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無法成眠的夜裡
某個貴族大小姐的戀愛
夏日即將過去的某天,即將舉辦萊恩與依萊雅的婚禮。婚禮前一天,在依萊雅的提議下,兩兄弟各自帶著伴侶回家,還稍上了艾昂、芙蕾雅跟莫尼特老師三人。
回家那天天氣特別好,先去協會迎接了莫尼特老師,一起走回派伊森家。
莫尼特老師因為近日忙碌而稍微瘦了,還戴了個新帽子,問芙妮塔適不適合,說是伊羅送的。「有這麼優秀的院長人選,我再幾年就可以退休了!」莫尼特老師透過鏡片死盯著伊羅,「伊羅,你有沒有意願接下我的位置?」
「跟我比起來,埃里埃更適合吧?」
莫尼特老師樂呵呵笑,「跟芙妮塔交往後,你變得圓滑不少。」
「只是明白了生氣也沒有意義而已。」
閒聊中就抵達了派伊森家所在的街區,不算熟悉的房子前站著芙妮塔似曾相識的黑髮綠眸的女性,薇絲塔.派伊森正笑著對眾人揮手。
午後的聚會自然少不了餅乾、甜點與紅茶,開門的瞬間,香氣瀰漫了整個屋子。
芙蕾雅讚嘆道:「好香,我快等不及了!」
「我也是。」芙妮塔表示同意,兩姊妹的肩膀卻被依萊雅重重地拍了一下:「很抱歉破壞兩位地心情,但我以過來人的身分建議妳們,先做好心理準備。」
「……是很難吃嗎?」芙蕾雅壓低聲音。
「不,這甜點特別好吃,就是因為這樣,才覺得困擾。」依萊雅欲言又止,「妳看過萊恩做他自己的果凍吧?這點跟薇絲塔很像,她有時候會做出外型非常特殊的甜點。萊恩跟他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芙妮塔嘴上說了好,實際上看到那個「特殊的甜點」,還是忍不住受到衝擊。
芙妮看著伊羅熟練地用叉子切開心臟模樣的果凍,胃裡一陣翻攪。這東西太像真的,即使盤子上的「心臟」開始鼓動,芙妮塔也不會覺得奇怪。
「妳不吃嗎?」伊羅問。
「……我、我不餓。」
切開的果凍內還包了別的東西,把食用染劑弄成心臟的模樣。就連心臟裡的血管、流出的深紅色鮮血都頗為講究,能看出伊羅對於真實感的追求,某部分是繼承自母親。
這種執著放在人偶身上,好像就只是增加真實感,但變成了點心就讓人不大舒服。一陣難以言喻的沉默後,卻是艾昂開口了:「看起來很像真的,但是,製作者真是惡趣味。」
薇絲塔笑道:「被你看出來吧?」
「恕我直言。能讓我看出來,表示這很明顯。」
「呵呵,沒想到我們的神之劍還挺挺幽默的。」
芙蕾雅神色慘白,在食慾跟恐怖的外表中掙扎,不斷重複試圖下刀與放棄這個動作。轉頭去看依萊雅,卻看見萊恩自動接過了依萊雅的果凍,正在替愛妻處理「心臟」。
姊妹倆不自覺去看伊羅,他看出了懇求的視線:「其實味道很不錯,只是看起來有點奇怪。如果你們不想吃,我可以幫你們吃掉?」
「……那就拜託你了。」芙妮塔把果凍推到伊羅面前。
伊羅無視了淚眼汪汪的芙蕾雅,卻感覺到來自艾昂的責備視線——那視線好像在說「既然是家人,為何會有區別待遇?」
伊羅被聖者大人的威壓逼迫地喘不過氣,只有不情願地接過去。「如果還是想吃的話,我幫你們把恐怖的地方弄掉。但是,把它弄碎的話口感會變差喔?」
這對性格迥異的姊妹難得異口同聲:「不、不用了!」
「真可惜,我覺得皮得部分口感挺特別的。」
「別、別再說了!」芙蕾雅乾嘔幾次,臉色蒼白得像是死人。
始作俑者薇絲塔溫柔地拍著芙蕾雅的背,笑著說:「依萊第一次來我們家的時候還吐出來了。當時我本來還想,這孩子太秀氣了,可能大概不適合我們家萊恩。」
依萊雅道:「您其實是不想讓兒子交女朋友吧。」
薇絲塔笑得一臉無辜:「怎麼會?而且,妳不是還打了萊恩?」
「……您知道這件事啊。」
「說實在忘不了啊。萊恩那小子明明被打,臉上還掛著鼻血摀著臉,卻一臉傻兮兮的笑,說什麼依萊臉紅的樣子太可愛了。那時候我就覺得,我這兒子好像有點毛病。」
依萊雅點頭:「不只是一點毛病而已,他就是跟蹤狂。」
「最糟糕的是,他還很擅長假裝成知性學者的樣子,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萊恩一點也不窘,神態自若地加入討論:「是嗎?我覺得這種類型挺受歡迎的,總比有點毛病的煉金術師還好!事實上,我也成功了。」
伊羅一臉鄙視:「有病識感,看來還有救。」
萊恩拍著伊羅的肩膀:「老哥啊,我知道我很怪,不代表我想改。你懂吧?」
「……也是。」
看伊羅心有戚戚焉的表情,芙妮塔開始覺得派伊森家出品的帥哥好像都是這副德性。說起來,她對萊恩的第一印象確實還不錯,正好跟伊羅完全相反。該說萊恩策略正確嗎?
芙蕾雅道:「以前萊恩還沒這麼奇怪,依萊,妳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就只是拒絕而已。」
萊恩喝了口茶:「可是拒絕了一千兩百二十七次呢。」
「如果跟當年的我說會嫁給萊恩,我會覺得是在詛咒我。」
萊恩不生氣,卻笑了笑:「現在呢?」
「你讓我當眾告白嗎?想得美。」依萊雅笑著推了下萊恩的腦袋,萊恩微微笑:「不說沒關係,我有得是方法。」還沒說完,就被捏了臉。但他好像不痛,笑著吻了依萊雅。
「別生氣,下次我弄點好看的給老婆大人吃。」
依萊雅一臉戲謔:「……不是弄給哥哥吃嗎?」
「老婆大人這是吃醋了嗎?」
「與其說是吃醋,不如說是很不甘心。感覺我的魅力輸給了伊羅。」
伊羅一臉錯愕:「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知道我跟萊恩是怎麼變成朋友的嗎?」
「因為你們都是煉金術師?」
「不是,是因為我們兩個有你這個共同話題。我們經常討論跟你有關的事情,我也會跟萊恩打聽你的事。萊恩第一次跟我告白的時候,我本來還以為是開玩笑。」
「之後的幾百次也被妳當成玩笑啊,我心都要碎了。」萊恩做出了西施捧心的動作,卻被他生動的臉部表情硬是搞成了東施效顰。
「這又不能怪我!我明明就說過我喜歡伊羅,你居然說什麼沒關係。」
萊恩的口氣簡直像是淨化人間的聖人:「因為愛讓我寬容。」
「……你們看!」依萊雅突然激動起來,「就是這種回答,誰聽到都會認為是開玩笑。而且,這個人可是為了哥哥學習鍊金術還學做甜點的人喔!如果他說喜歡伊羅我還能理解,但說喜歡我?太奇怪了吧!」
伊羅優雅地切開了心臟,舔了擬真血管裡流出的「鮮血」。
「是嗎?這跟我知道的不大一樣。萊恩一開始確實是想製造話題,後來每次做點心可都是按照妳的喜好,還叫我跟斐爾迪南打聽妳喜歡什麼。」
「等、等等!不是說好不說出去嗎?」萊恩有點慌了,想去摀住伊羅的嘴,卻被依萊雅攔住。依萊雅笑咪咪地對伊羅比了個「請」的姿勢:「請繼續。」
伊羅終於逮到翻舊帳的機會,居高臨下地看著萊恩,笑得溫柔又壞心。他是鐵了心要揭萊恩瘡疤:「而且愛才沒讓你寬容,你不是常常因為依萊雅跟我吵架。我給你建議你還不聽,這樣就算了,還每天詛咒我跟莉莉雅分手。」
萊恩誠懇道:「因為依萊只要看到你們在一起,心情就會變差。」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啊!而且,不需要你詛咒也分手了。」
「這很難講啊,說不定是因為神回應了我跟依萊真誠的祈禱!」
「給我把時間花在祈求自己戀愛上啦!」
萊恩恍然大悟:「……好像有點道理。」
芙蕾雅對萊恩投以鄙視的目光:「依萊,你到底是惹上萊恩這神經病的?」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為他是被虐狂吧。」
「依萊,我不是被虐狂,我只是喜歡被你欺負而已。」萊恩發病的內容被徹底無視,芙妮塔道:「我比較好奇依萊是怎麼喜歡上萊恩的。」
伊羅道:「我也很好奇,如果我有女兒的話一定得告訴她,避免重蹈覆轍。」
「不要把喜歡我當成犯錯一樣!」
伊羅哼了聲:「如果妳女兒準備嫁給跟你一樣的男人,你會允許嗎?」
「當然不准!女兒是我的!」
依萊雅撫摸著稍微隆起的肚子:「你得是個兒子才行。」
「老婆大人,妳就不能有一次跟我意見相同嗎?」
看萊恩一臉悲痛,依萊雅笑著摸他的腦袋:「有啊,所以我們不是要結婚了嗎?」
這笑容太甜美了,萊恩卻愣了一下,「是這樣沒錯啦,但是……雖然我是很高興,但我還真搞不懂妳。對我來說,妳答應跟我交往這件事很突然,結婚這件事也一樣。」
依萊雅笑著去挑萊恩的下巴。
「什麼啊,事到如今你還怕被我玩弄嗎?」
萊恩維持這樣的姿勢,態度很平靜:「如果是妳的話,我是很願意啦。這樣就行了嗎?」
芙蕾雅一臉嫌棄:「情話麻煩回房間說好嗎?真礙眼!」
與芙蕾雅相反,艾昂顯得很有興致。萊恩道:「就把答案當成禮物,告訴我好不好?」
依萊雅想都沒想,「好啊,回去後再說。」
萊恩果然被伊羅用各種方式花式揶揄,萊恩還是魂不守舍,沒有有趣的反應。
然後,聚會終於結束了。
萊恩感覺心跳加速。
某跟蹤狂的單戀
派伊森兄弟與依萊雅.朗格初次見面,是在帝都巴基斯塔的皇家煉金學院。
褐髮褐眼的貴族小姐長髮及腰,以一個七歲小女孩來說,她的態度實在太成熟了些,端正的面容神情淡然,幾乎有點無禮。面對兩兄弟的招呼,她只稍微點頭:「初次見面,您好,我是依萊雅.朗格。」說著做了個提裙禮。
其實萊恩對她的第一印象可以說是簡單粗暴,就是「這女孩子好漂亮」。
那時候伊羅十歲,萊恩七歲,早就被哥哥的光環壓得喘不過氣。人們只記得他是「伊羅的弟弟」,從不記得他的名字,他也早就習慣。因為哥哥本來就很耀眼,所以察覺這個冷淡的小姐經常看著伊羅,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幾個月後在書庫意外見到依萊雅,對方卻對他打了招呼:「萊恩。好久不見。」
平常見面總是聽到「呃,你是伊羅的弟弟,叫什麼來著」之類的發言,而且總是會透過他探問伊羅的資訊,有鑑於過往的經歷,萊恩不禁對這位冷淡的小姐有了好感。
這位大小姐真的越看順眼。
「好久不見,朗格小姐,您今天也是來閱讀嗎?」萊恩試著用蹩腳的敬語說話,這才意識到,她可能是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見到伊羅。
為了答謝她,萊恩決定給她一個小小的甜頭。「我最近在研究跟煉金術有關的書,有時候我哥下午也會過來,讓他當我的老師。如果朗格小姐妳……您有問題也可以問他?」
漂亮的大眼睛眼波流轉,朗格小姐雖然緊繃著臉,仍看到她瞬間燦爛的笑容。
「謝謝你。」
從無表情到笑臉之間的距離太閃耀了,萊恩感覺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萊恩還是知道這種大小姐只能遠觀,姑且就多欣賞了下大小姐離去的背影。她在離開研究院前回了頭,還對萊恩笑著打招呼。半年後,這位大小姐終於成功認識了伊羅,經常找機會加入他們的談話。
雖然如願跟伊羅成為朋友,但兩人的熱情明顯有溫差。
伊羅對這位依萊雅.朗格小姐不感興趣這件事,讓他感到很開心。但他一點也不想反省,反正想想又不犯法。
後來這位大小姐漸漸地沒過來了,聽說是有了未婚夫,得忙著學做一個淑女。這種身分差距的戀愛,正常來講應該就掐在這種萌芽的階段,可惜就發生了一件震撼諾泰夏全國的事,導致「人偶師」這存在廣為人知,同時讓貴族失勢。
那就是被後世稱作「巴基斯塔戰役」的事件。作為因為該事件出逃的難民之一,萊恩認為把這稱為戰役似乎有點不適合,這應該被叫做屠殺比較精確。
修正措辭可能是貴族大人無聊的堅持吧?
那次戰爭讓父親先失蹤,被母親要求幫忙的伊羅也有長達一年時間失去了聯繫。雖然母親曾不抱希望的委託莫尼特老師回帝都探索,但真正找到伊羅的時候,萊恩還是跳了起來。
「真的嗎?你找到伊羅了?」
莫尼特老師道:「多虧了聖者殿下,伊羅才能活下來。現在,他在神殿裡接受治療,但情緒有點不大穩定,好像受了很大刺激……等我說完啊!」
萊恩沒聽完莫尼特老師的話,就衝到教堂去見伊羅。伊羅坐在病床上望著窗外,本來膚色呈現一種病態的慘白,目光麻木而冷淡。而且,他並不是伊羅的第一個客人。
「……依萊雅.朗格小姐。」
依萊雅回過頭,對他笑了:「萊恩,你好。」
胸中那種淤塞在心中不去的疼痛,好像變得明晰起來。但他更擔心伊羅,衝過去摟住他:「哥,我好想你。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回來了。」伊羅笑著拍著他的腦袋,也不在意衣襟被眼淚浸濕。他四處張望了下,才好奇道:「母親呢?」
這個問題萊恩無法回答,之後長達十年,也找不到答案。
意識到被母親拋棄之後,伊羅的心情越來越糟,能明顯感受到的事,他變得很安靜。事隔沒多久,不跟他商量就擅自加入了人偶師學苑德曼。萊恩為了追隨伊羅而入學,詢問母親時,也只得到異常冷淡的答案:「你想去的話也可以。」
對於母親缺席這件事,伊羅不哭也不抱怨,只是眼神越來越麻木,看著就讓人難受。
兩年後終於進入煉金學院時,伊羅已經快完成學業,身邊總有不同的人陪伴。伊羅對他並不冷淡,相反地很溫柔,盡了作為哥哥與學長的責任。
但是,不管萊恩怎麼騷擾怎麼探問,伊羅都不會主動提起自己的事情。為了打動哥哥,萊恩找遍各種方法,這才從母親那裡得到了靈感:「你要不要做甜食?」
於是萊恩立刻衝進實驗室,在包含依萊雅的眾多同學不可思議的眼光中,用燒瓶與量杯做了個果凍。可是,以生嫩手藝的果凍卻沒有被伊羅吃下去。
依萊的雙眼直盯著他手中的果凍瞧。
萊恩撓了撓腦袋:「要吃嗎?」
依萊雅有點不好意思,擰著眉頭猶豫了很久:「那我就不客氣了。」
於是,萊恩把實驗室當成烘焙房,還把伊羅當成藉口,常常做點心給依萊雅吃。
這位大小姐雖然能夠用魔法,特別在藥學上的天分出類拔萃,可惜在料理方面毫無才能。她雖然不好親近。卻意外地不怎麼挑食,兩人也因此跨過了認識抵達了朋友階段。
……那個時候從沒想過會這麼喜歡她,還準備她結婚。
回到兩人的住處,萊恩還想著剛才的約定,不曉得她會不會坦白說。他很期待依萊雅的答案,同時也對答案非常害怕。
萊恩突然道:「說起來,我好像是跟初戀情人結婚了。」他維持跪下替她脫鞋的姿勢抬起頭,依萊雅正雙眼含笑地看著他:「嗯?好像是。但後悔也來不及了。」垂頭就吻了他。
「怎麼可能會後悔啊,我求婚也被拒絕了至少十次了……妳心情很好嗎?」
依萊雅笑問:「不然我應該很害怕嗎?」萊恩表情有點遲疑,她了然道:「哦,也就是說,害怕的是你。來,跟我走。」
萊恩任她抓著自己的手,走回了房間,困惑地看她為自己泡了杯花草茶。
「吻我。」
萊恩照做。他總覺得今天的依萊特別難懂,而且有點奇怪,平常他很習慣不斷示愛然後被嫌煩,被她回應之後卻有點困惑,一直有種會被戲弄的感覺。
他很少像這樣檢視內心的想法,所以,他才驚訝的發現——認識十三年、交往五年以來,他一直覺得依萊雅對他的愛是必須求來的。即使交往以來依萊對他很好,也有害羞撒嬌的時候,五年來的所有節日也會一起度過。
雖然嘴裡喊著「老婆」,但從沒有打從心裡認為依萊雅會真的變成他的妻子。
……為什麼?
依萊雅輕輕摟住他,熟悉的香氣縈繞的瞬間,心底那股躁動不安的情緒似乎平復下來。萊恩閉上眼睛,很好地掩飾了動搖的表情。
「今天你老是一副很疑惑的表情。」
「……是嗎?」
「在想我的事情吧。」
萊恩愣了一下:「妳怎麼知道?」
「要是想的不是我,可就要生氣了,所以非得是想著我才行。」
「沒什麼,我今天好像有點奇怪,大概是太緊張了吧。睡一覺就會好了。」萊恩試著露出笑容,「對不起,讓妳擔心了。」
說起來,他好像一直不太了解依萊在想什麼。即使他們是如此靠近,對外被稱作笨蛋情侶,那怕這麼熟悉對方的身體,他還是覺得依萊有時候非常、非常難懂。所以,萊恩很久以前就放棄理解她思考的過程,只對她的態度作出反應。
她拒絕萊恩的時候很乾脆、答應的時候也幾乎沒有思考。對追求者來說,這本來應該是好事。曖昧不明的溫柔容易讓人遐想,容易變成流膿最後潰爛的傷口,久久不癒。
問題放到現在,壓在心底深處的不安終於溢出來,超過心裡能夠容納的數量。
就像他不斷懇求伊羅回過頭,卻總不得其門而入,最後還是得到拒絕一樣。他一直對喜歡的人很專注又真誠,卻好像總是做得不對。
萊恩不喜歡軟弱的自己,所以笑著說:「剛剛我也只是隨便說說,別放在心上。」
「萊恩,看著我。不准移開視線。我只說一次,所以聽好了。」依萊好像有點緊張,總之她撫著胸,深吸一口氣,「……對不起。」
內心一緊,感覺她接下來好像會說什麼很可怕的話。
萊恩必須逼迫自己,才不會因為害怕而移開視線。
「如果把你的時間切成一百分,那你有九十九分都是個沒腦袋又自我中心的傢伙。雖然不是個壞人,但老實說真的很煩,還特別難溝通。」依萊雅頓了一下,很仔細看著他的表情,連他稍微抿嘴的表情也逃不過她的眼睛,「我一開始對你的印象就是很擅長交朋友,大家都喜歡跟你說話,我可能應付不來。第一次聽到你告白的時候,就覺得你在開玩笑。畢竟我沒跟說過什麼話,還感覺你一直在幫我製造跟伊羅相處的機會。如果是我,才不可能會這麼做,因為這實在太奇怪了。」
萊恩因為不高興而下垂的嘴角被未來的妻子強迫地抬起,做出了滑稽的笑臉。
依萊雅吻了他因為不安而皺起的眉頭。
「我愛你,跟你是伊羅的弟弟沒有關係。」
「那是為什麼?」
「因為我把你弄哭了。我不是讓你教我做伊羅喜歡的東西嗎?那時候,你第一次對我生氣。你說,如果我不喜歡你就不要對你溫柔,也不要跟你當朋友。那時候發現你真的很喜歡我,不是在開玩笑。」依萊停頓了一下,「而且平常你都笑得跟白癡一樣,卻因為喜歡我而哭出來,那樣的你真的太可愛了。但我覺得如果說出來,你一定會很生氣,所以一直不告訴你。」
「……有沒有正常一點的理由。」
「理由是有,你身上很多優點。雖然經常很煩人又很粗心,但是你脾氣很好,不太生氣也不會記恨,除此之外還會做點心。我們同樣是煉金師,但擅長的領域不同,工作上可以互補……嗯,還有身材不錯?」依萊雅說著摟了一下萊恩的腰,他因為怕癢而往後退了半步,表情明顯很開心。依萊雅笑道:「我總覺得你比較喜歡這種讚美。」
萊恩不滿道:「那當然!」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況且,如果我不愛你的話,才願意懷你的孩子呢。你忘了嗎?我是個專攻藥學的煉金師,不論避孕或者流產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別說那種恐怖的話。」
依萊雅的聲音低了下去:「其實我是想,要我是懷孕的話,你應該……會跟我求婚吧?因為拖了太久,搞不好你也覺得我很煩了。而且我不太會做家事,料理也很難吃,實在沒有當個好太太的自信。以世俗眼光評價,我的性格也很強勢,不是很討人喜歡。」
「為什麼妳不跟我說啊?」
「就是說不出口才會忍到現在才說嘛!」依萊雅耳朵微紅。說也奇怪,他們早就看慣了對方的裸體,因為太熟悉對方,已經好久沒看過對方害羞的樣子。
萊恩終於打從心裡笑出來。「妳說的缺點我都知道,但我連那些都很喜歡。」
「……」依萊雅沉默了一陣子,抬起頭卻滿臉通紅。「真的嗎?」
「是真的,妳不會的東西我可以教妳,學不來的我可以代勞。這樣才是個好老公啊!」萊恩說得洋洋得意,依萊雅忍不住噗哧笑出來。
「好啊,那我的下半輩子就交給你了。」
萊恩笑得像只偷腥的貓,親了一下愛妻的臉頰。
「當然,就算妳後悔,現在也來不及了。」
猶如置身美好的夢
婚禮當天,萊恩很早早起床,兄弟倆一起回家讓薇絲塔跟伊羅替他整備。雖然依萊雅早就與朗格家斷絕關係,婚禮前一天也並未依照傳統在朗格家過夜,斐爾迪南依舊盡職地派人幫依萊雅進行婚禮整備,凱瑟琳夫人甚至親自為她挑選禮服,作為家長代表列席。這代表著人偶師與貴族的合作終於露出曙光嗎?
……
有別於與會眾人內心揣拽,派伊森家正在努力奮鬥。
薇絲塔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好,看起來人模人樣,不愧是我兒子。」
亂翹的幾撮頭髮梳理整齊,肩膀挺直、剪裁合宜的西裝勾勒出腰身。萊恩很收歛,完全配合母親與哥哥地擺弄。結束之後,他甚至還拿量尺,確定自己胸前的領帶安穩地左右協調,這才滿意地點頭。
萊恩做了個撥頭髮的動作,對伊羅拋了個媚眼:「怎麼樣,迷上我了嗎?」
「神經病。」
「哎,我可是新郎呢,對我溫柔一點啊!說起來,你家的芙妮塔呢?」
「當然還在睡,我不想吵醒她。都是你,四點多就在那裡擾民,搞得我頭痛死了。」伊羅雖然裡抱怨,還是替萊恩稍微整理了行頭,「我去接她,記得少說幾句話,只要微笑就好。」
「……」
時間差不多是九點半,芙妮塔剛從睡夢中醒來,伊羅摸了摸她的臉頰。
「芙妮塔,該醒了。」
「……嗯。」
一雙纖細的手從身後摟住他,像要被溫柔地抓回夢中似的。芙妮塔睡眼矇矓地倚在他背後,介於半夢半醒間的狀態:「去哪了?」
「先去幫萊恩準備,怕吵醒妳。」
芙妮塔迷糊地應了聲,在他的肩膀蹭了蹭,好像融化在懷裡的小貓。伊羅將一縷落在芙妮塔臉上的頭髮撥開,以便看清她的睡容。聽見她囁嚅道:「醒來時看到你在身邊,感覺特別好。」
「別賴床了,該起來了。」
時間差不多到極限了,伊羅才認真叫醒芙妮塔,此時她頭髮有些凌亂,因為沒有全醒而顯得有點迷糊。她的焦距混亂了幾秒,才捕捉到伊羅,對他微笑:「早安,伊羅。」
……真可愛。
伊羅盯著芙妮塔看了好半晌,直到她困惑地看來,才向她道早。
芙妮塔拒絕伊羅幫她換裝的建議,迅速換好一身行頭,兩人徒步走向教堂。
……
芙妮塔先獨自進了新娘準備室。依萊雅淺藍色蝴蝶搭配金色狀的髮飾將她的半長髮盤在腦後,典雅又不失大方。
芙妮塔笑道:「今天依萊特別漂亮。」
本來這邊根據貴族的禮節應該是男士止步,但是雙方都不怎麼介意, 所以在萊恩敲門之後,芙妮塔就把他放進來。
「依萊,要不要先試試看戒指?」
「你居然沒試過戒指?」薇絲塔的聲音陡然拔高,聽出明顯的殺氣。
萊恩被母親的聲音震退半步:「因為昨天太興奮了,所以忘了最後調整。別擔心,如果不適合,可以立刻……」萊熟練地摸向左腳的工具箱,卻撲了個空。他這才想起自己穿了正裝,卸下綁腿,自然也找不到工具盒。
「……」
一陣充分帶著責備的沉默之後,依萊雅挑了眉,竟然從抽屜裡面拿出全套的煉金工具:「來,用這個。」
「不愧是我老婆,真是太貼心了。」
「沒辦法,你總是忘東忘西。」
萊恩給的戒指非常特別,與此刻依萊雅的髮飾成套。那是相當精緻的淺藍色的人造寶石,在陽光下根據角度閃耀豐富的色澤,中心以金色雕了一只蝴蝶。
依萊雅瞪大眼睛,好半晌說不出話:「你不是說弄不出來嗎,真的成功了?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萊恩推了推眼鏡:「為了愛妻,我什麼都做得到。」
平常這就是一句亂七八糟的情話,可金蝴蝶擺在眼前,卻顯得如此真誠。
依萊雅很自然地伸出手,萊恩為她戴上了戒指。尺寸不偏不倚剛剛好,不需要調整。戒指成對,看來尊貴又大氣。
她端詳著自己的左手,語帶感慨:「十年前,我們家剛從戴爾城離開時,在戰亂中弄丟了家傳之寶。我當煉金術師,本來就是想要親自重現這枚戒指,但我在魔法工藝的天賦很一般,只擅長藥劑。」
「萊恩,謝謝你。」
依萊雅這麼說的時候,幾乎要哭出來了,卻為了被能弄花妝容而拼命忍耐。她從各個角度欣賞戒指,笑容燦爛堪比朝陽。
「妳也得感謝伊羅,他也幫了不少忙。」萊恩比了個錢的手勢。
依萊雅笑著打了下萊恩,這力道不重,萊恩卻摀著手臂發出嗚咽。「妳打我。」
「打你亂說話。」依萊雅笑著捏了下萊恩的臉,他被掐著臉說「以後不敢啦」。她安靜了半晌,突然說:「伊羅,我以前真的很喜歡你,以前一直很後悔沒有表白。有段時間我對你的感情很複雜,即使擔心你也被當成別有所圖,讓我很受傷。知道嗎?」
「……對不起。」
「沒關係,我原諒你。從今天開始,我們也是家人了。請多指教?」依萊雅笑著對他伸出手,伊羅猶豫了半晌,回握了她的手。
「請多指教。」
芙妮塔與伊羅離開準備室,看他居然不動,只是仰望著天空。
湛藍的天空澄澈如洗,彷彿置身夢中。
「怎麼了?」
「我連作夢都沒想過這樣的場景。」伊羅徐徐吐出一口氣:「我對她說過很過分的話,那時候,其實我有永遠不會被原諒的覺悟了。」
芙妮塔笑道:「依萊很擔心你,不會一直生你氣。」
伊羅怔了一會兒,這才笑出來:「我知道。」他的凝視專注而溫柔,蘊含無盡的情感,讓人心跳加速。他就這樣慢慢地湊了過來,芙妮塔本以為伊羅會吻她,這個吻卻落在了臉頰上。
「還好我遇到妳了。」
明明就不是自己的婚禮,心中卻洋溢著難以言喻的幸福感,兩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