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與夏之公主惜別
老師
隱身於戴爾城鬧區的小店，只有大概容納十人不到的空間。
由於位置所在偏僻，經常生意不好。但老闆似乎也不怕倒店，就這樣坐著熟人生意，也撐了個十幾年。
點餐之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兩、三組客人陸續進了店裡，他是大概十二、三歲的青少年，有男有女——而且打扮可疑透頂！幾乎都拉著斗篷，或者用各種面巾遮住了臉，還不時往這邊偷看。
芙妮塔看了眼牆上的鐘，明明是一般日的晚上七點一刻，為什麼這間店居然高朋滿座？
「別看他們。」伊羅表情緊繃，垂頭看著菜單。他隨意地將遮住視線的瀏海攏在耳後，露出顯眼的紅耳扣。
即使不仔細聽，也能聽見他們的耳語著「是派伊森導師」還有「女朋友好漂亮」之類的話。芙妮塔湊過去：「伊羅，你認識他們嗎？」
「是我不對，沒想到這些傢伙這麼無聊。我跟店長說一下，要換個地方。」
伊羅站起來，笑著回過頭，正好逮到他們投來好奇的視線。孩子們徹底石化。
「要是偷聽，我就給你們全部零分。」
短暫的屏息之後。
「哎——老師，不要這樣啦——」「老師笑了！」
伊羅加快腳步，關上門之前還嚴厲地瞪了他們。「雖然現在是下班時間，但我有很多方式可以整你們。聽到沒有？」
「聽——到——了——！」
「……」
伊羅陷入約會被打擾的跟祕密被揭穿的崩潰中，想著不該分心，又不時會被外面的喧嘩聲打擾而焦躁不安。唯一的優點大概是包廂坐起來特別舒服，所以伊羅又恢復了在家裡那種半躺的姿勢。
芙妮塔好奇道：「你也幫莫尼特老師上課？」
「我本來只打算代課，可莫尼特老師真的很忙。」伊羅嘆氣，用叉子敲著空盤，發出清脆的「叮叮」聲。
芙妮塔總覺得莫尼特老師是溫水煮青蛙。
「事情比我想像得麻煩。那些小鬼實在人小鬼大，特別是小女孩很麻煩。本來他們比較喜歡萊恩，後來知道萊恩要結婚了就改纏著我，我只好跟他們說我有對象，然後……就變成妳看到的狀況了。」
「好想看你站在講堂上的樣子。」芙妮塔雙眼閃閃發光。
「沒什麼，就跟平常一樣。」
伊羅嘟噥著點完餐。打開房門時，孩子們極不自然地「路過」，從房門窺看著芙妮塔，迅速離開。可是討論的聲音實在太大：「好像人偶！」
伊羅撥開好奇的孩子組成的牆壁，直接走去點餐。身後跟著一串好奇追問的小孩子。
「老師，你女朋友好漂亮！」
伊羅冷冷道：「這我知道。不要隨便盯著她看。」
為首的紅髮少年說：「那盯著你呢？」
「也不行。」伊羅的微笑特別險惡。
「老師不要那麼小氣啦，就看一下而已！」「讓我們一起吃飯嘛！」「老師，請客。」
幾個孩子纏著他的手，說要一起進來，也有人叫他請客。
伊羅以毫無例外的不快語氣，回答了所有問題。「不准，不行，不要。還有，不要打擾我約會。」
雖然有點不道德，但芙妮塔還真能夠理解這些孩子的心情。
「哇——吃醋了——」
「我沒有！」
孩子們看見伊羅的窘態，好奇心終於獲得滿足，歡呼著跑走了。
伊羅黑著臉，身心俱疲地回來了。雖然很不樂意還是幫他們結帳了。
「這些傢伙居然有十二歲？」伊羅好像在拉扯的過程中把力氣用完了，無力地靠在沙發上。
芙妮塔笑著摸摸他的頭。「辛苦了……我能不能也去見習呢？」
「如果妳能幫忙的話，我會很高興。不過那些孩子實在挺煩人的，要有心理準備，會被當成稀有動物圍觀。」伊羅靠過來，倚在她的肩膀上，悶悶地說。
這感覺好像餵食許久的野貓終於願意親近的時候，特別有成就感。芙妮塔嘴角微翹。「我早就被圍觀過啦。」
而且，要是能看到伊羅在講台上的樣子，這些都不算什麼！
「芙妮塔。」伊羅握住她的手，突然地喊了她。回頭正好被那雙翡翠般的眼眸凝視著：「這幾天，我會把茉莉的東西送回海伍德家，妳跟我一起去嗎？」
「那當然。更何況，我被欺莉莉雅欺負。」
伊羅失笑：「誰會被欺負啊？」
「而且莉莉雅很漂亮。」這句話倒是說得小聲了一些。
顯然伊羅完全不懂芙妮塔的少女心，不以為意道：「她是很漂亮，但妳比她好看，有什麼好在意。」
芙妮塔聞言居然愣了下。
「為什麼那麼訝異，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芙妮塔慢了半拍才臉紅，有點扭捏。「我只是……不太習慣被你讚美。就算是客套話，我也很開心。」
「我本來以為妳會吃醋，所以才想找你去。結果重點居然是這個？」
「那當然，這很重要！如果需要治療的話，請務必找我。」芙妮塔神情太認真，伊羅被她地神情激得後退了半步：「好。」
從結論來說，芙妮塔確實吃醋了——只是方向有點奇怪。伊羅有點搞不懂，但還是安撫地摟了她。「我那時候只是……怕喜歡上妳卻被甩掉。更何況，我跟莉莉雅關係雖然不好，但是對彼此的性格也算了解。」
看芙妮塔的表情，伊羅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芙妮塔還伸手摟住他的腰。
……這是佔有慾嗎？
「好啦，別生氣了。來，張嘴。」
伊羅挖了口蛋糕要餵芙妮塔，她撇開頭不說話了，像氣鼓鼓的松鼠之類的。因為太可愛，伊羅忍不住笑了：「為什麼生氣了？」
誰知這麼一笑，讓芙妮塔更不開心，伊羅只好去哄她。
門外傳來壓低的偷笑聲，伊羅的神情立刻變了，換上一副惡霸臉孔。他本來想走，卻被芙妮塔扯住袖子。芙妮塔對他朝了招手。
伊羅湊過去等她說話，芙妮塔卻親在他臉頰上。「這樣就扯平了。」
伊羅摸了摸被親的臉頰，笑出來：「好弱啊。妳是小孩子嗎？大人的話應該要用大人的方法才對。要我教妳嗎？」伊羅伸手去撈芙妮塔的腰，同樣是觸摸，伊羅臉上帶笑，語調卻帶了明顯的暗示，聽得芙妮塔滿臉通紅。
「不、不用了！」
「那可不行，我是妳的導師，有責任把妳教好。」伊羅湊了過來，近得能夠感覺到他的氣息、落在臉頰上的髮梢。停頓了半秒，意料內的吻卻沒落下來，芙妮塔有點詫異抬頭，看見伊羅滿臉戲謔的笑，「以後再說吧，先欠著。」
兩人討論了關於課程的事，敲定了芙妮塔幾天後來幫忙。
聊了協會、學校跟萊恩的事情後，伊羅終於委婉曲折地來到了重點。
「艾昂說，芙蕾雅治療的狀況很順利，近期就能回家。但是，他認為有必要近距離監視芙蕾雅，有可能要跟妳們住在一起……妳怎麼想？」
芙妮塔一時說不出話，表情很複雜。
「……如果妳還沒準備好，我能夠理解。畢竟，弗洛才離開沒多久，是我也不想看到跟他長得一樣的人在我面前晃悠。」伊羅摟住她的肩，聲音很溫和：「別擔心，我會幫你說服芙蕾雅，讓她去住妳家隔壁的商店。」
「我想再考慮一下。雖然我不想見他，但是，我不希望姊姊覺得寂寞。」
伊羅皺眉：「那可不行。對我來說，妳的心情比較重要。我就告訴艾昂家裡還沒準備好，讓他們在神殿待久一點。」
「可是……」
「妳要不要看看妳現在的表情？妳現在不但無法幫助芙蕾雅，甚至可能會傷害艾昂。不需要為保持距離有罪惡感。更何況，芙蕾雅雖然是小孩，但還是妳的姊姊，只要好好告訴她，她一定能夠諒解。相信她，也相信我，好嗎？」
芙妮塔覺得有點委屈，又覺得難過，垂下頭。「……對不起。」
「不要道歉。有我在，妳也會好起來。所以，不要擔心、不要著急，慢慢來吧。」伊羅從背後將她抱住，有能夠倚靠的人讓人很安心。神奇的是，十年以來一直盤踞在內心深處的恐慌消失了，惶惶不安的痛苦被輕易地安撫，芙妮塔很驚訝地發現，她被伊羅地話說服了。
「……真的嗎？」這問題實在蠢透了，就連芙妮塔也知道自己在撒嬌。
「真的。我會把妳的狀況跟艾昂說，他應該能夠理解。不過……艾昂想要主持父親的葬禮。到時候，妳能做好心理準備嗎？」
「我不知道……你會陪我吧？」
「當然。」
芙妮塔閉起眼睛感受伊羅的擁抱，「現在立場反過來了呢。」
「……確實。」
對她來說，與弗洛的情感是非常私密的事。過去她沒有能分享的對象，自然不曾向其他人敘說——就像伊羅對談論母親一樣，簡直就像是避諱著什麼。而今，她也必須練習向伊羅敘說自己的心情。
連芙妮塔都沒注意到，她在那趟為弗洛送行的旅途丟失了重要的東西。
即使已經接近夏季，她還是很想念弗洛、不習慣他的離去。現在，她還是習慣性地去看空蕩的行李箱，喊弗洛的名字。回過神，看著房間內的空曠，內心就更加失落。她有時候會在屋內尋找弗洛存在的痕跡，找到或找不到都會不自覺落淚。她在想起弗洛的時候給他寫信，將信件收藏在櫃子深處，信件幾乎塞滿了整個抽屜。
伊羅試探地問：「我打算今天去神殿找艾昂。妳要一起來嗎？」
表面上她看起來很正常，就連她幾乎都相信自己已經沒事了。可是，被這麼問的時候，心底深處仍悄悄地刺痛。她告訴自己，艾昂不是弗洛，也有好幾天沒見過芙蕾雅了。更何況，還有伊羅陪著她。今天不去，恐怕找不到更好的時間了。
芙妮塔閉上眼，深呼吸，下意識地揪住伊羅的手。「我也去。」
伊羅看著被扯住的袖子半秒鐘。
「好，一起去。」
離開前伊羅學生們不敢造次，只能不斷偷看兩人。芙妮塔回過頭，正好跟學生們對上視線，便笑著跟他們揮了揮手。
「說起來，妳跟他們好像年紀差不多。他們最大的十三歲，跟妳只差了四、五歲。」伊羅突然若有所思，他雙手抱胸地看著學生們對他揮手道別。
不知何故，他突然覺得男孩子似乎揮得特別起勁……有點礙眼。
伊羅伸手去摟芙妮塔的肩。「時間不早了，我們走。」
他回頭，對假想敵們投以不大友善的視線，「你們幾個也該回家了，時間不早了，記得找家人來接你們或結伴回家。先走了。」
學生們屏息。
半秒後，伊羅已經走遠了一些，他們才發出「哇」的讚嘆聲。
神殿
離開店裡約莫九點附近，已經入夜。街道上偶爾有一盞黯淡的魔法燈照亮道路，戴爾城在月光照耀下半睡半醒。
此時已是春末。沿著散發著香氣的花道往前走，再穿過城中的噴泉廣場，抬頭能夠看見神殿。四周皆是寂靜而昏暗，燈火輝煌的神殿旁若無人地矗立，高聳入天，彷彿撐起了月夜。
伊羅沒走正門，而是繞開了有祭司等人員的地方從小徑進去。艾昂與芙蕾雅並不住在神殿，而是住在貴賓訪視才會開放的偏殿。
伊羅道：「每次來都覺得這裡很華麗。」
「確實很大……四、五、六，還有六間房，獨立的會客室以及接見用的大廳……這好像有點太鋪張了，幾乎是國王等級了。」
「芙蕾雅姑且不論，艾昂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護衛，這排場如果讓教皇大人看到大概會不高興。其實房間多不是問題，問題可是那個大廳……要走到盡頭的『王座』，可要爬好幾十階呢。」
作為國民，總覺得教會的做法似乎有些僭越……親眼看過之後，就更能感受到伊羅語氣中隱約的不屑了。透過開啟的大門往外看，大廳的擺設幾乎就跟國王的別宮沒什麼不同。
這排長足見教會對聖者的重視，更能窺見教會對王權的輕蔑。
聽見芙蕾雅的聲音從大廳傳來：「……艾昂好無聊。」
「妳想說我很無聊，還是妳現在很無聊？」
芙蕾雅沉吟了一會兒。「兩個都是？不管啦我想要早上出門、想吃好吃的東西，還有我不想看到你了！隨便個人來好不好？」
「很遺憾地，不行。」艾昂一口回絕。
聽見艾昂的聲音，芙妮塔稍微有點緊張。短暫駐足後，便跨步向前。
「晚安，姐姐。還有艾昂。」芙妮塔試著微笑，表情卻僵硬無比。幸好艾昂也不太敏銳，開口打招呼：「晚安，伊羅、芙妮塔。」
伊羅前腳才跨進來，就聽見艾昂打招呼，便對他點頭致意。
「你怎麼知道我也來了？」
「確切地說，我從你們在噴泉廣場的時候就知道你們要過來了。」艾昂慢悠悠地說，「因為你們身上都是弗洛的味道。」
芙妮塔一時啞口，幸好芙蕾雅的叫喊適時打破了寂靜。
「芙妮塔！伊羅！」芙蕾雅發出驚喜的讚嘆，朝她撲過來，「你們好久沒來了，我好無聊。艾昂也好無聊。我什麼時候能回去？」
「抱歉，還要再等一會兒。」伊羅說。
芙蕾雅上下打量他們，忽道：「你們真的在交往？」
「看不出來嗎？」伊羅刻意摟住芙妮塔的腰，往她頸窩蹭了一下，「芙蕾雅姐姐有什麼高見嗎？」
這親暱的舉動、語調中的明示，看得芙蕾雅有點臉紅，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內心某處似乎有什麼隱晦的疙瘩。
「我沒有，就只是問問。芙妮塔，妳最近光是跟伊羅約會，都忘了我這個姊姊，姊姊我好難過。」芙蕾雅假哭了幾聲，「不過我心胸寬大，下次來的時候記得帶這些東西給我就好。」說者在芙妮塔手心放了張紙條。
仔細一看，那是張清單。有少數幾種生活用品，大概有九成是飲料甜食與茶，最後一條塗塗抹抹寫了好幾次，最後寫的是巧克力蛋糕。
「雖然這次沒有蛋糕，但我有給妳的禮物。」
伊羅把一件紅色披風遞給芙蕾雅，她先是一愣，「給我的嗎？」
「其他東西巡邏的時候可以找機會送來，妳就暫時忍耐一下吧。」
「哇，好棒！你一定會是個好丈夫！」芙蕾雅的一點鬱悶完全消失了，興奮地說著抱住伊羅，在他臉頰上想親一下，卻被不客氣地避開。但她仍不放棄：「伊羅，甩了芙妮塔跟我結婚吧。等我五年好不好？」
「一點也不好。」
「怎麼這樣！你不能委婉一點嗎？」芙蕾雅氣鼓鼓地瞪他。伊羅大概想起芙妮塔生氣的樣子了，笑著去戳她鼓起來地臉：「不行，我只對女朋友溫柔。」
「這世界太不公平了！為什麼我身邊就只有艾昂而已！」
艾昂有點不服氣了：「我比伊羅強，單就外表也不會輸。」
「可是你是聖者！要是不小心碰到你的手，搞不好就被教會列入黑名單了。」
「應該不至於……」
艾昂想了想，看了台階上的王座——王座般的位置本是為艾昂準備的特等席，但是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想起祭司們要他坐上王位那股執著，改口道：「不，有道理。」
芙蕾雅仍不放棄對外表的堅持：「伊羅，你有萊恩以外的弟弟嗎？」
「沒有，我爸十年前早就死了，到底哪來的弟弟。」
芙蕾雅發出悲鳴。
兩人向芙蕾雅與艾昂道別後踏上歸途，伊羅道：「我好像能理解妳跟芙蕾雅處不好的原因了，她實在不太顧慮別人的感受。」
「……我沒有跟她處不好。」芙妮塔小聲辯駁。
「妳覺得她很難對付吧？這我也了解，因為萊恩就是這樣。下次要不要反擊看看？至少心情會比較好。」伊羅捏了捏她的臉，芙妮塔有點被看穿的窘迫，想說的話甚至還被說完了。
芙妮塔想了想，問道：「要怎麼反擊？」
「這樣如何？」伊羅伸手摟了芙妮塔的腰，靠了上去。
「……我會試試看。」
芙妮塔害羞多過鬱悶，過了好陣子，試著伸手摟伊羅，試了好幾次才真的抱住他，更糟的是還稍微發著抖。
伊羅笑道：「五十九分，不及格。」
「我學習能力很好。」芙妮塔有點不服氣，想又覺得這句話好像怪怪的。說起來一百分是什麼情況啊？她想像了一下，滿臉通紅。
「我總覺得妳比交往前還容易臉紅，妳可是脫過我的衣服啊。」
「那、那是意外！還有不要用那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說法！」
「那可不行，我就是喜歡讓人誤會。」
「伊羅——」
母親
這幾天伊羅比較忙碌，兩人偶爾會抽空一起吃飯。芙妮塔工作之餘也抽空去見芙蕾雅，見到艾昂感受和緩許多，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前進。唯一牽掛的，大概是遠在海伍德家的茉莉與莉莉雅。
這天中午，她跟伊羅約好一起吃晚餐。雖然伊羅打算讓人偶侍者伊莉絲幫忙準備，但芙妮塔也想準備一兩道餐點跟伊羅一起吃。
敲門後，迎接她的卻不是伊莉絲，而是個臉熟的陌生人。
那是個黑髮碧眼的漂亮女性，穿著得體，一頭黑髮側綁成辮。大概三十至四十歲左右，五官端正精緻，美得有些銳利，想必年輕時非常漂亮。她手中握著量杯，驚訝在她臉上一閃而逝。
「好久不見，芙妮塔。猜猜我是誰？」
芙妮塔在她臉上找到伊羅的輪廓，那瞬間，模糊的記憶與現在重合。
「……是薇絲塔阿姨。」
「妳還記得嗎？我好開心！」
薇絲塔將芙妮塔迎進屋子，工作臺上滿是五顏六色的試劑、麵粉等東西，旁邊則是色彩繽紛的果凍。果凍是天藍色，漂浮著白雲般的東西。看起來似乎主題是「晴天」。
「我跟萊恩有約，我本來想讓伊羅跟萊恩一起回家，萊恩卻要我過來這裡，原來是因為妳啊。聽說妳跟伊羅交往了？」
「是、是的。」
「別那麼緊張啦，雖然我有點意外，但是很高興。這算是三喜……不對，是四喜臨門？」薇絲塔掐著手腕開始數，「該結婚的準備結婚了，該交女朋友的也有著落了，老公終於回來了，也可以準備抱孫子。」
「孫子？」芙妮塔眨眨眼。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依萊懷孕了哦，所以婚禮應該會稍微提早一點。說起來……我聽說芙蕾雅回來了，她沒跟妳一起來嗎？」
兩人各自落座，薇絲塔替她泡茶。茶杯中淡藍色的茶散發淡淡香氣，神秘又魔幻。
「她在神殿接受治療，可能要晚一點才會回來。」
「……那個，為什麼您這些年都不來看伊羅呢？」
薇絲塔喝茶的動作頓住。「妳真直接，伊羅都還沒問過我呢。」
「跟核心的事情有關嗎？」
「沒錯。」薇絲塔發出低笑，手指摩娑著杯緣，若有所思。「現在狀況改變了，默思已死，王子殿下也回來了，戴上王冠是遲早的事。問題就是，王子究竟知道多少跟核心有關的事情，有沒繼續有發展人偶武器的打算。」
「如果有的話……」薇絲塔嚴肅地沉吟了半秒。「萊恩果然還是該快點結婚。這樣一來，就算死了也不會那麼遺憾。」
芙妮塔開始覺得，萊恩應該比較像母親。
＊
沒多久，萊恩跟依萊雅來訪，這次派伊森家的家聚也大致成形。考慮到這次聚會的人員組成，芙妮塔有點埋怨萊恩，至少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啊！
萊恩跟薇絲塔去了廚房，萊恩讚美母親挑選「廚具」的品味，兩人挑好合適的「實驗器材」一起走進廚房。
沒多久伊羅跟莫尼特老師一起回來了。進門之後，伊羅很快就注意到桌上的藍天果凍，笑容僵在臉上。「……她也來了嗎。依萊跟萊恩也在，就是說，莫尼特老師，您也知道吧？」
「是萊恩說要給你一個驚喜。我反對過了。」莫尼特老師捻著鬍鬚，「我怕你會生氣，所以就勉強答應了。」
伊羅果然皺眉：「這不是驚喜，是驚嚇。你們打擾我約會也罷，還不提早通知，這一點也不有趣。」
莫尼特老師道：「伊羅，你要不要試試這個？薇絲塔為你研究了很久。」
伊羅沒立刻回答，他果凍前思考了很久，彷彿在做什麼重大決策，許久，他才猶豫不決地舉起湯匙，吃了一口。
「……真好吃。」伊羅有點不情願。他把湯匙遞給芙妮塔：「吃看看嗎？」
「伊羅，你這樣不行，應該餵她吃啊？」依萊雅笑嘻嘻地看著芙妮塔接過湯匙發呆，自己吃了一口。
「我才不要跟你們一樣肉麻。」伊羅一臉鄙視地拒絕了，回頭感覺芙妮塔似乎多看了他一眼。伊羅心神領會，順手接過芙妮塔手上的湯匙，在依萊雅的注視下餵了她一口。
「不是說肉麻嗎？」依萊雅笑道。
「只有她可以指揮我該怎麼做。」
依萊雅表情抽搐，一臉看怪物的表情：「但她沒說想要你餵她。」
「有啊，用眼神說了。」
芙妮塔沒說話，只是默默低下頭，耳朵發紅。伊羅笑道：「妳看，所以我是對的。說起來，妳身體好點了嗎？」
「婚禮應該會提早，大概會在葬禮之前舉辦。」
伊羅甚至沒有看她：「懷孕了？」
依萊雅被伊羅的理所當然的口吻噎住，愣了一下才說：「你怎麼知道。」
伊羅一臉壞笑：「問妳老公啊。」
依萊雅豁然起身。「萊恩，你到底跟伊羅說了什麼！」
…
……
伊羅喝了口茶。「下次如果想要我幫忙，可以用說的，我很樂意為妳效勞。」
「……我、我會努力。」
看伊羅戲謔的笑容，芙妮塔才意識到，伊羅剛剛的服務也是種惡作劇。
萊恩被依萊雅揪著領口跟伊羅對質的時候，晚餐差不多準備好，莫尼特老師姍姍來遲，與眾人打了招呼，一起把工作桌收拾成餐桌。
工作桌邊鋪上餐巾，排好洗乾淨的量杯與餐具，與五彩繽紛的點心相比，食物顏色倒是很正常。
薇絲塔正好坐在伊羅對面，笑臉迎人地盯著他看。
伊羅淡淡道：「我知道我很好看，但是請妳不要一直盯著我。」
薇絲塔撐著下巴，飯都不吃了，笑咪咪地盯著他瞧：「那可不行，我要把沒看到的時間都補回來。」
伊羅用力放下叉子，發出「砰」的聲響。「妳為什麼不見我？」
「因為我不希望你找到艾爾菲。伊羅，你覺得埃里埃為什麼要讓你在他家工作？」
伊羅愣了愣：「因為他喜歡我的臉？」
「這是原因之一。」薇絲塔輕笑，「伊羅，那是希爾殿下的命令。他想從你身上找到紅蓮的線索。他們不知道魂主的存在，但是知道人偶有主人，而且一直懷疑你。他們之所以支援探索帝都，為的是找到製作核心的方法，奪回王權。現在，我們找到了魂主、有聖者當同伴，不久之後，希爾王子也會回來帝都……事情終於可以做個了斷。」
伊羅雙手抱胸，「怎麼做？」
「我希望核心的製作方法從這世界上消失。伊羅，你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嗎？」
伊羅沉默了片刻。「怎麼做？」
「首先，我們需要更多盟友。特別是聖者大人，我們需要確認他的想法。除此之外，我也聽到了令人在意的傳聞……我認為快點把他們接回來比較好。」
看伊羅面有難色，薇絲塔問：「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芙妮塔道：「是我的問題，不過，應該沒有問題。」
「說起來，令人在意的傳聞是什麼？」
「聽說殿下很快就會回來，預計在今年底的白銀祭正式繼承王位。而且，我前幾天收到這個。」薇絲塔從懷中拿出一封信。
光從信封與上面的金色雕飾，就能看出寄信的人身份不俗。看清封蠟上的白銀花花紋，伊羅的表情完全僵住。
信封上以剛直到有些固執的線條寫著寫著伊羅的名字，署名希爾．諾泰夏。這個名字以不好的名義在諾泰夏以至於瑟伊爾大陸上家喻戶曉。
——那正是十年前被囚禁的悲劇王子之名。
莫尼特老師道：「殿下有意參加艾爾菲的葬禮，很有可能會發出邀請函，沒意外的話，他也會趁機與聖者大人見面。到時候我們無法拒絕，需要儘快擬定對策。」
伊羅擰眉，許久才嘆息。
「我知道了。」
＊
與此同時，黃昏時刻的陽光灑入神殿的花園，艾昂與神殿的大祭司偶遇。
「聖者大人，有個問題敝人一直惦記著，不知否能提問。」
艾昂沒回答。
大祭司繼續說下去：「跟您帶來的那個少女有關，聖者大人，您可知道那孩子是人偶師的妹妹？」
「我知道。」
「噢，那、那實在太好了。」大祭司接下來的苦勸被艾昂的話噎住，「神創造了人類，舉凡人類創造生物之舉，皆是瀆神！我必須提醒您，安息者製作人造人、冒犯光明神大人，與這樣的人在一起，怕是讓信徒對您有些疑問……」
「我有我的考量。我可以把你剛剛的那段話理解為……你不歡迎芙蕾雅？」艾昂的表情冷冰冰的，語調也沒有特殊起伏。
「您能夠理解真是太好了。」
艾昂站了起來，走出房門。大祭司愣了一下，亦步亦趨地跟上。
「聖者大人，您打算怎麼做？」
艾昂沒理他，敲了下芙蕾雅的房間。沒多久，一身紅色睡衣的芙蕾雅睡眼惺忪地來應門，「幹嘛，晚上還沒到吧？」
「妳、妳竟敢對聖者大人無禮！」大祭司氣得連鬍子都顫抖了，「聖者大人，是時候做出決斷了！」
艾昂道：「把衣服整理好，我們要回去了。」
「喔，好。」芙蕾雅才剛睡醒，反應有點遲鈍。她半秒後發出尖叫：「哇、好棒！我們可以回家了！」
大祭司以為自己聽錯了。「聖者大人，您的意思是……」
「既然你不歡迎芙蕾雅，那我也會離開。」
「聖者大人，您就讓那孩子回去她的家人身邊吧！神殿永遠是您的歸屬。」
艾昂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不行，我不能讓她離開我的視線。感謝您這幾天的照顧，有緣還會再見面。」
「等等，我的意思並不是要讓您離開。」
「我知道，但我不會離開芙蕾雅。」
「那孩子究竟是什麼人？」
艾昂本想回答，最後關頭卻改變主意。「你要不要猜猜看？」
大祭司啞然。
艾昂就站在門口看芙蕾雅在房內手忙腳亂的收拾，專注又認真地看了個十分鐘，「為什麼不能好好地把東西按照順序收拾整理好？」
「不要在那裡欣賞，快來幫忙！」
艾昂用魔法操作幾件外套，慢悠悠地飄進行李箱。
「不要跑！」芙蕾雅笑呵呵地去抓飄在空中的外套，誰知這外套靈活得像只泥鰍。
大祭司皺著眉頭看兩人的對話。
幾天相處下來，不難發現聖者大人不擺架子、溫和到有些好說話，雖然如此，他對心有定見的事非常固執。
根據教皇所言，這位「神之劍」是三聖者中最強大、也最接近神的存在。
可是，現在艾昂大人看起來太像人了。他沒有笑，表情也很較真，卻看得出艾昂大人心情不錯。
大祭司想了想，毫不猶豫地在惹火教皇與艾昂大人之間選擇了前者。
＊
萊恩夫妻則跟薇絲塔以及莫尼特老師討論著婚禮的細節，伊羅若有所思地吃著飯後甜點，芙妮塔主動開口：「今天我們一起去神殿吧。順便彌補約會？」
兩人簡單交代了行蹤，往神殿的方向走。
各懷心事，一陣突然一陣不自然的沉默降臨。
「在妳習慣艾昂之前，如果妳想的話，可以偶爾來我的房間。我通常都睡在工房的沙發，所以不需要太擔心。還是妳想要我陪妳？」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去找你嗎？」
伊羅本來只是開玩笑，看芙妮塔滿臉通紅，愣了一下，「當然可以。還有，我有東西給妳。」
伊羅交給她的是一個首飾盒，裡面是藍紫色的項鍊以及一對耳環。
看到項鍊的色澤，芙妮塔立刻理解那是什麼。
——那是弗洛的核心製作的首飾。
整體設計十分低調，是日常也能夠戴著的設計，可以從中感受到伊羅的心意。芙妮塔握緊核心，忍不住哭出來：「謝謝你。」
伊羅沒有回答，只是把她摟到懷裡。
「上面還有一些殘存的魔力，所以我畫了設計圖，請萊恩幫忙調整材質跟細部雕飾，最後讓艾昂幫忙做成魔導具。」
伊羅在芙妮塔的同意下為她戴上首飾。
月光下並行的兩人，不自覺牽起手，並在神殿大廣場前與另外兩人偶遇。
「姐姐、艾昂，你們怎麼拖著行李？」
「大祭司希望我送芙蕾雅回家，所以，我也決定離開。現在的教會，跟我熟知的教會完全不同了。」艾昂看著芙妮塔，表情很認真：「可以收留我嗎？」
他神情很嚴肅、認真，但是，艾昂作為聖者，其實大可以擺架子，更沒必要提出請求。畢竟，他正在治療芙蕾雅，這根本不需要多問。在芙妮塔看來，艾昂的表情好像是怕被丟棄的小狗，這完全顛覆了他們對聖者的認知。
「艾昂，你可是聖者耶！這時候要用命令句，我示範給你看。」芙蕾雅揚起下巴，裝作高傲的樣子，「收留我。」
先不說芙蕾雅沒用敬稱，她甚至還教訓了艾昂。但是聖者本人卻不太在意，默默點頭照做：「收留我。」
其實芙蕾雅的建議並非毫無根據，但是，聖者被少女命令的畫面看來實在滑稽，更別說看在教會的人眼中會有什麼感想。
「……」
芙妮塔啞口無言。這位聖者大人跟弗洛完全不一樣！
她對艾昂第一印象跟弗洛很接近，認為他是安靜、冷淡又強大的神之劍，聖者的身分、佩掛的「光之禮讚」與成人的外表讓他更有距離感。
弗洛是長髮，少年般的外表有一種中性美。艾昂長得好看，外表卻不中性，精雕細琢的五官帶著屬於成年男性的氣質，優美的配劍更讓他顯得英氣十足。
外表姑且不論，他跟弗洛的性格實在差太多了。
在帝都的時候還不太明顯，但是，艾昂明顯不像弗洛跟伊薩斯那樣適應人類社會。
跟看似溫和卻強硬的弗洛與笑容滿面難以看透得伊薩斯不同，艾昂的思維方式太好看穿，芙妮塔忍不住為他感到擔心。
弗洛曾說：艾昂就拜託你們了。這本來應該只是一句招呼似的話，現在，芙妮塔才徹底了解弗洛的意思……雖然艾昂也是聖者，但他跟弗洛差太多了。他握有神劍、想要依照聖典行事，某種程度上非常危險。
伊羅看來也有同樣想法，與芙妮塔交換了視線。
——艾昂還在等他們的答案。
「我被拒絕了嗎？」
「不，歡迎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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