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在牢籠中知曉何為自由
惜別
這天,領主大人的莊園迎來新的訪客。
莉莉雅敲開房間的門,把伊羅帶到她面前——就跟八年前一樣。
莉莉雅道:「姐姐,我帶了人偶師過來。他叫做伊羅.派伊森,是查德的學生。」她又回頭道:「伊羅,裡面的是我的姐姐,不要對她做出失禮的事情。」
「我知道了。」
回應的聲音聽來有些悶悶不樂,沒多久,聲音的主人從門外踏進來。他一身黑色合身正裝,外表十五、六歲,乍看之下有些性別不辨。那雙墨綠色眼睛很漂亮,將單耳掛著的紅色垂墜耳環襯得格外突出。
見到茉莉本尊,他有瞬間短暫的錯愕,卻隱藏得很不錯。
「您好,海伍德女爵。我是畢業於德曼的人偶師伊羅.派伊森,師承查德.莫尼特,將會傾心為您製作滿意的軀體。」
伊羅的口氣算不上溫和,甚至有股公事公辦的疏遠,聽在失去軀體、以骷髏之姿存活的茉莉口中,卻格外讓人覺得親切。
伊羅不是莉莉雅找來的第一個人偶師,甚至是其中年齡最小的。但是,他卻是最快調整狀態的人,對她表現得頗為冷靜,禮儀完備又不至於卑微,這也難怪莉莉雅一臉亟欲邀功的愉悅。
茉莉張了張嘴,但沒有肌肉,所以做不出笑容。但她想,這個表情可能很嚇人,因為伊羅微微瞪大眼睛,退了半步。
「麻煩你了。」
之後的事情也沒什麼特別的。伊羅為了他研究東方的精靈,經過半年日夜不懈的努力,製作出讓她無比驚豔的人偶,取名茉莉。之後,伊羅開始被人叫做「人偶王子」,人們叫她夏之公主,叫她伊羅的茉莉。
她獲得了能夠活動的身體,也找回了以為早已遺忘的情感,也就是失戀的痛楚。。
朝夕相處一年多後,伊羅與莉莉雅相戀然後分手。
茉莉想了想,決定離開莉莉雅,跟伊羅共同生活。或許是因為他離開的背影太寂寞了,也許是因為捨不得他孤單,原因其實非常單純……只是想在距離他最近的位置,獨佔他的溫柔而已。
她對莉莉雅說想要自由,卻成為伊羅的照護人偶。伊羅的工房是她的牢,每半年需要進行全面檢修並補充魔法石,生活起居也離不開這位讓她重生的人。她稱不上自由,卻在牢籠中知曉自由為何物。
然後,伊羅再次帶著謹慎的表情,被莉莉雅領到她的面前。
「好久不見。」伊羅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痛楚。
茉莉對他露出略顯僵硬的微笑,「好久不見。」
這是最後一次,看著伊羅執起她手腕的姿勢,想像著他對自己求婚。今天之後,不管是美夢還是惡夢,都必須醒來。
所以,讓我稍微任性一點吧。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妳。之後,我會把設計文件交給埃里埃,由他負責維修。」伊羅在她面前蹲下,語調很平淡,抬頭的目光卻帶點懇求:「妳沒什麼想對我說嗎?」
伊羅的語氣非常平靜,也不急切。她教養出的那個符合理想的成年男性,非常率直。
想說的話?當然有。
我本來以為你永遠找不到適合的人,會一直陪著我直到生命終結。
我很不甘心。
真希望你被芙妮塔甩掉。
為什麼只有你得到幸福?
內心想了些惡毒的詛咒,在腦內兜兜轉轉,最後還是沒說出口。想了老半天,糾結在心中的,不是不甘與怒氣,而是遺憾。
伊羅站在芙妮塔身邊非常耀眼。因為她看著伊羅一路以來掙扎著流血,不願祝福伊羅,更捨不得詛咒他。
她只有閉上眼睛,不去看伊羅那乞求似的表情。「沒有。」
伊羅確實很溫柔。但是,此時此刻,他的溫柔實在太殘酷了。
「我知道了。」伊羅咬牙閉上眼睛,修整的過程再也沒開口。
半小時候,他道:「活動看看,有沒有不順的地方?」
茉莉試著伸展了手腕,手藝一如既往精湛,甚至沒可能讓他為此留下。
「謝謝你的努力,你可以走了。」茉莉微微笑。
伊羅終於皺眉卻沒有多說,行禮後快步離開。
伊羅離開後,她仍忍不住走到窗邊,看他離開的背影。
要是能夠流淚就好了。如果能夠流淚的話,也許能夠藉著眼淚把他留下來。
療傷
回到住處後,伊羅心情很糟糕,還操作了幾只人偶把茉莉的東西全部收好。一開始想扔掉,猶豫不決之後改變了主意,把那些禮物送給茉莉。
伊羅看著空蕩的房間,為自己悵然若失的情緒感到不滿,正打算拿點酒來喝。才剛從酒櫃回來,芙妮塔正好開門,跟他視線相交的瞬間微微瞪大眼睛。
「你跟茉莉吵架了?」
「就是因為沒吵架,所以心情更不好。我能理解她的立場,也知道她是對的,而且她的情緒應該比我更糟。但……」伊羅說到一半就強迫自己住口,「算了,不說了。想到她就覺得悶。這種事情也不該跟妳抱怨,是我不對。」
芙妮塔猶豫了一下,輕輕摟住他。伊羅閉著眼睛倚在她肩上,維持這樣的姿勢半分鐘,表情緩和不少,甚至還知道開玩笑:「妳好像在哄小孩子。雖然這樣我也很喜歡,但是,如果有點不一樣我會更開心?」
芙妮塔想了想:「要不要去約會,順便去挑幾套正裝?」
伊羅終於鬆手,表情卻帶著一點機不可查的無奈。「那就挑一套吧。」
看他表情,芙妮塔道:「如果你不喜歡的話,也可以去別的地方。」
「我是喜歡逛,能幫妳挑衣服應該也很不錯。但是……」伊羅意有所指地看著她,「因為妳表現得很成熟,所以,有時候我還是會忘記妳比我小。」
「什麼意思?」
伊羅稍微歪著頭思考了下,「沒什麼,慢慢來就好。」
兩人關上店門讓伊莉絲看家,便一起出門。
*
伊羅挑選的是隱身在巷弄的精緻小店,招牌是黑色,以金色顏料畫了個圖案當作店名。迎接他們的是侍者人偶玫瑰,裸露的肩膀上寫著「三」。
這朵玫瑰是短髮,只有瀏海的鬢角特別長,兩邊不一樣長,頭髮單邊綁成細小的辮子。不只髮型,她的服裝也很特別,服裝左右以紅黑兩色拼接,前短後長的洋裝搭上羅馬涼鞋,露出一雙白皙的美腿。
玫瑰還是不怎麼親切,翹著雙腳也不迎接客人,甚至還投來厭惡的表情。看見伊羅,她表情終於溫和一點:「好久不見,這位是傳說中的女朋友嗎?」
「……為什麼妳也知道。」
「可別小看我們玫瑰的八卦網哦,還是謠言的時候我就賭你們會在一起,還賺了一小筆呢。」玫瑰笑咪咪的比了個金幣的手勢,「等我一下,我去喊店長。」
玫瑰踩著高跟鞋遠去,沒多久,店長手中還拿著剪刀就走出來。
「好久不見,這回想買些什麼?」
店主是個中性氣質的麗人,淡棕色頭髮,眼角下垂,帶著客氣的笑容。他的頭髮染成漸層的白色,眼睛底下是很深的黑眼圈,鬆垮的上衣露出大半截肩膀,掛著一些沒剪乾淨的線頭。
「我需要兩套正裝,男女各一件。」
「我聽說萊恩要結婚了。一套是參加婚禮的服裝,那另一件呢?」
「低調一點,不需要太多裝飾,中規中矩的衣服。只能是黑色。」
「嗯哼,聽起來像是喪服呢。哎喲哎喲,我怎麼現在才看到妳。」店主終於注意到芙妮塔,發出驚喜的讚嘆:「這個,可以賣給我嗎?」
「不行,我是非賣品。」
伊羅把她護在自己身後,神色不善:「我不回答跟交易無關的任何問題。」
「嘖嘖,真是小氣。說起來,兩人一起挑衣服……這不是約會嗎?」店長慢了很多拍,才發出誇張的讚嘆:「我的天啊!伊羅,派伊森,我們孤單寂寞的人偶王子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公主,真是可喜可賀。為了慶祝你終於跟人類約會,我送你幾件衣服吧!我覺得你很適合純白色——」
伊羅臉色很陰沉:「不要,我又不是神職人員。你幫我挑葬禮的一套,另一套……」伊羅轉向她,「妳想自己挑嗎?」
芙妮塔要努力不去看價格,才能夠從中挑幾件衣服。另一邊,店主仍竭盡全力對伊羅推薦各種華麗過頭的服飾,一點也不意外地慘遭否決。
「不要。」「不行。」「蕾絲太多了,妳以為我是人偶嗎?」
芙妮塔在櫃子前毫無目的地瀏覽,在一件黑色外套前停下腳步。
整間店只有這件衣服放在玻璃櫃中,衣服做工精緻、袖口綴以昂貴的金色刺繡,上面甚至沒有寫價格。她參考伊羅的風格在其他櫃子前面挑了幾套,也有一些是基於個人愛好的推薦。正糾結於預算時,伊羅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妳挑得真快。」
「我選了幾件,你要不要看看?」
芙妮塔把最早挑中的幾件放在伊羅身上擺弄,覺得每件都很適合而陷入掙扎。
突然感覺伊羅把下巴靠在她肩膀上。
「隨便選選就算了,只不過是衣服。」
「不行。為什麼一直靠著我?」
「因為無聊。」伊羅從身後環抱著她,好像在撒嬌,又好像在作弄她。
店長撥弄著捲髮,嘴角帶著一絲好玩的微笑。芙妮塔象徵性地推了推他,低聲道:「店長在看。」
「別理他。」
芙妮塔拗不過他,只好掛著伊羅繼續挑。她最終挑了近十套衣服,讓伊羅試穿。
「看起來都穿得下,妳覺得好看就行,全部都買比較快。」
「但是太貴了。」
「我付得起,不然可以逼他打折。」伊羅說。
店長笑道:「可以啊,不如你穿給我看看?如果尺寸不合,我可以幫忙改,順便吃豆腐。」作勢要伸手。伊羅退後,乾脆抱著衣服試穿去了。
突然的沉默有點尷尬,芙妮塔正思索著話題,店長卻開口道:「伊羅就麻煩妳了。」
「好。」芙妮塔順口回答後,才覺得這問題有點奇怪,想想,這說法怎麼像是求婚似的?便好奇道:「店長跟伊羅是怎麼認識的?」
「我以前跟伊羅是室友,但後來覺得無聊就不念了。後來知道老同學成為人偶師,就想給他捧個場,買了玫瑰。後來我想給玫瑰買衣服,做一些造型,但老是找不到喜歡的,最後就乾脆自己做。因為我是貴族家的小兒子,不用繼承爵位,母親看我做得很開心,支援我開店,生意也還過得去。」店長笑著看她:「我比較好奇妳怎麼收服他的?」
「什麼收服……伊羅才不是魔獸。」
「我知道,但他性格惡劣又喜歡擺臭臉,相處以來我從沒看到他那樣。」店長思索了一下,「怎麼說,就像是被馴服的家貓一樣。」
「坦白說,這問題實在很難回答。」
「意思就是獨門秘技。」
此刻,伊羅換好衣服。他先試了黑色的喪服,這件衣服以黑白色為主,裝飾與袖扣都沒有刻意設計,相對於店內的其他衣服顯得低調,衣服非常合身,還特別強調腰線。
「我來幫你看看是不是合身。」店長湊過去想摸他,被伊羅敏捷地避開了。
伊羅一臉嫌惡:「就知道你會這樣。」
店長支著下巴,好整以暇地欣賞伊羅厭惡的表情:「你不覺得……穿著我製作的衣服,就像被我擁抱一樣嗎?」
伊羅一陣惡寒,立刻脫下外套甩在他臉上。
「別說這種噁心的話。」
「別擔心,我只是喜歡看你生氣。你生氣起來也好看。」
「神經病。」伊羅簡直要吐了,店長哈哈大笑。
芙妮塔打量著伊羅,這件衣服很襯他,卻帶出了他本來就有的憂鬱氣質。這套喪服的外套、馬甲都是黑色,搭上黑色直條紋的襯衫。伊羅渾身都是黑色,這套衣服除了強調腰線之外,將他蒼白的皮膚襯得死白,有股病態的美感。翡翠般的眼眸與單邊耳環是他身上唯一的顏色。芙妮塔想了想,將襯衫換成溫暖的米白。
最後他們總共挑了七套衣服,去了店長推薦的甜點店。他們聊了一下近況,包含萊恩的婚禮、父親的葬禮與貴族的會議等等。
伊羅早就吃完晚餐、處理完甜點,正百無聊賴地舔著湯匙。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解開單邊耳環遞給芙妮塔:「我希望妳能收下這個。」
「這麼貴重的東西……交給我不太好吧?」
伊羅有點不開心:「有什麼不好?我問過母親,他已經同意了。還有別叫我拿給萊恩,我們都不想戴著成對的耳環。」
芙妮塔猶豫不決,伊羅哼了哼,作勢收回去:「別擔心,這是個約定,不是送妳的。萬一分手的話我會討回來。」
芙妮塔迅速拿走耳環。「不還,送給別人的東西還有討回去的道理嗎?」
「有,妳第一天認識我嗎?」伊羅臉不紅氣不喘。
「太不講道理了。」芙妮塔用力纂著耳環,擺出誓死守護的氣勢。
伊羅嘴角翹了翹:「我就是不講道理。要是妳甩掉我的話,我就有新作品了。」
「為什麼不是我被甩掉?」
「不可能,我有自知之明。」伊羅把蛋糕塞進嘴裡,鼓著一邊嘴巴,像是進食中的松鼠。即使他表現得很平靜,還是可以看出他意外地沒有自信,甚至沒什麼安全感。
雖然這想法確實有點奇怪,但知道給伊羅順毛的訣竅之後,芙妮塔甚至覺得他這種鬧彆扭的方式有點可愛。
「那你得對我好一點,不要讓我跑掉。」
伊羅似乎覺得這對話有點奇怪,遲疑了一會兒,才低聲說了句「好」。
「要是我戴著耳環,其他人閒雜人等就不敢靠近了。對吧?」
「……對。」伊羅一副做壞事被看穿的心虛。
芙妮塔眨眨眼,覺得戲弄他有趣極了:「不替我戴上嗎?」
伊羅乖乖照做了,卻好像弄不懂狀況。他似乎認為芙妮塔應該生氣,表情動作都特別小心謹慎,雖然沉默著,神情卻明顯帶著疑問。
芙妮塔笑著去碰伊羅的耳環:「下次可不能這樣,正經地跟我說嘛。」
「……反正妳又不是聽不懂。」
「就是不行,要是你總是這麼敷衍,我也會生氣的。」
「好啦好啦,下次我會考慮的。這樣總行了?」
「不能只是考慮而已。」
伊羅說著低頭猛吃,卻能看見他耳根子全紅了。
雖然伊羅沒有直說,芙妮塔也不好意思直接向他地確認,但伊羅「借」的禮物太重要了,比起單純的約定更像是求婚,無聲地敘說著:這個人是我的。
這有點狡猾,實際上,他們並沒有口頭約定,但戴上這耳環簡直跟戒指沒有兩樣。不用幾天,整個協會的人都會開始問他們什麼時候結婚。
實際上,伊羅卻是用這種方式試探他的想法,怎麼想都無法純粹的為此感到開心。
芙妮塔開心中帶了點無奈:「伊羅,你真狡猾。」
伊羅錯愕了半秒,好像聽懂了意思:「可是我不會道歉。」
「要是下回還這麼隨便,我就要拒絕了。」
「……好。」
葬禮
葬禮那天,厚重的雲層壓住了陽光,空氣中帶著風雨欲來的特有濕氣,
派伊森家的三人經過十年時光,終於齊聚一堂。即將加入的依萊雅也身穿黑衣,摟著芙妮塔的手,跟在三人身後。
葬禮準備匆促,並沒有太大排場,可是代表人偶師、貴族以及教會的三人都列席。
除了人偶師協會會長查德.莫尼特之外,許多昔日皇家研究院的貴族同僚也低調到場,更由聖者代表教會頌唱祈禱,領主也撥空前來,現場可說是冠蓋雲集。
但這都不是最讓人驚訝的。
當銀白色頭髮的博爾洛王子帶著娜塔莉亞公主以及伊羅.派伊森的夏之公主列席時,人們一瞬間被噤聲似的沉默下來。還好領主夫人先開口了:「殿下,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凱瑟琳姐姐……不對,現在應該稱呼您領主夫人了。」
多年不見,這位曾經幼小的王儲已經成長了不少。曾經能夠俯視著他的凱瑟琳,必須抬頭才能看著他。他的外表堅毅,氣質柔和卻帶點距離感。即便出身民間,王子依舊氣質出眾,一下子擄獲在場眾少女的芳心。
銀髮的美麗王儲身後探頭,看樣子就是芳齡十四的娜塔莉亞公主。比起儀態完美的王儲,他的姿勢還帶點孩子氣的頑皮。
「好久不見,凱瑟琳姊姊。這位就是您的丈夫嗎?」
「我是戴爾城的城主,斐爾迪南.朗格。公主殿下,姑且還是見過幾次面,這麼快就被忘記讓我有點傷心。」
「對不起嘛,下次我會記得。」
簡短招呼後,斐爾迪南領著貴客們向派伊森家的三位客人致意。由派伊森夫人代表接受王儲的慰問。沒多久,葬禮正式開始,聖者為死者詠唱了異文的詩歌。
天空適時下起細小的雨,黑衣的眾人們紛紛打傘,如夜晚般漆黑的打扮中,只有夏之公主一個人站在墓園之外。她一身標誌性的翠綠,也沒有打黑傘,在黑海之中顯得有些札演。她對人們的探究視若無睹,平靜地看著這一切。
人們竊竊私語,猜測著她出現的理由。有人說她是人偶王子送給博爾洛殿下的禮物,代表著人偶師向貴族投誠,還獲得眾人的一致認同。又有人說,她被賣給了殿下,能夠來此是為了與過去的主人見面,但對方不領情。實際上,伊羅刻意迴避跟她交流,但原因卻並非如此。她不太樂意地注意到,伊羅把其中一個耳墜給了芙妮塔,扁了扁嘴,她太習慣看伊羅了,這壞習慣向是吸毒,必須戒掉才行。
茉莉皺眉的神情被人們看在眼裡,於是,看向她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憐憫。
這一切都被茉莉聽在耳裡,她彎彎嘴角,笑得有點嘲諷。
「不,你們都猜錯了。」
她收回目光,視線落在朗誦詩歌的人身上。黑鴉群聚般的葬禮中,唯有他被容許穿著白色現身,即使那頭淡金色長髮被雨水浸濕,他也不覺得冷。突然間,有人努力地向他伸出一把傘。茉莉注意到,那是芙蕾雅。
艾昂過了幾分鐘,終於注意到為他撐傘的芙蕾雅。他搖搖手示意拒絕,但芙蕾雅仍堅持。兩人堅持幾分鐘,撐得不夠高的傘戳了艾昂很多下,最後,艾昂終於困擾的接過傘。芙蕾雅終於滿意了,笑咪咪地搶走芙妮塔的傘,逼她跟伊羅擠在一起。伊羅摟住芙妮塔的肩,她有點吃驚地抬起頭,耳朵微微泛紅。
伊羅戲謔地說了什麼,惹來芙妮塔的瞪視。
茉莉又皺了眉頭。這瞬間,陰影罩了下來,肩膀被輕輕搭住。同時,博爾洛的聲音傳來:「怎麼不開傘呢?」
茉莉道:「我不需要。」
看到那對紅色耳墜分別掛在兩人耳朵上的瞬間即使早有準備,依舊感覺到一股悶痛。那瞬間,她有股衝動,想上前問他:為什麼你不喜歡我?我對你不夠好嗎,還是因為我已經死了?可她終究沒有問,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
一雙手遮住她的視野,同時蓋住了熱淚盈眶的眼睛。博爾洛的聲音從耳畔響起:「別再看了。」
「我就是想看,礙到你了嗎?如果你不高興,可以命令我。這種不上不下的命令也太可笑了。」發怒的瞬間,茉莉感到後悔,咬著唇不想說話。
因為背對著他,眼睛也被遮住,看不見博爾洛的表情。沉默了數秒,聽見博爾洛嘆息:「這是命令。茉莉,跟我走。如果沒有我的命令,別再見他了。」
「希爾,你憑什麼決定我能不能跟誰說話?」
「因為我是妳的主人。」博爾洛將她轉過來,出乎意料的是,他表情很沉重。那張陰沉的臉比陰暗的天色更沉。「所以,妳可以怪我。是我不讓妳見他。」
「你在可憐我嗎?是,我是喜歡他,但只看看又怎麼了?你只要下令,我根本無法拒絕。希爾,立刻解開命令,我不需要你這種多餘的體貼!」
「賽莉,聽好了,我不是在跟妳商量。」
博爾洛在雨中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微涼,稍微有些強勢地將她的身體摟到自己懷裡,口氣卻很溫柔,像哄孩子似的。
「不是妳不好,全部都是我的錯。妳只要知道這點就夠了。」
茉莉瞪著他,卻沒有發現,少女熱淚盈眶的瞪視只有楚楚可憐。
「雖然我不讓妳們見面,但我可以給妳一個承諾。雖然我不能放妳自由,也不能讓他愛妳。但是,如果妳希望,我可以阻撓他們,全部都看妳的意思。」博爾洛道:「假使妳希望我們能夠跟人偶師和解,為了妳,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那標準的巴基斯塔口音溫柔又充滿耐心,簡直像是惡魔在耳邊輕聲絮語。他輕輕執起茉莉的手,透過濕透的手套親吻她的手背。
「不需要立刻回答我,妳可以慢慢考慮。」博爾洛問。
這回,茉莉緊繃的表情放鬆了很多。她微微啟唇,好久才吐出答案:「好。」
希爾的話很惹人厭,但是,茉莉知道他說得沒錯。
茉莉微微開口,突然滂沱的雨掩蓋了幾個如歌的音節。她在離開墓園前稍稍駐足,以精靈語說的音節代表的是「再見」。
遠天響起轟雷,泥濘微微弄髒了馬靴。博爾洛牽她的手,柔聲說:「回家吧。」
聽說伊羅代理人偶師協會的副會長,還兼任教師的工作。不久之後,世人對他的評價就會從孤僻的天才變成入世的菁英。
以淅淅瀝瀝的雨聲為背景,茉莉帶著淡淡遺憾離開了墓園。這片土地埋葬著終於能夠安歇的死者、她未能結果的愛情,還有不情願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