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魔法之都．貝澤爾
皇后
「我想看看這具身體是怎麼製造出來的。」
出發之前，茉莉提出了他的願望。
因此他們才改變路線，因而與薩姆相識，也比預計更早抵達「魔法之都」貝澤爾。
貝澤爾是僅次於戴爾的大都市，擁有諾泰夏唯一的魔法藏書館，是諾泰夏魔法工藝最發達的城市，有部分製作人偶的關鍵材料必須在此加工。
負責守門的並不是滿身盔甲的青壯年男子或者是什麼滿臉鬍渣的粗獷男人，而是打著盹兒的魔法師學徒。少年有著一頭銀色短髮，從身上行頭看來似乎是貴族。他坐得很端正，看表情嚴肅莊重。
芙蕾雅低聲問：「那是銀髮耶！應該是貴族吧？為什麼貴族還要守門？」
「貝澤爾是魔法都市，這裡沒有貴族身分區分，只有魔法天賦高低的區別。因為貴族人數眾多，也被稱為白銀之城。在諾泰夏相當罕見的銀髮，在貝澤爾卻稀鬆平常。」
「不愧是貴族大人，儀態真是莊重。」芙蕾雅讚嘆。
「能用這種姿勢睡著，也是一種才能。」艾昂評論。
「什、什麼？」
艾昂指了指桌上的那攤口水。仔細一看，他並不是垂頭書寫，而是握著筆桿睡著了。
「這是貴族的基本技巧，無論何時都要表現的嚴肅莊重。」茉莉笑道。
茉莉笑盈盈地走過去，「叩叩」地敲桌兩下。那表情還真有點老師喊醒學生的樣子。
「起床啦！」
少年睡眼惺忪，帶著怒氣抬頭，看見茉莉那瞬間卻懵了。
「妳、妳……」
「這個髮色有這麼稀奇嗎？」茉莉笑問。
少年依舊維持啞巴狀態。芙蕾雅看不下去，跟艾昂拿了冒險者的身分證明，拍在桌上。
「我們要在這裡住幾天，這是通行證，麻煩你了。」
守門員這才回復神智，露出待客用的笑容：「好的，請稍等。」
少年與芙蕾雅年齡接近，銀髮藍眸，一身合身輕裝，也是個美少年。要是能擦一下嘴角的口水就更好了。少年飛快的書寫，看見通行證上的文字以及花紋，再度張大嘴巴。
「伊恩．派伊森？派伊森是……那個人偶王子的姓氏。」他看了看文件，又看了茉莉，笑著拍了腦袋：「原來如此！妳是新的夏之公主！做得可真像，我還以為看到了本人呢。」
「本人？」茉莉挑眉。
「當然是我們的大魔導師啊！最近半年來，貝澤爾有了不少改變。」少年門衛從身上摸索出一枚金幣，展示給他們看：「看！這是貝澤爾特用的錢幣。這裡也可以使用通行幣，有些事情需要專用的硬幣才能交易。比如魔法工藝品。」
新鑄的金幣本來應該是少年王帶著桂冠的樣貌，但是，這個金幣卻是個女人。
——是茉莉的臉。
「妳最好稍微變裝一下，免得節外生枝。其他人可不像我這麼好說話。」少年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堆，拿過三人的通行證，看也不看地蓋上鋼印。
「這是給人偶王子的特別優惠，下次他來的時候，請他多多考慮我們家的魔法石。我叫雷納德，請多多指教。」
「好，我會轉達的。如果是萊恩也可以優惠嗎？」
「那當然。」
茉莉與艾昂交換了眼色。看來那套「委託人與委託者」的謊話不能用了。
……
雕有白銀花的噴泉中，通常會是象徵城市的雕像。信仰深厚的城市常是光聖皇的雕像，有的跟梨約一樣是聖者的雕像，再不然就是國王們的雕像。
但貝澤爾三者都不是。
用漂亮的綠色魔力水晶雕成，是一名氣質脫俗的年輕女性。一身輕甲戰袍，凜然又不失柔美。這宛若不屬於凡間的美貌……就是茉莉啊！
艾昂與芙蕾雅看向茉莉。茉莉迅速拉低帽沿，帽沿低到看不見眼睛。
艾昂看起來很欣慰。
「你……你那表情不會是幸災樂禍吧？」
「是找到同伴的感覺。」
「我才不要當你的同伴！」
不論艾昂或者茉莉，都不喜歡雕像一類的紀念品。也許是因為他們都很優秀，不喜歡被關注。芙蕾雅想像了自己被做成雕像瞻仰的情境，感覺還不錯。
逃也似的離開中央廣場後，三人匆忙入住廣場旁的旅店。芙蕾雅與艾昂兩人出門替茉莉找些喬裝的工具。
幾經波折，兩人終於在滿城工藝品店中，找到了少數幾件服裝店。
芙蕾雅挑了幾件衣服、髮飾甚至項鍊，最後還去藝品店買了魔法染劑。
「這地方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芙蕾雅壓低聲音說，「到處都是茉莉的畫像，中央廣場的雕像、商店牆上的大理石裝飾、錢幣上的頭像……甚至貝澤爾的城市徽章都改了！茉莉有那麼偉大嗎？」
「跟開國的君主差不多，在貝澤爾可能更接近唯一真神吧？」艾昂停下腳步，指了指象徵貝澤爾城的尖塔，「那就是貝澤爾的魔法圖書館。裡面的書籍，超過一半都是茉莉的記述，有一部分是伊薩斯跟弗洛的魔法解說。」
「不愧是茉莉！就是說，如果學了魔法，很有可能用到茉莉寫的課本。」
「是這樣沒錯。」
「艾昂，你呢？」
「我寫的東西大部分都放在教會，主要研究方向是神聖魔法在武器上的應用。」
「就是說，整個城市的人都認識茉莉。真有趣！」
「真要說，應該還是我比較出名。」艾昂嘀咕。
「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有競爭意識……」
「不知道，總感覺不想輸。」
兩人邊走邊聊天，芙蕾雅突然感覺到視線而回頭，正好看見一名年紀比芙蕾雅稍長的少女。她一身灰色衣服，頭上戴著一頂可笑的魔法帽，根據艾昂所說，那東西除了遮蔽視線以外基本沒用。魔法師經常在近戰失利，除了缺乏鍛鍊之外，那個可笑的帽子也有不少貢獻。
「妳在看什麼？」芙蕾雅板起臉。
少女因為她的反應慌了手腳，「抱、抱歉，我不是故意……啊！」那帽子隨著敬禮的動作落在地上，不知哪來的風差點把它吹走。
艾昂輕巧地拿回帽子，還給少女。
「還妳。」
少女瞪大眼睛，好陣子才想起應該道歉。艾昂一身穿著深色裝束，右手是護身用的小刀，全身上下只有鎖骨鍊是明亮的紅色。不得不說，剛才的動作實在太帥了。
「我能夠請問您的名字嗎？」
「沒有必要，我們以後不會見面了。」
艾昂好可怕。但是幹得好。
艾昂道：「我覺得那個人一直在看我們。他們會不會發現我們跟茉莉有關？」
「不，你想太多了。」
雖然沒有必要，芙蕾雅還是堅持替茉莉搭配整身裝扮。
白銀花跟她的綠頭髮很相襯，但是，她大概不會喜歡。更何況，她的頭髮實在太顯眼，應該要重新染色。芙蕾雅在金色與褐色中猶豫不決，最後挑了金色。
「從頭到腳的搭配簡直完美！」
芙蕾雅對自己的品味非常滿意。
「可是多花了半個小時。」
「這有什麼關係？這是給茉莉的禮物，要選當然要選最好的。」
艾昂瞄了一眼價格，「妳付得起嗎？」
「伊羅說，不夠的部分可以用跑腿補上，所以沒關係！」
「我也想幫忙。」
「哇！艾昂好棒，愛死你了！」
兩人扛著戰利品回到旅店，芙蕾雅「砰」地關上房門，又覺得不安，賊頭賊腦地從房間探頭出去，確定四下無人才安心。
茉莉探出頭，肩膀上停著終於睡醒的薩姆。
「買了好多……」
「哎？芙蕾雅，妳的臉好紅。」
滿臉通紅的芙蕾雅去洗了把臉，捲起袖子準備進行改造。盯著看的艾昂被趕出房間，過了兩個小時，綠髮綠眼的女性變成金髮綠眸，加上這種化妝手法，終於脫離通緝犯的行列。
三人稍事休息，在薩姆的堅持下，一同貝澤爾特區參觀人偶的素材。
薩姆窩在艾昂的外套裡，一下往左看，一下又往右看，彷彿鄉下人第一次進到都市。很快地，他就知道茉莉為何要喬裝。
「精靈，這個城市到處都是妳的雕像耶。妳該不會是很偉大的人吧？」
「跟開國的王有一點淵源。」
茉莉顯然不願多談，可惜薩姆當然看不出茉莉言盡於此的暗示。
「有什麼淵源？妳被他拋棄了嗎？」
「……薩姆，別再問了。」艾昂好像對自己變成糾正的角色感到驚訝。正確來說，那比較接近一種迷惑中略帶得意的表情？至少芙蕾雅是這樣解讀的。
「沒想到居然要由我來說這種話。薩姆，你真的需要檢討你的觀察能力。」
「我的觀察力沒問題！」薩姆尖聲道，「我可以通過樹葉的顏色、紋路、風向，推測森林的流動！」
「可是你不知道什麼時候該閉嘴，比我還糟糕。你這樣真的沒問題嗎？」艾昂居然認真的開始擔心薩姆，這把薩姆氣壞了。
「我不只會普通的火系魔法，我還能夠使出……所有你能想像的火魔法！還會風魔法，好比說是——」薩姆怒氣沖沖地叨念著自己能夠使用的魔法，「怎麼樣，我很厲害吧？」
「真不愧是妖精。有空可以教教我嗎？」
被生活近千年的聖者求教，薩姆虛榮心爆棚，挺頭拍胸，鼻子翹得老高：「哎喲，真拿你沒辦法！墮落的精靈沒辦法正確傳遞元素魔法的真諦，只好由本大爺我來幫忙！」
「那就麻煩你了。」艾昂稍微點了頭，「對真相的好奇心通常是好事，對人卻不是必然。只為了滿足好奇心提問，很容易樹敵。」
「什麼意思？」
芙蕾雅心想，艾昂這回勸說的很有詩意，講話委婉點更符合聖者的印象。
「就是你問太多了，令人不快。」
然後立刻露出真面目。茉莉扶額。
「……你們兩個根本半斤八兩！」
「是沒錯，但是我有自覺……應該稍微好一點？」
「這可不好說。雖然我不奢望你對我噓寒問暖，起碼也對我溫和一點！」
「我知道了。就是把妳當成信徒看待吧？」
……
「真是令人不快的定位。」
「很抱歉，我現在只學會幾種應對。對喜歡的人、對萊恩、對信徒、還有對薩姆的、對追求者的……」艾昂伸出手指，一個一個數：「我覺得對信徒比較友善，但是並不是把妳當成信徒的意思。」
「我們姑且算是朋友吧？」茉莉語氣不善。
艾昂居然還想了想，在茉莉的瞪視下點頭。
「我認為不只是朋友，而是是同類。就像我跟弗洛、伊薩斯、諾因他們一樣。但是，我好像太欺負妳了。抱歉。」
茉莉眨了眨眼，怒氣全消，滿臉驚訝。
「你是故意的，為什麼？」
「因為妳生氣起來很有趣，也比較有活力。」
「太過分了！」茉莉嘴角翹起，「不過，看在臉的份上，只好原諒你。」
艾昂一臉疑惑地說了「好」。
「那我呢？」芙蕾雅問。
「喜歡的人。」
「……這、這樣啊！」芙蕾雅不說話，忙著胡思亂想。
茉莉問：「為什麼萊恩要特別分類？」
「因為他很令人困擾，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萊恩聽到這發言大概會很開心，他很樂於看到艾昂困擾的表情。聽說是覺得可愛。
「我呢我呢？」薩姆兩眼發光。芙蕾雅有不好的預感。
「感覺有點討厭的萊恩。」
「什、什麼意思啊！」
「有點討厭，但不至於難以忍受。」
薩姆的翅膀垂下來，「身為唯一存留的頂尖聖者，你應該更委婉一點！」
「可是我已經退休了。」
……
總之，茉莉哼著小調、薩姆像是怨靈般散發著奇妙的怨氣。
送葬
跟著地圖走路，卻因為城市改變太多反而花了十分鐘繞回旅館。
旅館老闆是個微胖的中年男子，正彎著腰掃地。看見他們便打了招呼：「你們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我們不是回來，而是迷路了。」芙蕾雅忿忿地扔了剛買的地圖，「這東西一點用也沒有！」
「哈哈哈！那是當然的，這半年來，城內改變了很多。你們要去哪裡？」
茉莉道：「我們要去舊城中心，那邊應該有人偶的原料。您知道在哪裡嗎？」
「當然知道。你們要去皇后區吧？往這條路直走，走到盡頭，看到皇后雕像往左轉。」
「皇后區？」
「就是以前的人偶街啦，最近跟銀幣一起改名了。」櫃台的胖老闆亮了量手中的銅幣，「說起來，各位看起來挺眼熟的。搞不好我們在哪裡見過？」說著掃過艾昂、與茉莉的臉陷入沉思。
「謝謝你！再見！」
在老闆認出茉莉或艾昂之前，眾人匆匆與店長道別。
眾人按照來到那個令人尷尬的雕像前，小偷一樣地快步走過。他們遵循「皇后區」的標示，順利抵達商店街。
上頭「歡迎各位來到皇后區」幾個大字高掛。
街區主要分為黑白紅三區，正好與人偶師的三大學院顏色相符。
芙蕾雅問：「這該不會是勢力圖吧？」
「保險起見，我們先去黑色那區看。」茉莉下了最終決策。
與戴爾城的人偶商店街不同，貝澤爾的商店街販賣原料與加工品，最常出現的是掌上型的傳訊人偶。剛進到黑色為主地區域，就看見德曼的校徽、派伊森家的蟒蛇標記。
茉莉跟薩姆在魔法工藝品區，艾昂、芙蕾雅在魔法工藝品店，自然而然拆成兩組。
「不愧是貝澤爾，魔法水晶的純度真是不錯。」
「啊啊啊！這是怎麼回事？」薩姆發出尖叫的瞬間，所有人都往他的方向看來。薩姆繼續說道：「為什麼把各種屬性的水晶都混在一起？還有這種混合的魔力水晶，應該要跟純元素的水晶分開才對！人類就是不行啊！店長是誰，給我出來！」
茉莉假裝不認識。
「對吧，茉莉？」薩姆見茉莉沒反應，飛到她肩上，「茉莉，妳聽見了嗎？」
「不要隨便跟我說話。你沒注意到他們的視線嗎？」
「……咦，他們不是在看妳？」
「不是！」茉莉壓低聲音，「聽好，叫我茉莉，別叫我精靈。懂嗎？」
薩姆以朗讀的聲音復述了一遍：「懂！就是不要喊妳精靈！」
「笨蛋，別那麼大聲！」
原本只是少數人投來好奇的一瞥，現在，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兩人組身上。茉莉瞪著薩姆，薩姆豪不在乎地在店內晃了一圈。
「是妖精？」
「本來還以為我看錯了，沒想到，那真的是妖精！」
「對，本大爺是妖精！第一次看到吧？脆弱的人類，膜拜我——嗚！竟敢用書砸我，我可不是蚊子！」
薩姆被身後的少年用書拍在牆上。聽見薩姆的悲鳴，他才慢慢抬頭。
那是個銀髮藍眼的美少年，比芙蕾雅大一些。一身黑袍，雙手抱胸，給人纖細、冷漠又防備心很重的第一印象。就像初見時的伊羅。
看見那張臉，茉莉倒抽了口氣。「萊斯特．諾泰夏！」
「王族的人？」
「這傢伙是是希爾的表弟，是諾泰夏的第三繼承人。」茉莉把聲音壓得很低，「王族的人怎麼不待在首都，卻留在貝澤爾？」
「這是妖精？」萊斯特終於開了金口，聲音就跟外貌一樣冷淡，「而且還活著。」他有點驚訝地捏著薩姆的翅膀，「妖精地翅膀真的就像傳說一樣觸感很好，就連最昂貴的絲綢也只有這觸感的一半。」
「不要捏我的翅膀！茉莉，救我！我們不是同族嗎？妳忍心看同族遭受這樣的——」
茉莉半打開店門，正好被萊斯特的視線被逮個正著。
「你、你好。」茉莉笑得很尷尬。
「久不見了，老師。」萊斯特顯然認得她，甚至用上了敬稱。他晃了晃被他捏在手上的薩姆，「您的東西掉了。」
茉莉決定裝死。「你叫我老師？」
萊斯特表情不變，單膝跪下，親吻她的手背：「還是妳比較喜歡我叫妳皇后陛下？」
……什麼意思？
此刻，芙蕾雅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茉莉，妳在這裡啊！我跟艾昂找妳找了好久。」
萊斯特正好與艾昂四目相接，眼睛微微瞪大：「聖者大人？」
「你好。你是茉莉的熟人嗎？」艾昂回得很順口，順便封殺了茉莉裝死的機會。
茉莉一臉絕望。看萊斯特的銀髮藍眼——顯然屬於貴族——芙蕾雅慢了半拍才意識到自己闖禍了。
「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好嗎？」
「也只能這樣了。」
以茉莉為首的三人，在萊斯特的領導下走向店鋪後頭的休息室。
＊
「我們闖禍了嗎？」艾昂壓低聲音問。
「恐怕是。」芙蕾雅說，她偷偷觀察著那個美少年。
他看起來跟博爾洛有點像，一樣膚色白皙、穿著講究。從領口的花紋到袖口的裝飾，從織法繁複的布料到繡有王家文章的袖扣，低調而奢華地宣示著眼前這人的身分。只不過，他的頭髮比起博爾洛更接近白金色，睫毛在陽光照耀下有點透明。果然是繼承王家優良血統的美人！
少年注意到芙蕾雅的視線，抬頭正好與她視線相交。
「有什麼想說的？」
芙蕾雅乾咳幾聲，「我很好奇貴族大人甩開護衛在這裡做什麼？」
少年猶豫了一下，「……有點事情要辦。」
艾昂問：「什麼事？」
萊斯特一臉尷尬，芙蕾雅連忙替他解圍：「艾昂，那句話是我不想告訴你的意思。」
「是這樣嗎？」
「是的。」少年終於笑了，笑起來有幾分博爾洛的樣子。
「你有什麼條件？」
對方一愣，「我本來就不打算威脅你們，也不會說出遇到你們的事情。如果需要幫忙，我也很樂意提供幫助。不過，我有條件。」
「我有個請求。」
那張冷淡的藍眼睛，首次投射出一種近似狂熱的視線——注視著艾昂。他想伸手，卻在碰到艾昂之前強迫自己停住。
「請允許我拆解你的身體。」
「可以。但是，至少要等到八月以後再說。但是要在我指定的地點，指定的人見證下。」
少年受寵若驚：「可、可以嗎？」他對艾昂伸出手，「請多指教。」
「不准！」芙蕾雅截斷艾昂伸出的手，「艾昂，不要隨便答應！」
「您是哪位？」
「大少爺，問別人名字之前，請先報上自己的名字。」
萊斯特壓抑著怒意，「我是萊斯特．諾泰夏，請問小姐的名字。」
「我是芙蕾雅．盧比，所有的事情都要經過我同意才算數！」芙蕾雅雙手叉腰，老天啊，萊斯特居然莫可奈何地看著她，就像是大人看著無理取鬧的小孩！
「這是為了國家人偶技術的進展。為此，需要一些犧牲——」
「沒有必要。那太危險了。」
「危險？」
芙蕾雅刻意用看笨蛋的表情反擊，「我們不需要更好的人偶，這很難懂嗎？」
萊斯特想說些什麼，卻只能無言。
「艾昂大人是怎麼想的？」
「我對人類的幸福不感興趣，所以才換上黑袍。」
萊斯特飛快地看了芙蕾雅一眼。「你之所以換上黑袍，就是為了這個女孩嗎？」
芙蕾雅飛快地看了艾昂，本以為他會滿臉困惑，甚至露出遲疑的表情。他卻說：「是的。」而且毫不猶豫。這、這是什麼意思啊！
萊斯特問：「您是什麼意思？」
「若你希望得到我的幫助，就必須把芙蕾雅當成我一樣尊重。」
萊斯特只有一瞬間露出不滿的表情，那情緒很快化為無懈可擊的笑容。
「我明白了。那麼，就由我來當皇后與聖者大人的嚮導。」
「皇后陛下？」
「你們還不知道嗎？」萊斯特從口袋中摸出一枚金幣，金幣上正是茉莉的頭像，「貝澤爾流通的硬幣在大約一周前已經全面更換。」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陛下想完成先祖的承諾，即使只是形式上的。」萊斯特謹慎地看挑選措辭，「賽琳希莉爾將是我國的皇后，這個城市是陛下給妳的禮物。」
「這種作法也能稱為道歉嗎？」
萊斯特沒有回答。
「茉莉。」僵硬的沉默中，艾昂沒有起伏的聲音打破沉寂。「這是諾泰夏王家應該對妳的禮遇。即使接受了，也不代表妳原諒他們。沒有回應本身就是一種回應。假使妳想拒絕，我會親自轉告博爾洛陛下。」
「你覺得我應該原諒他嗎？」
「我不知道，我不能替你決定。」
當芙蕾雅陷入自我反省的時候，茉莉道：「重點是我想怎麼做，對吧？」
「如果妳背負這個國家太久了，那就放下。」
「……這樣啊。」茉莉陷入沉思，好陣子，終於露出笑容，「你只有這時候像聖者。」
「謝謝。」
「我並不是在讚美你。」
「是嗎？」
那麼，我對艾昂的期待是什麼？
接下來，艾昂跟茉莉討論著認真的話題，芙蕾雅一概沒聽進去。她想像著告白被艾昂拒絕，也想像告白被答應，或者是她沒有告白……但那比告白被拒更令人痛苦。
「我們之後打算前往梨約，在那之前……就麻煩你當嚮導了。」
萊斯特緊繃的表情慢慢放鬆。
「我想要看看這個城市。在這期間，如果你想談一點有關王家的事情……我也可以姑且聽看看。」
「樂意之至。」
「咦，要讓他當嚮導？」芙蕾雅下意識地檔在艾昂前面，「我不要！誰曉得他會對艾昂做什麼事！」
「我是紳士，跟妳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王家過去對茉莉不聞不問，現在有了點罪惡感才開始死纏爛打。不管說是為了國家還是為了自己，都是違反對方的意願。」
「我想拆解聖者是為了——」
「製作更精緻的人偶吧？可是我們不需要。說到底，還是為了你的求知慾吧。」
「……妳！」
茉莉連忙道：「艾昂，你也說點什麼啊！」
「芙蕾雅真帥氣。」
芙蕾雅更顯得意，挑釁地對萊斯特一笑。針鋒相對的視線更尖銳了。芙蕾雅一副勝者姿態，另一方則是戰敗似的備感屈辱。
「我們暫時分頭行動吧。」
光之暗
「艾昂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艾昂想了想，「我答應萊恩幫忙買東西，所以想去煉金師的店。」
芙蕾雅本想跟艾昂獨處，看他一臉期待，也說不出拒絕的話，只有透過傳音人偶聯絡了萊恩。人偶推了推沒有眼鏡的鼻樑，看見芙蕾雅一臉世界末日的表情再環顧四周，突然意識到自己當了電燈泡。
「很抱歉」萊恩用眼神試著傳達這樣的意思，但芙蕾雅只看見人偶盯著他看而已。
「說到這個，妳好久沒跟我們聯絡了。上次聯絡是遇到精靈的時候吧？總之，你們先找個地方休息，我去找尼爾叔叔來。」
在選好的店坐下之後，萊恩才慢悠悠地回來了。
「哎喲，我看尼爾叔叔好像很忙，有什麼話我就替妳傳達吧。現況如何呢？」
「我們在貝澤爾，發現到處都是茉莉的雕像，還被王家的人發現了。經過交涉，對方答應暫時不告訴博爾洛陛下，而且要當我們的嚮導。現在茉莉跟我們分頭行動。」
「雖然我是問了現況沒錯……」但想問的不只是這個啊！萊恩在內心吶喊。
「萊斯特那白癡還想拆開艾昂，而且艾昂還答應了！」
「艾昂你怎麼這麼沒節操！要拆也得讓我先……痛痛痛，依萊妳不要捏我的臉啦！」
「對不起。」
萊恩又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鏡，「你真的知道我們在說什麼嗎？」
「不知道，還有節操是什麼？」
「像是讓人拆解或者……碰觸身體什麼的。」萊恩頓了頓，話中有話：「但喜歡的人例外。」
艾昂望著芙蕾雅，「我知道了。」
「你、你又知道什麼了！」芙蕾雅的戒備卻迎來意外的回答。
「如果芙蕾雅想摸的話沒問題，但是萊恩不行。是這個意思吧。心理的距離跟身體的距離應該保持一致，這是作為人類的常識。」
芙蕾雅滿臉通紅，傳音人偶嘴巴張得很大。
「沒想到艾昂平常看起來悶騷，求愛還真是大膽啊！」
「所謂的大膽應該是脫光衣服跑到房間什麼的？」
「你敘述的也太具體了吧！」
「因為——」艾昂突然頓了下來，猛然站起，就往外走。芙蕾雅不明就裡，卻還是放了錢在桌上，就跟他往外走。
他們穿越大路、繞過小徑，在芙蕾雅跟不上之前，艾昂單手抬起芙蕾雅，將她摟住。「抓緊。」芙蕾雅自然地攬住他的頸子。
「怎麼了？」
「我感覺到氣息了。」艾昂說，「是即將墮落的聖者。」
沉重的烏雲壓了下來，天色灰濛濛一片，好像隨時會下雨。就像艾昂此刻的表情。
幾個起落，他們離開熱鬧的街區，來到荒僻的貧民區。髒汙不堪的小道、散發惡臭的水溝內偶爾跑出幾只老鼠，混濁不堪的空氣中，傳來了令人不安的氣味。
那是血腥味。
艾昂毫不猶豫地走往暗處。
在垃圾筒的陰影處有什麼東西，像是匍匐在地的巨型犬、更像是蟄伏暗處的魔物。芙蕾雅緊繃地跟上去。
「是我。」艾昂輕聲說道，那口吻簡直溫柔地不像是他。他走過去，安撫地拍了拍。摟住那個人還是微微顫抖，瑟縮成一團。
艾昂嘆息，以更加溫柔的聲音喊出對方的名字。
「諾因，是我。」
月光撥開雲層照在街道上，映出諾因那張被鮮血沾染的臉龐。
諾因眼光呆滯，視線中什麼也沒有。空虛、絕望又悲痛，像是再也無法忍耐般，發出壓抑的悲鳴。諾因手中懷抱著一名青年。青年大約二十歲附近，腹部有一道猙獰的刀傷。鮮血染紅諾因的白袍，落在街道上的鮮血濕了土地。
「諾因！你怎麼了？」
芙蕾雅想跑過去，卻被艾昂阻止。艾昂臉色緊繃的搖搖頭。
諾因的眼睛本來是晴天的藍色，現在，卻閃爍著隱約的紅光。視線時而瘋狂時而平穩，就是芙蕾雅也看出他狀況不正常。
看見是艾昂，諾因的神情漸漸平靜下來，轉為狂喜。
「殺了我。」
月光下，諾因的笑容就像在鮮血中盛開的絕望之花。
艾昂拔劍，卻沒有回答。他抬手給那個人施了個治癒術，即使止血，他的臉色依舊蒼白。諾因眼中的瘋狂逐漸退去，他發出細碎的嗚咽，流著眼淚。
「滾出來。」
沒有動靜。
艾昂的聲音低沉，提高音量：「給我滾出來！」
月光下出現一名金髮藍眸的年輕女性，她身穿祭司長袍，腰上佩劍。這打扮是教會的女祭司。一行人在他身後出現，大約七、八人，都是身穿白袍的教會人士。那亮晃晃的聖紋實在扎眼。
「艾昂大人，黑袍並不適合您。」
「什麼時候輪到你們來管我的事？」艾昂冷笑，「你攻擊諾因，是想要與所有的聖者為敵嗎？」
女祭司微微發顫，卻沒有退縮：「聖者必須潔身自愛，肅清門戶也是我等的職責。」
艾昂發出低笑。芙蕾雅發現，艾昂真的變了，過去的他更像是人偶，絕對不會露出這種嘲謔的表情。不只憤怒，嘲諷中帶著壓抑的惡意。
「我很好奇……如果我殺光了你們，誰會來審判我？」
「您、您是想殺了我嗎？光聖皇不會容許忠誠的信徒互相殘殺。」
「神是殘酷又仁慈的存在，他們的視線看的是世界，而不是個人。正因為諾因還有身為聖者的意願，所以才會讓戀人因為你們受傷。」艾昂緩緩道，「但我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在我身上。」他沒有抽出佩劍，而是拔出冒險用的小刀。
「你們不是光聖皇，只有光聖皇能夠決定我們能夠如何生存。」
艾昂已經許久沒有提到神諭，久未提及，卻是拿來當武器——芙蕾雅一直以為艾昂會跟教會維持友善的相處模式，現在，他一點也不敢肯定。
「然而，光聖皇讓他們相愛，不就正是因為她默許這件事？」
「這……」
艾昂執起芙蕾雅的手，輕吻一下。那是個有點涼意的親吻。
「是要與我為敵，還是與我為友？選一個吧。」
女祭司長嘆：「……就連神的劍也墮落了嗎？」
「我不會墮落，也不想殺人。我放棄了聖者的身分、穿上黑衣，試著想成為人類。」
「不過是聖者，也想像人類那樣體驗愛情嗎？」女祭司笑了，「這是被魔女蒙蔽了，不是愛情。你們這種天生情感上有缺陷的人偶，怎麼可能理解人類的情感！」
這句話說的平淡，背後卻隱藏著很深刻的東西。他們將聖者視為物品，不認為有擁有情感的必要。
「如果真的惹怒我，我將創立新的教派，讓教會成為歷史。」
「何等狂妄……！」
「你們的態度，才是狂妄。」
艾昂揚起頭，貝澤爾的皇后的雕像俯視著他們。既像是溫柔，又類似悲憫。
「芙蕾雅不是魔女，我也沒有被蒙蔽。你們把自己想得太聰明了。」
「趁我還沒動手之前快滾。還有，記得我說過的話。要是讓我知道你們動了其他的聖者……我會不擇手段，讓教會成為歷史。聽懂了嗎？」
月光在艾昂的臉上投下不明顯的陰影。他抱起受傷的青年，芙蕾雅攙著虛弱的諾因。此時，陰沉的天空下起了雨。
女祭司見他們逐漸走遠，突然怒吼：「你這種人……根本不配被稱作神之劍！」
艾昂停下腳步，在雨中慢慢回頭。他面無表情地解開腰間的佩劍，鬆手。象徵光明神的劍摔在地上。
「這麼喜歡的話，就送妳好了。」
艾昂背後，女祭司不可置信地看著落在地上的劍。像是難過、又像心疼，許久，略帶遺憾的視線化為濃烈的恨意。她握緊劍的瞬間——
「住手，」艾昂說，卻沒有回過頭，「我還不想殺妳。」
對方沒有回答。
＊
一路上，艾昂很安靜。終於安頓了諾因他們，表情依舊沒有恢復平和。那張漂亮的臉凝視著床上的兩人，不知道想著什麼，就連萊斯特也看出艾昂的異樣。
芙蕾雅輕扯艾昂的袖子，他有點困惑地看過來，卻沒有笑。
「艾昂，你沒事吧？」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很慢地閉上眼睛，將頭靠在她的頸窩。
「抱歉。」
「為什麼？」
「這回妳真的被教會盯上了。這都是我的錯。」
芙蕾雅想伸手去摸他的頭，又不知道該不該碰，陷入兩難。可惡，明明艾昂這麼困擾，他卻只覺得很開心。因為艾昂這不是在跟她撒嬌嘛！
「沒關係，我不是有你嘛。」
「我很擔心諾因，也擔心其他兄弟。」艾昂頓了一下，「要是諾因真的被殺，我到底該麼做？我無法就這樣原諒他們，卻也不願意殺人。如果這樣下去，那一天總會到來。」
艾昂稍微抬頭，透過瀏海的縫隙凝視她。
「這樣的話……要不要先躲起來？」
「躲起來？」
「嗯，聖者們可以找個地方隱居。可以互相陪伴，也可以避免這樣的情況。如果有必要，也可以找博爾洛陛下幫忙，我想他很樂意扯教會的後腿。你覺得怎麼樣？」
艾昂愣了下。
「人多的話，只是防守也沒有問題……妳真聰明。為什麼我沒有想到呢？」
「我本來就很聰明。」
艾昂終於笑了。「為什麼摸我的頭？」
「因為我幫上你的忙，這是獎勵。」
「……為什麼？」
「我說是就是，頭低下來。」說著笑著弄亂艾昂的頭髮。看艾昂頂著一頭亂髮，芙蕾雅忍不住竊笑。這種能夠隨意玩弄艾昂的機會實在不多。
「喔。」艾昂突然笑了，「妳真可愛。」
「你你你突然間說什麼啊！」可愛的是你吧！
「謝謝妳，我感覺好多了。」
＊
擇日不如撞日。芙蕾雅抱著乘勝追擊的心態，推開了萊斯特的房門。
「喂，大少爺，我有事要拜託你。」
萊斯特瞥了她一眼，沒回答。身邊散發的低氣壓說明了一切。
——看來是遊說失敗了。
芙蕾雅心情特別好，就連被萊斯特臭臉對待也不介意。她無視萊斯特身邊地低氣壓，笑著拍他的肩膀：「這位沮喪的小弟弟，要不要跟姊姊商量啊？」
萊斯特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出於教養，沒有吐槽芙蕾雅的發言。
「我太急躁了，一直想替陛下說話，卻造成反效果。」
「你只要帶她到處看看就好，其他的話基本上都是多餘的。」
萊斯特很不服氣，「為什麼？」
「我知道陛下很努力，也很辛苦，但你說得越多，越像是陛下派來的說客。意圖太明顯的話，會讓人心生戒備。這就像是追求異性一樣，太著急會造成反效果。」芙蕾雅滔滔不絕，「特別她們之間狀況很複雜，儘量挑客觀的事實敘述就好……幹嘛一臉意外。真沒禮貌！」
「抱歉，我沒想到妳還有這種優點。」
「什麼？」
「沒想到花瓶裡面居然裝了腦袋。」
「哈！萊斯特．諾泰夏，你在應對茉莉上面比我還笨，居然說我沒腦袋！你現在可是得聽我的建議，乖乖叫聲姊姊來聽聽啊？」
萊斯特扭頭要走，然後停下來。
「芙蕾雅姊姊，能拜託妳幫忙嗎？」
芙蕾雅的心情簡直不能更好。「如果你求我的話，我可以考慮看看喔！」
這本來只是句玩笑話，卻沒想到萊斯特咬緊下唇，低下頭，一副壯士斷腕的樣子。接著，他單邊膝蓋下跪，芙蕾雅這才意識到他想做什麼。
「等一下，我只是希望你說個『拜託妳，芙蕾雅大人』啊！」
「就只要這樣？」萊斯特一臉懷疑，「你是聖者的愛人，明明可以為所欲為的。」
「愛愛愛愛人你說什麼啊！這只是誤解！」
萊斯特的表情變了又變。他本來以為芙蕾雅是恃寵而驕的惡毒大小姐，現在看起來就是個意外善良的普通女孩而已。最大的問題大概是有點……不，是非常遲鈍。
「聖者大人要我把你當成他那樣對待。這種說法一般只會用在配偶身上。」
「艾昂在用語上比較不精確，未必是那個意思。」
看來芙蕾雅似乎沒有被愛的自信，再怎麼說明都沒有意義。萊斯特本來想就這樣住口，卻發現這是個好機會。要是能夠成就聖者大人的戀愛，也許有機會拜託聖者大人進行研究？就算沒有成功，也能夠接觸芙蕾雅的妹妹。她妹妹可是傳說中的安息者之一！
芙蕾雅當然不知道這不到十秒的時間，萊斯特腦內的巨大轉變，嘮嘮叨叨的講著艾昂跟她是普通朋友之類的話。但這些話在萊斯特耳中聽起來，只是普通地曬恩愛而已。
「那我換個說法。你想跟艾昂大人表達心意嗎？」
「有啊。但他說不考慮未成年的人，所以我還要等上一陣子。」芙蕾雅深深嘆息，「話說回來，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啊！」
「當然有。我們幫對方出主意，這很公平。」
「這不一樣。我很了解茉莉，但你根本不了解艾昂！」
「那可不一定。」萊斯特笑得游刃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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