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她的世界即為永恆
歸來
耀眼的陽光灑落諾泰夏的土地,為這片失去三千多日國王的土地迎來新的主人。
遠離市中心的郊區,一艘中型飛船悄悄地降落。仔細一看,飛船上的正是代表諾泰夏的紋章——白銀花。
一名銀髮男性走出飛船,他的外表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儀態高貴,一身白衣綴以金邊織成的白銀花,舉手投足皆嶄露不凡的氣質。一名華服少女勾著他的手,看來才剛成年不久。兩人並肩走下飛船。
遠遠地看,可能將這對正值青春年華的皇家兄妹視為老人也說不定。那頭髮不是白色,而是散發特殊的光澤的銀髮,加上藍色玻璃珠般漂亮的眼眸,與諾泰夏的國花白銀花同色。在詩人的讚美詩中,被形容成冬日的白雪。
迎賓的人只有寥寥三名,枯瘦的白鬍子老人、金髮美少女以及紅髮的中年貴婦。三人都大有來頭,分別代表戴爾城的三大勢力——代表人偶師的德曼學院院長查德.莫尼特,莉莉雅.海伍德代表教會,最後則是代表貴族勢力的卡洛琳.洛洛特。
「博爾洛殿下、娜塔莉雅公主殿下,歡迎回來。」卡洛琳道,眼角眉梢滿是喜悅。沒有鋪張的排場,更無列隊歡迎的人民,對王儲而言實在寒碜。更別說另外兩人的態度冷淡,只表現了應有的禮儀。
娜塔莉雅不滿道:「雖然皇兄說過不需要鋪張,但只有你們幾個也太寒酸了。卡洛琳,妳是怎麼安排的?」
博爾洛以手勢制止娜塔莉雅繼續說下去,溫言道:「好久不見,侯爵您還是如當年一樣美麗。一切都還順利嗎?」
卡洛琳眉眼間都是笑:「託您的福。」
三人跟在王儲背後,卡洛琳熱切地與王儲搭話,博爾洛不時微笑地點頭,態度溫和而疏遠。五人驅車前往洛洛特家的莊園,舉辦了小型的茶宴歡迎王子的歸來。
起初博爾洛王子只是閒聊,偶爾問起城內的舊況,氣氛融洽。
「莫尼特先生,請您安排的事情還順利嗎?」
查德.莫尼特不著痕跡地皺了眉,「我可以為您送信,表達您的意見。容我敘明,葬禮是非常私人的場合,若主人不願意,也該適可而止。」
「適可而止?莫尼特,皇兄願意參加平民的葬禮可是無上的榮耀!」
「公主殿下,那可是戰前的事了。」查德.莫尼特推了推鼻樑上的單邊眼鏡,樂呵呵地笑,「如您所知,諾泰夏實際的掌權者是人偶師協會,鄙人正好是協會的會長。如果我不願意,您能對我怎麼樣?」
「你、你這……」
「好了,娜塔莉雅。」快要談崩,博爾洛才慢悠悠地開口,「我會親自寫信,表達參與葬禮的意願。這些雜務姑且不論,還有更重要的事。莉莉雅。」
莉莉雅抿著唇,垂下頭。過了很久,她抬頭看博爾洛:「你也想利用她嗎?」
「……抱歉,但我確實需要她的幫助。」
「什麼白銀王,你們還活在過去的榮耀裡嗎?人偶師協會有伊羅,教會有聖者,而你們貴族呢?你們還是只能利用一個死人,可悲至極!」
博爾洛微微蹙眉,「莉莉雅,我不想用強硬的手段。」
莉莉雅抬了抬嘴角,譏諷的笑:「您早就用了。」
博爾洛沉默了幾秒。「莉莉雅,但我別無選擇。就像莫尼特先生所說,我已經沒有權力,支持者也不多,要重新掌權必須耗費時日。正因如此,更需要您的協助。莉莉雅,拜託妳帶我去見她,我想跟你們好好談。」
「沒有什麼好談的。你把刀子架在我們的脖子上,卻要我們溫和理智?別開玩笑了,我的希爾王子。你是主人,我們是奴隸。不管再怎麼假裝,那都是命令包裝的請求。」半精靈少女抬起頭,碧綠的眼眸澄澈,毫無雜質,「既然如此,就不要想假裝自己是好人了。你接下來還打算讓我們做更過分的事情,對吧?」
博爾洛嘆氣。
「莉莉雅,我命令妳,帶我去見她。」
莉莉雅的脖頸浮現淡紅色的花紋,色澤越來越深。她面露痛苦之色,卻笑得猶如綻開的玫瑰。那笑容裡的惡意藏也藏不住。
「如您所願,我的主人。」
經過一番折騰,博爾洛被帶到洛洛特家底部的牢房。
由莉莉雅帶路,帶著提燈來到洛洛特家深處的牢籠。黑暗深處的是綠髮綠眸的少女,那頭綠髮綠眸就像傳說存在東方大陸的森林之子——精靈。那是一種有別於世俗艷麗的美,沒有雕琢過度的人造香氣,猶如雨後森林那般清新又自然。
特別是眼眸,那雙祖母綠製作的眼眸實在漂亮過頭,彷彿能夠透過碧綠的眼珠看見整座森林。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見到人偶「茉莉」,卻是他第一次見到「夏之公主」,卻忍不住看呆了。茉莉——或者說賽莉看見光芒,才慢慢轉過頭,穿過牢房的柵欄與博爾洛四目相接。
嚴格來說,這是幾乎可以說是他們第一次見面。過去,他拜賽莉為師,她在莉莉雅的幫助下,透過一紙門簾傳授魔法,博爾洛與娜塔莉亞都是她的學生。
曾被稱作茉莉,現在則是賽琳希莉爾.諾泰夏的女性開了口:「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是第一次看到人偶。我漂亮吧?」
那腔調柔軟又輕柔,撒嬌似的甜美語調確實是賽琳希莉爾。
「是的,您確實非常美麗……遠遠超乎想像。」博爾洛伸出手,透過柵欄執起少女的手,在沒有血色的手背上落下一吻,「老師……不,賽莉,好久不見。我來迎接您了。」
賽莉迅速抽手,毫不遮掩地面露嫌惡:「那你得感謝我的製作者。」
明明她那麼嬌小、那麼美麗,柔弱地像是被鎖在高塔的公主,賽莉透過人偶茉莉看著他,姿態仰望視線卻是俯視。
「那當然,我很快就會親自向他道謝。」
賽莉的笑容不明顯地僵了一下。
「希爾,你想做什麼?」
「我對他有些好奇,也想藉機表達對他的感謝。」博爾洛沒有正面回答,伸手接過鑰匙為她開門,親自將她迎出牢房。
莉莉雅道:「不需要,我已經付給他酬勞了。」
她的態度過於急切,反而暴露了弱點。娜塔莉亞道:「妳還喜歡他?天啊,我真好奇妳喜歡的人是誰。莉莉雅這麼好看,還是光明神的信徒,那個人怎麼會把妳甩掉?還是說,他的戀人比妳更漂亮?」
「跟外表無關。」
「噢,是嗎?但我聽說伊羅的戀人是他的學生,還長得非常漂亮。」娜塔莉亞沉吟道,公主殿下的藍眸閃閃發光:「也就是說,如果我也去葬禮,就可以在葬禮上看到傳說中的神之劍、人偶王子,還有那個搶迎莉莉雅的女孩子?皇兄,我也要去!」
「當然可以,妳就好好期待吧!」
「說到神之劍……賽莉,我有件事情需要妳幫忙。」博爾洛的態度溫柔,卻不容置疑。或許是逆光的緣故,黑暗在那張端正的面容投下暗影。
賽莉有股不祥的預感。
「什麼事?」
領主
四月中先是葬禮後是婚禮,派伊森兄弟忙得不可開交。
伊羅實質掛名協會副會長實質處理協會事務,工作狂的毛病再度復發,晝伏夜出還差點感冒,瘴氣的狀況也再度惡化。可惜天高皇帝遠,伊羅老是在工房加班不休息也管不著。芙妮塔正好找到機會,在薇絲塔的許可下就近監視。
午後,人偶街來了輛馬車,眾人魚貫下車,敲開了工房的門。今天伊羅正好在家休養,由芙妮塔開門。
為首的男人看來與莫尼特老師年齡相仿,灰白的頭髮梳理整齊,穿著正式的全套西服,對芙妮塔微微鞠躬。
「您好,我是斐爾迪南先生的管家,請問派伊森導師在家嗎?」
「他在。」芙妮塔正穿著圍裙在準備下午茶,轉頭看,伊羅像貓一樣縮在沙發上,完全不像能夠見客的樣子。還在猶豫,伊羅道:「不管是誰,沒有預約就回去。」
芙妮塔頓時有點尷尬。
老管家絲毫不生氣,對此似乎也不太意外,甚至安撫地對芙妮塔笑了。
「我家主人親自送來希爾殿下的信件,作為未來的國王,希爾殿下希望能夠參加您父親艾爾菲先生的葬禮。如果您能夠代表派伊森家接下信件,我們會非常感激。」
馬車內的主人按耐不住,揭開窗簾:「伊羅,我知道你在家!快出來收信!」
被團動了動,伊羅從枕頭中探出頭來,一臉錯愕。
「……斐爾迪南?」
芙妮塔覺得這姓氏有點熟悉,看到馬車上的花紋就開始覺得不妙。伊羅還是窩著不動,馬車的門打開,淺褐色頭髮的青年從馬車下來。
青年看來跟伊羅差不多同歲,短髮梳理整齊,瞳孔也是褐色,笑起來的感覺有些臉熟。青年非常高,比芙妮塔高了一個頭。仔細一看,他身穿帶有代表戴爾城花紋的披風,腰上佩了劍,英姿颯爽。他對芙妮塔微微行禮。
斐爾迪南.朗格——那就是戴爾城那位年輕城主大人的名字。
「我是戴爾城領主斐爾迪南.朗格,初次見面,您就是芙妮塔.盧比小姐吧?妳在社交界跟人偶師協會都非常有名。」
芙妮塔這才回過神,對他提裙行禮。
「您好,領主大人。我是芙妮塔.盧比。」
他上下打量芙妮塔,芙妮塔有股被狼盯著的不安感,不自覺揪緊了裙襬。
「停,不需要多餘的禮節,我雖然是貴族,現在卻是以舊友身分來拜訪伊羅的。等會兒順便給我可愛的表妹送結婚賀禮。」
芙妮塔眨了眨眼:「表妹?」
「他說的表妹是依萊雅.朗格。」伊羅的聲音朦朧地從身後飄來,「城主是依萊雅的表哥。」
斐爾迪南晃了晃手上的書信。「不請我進去嗎?」
「不要。信留下人,你可以走了。」伊羅說著想關上門。
「那可不行。」斐爾迪南他臉上笑咪咪的撐拉住門,「殿下要我儘快帶回信過去,沒有多餘的時間。伊羅,我不會像埃里埃那樣寵著你,必要的時候我也會採取必要的手段,這你應該很清楚。」
「斐爾迪南,芙妮塔也能操偶,是我的同伴而不是弱點。」伊羅冷笑:「你是不怕激怒我,那麼……神之劍呢?」
斐爾迪南道:「這跟艾昂大人有什麼關係?」
「艾昂大人已經離開教會,住在我這裡。」
伊羅微笑。他不曾把艾昂當作籌碼,也沒不曾逼迫聖者表態支持安息者,他此時的發言讓芙妮塔有些意外。
「據我所知,艾昂大人從不參與人類的爭鬥。即便他離開神殿,也不代表會願意接受人偶師的供養。」斐爾迪南帶著評判地審視著他們。
僵持不下的氣氛被少女的招呼聲打斷了。
「午安各位,我來吃下午茶了!」
只見芙蕾雅撐著新買的黑色陽傘從對街蹦跳著走來,她的身體最近改善了不少,吵著加入下午茶的行列,才有今天的甜點聚會。
看見斐爾迪南,芙蕾雅先是笑著跟他打了招呼,才打趣道:「伊羅,你也會有客人啊?」
「他很快就要回去了。」
「少爺。」老管家提醒了一句,斐爾迪南抬頭才看見艾昂正從對街走來,面露驚訝。艾昂跟伊羅芙妮塔打了招呼,熟門熟路地跟芙蕾雅一起走進工房。
驚訝與錯愕在青年臉上浮現,他看艾昂在沙發上坐下,斐爾迪南突然激動起來,大聲喊道:「艾昂大人,您拋棄教會,竟然跟人偶師結盟了?」
艾昂皺著眉頭睥睨他數秒,「你是誰?」
「我是戴爾城的領主,斐爾迪南.朗格。」
「哦,是那個朗格家的孩子。」艾昂品評似的打量他,「我對你的祖父印象還不錯,但你那句質問讓我非常討厭。」
艾昂的眼神跟聲音一樣冰冷,強大的壓迫感讓斐爾迪南不禁住口。
「我沒有拋棄教會,是教會跟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即使我跟人偶師結盟,你也無權責備我。諾泰夏之能夠苟延殘喘,是我們聖者獻上靈魂,才能避免傷亡擴大。我們奉獻為的是信徒,不是你們貴族。我不參與人類的爭鬥,也不關心這個國家由誰領導。我說得夠明白了嗎?」
「……是的。」
艾昂的語氣冷漠又傲慢:「如今,紅蓮的起源在已經是半公開的秘密。我之所以暫時沉默,是為了國家的和諧,而不是你們貴族毫無價值的自尊。」
斐爾迪南啞然。許久,他低聲問:「您會降下天譴嗎?」
「不,我不會審判你們。如果神真的要降下天罰,那麼,王族作為始作俑者,又怎麼可能安然無事?貴族啊,感謝女神的慈悲吧!」
斐爾迪南對艾昂行禮,轉身本來要走,卻又停下。
「聖者大人,我們做錯了嗎?」
「以人偶而言,我想是的。」艾昂的語調猶如嘆息,「王權式微卻沒有傾倒,代表人們對王族仍有期待。我雖然是聖者,但不會為你們做出選擇,更不會為你們解惑。諾泰夏要走的路,應該由所有人民共同選擇。」
「不行,如果人民作出了錯誤的選擇該怎麼辦?」
「對我們個人而言,來到諾泰夏就是錯誤的選擇。但是,對你們而言未必如此。是非對錯沒有絕對,菁英分子的判斷未必好過理性考慮的群眾。」艾昂道,「不只我會犯錯,王族也會犯錯。帝都的毀滅,貴族、人偶師與我們聖者皆責無旁貸,所有人都是罪人,讓罪人做決定是正確的嗎?做出正確選擇的人,難道就一直是正確的?」
眾人陷入沉思之際,「咕嚕」一聲清脆的聲響打斷了靜默。眾人把視線移向聲音的來源——芙蕾雅。
芙蕾雅微微臉紅,嘟噥道:「我餓了。現在是我的早餐時間。」
艾昂問:「妳不吃嗎?」
「現在可不是吃東西的時候,你會不會看氣氛啊!」
「我不會,因為不需要。該怎麼看?」
芙蕾雅居然認真地思考起來,「總而言之先學別人,這樣不容易出錯。」
「好。」艾昂很聽話——不如說聽話過頭了,斐爾迪南不著痕跡的皺眉。他似乎不太想理會斐爾迪南,把他晾在一邊,想讓芙蕾雅儘快用餐。
芙蕾雅低聲道:「艾昂,人家難得過來,你還是理他一下吧?」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斐爾迪南居然從艾昂那張僕克臉看出嫌棄的味道。
「如果你來這裡,是為了確認謠言,那我可以親口告訴你。第一,芙蕾雅目前在我的保護之下。第二,我還沒有跟人偶師結盟。第三……我不是王家的盟友,也不是敵人。我不會成為教會的劍,更不會成為王家的秤。轉告你們的王,不要隨意插手我的選擇,也不要試圖拉攏其他聖者為你們工作,否則,就是與我為敵。」
「聖者大人,您的意思是……」
艾昂耐心用罄,一臉不快:「我說得很清楚了。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斐爾迪南一臉尷尬,留下也不是,走也不是,還好伊羅開口了。
「斐爾迪南,我們兩個私下談談吧。」
伊羅領著斐爾迪南來到工房,芙妮塔為兩人送上雙份茶點,各自落坐。
「我本來一直覺得你很找到理想的戀人,但你眼光很好,她很漂亮。」斐爾迪南。
「我知道她很漂亮,但我們可沒有要好到可以談論私事的程度。好了,領主大人,我們不打算跟你敘舊。你來這裡,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吧?」
斐爾迪南有點尷尬。「確實如此。這是陛下的親筆信,請你讀一下。」
伊羅當場讀信。
王子特別挑了高品質的信紙,書寫的字跡端正到像是機械般剛硬。
信的內容不出意料,是為了參加葬禮而來,卻有王族特有的冗長。他先提及過去艾爾菲在皇宮內工作的往事、與父親的幾次會面,之後才提及想參加葬禮。
伊羅早有決定,很快寫了回信表達歡迎。
「我會讓萊恩跟依萊一併送邀請函過去。我有件事想請教您。就學的時候,你是聖者教派。現在還是如此嗎?」
「……或許吧。」斐爾迪南的聲音像是嘆息。
「如你所見,艾昂大人與過去的聖者相同,他仍愛護民眾、旁觀鬥爭,唯一的不同只是疏遠教會。如果你們想恢復王權,艾昂大人是潛在的敵人。畢竟,教會一直以來兼任王家的管理職責,教皇也一直蠢蠢欲動,想必這讓王子殿下非常苦惱。」
斐爾迪南不動聲色,可他不打斷,卻側面證明伊羅的猜測。
「王子早就知道艾昂大人暫居於此,只是想測試你的忠誠是否超越信仰。」伊羅抬眸看他,綠寶石般的眼眸雪亮:「但是,忠誠不必跟信仰做出取捨。你也看到了,勝者對於爭權奪利已經厭煩。事實上,艾昂大人已經是三聖者之中的最後一人。如果你仍信仰著聖者,那就放手吧。我們人類的事情就該自己解決,如此一來,才能夠讓聖者們從守護人類的責任中解放。」
「……可以不做出取捨嗎?」
「那當然。」伊羅對斐爾迪南伸出手,他猶豫了半秒,與伊羅握手。「我先表明,這不代表我跟你們結盟,只是立意相當。」
「我知道。」
「伊羅,有句話可能不好聽,但是,這是我作為領主感受到的狀況。為了芙蕾雅的安全,請艾昂大人務必不要重複像剛剛那樣的對話。許多人把艾昂大人的離開歸咎於芙蕾雅,或許他本人沒有意識到,但是,對我們來說,聖者大人的存在甚至超越了女神,是我們……」
以下省略將近一千字歌功頌德詩歌。
這傢伙確實是聖者教派。伊羅無奈地看著他,想打斷也沒有效果,只能把斐爾迪南的聲音當成背景音樂,寫著回信順便吃下午茶。
突然覺得下午茶變難吃了。
遠處傳來聲音道:「斐爾迪南,好久不見。這是要回去了吧?」來人是依萊雅跟萊恩。伊羅默默對他們比了個「幹得好」的手勢,萊恩則默默比了個「了解」。
「不,我還沒……」
依萊雅打斷他的話:「很期待跟您再次見面,我送你吧。」
「好吧,我準備了結婚賀禮,妳願意收下嗎?」
依萊雅道:「當然不——」
「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萊恩動作更快,從窘迫的管家那裡接下禮物:「領主大人,禮物也收了,邀請函自然會奉上。婚禮的時候見。」
斐爾迪南無言以對,先後與艾昂、伊羅等人道別,驅車離開。
依萊雅不滿:「為什麼要收他的禮物?」
「我雖然不想跟貴族交際,但也不希望惹麻煩。」萊恩說,「更何況,斐爾迪南跟朗格家的其他人比起來還算好說話。結婚之前,妳暫時還算是依萊雅.朗格。如果非要有人來插手,不如就斐爾迪南吧!」
「有道理。但是,你好像不怎麼討厭他?是我的話,肯定很討厭情敵。」
萊恩推了推眼鏡。「看妳討厭他,我就心情好,突然覺得有什麼好吃醋的。好啦,別忙著生氣,他愛送禮物就給他送,花他的錢也挺好的。」
「……你意外地是個能屈能伸的人。」
「不然怎麼追到妳?我靠的可不是死纏爛打,是愛、耐心與忍讓。」
「看你那副得意的樣子。」依萊雅笑道。
貴族
馬車穿越人偶街,繞過噴泉廣場,回到領主宅邸。
紅茶馥郁芬芳的香氣在空中蔓延,稍微撫平斐爾迪南鬱結的心情。凱薩琳親自端上紅茶,「領主大人,歡迎回來。需要點什麼嗎?」
「跟平常一樣就好。」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凱瑟琳,突然覺得,這個女人確實很適合他。伯爵夫人並不年輕,比斐爾迪南大五歲,她本來是斐爾迪南大哥地未婚妻,性格溫柔謙和,擅長忍耐,興趣是裁縫與刺繡,閒暇之餘還會做一點料理或者插花。
「事情還順利嗎?」
「算是,禮物送出去了、拿到邀請函,也見到艾昂大人……還有傳聞中的芙蕾雅。」
凱瑟琳微微瞪大眼睛:「艾昂大人真的在人偶王子那裡?」
「是的。但艾昂大人並未受人偶師供養,也沒有與任何勢力同盟,算是好消息。」
「那個『魔女』呢?」
「沒有什麼魔女,那孩子是我以前的同學。名字是……噢,是芙蕾雅,她完全沒變,跟十年前看來完全一樣。教會卻說對了一件事,是艾昂大人護著她。這樣一來,我們的立場就很困難。」
斐爾迪南嘆息,將此行的收穫向凱瑟琳說了,連帶凱瑟琳琳也染上那股憂心忡忡的憂鬱:「但這也不完全是壞事。看艾昂大人的意思,應該會拒絕教皇,我們的立場也不會那麼困難。」
「……確實如此。」斐爾迪南抒了一口氣,「但這比我預料得還早。梨約那邊目前有消息嗎?」
「還沒有,但是,祖父很關心聖者大人的去向。如果讓他知道了那些傳聞……恐怕他事情會變得很複雜。」凱瑟琳眉頭微蹙,「不過,不需要太擔心。如果真有什麼意外,我相信祖父會站在我們這邊。」
「還好有妳在。」
凱瑟琳報以微笑,「這是我的榮幸。」
「老實說,在帝都陷落之前,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領主。就算是現在,我還是經常在想,要是大哥跟父親沒回去帝都,或者他們沒死,會不會比我做得更好?他會不會因為我搶了他的位置而生氣。」斐爾迪南將臉埋在雙手之間,像是想要哭泣,又像是嘆息,「要是大哥還在,不知道會怎麼做。」
凱瑟琳柔聲道:「斐爾,沒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你是個好領主,我相信他會以你為榮。」
「如果大哥會生氣,大概是會覺得我沒有好好照顧妳。」
「那也沒關係,我會幫你說情。」
帝都陷落之前,他不但沒想過自己會成為領主,更沒想過會娶依萊雅以外的人。為了鞏固情勢,跟大哥的婚約者凱瑟琳結婚。當時雙方其實都有些不情願,但隨著十年經過以及孩子的出生,曾經的痛苦掙扎也逐漸變成笑談。
「凱瑟琳,我還見到了依萊雅。」
她的表情不明顯的僵住,「她過得還好嗎?」
「她正在準備婚禮,跟未婚夫感情也很好。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吧。」
帝都陷落之後,斐爾迪南自顧不暇,好幾次派人去找依萊雅,卻沒能找到。最後,他才從凱因那裏輾轉得知依萊雅已失去家族的支援。
凱瑟琳笑道:「那我得好好挑個禮物,才不會讓你丟臉。」
「那就有勞了。」斐爾迪南跟著笑了。
*
有別於領主府邸的一片和氣與人偶街的笑聲,王子暫居的莊園安靜地像是廢墟。
和煦的陽光透過偏飛的窗簾跌入門內,掉在博爾洛王子那頭銀白色的頭髮上。他闔上厚重的的文件,輕輕嘆息:「我聽說聖者艾昂雖不問世事,但信仰深厚,難保不被教會所誘……賽莉,妳之前在派伊森導師那裡,應該比我更了解聖者。妳怎麼看?」
曾經是人偶茉莉,現在則是賽琳希莉爾.海伍德的女性冷淡地瞥了博爾洛一眼。
「他們不會接受教皇的請託,所以不是敵人。」
博爾洛雖然已經極力掩飾,但仍被賽琳希莉爾捕捉到一瞬間錯愕。他擱下筆,雙手交握:「這也未必,聖者的利益與王家的利益不同。唯一幸運的是,聖者現在也有了軟肋,不至於難以攻破。」
茉莉本想開口,看博爾洛的表情還是住了口。
「妳想說些什麼?」
茉莉忍不住道:「殿下,我想您對聖者艾昂不太熟悉。他是最後一位出生的聖者,也是三聖中的最後一位,民間幾乎沒有他的軼聞。但是,這不代表他是最弱的。」
「但他有弱點。他為了芙蕾雅離開教會是事實,這是一個非常好的突破口,能夠拉開聖者跟教會之間的關係。手中有幾張底牌,總會更安全。而且,我還有妳在。」博爾洛突然笑了,握住她的手。「現在我很弱小,甚至還沒有被正式承認,萬不得已,我會使用王族的契約。我說過,等到我繼承王位、穩定國家之後,我會放妳自由。」
不得不說,時隔十年再次聽到這番話,茉莉內心短暫動搖。
她看著幼小的王子成長,成為他的魔法教師,知道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但是,這種誠信經過十年磨難之後,還剩下多少呢?
博爾洛摩娑著她手背上的花紋,低聲道:「我們諾泰夏家確實傷了妳的心,但是,那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我雖然弱小,垂死掙扎地活下來也顯得很狼狽,但確實活下來了。在德曼期間,我也好幾次想過放棄,卻還是忍了下來。因為我答應過妳,要放妳自由,所以我必須活下來,成為王。在我成長到不需要妳的保護之前,請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證明自己的誠意。」
茉莉沒有立刻回答,看著那雙藍眼睛像小時候那樣流露出懇求。她壓抑住動搖,閉上眼,甩開他的手,神情恢復木然。
「我不會相信你,但是,我會按照你的意思行動。這樣就夠了。」
博爾洛沒被激怒,反而笑了一下:「認清現實吧。妳的人偶王子早就丟下妳,找到了自己的公主,完全不在乎你會受到什麼待遇。」
「他當然不知道,我沒告訴他。」
「哈。」博爾洛發出嘲諷的笑聲,「說了又怎樣?妳跟愛人之間,他當然會選擇愛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妳確實被他拋下了,像是這種自我安慰,別說我不相信,連妳都騙不了自己。其實妳正想做的,是把他搶回來。」
茉莉咬牙道:「我從來沒有那樣想過。」
博爾洛在她面前單膝跪下,深深地凝視著她。半晌,他在茉莉地手背上落下一個吻,語氣誠懇又溫柔:「我明白,承認這一點確實讓人很討厭。我想說的是,我們都一無所有,只擁有彼此。所以,哪怕只有一秒鐘……別再想著他了,看看我好嗎?」
這回茉莉沒有抽回手,只是低聲道:「別說了。」
「雖然妳也丟下我,但我不會生妳的氣,也不會介意。」博爾洛低聲說,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聲音在她耳邊私語,簡直像是惡魔的蠱惑:「我跟他不一樣,我會一直站在妳這裡。」
茉莉稍微開啟雙唇,本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話。
想著伊羅跟芙妮塔在一起的樣子,內心那股被揭開傷口的痛感依舊沒有減弱多少。她長長的嘆息。
「我知道了。你打算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