「不要隨便跑到別人的被窩裡。」

  「又沒有關係,我們之前也是這樣睡覺啊!」

  「那是八歲的時候了。好了,不要胡鬧。」

  芙蕾雅又要湊過去,伊羅把芙蕾雅包在毯子中,自己站了起來。芙妮塔有點吃醋,在芙蕾雅面前又說不出口。

  「伊羅,下雪了喔!聽說今年會舉辦白銀祭,你去不去?」

  伊羅半夢半醒地撓撓腦袋,轉頭對芙妮塔笑:「妳想去嗎?」

  芙妮塔只用了半秒鐘思考:「想。」

  「抱歉了,我們半夜之前會回來。我請艾昂陪妳嗎?」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你們要去約會?萊恩之前跟我說你們在交往,我還不相信。一般來說,哪有整天只會一起工作的情侶嘛。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伊羅被芙蕾雅吵得頭痛,這好像終於醒來。芙妮塔正埋怨地看著他,顯然對這個邀請方式很不滿意。

  這瞬間,伊羅好像才徹底醒來,似乎對自己提出了邀請也感到意外。

  背景是芙蕾雅崩潰的慘叫。

  「伊羅你這混帳,簡直有異性沒人性!嗚嗚嗚,為什麼我這麼可憐!」

  芙蕾雅揪著芙妮塔的袖子,假哭著撒嬌。真搞不懂誰才是妹妹。被芙蕾雅鬧了很久,芙妮塔有點動搖:「如果妳真的不願意的話,我們也許可以……」

  「等等。」伊羅打斷她們,「我們單獨談談。」

  *

  伊羅連哄帶騙地把芙蕾雅哄回家,這才轉頭面對一臉不開心的芙妮塔。

  此時,芙妮塔正坐在沙發床上,抬頭望著他。像是有些開心又有些埋怨,她的眼神總是比話語傳遞了更多訊息。

  伊羅在芙妮塔身邊坐下,為她蓋上毯子,在她對面坐下。

  「說起來,我們好幾天沒見到了。這幾天在做什麼?」

  「這幾天要安置姐姐,其他時間大多是規劃跟弗洛哥哥的旅行。你呢?」

  「芙蕾雅適應得怎麼樣?」

  「如你所見,除了白天不太能出門以外,實在有精神過頭了。」

  芙妮塔看起來有點悶,也不曉得是什麼原因。伊羅看著她用遺憾的表情盯著毯子,忍不住笑著鑽進毯子裡面。

  「雖然我答應過要等妳,但我實在不想錯過跟妳認識的第一個白銀祭。很抱歉,沒有問過妳的意見。如果妳想要跟其他人過節的話,我也能夠理解。」

  伊羅試著把頭靠在她的肩上,她表情僵硬,顯然很不習慣。

  「只是幾個小時應該沒關係。不過,你跟姐姐好像感情很好。」

  伊羅聽出芙妮塔的嫉妒,只有用思索的姿勢遮掩嘴角微微勾起的笑意。

  「是嗎,我以為我們兩個感情更好?如果妳不高興的話,隨時可以跑來跟我一起睡,我會很開心。」

  伊羅的笑容不只是溫柔,壓抑那遮掩極好的侵略性,像是野獸隱藏了致命的巨爪。帶著氣音的耳語像是戀人的情話,芙妮塔滿臉通紅。

  「抱歉,不會有下次了。」

  這答案似乎讓芙妮塔措手不及,她滿臉通紅:「你本來就是這種性格嗎?」

  「妳以後會習慣的。」伊羅笑著吻她的臉頰,「雖然有點太晚了,但是……妳願意跟我交往嗎?」

  芙妮塔維持著被伊羅摟著的姿勢,一臉困擾。「真狡猾。」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考慮這件事。不管妳到底能不能放下弗洛,我還是喜歡妳,也不想把妳讓給別人。既然逃不了,也就只能進攻了,不是嗎?」

  ——伊羅的笑容太耀眼,芙妮塔幾乎被亮晃了眼。

  「認識妳的這半年多發生很多事情。我跟萊恩他們和好、找到父親,接下來會去見母親,就連茉莉也拿回了心臟。妳知道嗎?我想像過很多次跟萊恩分別、獨自死去的場景,妳改變了我的未來。」

  「……沒有這麼誇張吧。」

  伊羅摟得緊了一些。「雖然有點對不起芙蕾雅,但我很高興。」

  「為什麼?」

  與有些彆扭的表情相反,伊羅的話語委婉又直白:「因為我不是單戀。」

  這簡直就是說「我知道妳在吃醋」。芙妮塔掙扎無效,被伊羅摟在懷裡。伊羅發出低低的笑聲:「妳好像只有對芙蕾雅會吃醋。」

  「才不只是吃醋,我心理很不平衡!你明明一開始就認出我,卻對我態度那麼差,而且還讓她跑進被窩。」

  「莫尼特老師一直想要把妳介紹給我,讓我覺得很討厭。而且妳從來不對我撒嬌,所以才會覺得我對她很溫柔吧。要試試看嗎?」

  ……

  芙妮塔沉默了好幾秒,才一副壯士斷腕的表情去摟伊羅的腰。仔細一看,還能看見她的手在發抖。

  「有必要那麼緊張嗎?」

  「當、當然有!」

  兩人就這樣並排著躺在床上。

  「跟弗洛約好時間了嗎?」

  懷裡得芙妮塔微微點了頭。伊羅道:「別擔心,我會陪妳。」

  幾個月前,芙妮塔也是像這樣意外被他摟在懷裡呢。

  那時候,伊羅只覺得芙妮塔是莫尼特老師推來得麻煩人物,完全沒想到會有這種進展。莫尼特老師當初是這麼介紹芙妮塔:

  「那孩子是尼爾的女兒,你們小時候應該見過。」

  「芙妮塔不論外表或者性格都是你喜歡的類型。」

  伊羅一開始對這評論嗤之以鼻,反而提高了對芙妮塔的戒備。

  與芙妮塔本人接觸後,不得不承認,莫尼特老師還真是了解他。

  芙妮塔的存在確實讓他感到很安心,跟他相處也很舒服自在。芙妮塔對他的缺點非常了解,也能夠理解作為人偶師的怪癖。

  「最近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下個禮拜樂園會再開放,這是『人偶王子』最後一次出場。到時候,我會親自為他送行。葬禮的事情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你跟母親見過了嗎?」

  「見過了,但只談了葬禮的事,我們打算簡單處理。」

  伊羅把臉埋在芙妮塔的頸窩,柔軟的黑髮搔著頸子,像是撒嬌的小貓。

  芙妮塔很少看見他這種放鬆的神情,終於有了兩人變親近的實感。

  「離開帝都前,我跟莉莉雅見過一次。她說茉莉已經找回心臟,過幾天才會回來。」

  「慢慢來吧,我也會幫忙的。」芙妮塔安撫地摸他的腦袋。伊羅討厭被當小孩子,芙妮塔這麼做卻讓他覺得有種被撫慰的感覺。

  伊羅笑著親吻他的臉頰。

  「晚安,芙妮塔。妳該回去了。」

  回屋之後,芭芭菈、芙蕾雅與艾昂都在,三人同時轉過頭。

  芭芭菈一臉哀怨:「學姊,妳怎麼回來了!我還打賭妳肯定會在那邊過夜。伊羅那傢伙居然捨得放妳回來啊?」

  「……只是稍微說了些話。」

  芙蕾雅神情哀怨:「是跟白銀祭有關的內容嗎?」

  「當然是!說起來,我們那天都沒人約吧,要不要一起跟蹤他們?」芭芭菈提議。

  「說出來就不算跟蹤啦。還有,我才不要自己去白銀祭,就算要去也要找個帥哥……」芙蕾雅說著,與芭芭菈一起把視線停在艾昂身上。

  「這裡不就有個很好的人選嘛!艾昂大人,陪我們一起去嘛。只要換個髮型跟衣服,誰也認不出來的。」

  「如果芙蕾雅算出門,我就會跟著。」

  芙蕾雅挑剔地看著艾昂,「雖然不太滿意,但勉強還可以。」

  「什麼叫做還可以,妳的眼光太高了吧!」芭芭菈大笑。

  「才不是呢!妳別看他一副優雅紳士的外表,這個人只要一說話,就能夠破壞祭典的浪漫氣氛喔!」

  芭芭拉很懷疑:「真的嗎?」

  「是真的。我發現,惹她生氣之後,如果追問會讓她更生氣,我只好不問。這樣一來,就是惡性循環了。」

  艾昂還沒答應,兩人就擅自挑起了出門要穿的衣服,還拿起布尺在艾昂身邊比畫起來。艾昂雖然看來不好親近,實際上卻配合度也很高。看著他總是會忍不住想,聖者們雖然外表相似,但性格還是有很大不同。

  芙妮塔想像著弗洛不在的未來,心臟一陣悶痛。

  她轉頭看著窗外。

  不知道弗洛現在去了哪裡?

  *

  這是戴爾城睽違十年舉辦的第一次白銀祭。自從遠征隊將瘴氣消散的消息帶回戴爾城後,遠征隊就受到熱烈歡迎,一直交惡的人偶師與教會也有和解的趨勢。

  即使累積的問題依舊沉痾難解,諾泰夏毫無疑問地往好的方向前進。

  弗洛站在戴爾城的大聖堂頂端,遠眺著落雪的夜景。

  明明是冬夜,人們卻如蜜蜂般忙進忙出,準備即將到來的祭典。

  「你在看雪嗎?」艾昂的聲響起。

  「是啊,這大概是我人生最後一次看到雪,所以想要看得清楚點。你來陪我嗎?還真是貼心呢。」

  艾昂的表情與夜色相仿,「還有多久?」

  「大概三、四個月吧,還能等到春天。」弗洛揭開領口,露出藏在袖內的肩膀與手臂。黑色的圖騰從白皙的手指逐漸往上,往心臟的方向蔓延,像是猛獸的巨爪。

  「在這之前,我一直很擔心芙妮塔。這幾年來,她只是考慮成為安息者,而忽略了很多事。芙妮塔找到同伴後,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我本來以為你拋棄了神,你依舊敬愛光聖皇,也沒有墮落……就好像普通的信徒一樣。我們聖者也可以過普通人的生活嗎?」

  「即使沒有我們,人類依舊研究出讚歌。那之後我開始想,是人類需要我們,還是我們放不下人類呢?我們來到西方之前,也是這樣生活。即使我們放棄成為聖者,選擇成為信徒,只是過去罷了。」

  「……我也可以只成為信徒嗎?」

  「那當然。即使慢一點也沒關係,試著用自己地眼睛去看這個世界。即使繞了遠路也沒關係,更不要害怕失敗。世界會變得完全不一樣。」

  「不能一直保持原狀嗎?」

  「不可能。我離開之後,你就是三聖者之中的最後一個。你要不是走得離教會更近,就是與他們分道揚鑣。」

  「沒有別的選擇嗎?」

  「怕是沒有。雖然你現在還拿不定主意,但你總有一天會遠離教會與聖典。很久、很久之後,三聖者也會變成過去的名詞。你會遇到很多人,也會找到新的同伴。在那天到來之前……我會為你祈禱。」

  在這之前,還有伊薩斯跟弗洛慣著艾昂,他不需要理解人類更不需要與其他人締結羈絆,只要握緊神劍就好。

  艾昂沒說話。其他聖者同伴常覺得艾昂很難懂。他們沒辦法讀取艾昂的魔力波動,跟他相處的時間也不長,對這位帶著「光之禮讚」的聖者有著不同的期待,甚至把他當成神。弗洛忍住了去拍艾昂肩膀的想法,閉上眼睛。

  「在我安息之後,芙妮塔會為我跟伊薩斯造一座墳墓。如果覺得寂寞的話,可以來墓園見我。」

  「……可是你不在那裡。」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弗洛竟然從艾昂的口吻聽出了委屈。

  「過了一百年,如果你覺得這世界不再需要你、如果你想要休息,隨時可以過來。我跟伊薩斯都在那裡等你。」

  艾昂的嘴巴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最後一個白銀祭,我想要自己過。你就隨便找個地方待著吧。」

  很久之後,艾昂才收拾了情緒,聲音微微顫抖:「好。」

  弗洛最後還是沒能忍住,輕輕地抱了他。

  悠揚的鐘聲響起。

  隨著這遲來十年的初雪,白銀祭終於降臨。

  *

  於是到了白銀祭當天,祭典在午後開始。

  剛吃完飯,女孩子們聚集在屋內打扮。芙蕾雅花了太久時間猶豫,反而是芙妮塔先準備好,被盛裝的伊羅帶出門。

  這是兩人真正意義上頭一次約會。伊羅穿得比往常休閒一些,是介於正裝與平時之間的打扮。黑色高領上衣搭配米色外套,圍了個淺灰色的格子圍巾,細碎的雪落在肩上。萊恩也是盛裝,但比伊羅隨興一些,他不時去看懷錶,顯得焦躁不安。

  萊恩在伊羅身邊繞來繞去,被他嫌煩而拍了下腦袋,兩人一來一往地吵起來。

  芙妮塔看不下去,先去開門。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開門瞬間是短暫的沉默,能感覺兩人的視線由上到下迅速地打量了一輪。

  伊羅道:「很適合妳。」伊羅吝於稱讚,能夠得到他率直的讚美,讓人特別有跟他交往的實感。

  萊恩則說:「看來我派伊森家優良的血統可以傳承下去了。」

  「什麼意思?」芙妮塔沒聽懂,但伊羅用力拍了下萊恩的腦袋。

  「少在那裡亂說話,你的意思是說依萊不好看嗎?」

  「不不不,我是說,因為我降低了外貌水準嘛,所以如果是芙妮塔……痛痛痛!」

  依萊雅不知何時換好冬裝,腳下的高跟鞋正踩在萊恩的腳上。她假裝沒聽到萊恩的悲鳴,笑嘻嘻地勾著萊恩的手:「兩位節日快樂,我們先走了!」

  「好了,我們也走吧。妳姐姐呢?」

  伊羅替芙妮塔圍上圍巾。

  「在沒有對象的人面前曬恩愛是犯罪!」身後傳來芙蕾雅憤怒的聲音。

  「就是說!」芭芭菈也應聲。

  這兩人某方面實在太合拍,伊羅勾著芙妮塔的手落荒而逃。

  卻聽見艾昂說:「據我所知,諾泰夏沒有這條法律。如果真的有,萊恩跟依萊雅應該早就被抓走了吧?」

  兩人一愣,同時發出爆笑。

  芙蕾雅笑著說「你也懂開玩笑啊」,但艾昂顯然沒聽懂。

  路上遇見了一些熟人,好比艾蜜莉跟凱因,就連埃里埃也跟姐姐一起參加。伊羅地跟他們打招呼,還稍微聊了一下推薦的景點,就各自分開。芙妮塔作為伊羅的女伴,倒是收穫了來自洛洛特家眾人的羨慕眼光。

  由於時間急促,這次的祭典很簡陋,沒能準備傳統的聖火儀式,只來得及做出花冠。此刻,太陽差不多西落,代替聖火儀式的火堆點燃,巨大的篝火高聳入天。

  人們將撿來的枯枝散葉、剪下的頭髮甚至昂貴的事物扔入篝火,象徵將過去一年的不順燒光,將祭品獻給火焰祈求來年平安順利。

  再敲鐘六下的時候,篝火晚會正式開始。

  人們從祭司手中領過代表白銀花的白色花冠,圍在篝火旁跳舞。

  兩人很有默契地站在一旁觀看,看著依萊雅替萊恩端正頭上的花冠。萊恩盯著她半晌,就這樣吻了上去。

  芙妮塔看得有點臉紅,伊羅對她招招手。

  芙妮塔湊過去本以為伊羅要跟她說悄悄話,卻被伊羅很快地吻了一下,將要出口的悲鳴被第二個吻蓋住。伊羅給她的圍巾正好遮住了。原來圍巾是這個作用嗎?

  伊羅的笑臉顯示這絕對不是臨時起意。

  芙妮塔臉耳根子都紅了,聽見伊羅笑著說:「今天是我的生日,這是生日禮物。」

  「咦咦咦,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一時之間忘了。」

  伊羅問了她的生日,芙妮塔回答在一月。提到明年,她的情緒明顯低沉:「明年就是最後一年了。」這話有點沒頭沒腦,伊羅卻聽懂她是說跟弗洛相處的時間。

  「說得也是,那時候你大概沒有慶祝的心情。旅程準備得如何?」

  「弗洛哥哥說他會負責準備,我不太清楚。那個……我聽說你最近好像很忙,你如果沒辦法陪我去的話,我也能理解。」

  「我是很忙,但我要去。」伊羅捏了捏她的臉,「不要怕給我添麻煩。萊恩跟依萊都會幫我,妳也不要想著自己一個人解決。還有,不要道歉。」

  芙妮塔想了想,只有改口說「謝謝」。

  *

  依萊雅曾問她,為什麼希望伊羅一起去。

  一個是喜歡過的人,一個是現在的戀人,三人一起旅行肯定會很尷尬。

  芙妮塔想了想:「只要有伊羅在的話,我就覺得總有一天能好起來。大家都很溫柔、願意聽我說話,希望我能夠快點打起精神。」

  「不希望自己變好?」依萊雅接了下去。

  「……是的。」

  伊羅不會責備她、不會叫她打起精神,也不會有太多評語,只是陪著她。

  在這種什麼時候都不想說、不想宣稱自己會變好的時刻,只有伊羅的陪伴能夠讓芙妮塔毫無壓力。

  這就是喜歡上他的原因吧。

  *

  芙妮塔握住伊羅的手。

  大概有些用力,所以他有些驚訝地看過來。伊羅看見她的表情也不說話,只是抱住她。芙妮塔起初還有點彆扭,逐漸習慣之後,就靠在他的肩上。

  其實她不覺得難過,所以並沒有哭。

  她不知原因地覺得特別疲倦,什麼話也不想說,卻也不想一個人。


為了擁有歌唱的資格

  冬天過去,道別的春季終於到來。

  弗洛打算跟過去的舊友道別。於是,芙妮塔、伊羅以及弗洛三人踏上了旅途。

  有些活著更多早已去世,有的是平民、貴族,也有些是聖職者。弗洛與他們會面,用一盞茶的時間與他們敘舊,告知自己即將離世。

  最後一站,是弗洛與伊薩斯曾待過的聖堂。他們在那裡邂逅了威廉.默思,之後也遇見了最初的人偶師——查德.莫尼特。

  聖堂中甚至有著伊薩斯與弗洛的塑像,有很多人記得他,也有差不多相同的人早已把他遺忘。

  旅途中,弗洛開始講起許久以前的往事。

  「大概一千多年前,我跟伊薩斯還在東方生活,住在沛諾諾女神的聖山上。那個時候,我們沒有名字,卻已知曉語言與知識。」

  黑頭髮的弗洛讓人看得不太習慣,帶了一點伊薩斯的氣質。

  弗洛笑了,稍微有些難以親近的端正容貌柔和起來。

  伊羅問:「我聽過一個說法是,東方的聖者是魔王的孩子同時也有神族的血統,所以明明是黑髮卻能夠使用神聖魔法。這件事情是真的嗎?」

  「是真的。畢竟,我們在東方大陸可是被稱為深淵之子……具體來說,大概是魔王般的存在。」弗洛說,「我本來也是用深淵魔法,但伊薩斯老是受傷,我看不下去,只好用結界幫忙,後來反而變得擅長使用結界魔法。命運真的相當奇妙。」

  「神的讚歌救了伊薩斯,而人的讚歌救了我。」弗洛稍微側頭,含笑地看著芙妮塔,「雖然我們聖者被稱作神之子、神的代言人,但是我一直不覺得自己受到神的祝福……直到遇見妳為止。」

  「我過得很滿足,只有少許牽掛。我們留下來的詛咒,還有最後的聖者……可以交給你們嗎?」

  「好的。」

  芙妮塔回答,說話的聲音已經有點鼻音。

  「伊羅,過來一下。」

  弗洛在伊羅俯身的瞬間,以極快的速度吻了他。

  「弗洛哥哥,你在幹嘛!」

  這個親吻比意料的還久,伊羅的掙扎毫無效果。弗洛懲罰似的親吻在半分鐘後才結束,這個被稱作「神之愛」的傢伙,以一種帶著惡意的笑容欣賞伊羅的驚恐之色。

  「這是我最後的禮物,在這之後半年,你就不需要受到瘴氣困擾了。」弗洛毫無溫度的手指在伊羅的嘴唇輕輕劃過,「不要露出那種表情,這可是我的初吻。雖然不怎麼溫柔,但如果稍加練習的話肯定會有所進步。要試試看嗎?」

  「不需要!說起來,聖者大人吃醋的方式還真是別出心裁。」伊羅惡狠狠地瞪他,「雖然我搶了你喜歡的人,但是我絕對不會道歉。」

  弗洛笑容不變,卻危險地瞇起眼睛:「哎呀,說我壞話的是這張嘴嗎?」

  「真抱歉,我可沒有那方面的興趣。」

  「真巧,我也沒有。但我喜歡你不開心的表情。」

  「哥哥,不要欺負伊羅。」

  芙妮塔有點吃醋,卻是嫉妒能夠調戲伊羅的弗洛。

  ——於是,旅程終於到了最後一站,亦即戴爾城內的盧比家舊居。

  他們約好在此為弗洛送行。

  弗洛仰望著數年不見的盧比家,將伊薩斯的核心按在胸口,像是祈禱。

  夕陽落下之際,弗洛終於回過頭。

  「準備好了嗎?」

  「是的。」

  芙妮塔比過往任何一次,更專注地凝視弗洛的面容。

  那張毫無瑕疵的端正容貌非常美麗,難以被性別的框架侷限。最特殊的還是那雙灰藍色的眼眸,水晶般透明又脆弱。

  她以視線最後一次描摹著弗洛的容顏——臉頰的弧度、優美的唇形、梳理長髮的姿勢。如果可能的話,芙妮塔希望將此刻永遠鏤刻心中。

  「伊羅,要是讓你敢移情別戀的話,我就叫艾昂砍了你。」

  「……不會啦。」

  「要變得幸福喔。」弗洛執起芙妮塔的手,放到伊羅的手心。

  芙妮塔忍不住流下眼淚。「可是我不想忘記你。」

  「現在盡情地哭吧,哭完之後就快點忘了我,這樣一來我才能安心離開。」

  芙妮塔試著勾出新生活的輪廓。

  未來有伊羅、姐姐、依萊雅、萊恩、莫尼特老師,還有芭芭拉、艾昂甚至其他的朋友——卻唯獨沒有弗洛。想到這裡,就覺得痛苦不堪。

  「不要讓我變成妳的詛咒,好嗎?」

  「……好。」

  芙妮塔流著眼淚,卻露出笑容。她上前握住弗洛的手。

  弗洛的淺笑裡是滿溢的溫柔,意識到這是道別的瞬間,一股淚液湧上。

  芙妮塔強忍著眼淚,抿著下唇,露出難堪的微笑。

  「我也是。」

  芙妮塔時隔多年再度詠唱了給聖者的鎮魂歌。

  弗洛閉起眼睛聆聽。他的表情逐漸模糊,只能看見不明確的微笑。

  芙妮塔忍不住祈禱,希望這首歌永遠不會結束。

  「聖典中認為,相遇是我們的女神給予人類最美好的祝福。」弗洛稍稍停頓,露出了芙妮塔從未見過的、孩子氣的燦爛笑容,「經過千年,我終於等到了妳,如願成為人類。我終於能夠相信,這個沒有心臟的胸膛中,有心存在。」

  即便再怎麼不捨,歌曲終有結束的一天。

  歌曲餘韻消失,握著的手慢慢地失去力道,很慢地鬆手。

  於是,弗洛完全失去支撐,猛然傾倒。

  白皙的膚色猶如顏料褪色那樣,肌膚柔軟的觸感變得僵硬。

  慢慢地,弗洛的笑容從表面以眼睛可見的速度開始崩解,淺色的粉末從五指間露出,在落地之前變成粉末般的物質,在空中消散。

  直到最後,剩下兩顆寶石般的核心落在地上。

  一顆是屬於弗洛,另一個則屬於伊薩斯。

  伊羅撿起落在地上的核心,放在芙妮塔的手心。

  「如果他能夠跟伊薩斯再見就好了。」

  芙妮塔端詳著手中的核心。那跟他們見過的所有核心不同,是稍微有些透明的寶石,帶著水晶或者玻璃般堅硬又脆弱的質感。

  伊羅盯著水晶好陣子,許久才喃喃道:「真奇怪。」

  「怎麼了?」

  「這個核心很早就已經沒有能量了。照理說,如果聖者的驅動力是魔力的話,應該在很久之前就……抱歉。」

  在這沉默到令人感覺恐怖的平靜之下,芙妮塔才終於露出笑容。

  「謝謝你,弗洛哥哥。」

  伊羅窺伺著她的表情終於放鬆。

  伊羅把她摟入懷裡,略長的前髮搔刮著頸子。維持這樣的姿勢半分鐘,才聽見伊羅壓低聲音詢問:「因為有我在,所以不能哭嗎?」

  「不,不是的。我只是覺得,如果我哭了的話,他一定沒辦法安心離開。」

  「……也是啊。」

  謝謝你,哥哥。能夠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即便我現在已經開始想念你,開始感到有一點點後悔。

  就算只有短暫的數分鐘。就算只是假的,就算只是逞強。希望笑著想起你的時候更多,所以,這樣就足夠了。

  他們在雨天初見。

  那陣暗夜的雷雨過後,等待了十年,遠天的陽光終於能夠破雲而出。彷彿永遠不停的雨暫歇,彷彿光聖皇贈與的祝福。

  芙妮塔看著水洗般的晴天,即便有些勉強,終於能夠笑出來。

  「雨停了。」她聽見伊羅說。

  回頭去看,窗外藍天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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