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識時務者為俊傑
不情願的情敵們
房間內，諾因的戀人路易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兩位聖者對坐無語。
他握住諾因的手，後者稍微掙扎，卻不能掙脫。艾昂的長嘆打破這陣難耐的沉默。
「還剩下大約六個月，對吧？上次見面時，還有大概三十年左右。」艾昂不自覺緊握諾因的手，她稍微皺眉頭，卻沒有吭聲。
「這孩子身上有不少沒有根治的舊傷，有些甚至還沒有好。狀況已經如此嚴峻了，為什麼不找我？」
諾因垂頭。許久，才低聲說：「我以為艾昂跟其他同伴一樣不能理解。如果被其他人嘲笑就算了，但如果連你也嘲笑我的話……」
「為什麼要嘲笑你？」
諾因驚訝地眨了眨眼，「我現在穿的可是女裝，我喜歡的也是男人。」
「我看得出來。所以呢？」
艾昂這才注意到，諾因現在用的是女性口吻。她跟艾昂不同，是以十五、六歲的聖者樣貌製作出來，外貌比起男人更接近女性。嚴格上來說，聖者沒有性別。會自認是男性也只是因為作為原型的聖王是男人而已。
「這孩子知道你的身分嗎？」
「……還不知道。我只說我跟教會有點淵源。」
「妳打算怎麼解釋？」
「雙胞胎哥哥，或者是兄長。」
艾昂點頭，「為什麼發生這麼重要的事情也不告訴我？是因為不相信我嗎？」
「這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我想要自己面對。」
艾昂投來的視線像是針尖那般銳利，「妳沒有能力保護對方的話，就不要挑個不能保護自己的人。」
「……你是叫我別喜歡路易嗎？」
「我是叫妳把我當成同伴。」艾昂有瞬間幾乎發怒，卻很快壓抑下來，「如果我不在這裡，妳有可能會親手殺死路易。妳希望變成那樣嗎？」
「我怎麼可能料到會發生這種事！」
「我警告過妳，但妳還是上街了。這完全可以預料到。」
「為什麼你能喜歡芙蕾雅，我卻不行！」
「喜歡芙蕾雅不會害死她，但你喜歡路易卻會。」艾昂很努力壓抑著憤怒。但是，這話進一步激怒了諾因。他想去搭諾因的肩，卻被用力揮開。
「別碰我，給我出去！」
「……諾因。如果妳不相信我的話，我不可能幫妳。我不想看著妳死。如果妳真的為我著想，要不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不然就呼喚我。不管在哪裡，我都會找到妳。」
諾因愣了愣，正好看到芙蕾雅走進來。芙蕾雅滿臉受到衝擊的表情。只可惜，現在諾因沒有餘裕在乎芙蕾雅的想法。
「艾昂，你閉嘴，然後……給我滾出去！」
艾昂咬牙，怒氣沖沖地扭頭出門。
「隨便你。」
芙蕾雅喊著艾昂的名字追上去。
＊
芙蕾雅追上去，看見艾昂縮在教會的角落，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跟著追上來的萊斯特與茉莉均選擇沉默。現在的艾昂像是帶刺的獅子，身邊滿是尖銳的魔力，令人完全不願意靠近。
「芙蕾雅，別去比較好。」萊斯特說，「妳現在過去可能會受傷，稍微等一下。」
「謝謝你。」芙蕾雅說著，卻依然向前。芙蕾雅在他身邊坐下。
「艾昂，你剛才說得太過分了。諾因會哭的。」
「……對不起。」艾昂將臉埋在雙臂中，說話的聲音很悶。「不論是弗洛或者艾昂，大家都沒想過向我求助。是因為我不值得信賴嗎？」
「也許不是你的關係，只是聖者們好像不擅長求助。這也不奇怪，一直以來，你們一直是被依賴的一方，從沒想過也有人能夠為自己解決問題。」
「我明白了。簡單來說，就是同伴意識薄弱。也沒有求助的能力。」
雖然這樣大致正確，但艾昂似乎不覺得這程度有點傷人，反而認真地思考著。
「如果哪天妳遇到困難，會想起我嗎？」
「應該會吧。怎麼想這麼問？」
「因為我只是類似人類的生物，不能正確理解人類的情感，很多時候都幫不上忙。」艾昂的聲音漸漸變小，「我就連身為同伴的諾因都無法正確理解，更別說是一般人了。」
「我跟芙妮塔是姊妹，但我也經常搞不懂她在想什麼。但我知道，如果我需要幫忙，我就能找她。這跟是不是人類沒有關係。」
「……是嗎？」
芙蕾雅抓住艾昂的肩，讓他面對自己。
「艾昂，你聽好了。聖者本來就不是人類，不需要強迫自己模仿人類。就算是人，也有很多種性格，對吧？自由地活著不代表變成人類，模仿人類也不會獲得自由。」
艾昂瞪大眼睛。
「那個女的說你們不瞭解人類。但是，那只是希望你們不要改變。她希望聖者像過去一樣，除了信仰以外什麼都不在意。他希望你成為他想像中的神之劍，但你對他的期待不感興趣。就只是這樣而已。」芙蕾雅說，「對我來說，不論是艾昂、諾因或者茉莉都是人類。什麼是人類？信仰是什麼？什麼是聖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解讀，卻沒有人能夠說自己是正確的。」
「對芙蕾雅來說，我是人類嗎？」
「那當然，只是有點奇怪而已。但我覺得不要緊。」
「我也不會哄人。這樣可以嗎？」
「艾昂的優點就是老實，雖然有時候令人生氣，但我不討厭。」
艾昂帶著探究的視線看她，有種奇異的脆弱感。
強悍又脆弱，就像透明的的玻璃。
「沒有常識也可以嗎？」
「這倒是不大好。如果想在人類世界生活，常識就很重要。但艾昂就是艾昂，你不需要模仿、也不用假裝成別人，這樣就好。」
「這樣就可以了嗎？」
「當然！」
艾昂呆呆的看著她，嘴角泛起微笑的瞬間卻流淚了。
芙蕾雅不自伸出手抹掉他的眼淚，「好像我把你弄哭了。不過這樣好像也不錯……我是因為被你依賴覺得很開心，絕對不是因為你哭起來很可愛！」
「我真的可以這樣想嗎？」艾昂仍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我不是怪物，也不是人偶，已經……是人類了嗎？」
「當然。」
笑著哭泣的樣子好可愛喔。芙蕾雅偷看艾昂的表情，艾昂仰望的視線好像邀請。如果現在親吻他，他應該不會拒絕。但是不行。艾昂可是認真的煩惱著！
「我很珍惜妳，希望妳能夠幸福。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那就答應我啊！」芙蕾雅本以為艾昂會選擇沉默，但他很罕見地開口了。
「……我不希望妳後悔。」艾昂說，「人類會改變，就像四季，就像天氣一樣。因為我很喜歡妳，所以不希望跟妳成為戀人。」
「什麼？」我、我這是被告白了嗎？芙蕾雅還在震驚當中，艾昂說：「如果妳總有一天會喜歡上別人，那我希望我們不要再接近了。」
「你向我告白了，但是不想要跟我交往，因為我是人類？」
艾昂點頭。看他毫不動搖的模樣，芙蕾雅內心一股無名火。艾昂總是這麼冷靜，好像就只有她一個人動搖、一人不安！什麼跟什麼啊。一點也不公平！
「所以成年也是騙人的！」
「不是，在光聖教中，跟未成年人結婚犯法。」艾昂一本正經地回答。
對艾昂來說，交往好像等於結婚。雖然他令人火大，但至少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如果能夠說服艾昂，就能夠略過冗長的交往過程走向結婚之路。芙蕾雅琢磨著該怎麼說服這顆頑石，視線落在艾昂的嘴唇上。她突然覺得非常火大。
「艾昂，我剛剛幫了你，對吧？我要獎勵。」
「什麼獎勵？」
「不要反抗。」芙蕾雅說著，提起艾昂的領子，半強迫地吻了他。
「……！」艾昂愣了下，紅著臉退後。
「我才不要放棄！你給我等著吧。」
進攻與防守
諾因覺得今天的艾昂很奇怪。平常他多半與芙蕾雅在一起，只有今天卻有點反常。他為了早上與諾因的爭執道歉後，就一直待在這裡，連芙蕾雅跟萊斯特吃飯都沒跟著。艾昂有意識地拉開跟芙蕾雅的距離，偶爾甚至會露出戒備的表情。
不執著於芙蕾雅的艾昂實在很奇怪。
「我說……艾昂，你為什麼躲著芙蕾雅？」
「……」
艾昂不回答，諾因反而有了興致：「我來猜猜看。你早就知道芙蕾雅喜歡你，所以不是被告白。難道是芙蕾雅對你做了什麼嗎？」
「沒、沒有。」
說謊技巧真爛。諾因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是被親了還是被推倒了？」
「推倒是什麼？」
「人類追求快感與創造生命的娛樂。」
艾昂過了幾秒才聽懂，與諾因泰然自若的表情成為強烈的對比。
「這是聖者應該說出的話嗎？」
「別緊張，我們都退休了，早就不是聖者了。以你的能力隨時可以躲開，但一直躲避也會讓人家受傷喔。你認真地想個答案，正式地回復她。」
「怎麼辦？」
艾昂實在很呆，這回答不就承認他是被親了嗎。
「你還是乖乖地接受吧。」
「為什麼？」
「你是怕被甩掉所以想保持原狀。如果她只是一時興起，很快就會放棄。如果不是的話……」諾因笑了，「你就開心地接受吧。不過，不要讓對方一直主動喔，那可是很累的。」
「可是——」
「人家都這麼努力進攻了，你也好好想著怎麼回應。別把年齡當成藉口。」
「什麼……年齡？」
不屬於兩人的聲音加入談話，兩位聖者不約而同望向躺在床上的青年。外表大約二十歲，褐色頭髮的青年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臉色蒼白。看見艾昂的瞬間，他稍微瞪大眼睛。
「有兩個諾茵。」
兩人交換了視線，由諾因開口：「路易，他是艾昂。是我的……」
預定好的說詞完全沒派上用場，青年路易顯得非常激動：「那個神之劍艾昂？你跟諾茵長得好像，不，根本就完全一樣……也就是說……」
「對，我也是聖者。」
路易張大嘴巴，「什麼啊，原來是聖者。太好了。」居然鬆了口氣。
「太好了？」
「我本來就知道妳不是人類。」路易說。
諾因一臉錯愕：「是嗎？」
「如果你們是戀人的話，不知道比較奇怪。我們遠比自己想像的沒常識。」艾昂道。
「是啊，諾因不但對錢沒什麼概念、體溫很低以外，最奇怪的是我從沒看過諾茵吃飯，趁睡覺的時候偷襲也沒成功過。」路易點點頭：「我之前一直以為諾因是人偶，要是哪天真的故障我也沒辦法維修，覺得有點苦惱。」
「你也是諾泰夏的國民，總不可能沒見過聖者的雕像吧？」
「見過是見過，但是漂亮的人都感覺很類似。而且我聽說聖者們已經失蹤很久了，跟我相遇還喜歡我的機率太低了。」
「你看起來很呆，實際上並不是沒有在動腦。」
「謝謝你的讚美，我是路易。請多……」路易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艾昂只瞥了一眼他的手，卻沒有動作。「我知道你們是戀人，但我不想把諾因交給你。」
「艾昂大人，你喜歡諾因嗎？就是『他是我的』那種感覺的喜歡。」
即使路易的形容如此貧乏，艾昂還是充分理解了他的意思。艾昂對伊羅、芙妮塔的感覺更接近親人，對芙蕾雅卻有更多的保護欲跟獨佔欲。
「我不想把她交給你，這樣就足夠了。」
「為什麼？」
「我不在乎你的愛，但我知道你們在一起不會有好事。你現在的樣子不正是最好的證明？」
「第一次見面就是這種模樣，我知道我作為男人還不夠可靠……請您相信我，給我機會。」
「就憑你也想要機會？」艾昂輕笑，語調卻不帶絲毫笑意，「這樣下去不但諾因會死，你也會死。最糟糕的狀況是，你被諾因殺死。」
「為什麼？諾因不可能殺死我！」
「艾昂，住口！我的事跟你沒關係！」諾因慌了，連忙想摀住艾昂的嘴，被他輕易閃過。
「沒關係？」艾昂復述，口吻冷得可怕，「妳都已經快要死了，還說什麼跟我沒關係？這次的事情暫且不提，如果妳真的墮落，勢必要由我來收拾。這樣妳還要說，妳的事情跟我沒關係嗎？」
「這……」
「快要死了是什麼意思？」
「艾昂，別說！」
艾昂不顧諾因的反對，說道：「她本來還有三十年左右的壽命，因為教會的追殺跟剛才的治療，現在大概只剩下半年左右，運氣好的話最多還有兩、三年。」
路易的表情像是被打了一拳，「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
路易垂下頭，喉頭發出細微的悲鳴。
「都是我的錯，要是沒有我的話……」
「路易，我並不是你的敵人。我希望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做出最好的選擇。」艾昂的聲音緩慢而平靜，猶如優雅的低音提琴，「諾因不是人類，即使活下去，也不能給你期待的未來。你現在還很年輕，還有許多可能性。忘了我們的事，當成自己做了美夢，去著普通人的生活吧。」
「只要我離開的話，諾因就不會被追殺了，對吧？」
「很有可能。」
路易抱頭陷入沉默，顯而易見地動搖。
諾因握緊的拳頭不禁鬆開。她最害怕的時刻到了。艾昂所說地，正是她一直想提問而問不出口的問題。
事已至此，她只好告訴自己：她已經足夠幸福了。路易接受了做為聖者的她，為了彼此的安全應該暫時分開。她本來以為，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路易會在身邊陪伴著她。
但那個夢想已經不會實現了。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諾因仰起頭，不讓眼淚落下。
艾昂放緩語調：「最後這段時間，我會好好照顧她。」
「……我不要！」
「咦？」
「反正都沒剩多少時間了，不就應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嗎？更何況艾昂大人是最強的聖者，就算是教會也不可能逼迫你做任何事情。你可以選擇保護我們，也可以選擇讓我們分開，不是嗎？」
艾昂沒回答，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這表情鼓勵他說下去。
「除非諾因要我走，否則我絕對不走！」
「為什麼？你有可能會死喔？」
「艾昂大人，我可是差點為了諾因丟掉性命啊！對我來說，諾茵就是這麼重要。她的意願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就算他是聖者，沒有剩下多少時間，那樣如何？」路易說，「剩下的時間，我想跟她在一起，不想留下遺憾。」
「她會因為你而提早死去，你們之間一定有遺憾。」
「但我不想因為沒有做而懊悔！」
路易掙扎著爬下床，從沾染血汙的口袋拿出一枚戒指。腹部的傷口又開始滲血，他仍堅持單膝跪下。
「諾因，請跟我結婚！把剩下的時間交給我，我一定會讓妳幸福。」
捧在路易手心的是一枚被血染髒的戒指，即使沒有染血，仍透出一股無法遮掩的廉價感。
努力忍住的眼淚終於決堤，諾因哭出聲音。
「我願意！」
始作俑者艾昂悄悄離開房間。
茉莉早就站在門外，對艾昂露出苦笑。
「為什麼你偏要當壞人呢？」
「我只是想看看他的覺悟，這個結果只也是意外。」
「呵呵，你這麼說的話就是這樣囉。」茉莉說，「坦白說，我挺意外的……沒想到這世界上也是有這種人。」
艾昂微笑，「也許妳的命定之人不在過去，而是未來。」
「你在安慰我嗎？謝謝。」
接下來便是沉默。兩人有默契地離開屋子，來到窗台。夜風迎面吹來，將精靈那頭碧綠色頭髮吹亂。
「貝澤爾怎麼樣？」
「很討厭。」茉莉說，綠眸很黯淡，「走到哪裡都是能夠勾起回憶的東西，就連你也是。我以前還對你刀刃相向，現在卻是能夠討論煩惱的對象。我以前經常想起在東方的生活，現在卻只記得在瑟伊爾大陸的一切。」
兩人又談了一會兒。沒多久，紅著臉的諾茵跟路易牽著手走出來，艾昂對他們微笑。
「已經決定了嗎？」
「我們打算結婚。諾因想辦一個小一點的婚禮，希望能夠不受拘束的旅行。希望您能夠為我們證婚。」
「我很樂意。」艾昂說。
路易表情有些彆扭，「你不怪我嗎？因為我，所以諾因才……」
「事到如今，責怪誰都沒有意義了。我不怪你也不怪諾因，事情發展到這樣，你們一定比誰都難過。」艾昂說，「那不是你的錯。我也知道教會對聖者有一些想像，甚至也很偏激，但卻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會演變到今天這樣，不管事教會還是我都有些責任。你說得沒錯，最重要的是不要留下遺憾。」
「抱歉，剛剛對你說了這樣的話。我希望諾因能夠幸福，即使只有半年……也請你讓她感到幸福吧。」
路易紅了眼眶。
「請把妹妹交給我吧，我一定會讓他幸福的！」
「……好。」這好像哪裡怪怪的。艾昂本來想否定這個稱呼，想想也不壞。
他沒來由地想起芙蕾雅。芙蕾雅會怎麼想？艾昂承認了他們，就等同於認同聖者也可以擁有自己的幸福，甚至結婚。
——年齡跟身分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心。
膽小鬼
「你們要舉辦婚禮？」
還未放下提在手上的戰利品，芙蕾雅就聽到這樣驚人的消息。
「這有一半是艾昂的功勞喔。」
諾因給她看手上的戒指，笑得很甜，就連芙蕾雅也覺得現在的她可愛極了。奇怪，明明跟艾昂是同一張臉，只不過是年紀稍微小了一些而且換上女裝而已。
芙蕾雅下意識地往艾昂的方向看。不知道艾昂穿起女裝會不會像女孩子？卻沒想到艾昂卻迴避了她的視線。
「地點呢？」
「就在貝澤爾。路易的傷雖然已經治好，但還要一段時間養傷。可惜我不是很熟悉這附近，萬一找不到的話，可能會考慮簡單的儀式。」
萊斯特放下滿手的煉金素材，正在著手整理。他聞言抬起頭：「……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去我家。」
「你家？對喔，你是貴族。」
「原來妳還記得這件事。」萊斯特指了指滿桌的戰利品。
「因為你沒有國王陛下那種氣質，我不記得也是沒辦法的事。」
「妳不能稍微表示一下感謝嗎？」
「為了感謝你，我可以把艾昂借給你一秒鐘。」
「……還真是謝謝喔。」
總而言之，在萊斯特的幫助下，關於婚禮的事情大致底定。萊斯特很大方地支付了所有的開支，並在隔天邀請諾茵、芙蕾雅與艾昂三人前往諾泰夏王族在貝澤爾的莊園。
莊園為在城市的隱蔽處，並沒有戴爾城皇都那種雍容華貴的氛圍，頗為樸素。
萊斯特領著他們到莊園內的聖堂，聖堂以白色為主，雕花的裝飾特別講究，整體氛圍莊嚴而不肅穆。
芙蕾雅跟著諾茵到處參觀，艾昂作為保鑣跟在後面，跟萊斯特談話。
諾因一副在參觀花園的狀況，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芙蕾雅，妳親了他嗎？」
「妳、妳怎麼知道……」
「別誤會，艾昂沒有說。他昨天看起來很奇怪，我才試探地問了一下。雖然說我也是聖者……但以女性的角度來說，艾昂是個很討厭的對象。」
「是啊。」芙蕾雅嘆氣，「完全搞不懂在想什麼，又什麼都問不出來。最討厭的是，要用武力也絕對不可能贏。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畢竟是那個艾昂啊。只要他不願意，誰都不能逼他。」
芙蕾雅嘆氣，「艾昂就是這樣。雖然他說喜歡我，但感覺跟單戀沒什麼兩樣。我好絕望。」
「說起來，妳覺得萊斯特怎麼樣？」
「很好用。」芙蕾雅知道她的意思，卻故意這麼回答。
「跟艾昂比起來呢？」
「……妳不是艾昂的同伴嗎？」
「但我討厭他的態度。芙蕾雅不想看他緊張的樣子嗎？」
「我不覺得他會因此緊張。你看他現在不是跟萊斯特處得很好？」
芙蕾雅不知道的是，艾昂能夠清楚聽見這邊的談話。而諾因也知道這一點。艾昂不自覺地捏斷了綻開的花朵。還未道歉，萊斯特就貼心地給了他一束花。
「如果聖者大人想要送花，我可以提早請僕人為您挑選。」
艾昂看著他：「你在討好我嗎？」
這話問得太直接，萊斯特臉上的笑容凝固，「不愧是聖者大人，真是直率。」
「我很感謝你的幫忙，但是，這不代表會成為你的夥伴。」雖說如此，艾昂仍收下了花束。萊斯特表情微妙，但艾昂沒有注意到，「我不想幫助王族，但是，我更不想看著茉莉抱著仇恨走下去。在這一點，我們倒是有共識。」
「果然被看穿了。」
「我知道你的願望，但是，我不會回應你的期待。」艾昂說，他捧著花束向芙蕾雅與諾因走去。
——然後將花束獻給諾茵。
萊斯特遠遠看見諾茵與芙蕾雅臉上的表情，兩人均是無比震驚。
雖然已經晚了，但他忍不住想，早知道就應該送兩束花的。
＊
諾因一臉尷尬地捧著花。
芙蕾雅怒氣沖沖地走向艾昂，「為什麼不把花送給我？」
「花只有一束。」艾昂的口氣跟意料中一樣冷靜，「這是作為結婚賀禮贈送的，送花給她不是很平常的事嗎？」
在聽到艾昂告白之前，芙蕾雅大概會摸摸鼻子就算了。但是，正因為艾昂向她表情心意，反而更讓她著急。明明是兩情相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因為是人類？這算什麼啊！就算要拒絕，也給個好一點的理由啊！
萊斯特表情微妙。不論艾昂、芙蕾雅或者諾茵，都沒注意到這種質問的口氣有什麼不妥以艾昂的性格，若他真的完全沒有一點意思，他的回應肯定不會那麼溫柔。他會說：「我送花給誰跟妳有什麼關係？」或者是「妳為何質問我？」這種爭吵的前提很令人玩味。
芙蕾雅微微瞇眼，因為生氣而顯得雙頰微紅。
「我是說，你沒看到我期待的表情嗎？」
「看到了。」
芙蕾雅氣得七竅生煙，面對這樣的艾昂，她也束手無策。最後，她選擇轉向萊斯特。
「請送我一束花，撫慰我受傷的心靈。」
萊斯特很想拒絕，但是芙蕾雅的氣勢讓他說不出「不」字。另一方面，他也覺得被艾昂這樣拒絕的芙蕾雅太可憐了。連他這個外人都能看出艾昂對芙蕾雅態度曖昧，而且相當重視。
如此珍視對方，為什麼要說讓她生氣的話呢？萊斯特實在想不通。
「……好的。」
萊斯特這才發現自己被捲入超乎想像的麻煩事。
這種情況下，艾昂只要道歉撒嬌或者是送花就可以補償了。可惜，艾昂並不是普通人，他無意回應芙蕾雅的期待。萊斯特有點理解芙蕾雅的心情，他實在感覺不出艾昂喜歡她。這樣的反應更類似拒絕。
又是親近又是退卻，完全搞不懂他想做什麼。另外一位聖者大人就很好懂。萊斯特無端想起了梅莉涅，不知道她是否也有同樣的看法？
——不，不可能。這是想多了。
另一邊爭吵還在繼續，諾茵忙著打圓場。
「艾昂只是害羞了，絕對不是不想送的意思。」諾因轉向艾昂，「艾昂你也道個歉啊！」
艾昂臉上明顯寫著「我並不是害羞」，但他至少學會了閉嘴。
「有一天，我也會為妳獻花，祈禱妳能夠幸福。」
芙蕾雅不知怎地聽懂了艾昂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哪一天芙蕾雅要結婚的時候，就能夠送到他送的花束了。聽到這話的瞬間，芙蕾雅愣住了。
她試著張嘴，卻說不出話。她覺得很難過，想責備艾昂，卻想不出能說的話。
「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討厭我？我已經搞不懂了。」
「對不起。」
「別道歉，你知道我不想要這個。」芙蕾雅低下頭，再度開口，語調帶著模糊的哭音：「錯的是我，我本來以為你看到他們之後，會改變想法。但是你根本不想改變。」
艾昂沒有回答。
「我以為你終於會發現，什麼成年、人類、戒律之類的，全部都只是藉口。」芙蕾雅抬頭，藍色眼眸滿是淚水。
艾昂短暫動搖，卻依舊沉默。
「喜歡你好累，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要討厭你。」
「對不起。」
芙蕾雅抬起手，艾昂本以為要被打的瞬間——芙蕾雅卻只是捶在他的胸口。那一下很輕，根本不痛，像是一種軟綿綿的責備。
「既然如此，就不要讓我喜歡你啊……不要讓我喜歡你又擅自後悔啊！說到底，你跟弗洛根本沒有兩樣，你們都是膽小鬼。」
至此，艾昂終於開口：「我不是弗洛。」
「那就證明給我看啊！如果不去嘗試，又怎麼知道結果？你所謂的預測跟可能性難道不會出錯嗎？」芙蕾雅提高音量，尖銳的聲音微微發抖，帶著濃厚的鼻音：「如果你真的為了我好，你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回應。都是你的錯！」
艾昂表情緊繃，卻沒有說話。
芙蕾雅含著淚抬起頭。「我討厭你！我不要喜歡你了！」
沉默之後，艾昂說：「我明白了。」
至此，芙蕾雅終於哭出聲，掩著臉跑走。萊斯特與諾茵交換了視線，追了上去。身後聽來諾茵責備的聲音。艾昂沒有回應，一直維持沉默。
其實芙蕾雅跑得並不快，萊斯特很快就追上了。他與芙蕾雅維持著兩步的距離。怎麼辦？普通的安慰好像會讓他生氣。
萊斯特琢磨著，在死寂中開口：「剛才的妳太帥氣，我都快愛上妳了。」
「我不要你的愛。」
「要是我有妳的一半勇氣，也許早就結婚了。」
萊斯特笑著對芙蕾雅遞出手帕，她沒有立刻伸手，眼神中滿是戒備，像只怒氣沖沖的野貓。
「……你有喜歡的人啊。」
他的手懸在半空中幾分鐘，芙蕾雅終於不情願地接下手帕。
「我有個方法可以幫忙。妳要不要試試？」
「方法？」
「條件是，妳要幫我說幾句好話，至少要讓她看完整個城市。」
「只要看完城市就好？」
「雖然我是王族，也想要幫助陛下，但是，我不認為導師應該原諒他。我國打從數百年前就把她當成工具使用，不論先王或者陛下的誠意都不足。即使嘴上喊她導師，說她很重要，還不是命令導師奪取聖者的核心。」萊斯特諷刺地笑了，「我希望她從對王族的仇恨中解放，如此而已。」
「這理由太可疑了吧。」
「隨便妳怎麼想，這是我的真心話。我最慢明年或者後年就會結婚，雖然不需要繼承家業，但也沒有太多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的單戀對象是誰？你會跟她求婚嗎？」
「我的結婚對象由家族安排，我不能決定。這是貴族的義務。」
「你不想告白嗎？」
「她已經跟我哥哥訂婚，幾個月後會結婚。他們感情很好。」感受到芙蕾雅憐憫的視線，萊斯特語氣不快：「妳根本沒搞清楚狀況，現在才說已經太遲了。」
「為什麼？只要還沒結婚都有機會。」
「沒有機會。他們兩個感情很好，結婚是遲早的事。」
芙蕾雅興許將自己的狀態投射到其中了。但是，她並不了解──所謂的情感，只有對方也喜歡妳的時候才有價值。如果堅持告白而不顧對方的心情，說不上是勇氣，也不過是自我滿足。
萊斯特嘆息：「妳妹妹快結婚了吧？聽說他們夫妻們感情很不錯。想像一下，假設妳喜歡伊羅．派伊森，這時候旁人鼓吹妳向他告白，有什麼感想？」
芙蕾雅的笑容消失了。
「毫無意義，根本沒有必要。」
「就是這樣。說到底，感情終究是自己的事情，跟對方無關。表達是一種勇氣，但不去表達也是一種溫柔。」
萊斯特語調平靜，他對於自己能夠如此淡然感到非常驚訝。他早就下定決心，時至今日才能平靜的說出口。並非賭氣，也不是怨恨，更不是藉口，他打從心裡覺得他們能夠幸福，而做出這樣的選擇。
「要說我怯懦，我也無話可說。比起我的情感，我更在乎他們能夠幸福，這不難理解。」
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萊斯特刻意說：「說起來，妳還是盧比家的人、長得也還不錯……怎麼樣，要不要跟我結婚？」
「才不要。」
「我有一半是認真的，妳要不要考慮看看？」
「不要。我才不要嫁給心有所屬的人。」
「跟我結婚的話，妳即使結婚後也可以找喜歡的人喔？」
「抱歉，我這種市井小民不能習慣貴族大人的生活，我只想跟喜歡的人結婚。」芙蕾雅擺擺手，揮趕蒼蠅似的，「抱歉，去找別人吧。」
「那還真是遺憾。」
「如果真的很遺憾就表現在臉上啊！」
芙蕾雅不滿的表情似乎令萊斯特很開心，芙蕾雅伸手想拍去那張笑臉，卻被萊斯特單手擋住。
「要不要幫我做婚禮的準備？」
「我嗎？」
「場地之類的地方已經決定了，還剩下賀禮跟飾品。我想女孩子喜歡的東西，還是讓女性挑選比較好？」
「你有什麼想法嗎？」
「我想親手做個能永久保存的花當賀禮，但是一直沒辦法固定魔力。」
萊斯特從口袋中拿出一株水晶花。水晶乍看之下有些花的輪廓，但是不很精緻，在夕陽下散發淡淡螢光。
「真漂亮！這是魔法道具吧？」
萊斯特將花的半成品展示給她看，芙蕾雅小心翼翼地捧著這朵水晶花。成品不算精緻，距離貴族的昂貴飾品來說還有很多改進的空間，作為臨時準備的賀禮卻頗有特色。
「這是魔法與煉金術結合的成品。我想要讓它散發流動的光澤，但一直沒辦法成功。目前只能暫時讓它散發固定的光，這實在是太普通了。」
芙蕾雅注視著那朵半透明的粉紅色花朵，神情專注而虔誠。
「這種花一般人能夠親手製作嗎？」
「當然可以，但成果就不會太漂亮。我的理想是至少能夠做出這種程度。」
萊斯特摸出了另一朵淺黃色的花，花瓣栩栩如生，甚至將水珠刻劃於其上，非常美麗。
「我有個建議，我想諾因一定會喜歡。」
本文採用 姓名標示-非商業性-相同方式分享4.0 國際 許可協議，轉載請註明出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