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玫瑰與婚禮
致心愛的你
這是路易受傷後第三天，傷口已經大致恢復。考慮到身體狀況，艾昂以魔法與藥草交替為路易治療。前兩天他都相當安靜，只有打招呼。
路易本以為這次也會這樣結束，卻沒想到聖者大人開了尊口。
「為什麼你會向諾因求婚？」
——而且還是這麼尖銳的問題。
這是質疑嗎？路易愕然抬頭，看見艾昂嚴肅的表情，才意識到這不是哥哥的挑釁，而是聖者大人發自內心的疑惑。
「……該怎麼說才好呢？」路易拼湊混亂的思緒，嘗試整理成一句精華。「我想想，因為喜歡？」
「……」路易居然從艾昂冷淡的表情中看出鄙視。
「別這樣啦，我再認真想！」路易撓著腦袋，「呃呃，總之，就是……即使只有一秒鐘，還是希望喜歡的人跟自己結婚，想要占為己有！總而言之，就只是靠著本能行動，沒有考慮過什麼複雜的問題。」
「為什麼？她的身體是男性，更不是人類，還很快就要死了。」
這毫無修飾的說法讓路易內心一驚。不，最讓人震驚的是艾昂一臉坦然！這傢伙對說話傷人毫無自覺嗎？雖然諾茵也有這種傾向，但是跟艾昂比起來還算輕微。
「你問好直接！我的愛可以超越性別跟壽命……不要露出那種眼神啦！」
「雖然你說的都對……但是，諾因還是想跟我結婚，不是嗎？諾因的意志對我來說最重要。」
路易試著描述，但是並不成功。他模糊地感覺到，艾昂是想問他為何這麼快就下決定。
「你提出的確實都是問題，但我並不在乎……所以算不上問題。」
「算不上問題嗎？」艾昂喃喃，卻一副不懂的表情。
不論是求婚或者諾茵答應這件事，對路易來說很意外。
「其實我以前也跟諾因求婚過，但她沒有回答。我本以為是她不喜歡我，所以就不再求婚了。後來才知道，是因為她認為自己是聖者、也不能算是女性，所以不該答應……總覺得很開心。」
「為什麼？」
「不是討厭我，也不是想不到好藉口拒絕，只是為了我著想。我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愛？」
艾昂仍舊不能理解，沉默之後他才說：「她喜歡你，本來就會考慮你的心情。」
「嗯，但是我不是諾因。她如果不說出口，我就不會知道。」
「不用說也可以吧……哎？」艾昂居然一臉驚訝，「我忘了人類不會用念話。」
「雖然本人並不覺得，但是你們在戀愛上感覺很像。」
艾昂道：「都很被動？」
路易的笑臉僵在臉上，現在他終於確認了——艾昂完全沒有按照社交常識行動。一般情況下，這種提問絕對是陷阱題，承認或者否定都不行。提問者若是艾昂，就只是想知道正確答案。
「或許是聖職者的特質，或是因為信仰深厚？聖者們害怕『未知』，傾向選擇安穩的道路。」
「因為沒有失敗過。」艾昂說。「對聖者而言，唯一的失敗，就是十年前帝都的戰役。除此之外，只要抱持著信仰，問題能解決。」
對路易來說，艾昂有點可怕。他對事物的評價實在冷靜過度，有種非人的感覺。
「坦白說，若不是因為身體狀況不好，諾因也不會答應我的求婚。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慶幸。抱歉，好像沒回答你的問題？」
「不，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
「真、真的嗎？」
「因為我愛她，什麼都無所謂，只要她開心就好……是這意思吧？」
「雖雖雖然是這樣沒錯但但是你這樣說出來好讓人害羞羞羞啊！」
天啊！艾昂居然用沒有起伏的口吻說這種甜膩的情話。大概是因為長相相同，好像諾茵對他告白。路易滿臉通紅。
對話至此，艾昂終於露出了貼近人類的表情。「原來你也會害羞？」
「那當然！您到底把我想成什麼東西了！」
「不會害羞的……」艾昂頓了頓，大概想不出詞彙修飾而選擇誠實：「呆子。」
……
誠實真討厭。
「總而言之……我想珍惜她，所以求婚了。就這麼簡單。」
「珍惜……」艾昂鸚鵡學舌般地復述，「我明白了，考慮雙方的心意後做出選擇，這是你珍惜她的方法。」
「你也有想要珍惜的人吧？不要讓對方傷心喔。」
「是你考慮得太少。」
「哈哈哈，確實如此！面對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時，考慮再多也沒有意義。我不會後悔，所以不想考慮帶多。更何況……」路易頓了頓，有些遲疑地：「如果猶豫太久，反而會讓重要的人難過。」
「我們才認識三天吧？為什麼你意有所指的口吻跟諾因一樣。」
「抱歉，因為很明顯，所以不知覺地多管閒事……痛痛痛！」
艾昂替路易換完更換腹部的草藥，看他痛到哭出來的臉，無奈地嘆氣。
「因為太弱所以才會受傷的話……過來。」
「好、好的。話說回來，你用命令語氣感覺很新鮮，特別像聖者！呃呃——」
艾昂無言地捏住路易的嘴，讓他說不出話，之後便迅速在他的額頭上落下親吻。這瞬間，門被打開了。
「路易，身體狀況如何了？我有事情想要請你幫……」芙蕾雅打開門，就看見艾昂抬起頭，路易滿臉通紅的樣子，「啊啊啊！艾昂，你、你對路易做了什麼！」
「加護。」艾昂簡短表示，「這樣比較不容易死掉。」
「那為什麼他現在像是煮熟的蝦子一樣？」
「不知道。大概是諾因沒親過他的額頭吧？」艾昂瞥了一眼路易，「他現在身體狀況還沒有完全恢復，應該要休息一段時間。」
「這是跟禮物有關的……」
諾因正好從外面走來，「路易，你怎麼了？咦，艾昂幫你加護了……」
芙蕾雅對艾昂使了個眼色，艾昂拍拍諾因的肩膀：「我有話跟妳說。」
總而言之，艾昂暫時帶開了諾因。
芙蕾雅從懷裡拿出借來的玫瑰。
「這是……」
「這是萊斯特準備的賀禮雛型，是煉金術……總之，你要不要親自做看看？」
路易看著掌上的玫瑰，雙眼發光。
「我要做！」
＊
另一邊，艾昂將諾因帶離房間，卻想不到什麼好的藉口。眼見諾因的表情越來越沉重，正好注意到諾因的衣服。雖然她自認是女性，卻沒有換上女裝。
「想買女裝嗎？」
諾因眼睛微微瞪大，接著黯淡下來。「我是很想去……但是，路易怎麼辦？」
「我對他用了加護。」
「我雖然很高興，但是……茉莉怎麼辦？你說過這趟旅程的目的是為他送行，萊斯特也是王族代表，現在卻把多數時間花在我的婚禮上。這樣算不算本末倒置？」
艾昂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根本就是忘了正事。幸虧茉莉脾氣不錯，否則早就生氣了。於是，兩人決定把問題丟給茉莉，直接上門拜訪。
「哎呀呀，是什麼風把兩位吹來了？」
茉莉將兩人迎入房間。那頭如新春初芽的嫩綠色頭髮被梳理得整齊，白色半透明的髮夾將那頭柔順的長髮襯得更美麗。
艾昂第一次注意到茉莉的打扮。仔細回想起來，她的裝扮確實最適合聖者的外表跟性格。芙蕾雅喜歡搶眼的色調，所以不適合；兩位聖者對服裝毫無概念，選擇的不是黑就是白，最多就是單調的灰色。
諾茵道：「我們想買些婚禮的物品，想請妳幫忙。」
「婚禮的所需已經交給萊斯特，如果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告訴他，這種事情不需要兩位親自動手。」茉莉說，「請別擔心，我會好好監督他。」
「不、不是那個……」
太委婉跟太率直都不對，茉莉顯然搞錯了方向。
艾昂道：「她想要在結婚之前選購一些女裝，很可惜的是，現在有空的只有我。但我只能付錢。」
「這還真是可靠。話說回來，你之前不是說你負債嗎？怎麼還有多餘的錢。」
「錢只要賺就會有。」
……
總而言之，芙蕾雅一行人如火如荼地訓練時，長生組的三位正出發前往街上。
將幸福之花予妳
再三天就是婚禮，芙蕾雅與路易正加緊趕工。
最初是萊斯特負責當老師，茉莉看到萊斯特的作品大發雷霆，果斷放棄遊覽的計畫，留下來負責指點。
有別於欣然接受指導的芙蕾雅，路易顯得惴惴不安。他逮到機會攔住萊斯特：「我們婚禮之後就會離開了，時間沒剩下多少時間了。你都代替我準備婚禮，還負責所有的費用，我不能再讓你的計畫受影響了！」
「不，沒有問題。你看。」
萊斯特指了指茉莉，令人聯想到碧綠長髮盤起，還特意買了個沒有度數的眼鏡——天曉得那眼鏡到底是哪裡找來的！她笑著推眼鏡，擺出嚴肅冷酷的表情，接著又笑出來。這哪裡像是上課？根本就只是在玩。
「她看起來很開心，這樣就夠了。」
「可是……」
「說到底，我出力幫忙，也只是為了讓她對王族有些好感。從這個角度來說，我也只是為了自己，不值得感謝。」
「對我來說都一樣，我也想要幫你。」
那雙淺棕色的眼睛閃閃發光，幾乎被亮晃了眼。
萊斯特道：「我好像能理解諾因為什麼喜歡你了。」
「什麼意思？」
「沒什麼，如果你想要感謝我，就對諾因更好一點。」
路易茫然地答應了，與萊斯特一起回到臨時工作室——也就是茉莉的房間。只見茉莉正在指導芙蕾雅製作的訣竅，沒多久，一朵鮮艷欲滴的玫瑰就成形了。
芙蕾雅拉起萊斯特的手，將成品放在他的手心。萊斯特還沒道謝，芙蕾雅卻鄭重地拍了他的肩。
「萊斯特，聽我說，你根本沒有當老師的才能，快點放棄吧！」
「我的志向又不是當老師！」
「你不要再荼毒路易了，給他換個老師，三分鐘就能學會。」
「我是教得不好，但是，換了老師也沒辦法三分鐘學會。妳的魔法掌握能力太強了！」萊斯特咬牙從齒縫擠出讚美。
「哎呀，謝謝。」
「不要假謙虛了，看了就噁心。真羨慕被聖者寵愛的人啊！」
「這跟艾昂沒關係吧！」
茉莉道：「當然有關係啊！妳剛從帝都出來時，艾昂不是教過妳冥想嗎？冥想是魔法基礎，所以妳才能夠感受魔力的流動。」
「艾昂教過一些簡單的應用，所以說……這東西就是魔法嗎？」芙蕾雅在空中劃出一個笑臉，那是只有魔法師能夠看到的短暫訊息，但是，這並不是魔力的基礎，而是進階的應用技術。
芙蕾雅．盧比在學會了魔法半年之後，才意外得知自己也會魔法。
「哎，我就說妳是被聖者寵愛的人啊！」
「你想太多了，如果換成茉莉的話，艾昂也會幫忙。好啦，我的事情不重要！快點把東西做出來吧！」
接著，芙蕾雅與茉莉分別指導萊斯特與路易。隨著時間經過，失敗品堆成一座小山，材料越來越少——
「不對——！路易，你看我示範，不要想一次完成，而是慢慢把水晶弄成想要的形狀。首先，在腦中想像成品的形狀。」芙蕾雅說著，「接著，慢慢將多餘的部分去除，做成雛形……對，很好，記住這個感覺。」
萊斯特得意洋洋展現成品，「妳看我的怎麼……」
芙蕾雅拍掉萊斯特歪曲到看不出形狀的成品。
「你比路易還爛！」
「太、太過分了！」
「你這個學長成果太差了，我要懲罰你。來，伸出手。」茉莉拿著找來的樹枝，玩鬧似的敲了下萊斯特的掌心，一點也不痛。她對路易招招手，路易乖乖伸出手掌，她卻伸手摸了路易的頭。
「不要心急，這是很重要的禮物，對吧？盡全力完成就好。」
「差別待遇！」萊斯特很悲憤。
「沒辦法，因為你太不可愛了。而且我討厭王族，你有意見嗎？」
「……不敢。」
茉莉笑呵呵地拍了拍萊斯特的腦袋，隨口問道：「芙蕾雅，妳想過要做什麼工作嗎？要繼續在人偶師協會幫忙？」
「我目前在人偶協會學習煉金術跟一些基本的神術，但沒什麼信心。畢竟附近都是天才，做什麼都覺得自己毫無才能……」
「如果讓人魚學習飛行，他們也會失敗。」萊斯特說。
帶著那張異常認真的表情製作本人宣稱是玫瑰的怪異成品，說不出的滑稽。
「我認為妳的才能不在煉金術、操偶或者神術，而是三者的結合……也就是魔法工藝品。」
「是嗎？是因為這很簡單吧。」
萊斯特扶著胸口，覺得心臟受到重擊。
「我有沒有說過我是學院的優等生？多數人沒辦法精細的控制魔力，更別說結合魔石跟煉金術。」
「可是艾昂、伊羅、萊恩、芙妮塔跟依萊雅都可以！而且做得更好！」
「他們不是普通人，不能用他們當標準。」萊斯特看起來快要昏倒了，「只要經過有系統的講課，妳很快就能製作更精緻的作品。難道妳不想試試看嗎？」
「意思是說要去上課嗎？」
「嗯，去我的學校。如果妳想去，我能幫忙引薦。」
「我考慮看看。」芙蕾雅興致不高，轉過頭，正好看見路易默默做出了成品，而且看起來還算不錯。
「這個怎麼樣？」
茉莉道：「路易，你這就做好了？速度真快！」
萊斯特扶額：「聖者是不是都喜歡優秀的魔法師？」
「有可能，聖者擅長感受魔力，就容易被優秀的魔力吸引。魔法師之間也有類似的感應，有時候會把這個叫做魔力的共鳴。其實就只是某種直覺而已。」
芙蕾雅接過那朵淡粉紅色的小花，花朵呈現金幣大小，以飾品來說偏大。鑲嵌的魔石呈現魔力飽滿的紅色。
「成品還不錯，但尺寸稍微有點點大……」
「這是要送給妳的。」
「給、給我嗎？」
「雖然我不能代替艾昂，但這花是代替艾昂送妳。雖然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路易笑道，「有一天他會親自送妳花束。所以，在那天之前，請期待著。」
「路易，愛死你了！諾因真有眼光！」芙蕾雅抱住路易，青年笑著拍她的頭。
「不，這材料很貴，而且有魔力的飾品很貴啊！」萊斯特小聲嘟噥。
路易終於製作了像樣的成品，完成了一組總共四種的套組，分別是耳環、手環、項鍊以及最重要的戒指。
萊斯特希望的流光則請艾昂協助，加上工匠的雕琢，成品意外有質感。
＊
魔法都市貝澤爾的商店街來了三名美人，立刻吸引了店員的注意。
會用這個詞彙，是因為其中的兩人性別不辨，氣質中性，難以界定的緣故。其中一名金髮的美人大約二十歲，眼睛是特殊的藍紫色。他隨意在店內走隨意走動，看起來似乎有些漫不經心。不久，他終於停下，視線落在櫥櫃的洋裝內。
「買給戀人嗎？」
「不，是買給妹妹的結婚賀禮。」
開口時，店員這才確定他是男性。紮辮子的女店員隨著青年的視線看過去，另一名金髮的人——應該就是他所說的妹妹——正專注地凝視著櫥窗內的洋裝。
「有什麼條件嗎？」
青年道：「我希望從髮飾到鞋子都能挑選一套，希望能夠避開紅色與黑色。最好是適合戰鬥的洋裝。」
適合戰鬥？店員的笑容僵住，「您說的是法袍嗎？」
「不，是洋裝。類似妳身上穿的這種。」
在談話陷入僵局之際，如精靈般美麗的女性上前解救她。
「他說的是適度裝飾的法袍。」
青年微微點頭表示同意。雖然是個美人，但確實是怪人。店員想著。青年的舉動再次證實了她的猜測，他若無其事地從口袋中拿出三幾枚金幣。
「這是訂金，三天後我會來拿。」
店員呆愣著收下金幣。眼前的這位該不會是哪個貴族家的少爺吧？
＊
請裁縫為諾因量製服裝後，諾因為自己挑了一套衣服，茉莉用萊斯特少爺的錢挑了兩套。艾昂挑選的褲裝被駁回，最後他挑了件輕飄飄的碎花綠裙以及花俏的鞋子當禮物。
「這、這對我來說難度太高，也許不太適合……」
艾昂在諾因面前展示洋裝，她的視線一直跟著艾昂手上的洋裝走，看來很喜歡。
「這件就算了……等等、你幹嘛！快點放手啦！」
艾昂不著痕跡地在諾因身上用了束縛魔法，同時，茉莉很配合地遣走店員。試衣間只剩下三人。艾昂不顧諾因的抗議，從容地解開她的釦子。
「外表是我們少數的優點，不論穿什麼都會合適。」
——然後被賞了一巴掌。突然進行攻擊的是茉莉。
「你這個變態，人家都說不願意了！為什麼你只在沒必要的地方強勢啊？」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身體，只不過是換衣服這種小事，我能夠勝任……」
「啊啊啊！夠了，不要像爭取工作那樣認真好不好！」
「我也想幫忙。」
「那就快點閉嘴滾出房間啊！」
艾昂不情不願地被踹出房間。艾昂困惑地想，他跟諾因身體構造相同，為什麼算變態？
艾昂鑽牛角尖之際，諾因換好整套衣服出來。
明明是跟自己相同的臉，艾昂卻有一瞬間沒有認出來。大概是因為從頭到腳全過的緣故吧？一頭金髮半紮著，以淺綠色絲帶綁著，身上則是挑好的洋裝。現在的諾因就跟普通的少女沒有兩樣。
艾昂終於理解自己剛才做了什麼。「……真抱歉。」
「你平常都這麼沒有節操嗎？」
艾昂其實聽不懂節操是什麼意思，但理解了並不是好話。這種狀況，他覺得老實回答是上策。只不過，這招不會總是奏效。
「不，只有對妳會這樣。」
「如果芙蕾雅聽到的話一定會吃醋。你別再害我了。」
諾茵扶著額頭，茉莉不給面子的大笑。
「她希望我幫她換衣服嗎？」
「噗哈哈哈哈哈！」茉莉的大笑變成狂笑。
「也不是不行。」
茉莉的笑容僵住了。
「你之前不是拒絕她了？」
艾昂點頭。
「卻沒有保持距離，也沒有進攻的打算？為什麼？」
「經過審慎思考，我認為維持現狀是最佳解。」
兩位女士表情一變。茉莉搭上艾昂的肩膀，「走，我看我們有必要聊聊。」
「應該沒有必要，我之前問過路易。」
「閉嘴跟我走！」
「因為有過五百年的戀愛經驗，所以要給我建議嗎？」
茉莉的表情變得陰森，掐住艾昂肩膀的力道變得很重。如果是一般人，可能肩膀會被捏碎。艾昂看著她：「這是讓我閉嘴的意思嗎？」
「很好，你也學會看人臉色了，有進步喔。」
「我知道了，這是嘲諷吧？」
「不要一臉開心！」
從白銀之王的詛咒中解脫
於是，做出不可思議變態舉動的艾昂被精靈大姊姊抓去談論人生。茉莉講得口沫騰飛，艾昂雖然沒顯示出不耐煩，但其實不大感興趣。
直到茉莉暫停，艾昂遞杯茶給她。
「嗯，做得不錯。」
「我的事情姑且不論……妳呢？妳應該怎麼辦？」
「我的事？」
「跟博爾洛的事。妳考慮過了嗎？」
茉莉微微一愣，被艾昂這句話把拉回現實。不論貝澤爾這個城市，抑或是萊斯特的好意，都令人心情沉重。想到這裡，茉莉的表情變得凝重。
「……艾昂，你也認為我應該原諒他們嗎？」
「我不知道，這是妳自己應該全權決定的事情。唯有妳能夠赦免他們的罪，不論是我或者光聖皇都不能代替妳。」
艾昂緩緩道，雖然他自認從聖者退休，還是很習慣地做類似的事。對她來說，不把神諭當成一切，就是成為自己。
他生來是聖者，即使失去聖者的身分，還是抱著這樣的心情生活。
「我不能給妳答案，但是，我能夠聽妳說話。妳為何煩惱？」
「我不願意原諒他。如果博爾洛不曾讓我下手殺你，這一切還是有轉圜的餘地。事已至此，不論原諒或者和解，已經不可能了。」茉莉的聲音變得低沉，握著茶壺的手微微發顫。
艾昂沒有說話，平靜地看著他。
「我討厭這個城市。整個城市幾乎就是迎合我的品味而造。」她的聲音逐漸變輕，猶如囈語，「我恨他。我恨他在不在乎的時候，送上我曾不斷乞求也求不來的東西！這種自作主張的歉意……這種東西！」
短暫沉默後，她眼淚隨著話語落下。
「……為什麼就不能早點來呢？」
諾因默默地上手帕，拍了拍茉莉的肩膀，柔聲安慰著。茉莉即使啜泣著，哭得全身顫抖，依舊試著開口。
「我希望他一直後悔沒有對我更好，希望他能夠抱著罪惡感將此刻的心情延續下去。在我離開這裡回到故鄉，甚至找到幸福之後，還繼續追逐我的幻影。直到最後，才發現我仍然活著，沒有接受他的歉意。」
「我希望他知道我已經看到了他的誠意，但是不想回應。我該怎麼辦？」茉莉問激動地揪住艾昂的手，她手勁很大，艾昂微微蹙眉，卻沒有甩開，「不論怎麼做，我都不滿意。艾昂，拜託你救救我！」
艾昂嘆息，「作為聖者，我希望妳能夠放下仇恨。但作為朋友……我更希望妳能夠得到幸福。若仍惦記著過往，即使離開這裡，也無法前進。」
「雖然我理智上能夠理解，但情感上不能接受。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他做的這一切還是讓我感到很高興……同時又覺得悲哀。」茉莉嘴角泛出一抹苦澀的笑，「在諾泰夏四、五百年，我第一次被國王這樣重視。難道活著的我就沒有被珍視的資格嗎？」
「那是他們的錯。如果妳無法原諒他們，那也不是妳的錯。錯的是他們的所作所為，其代價就是在悔恨中反省。」
諾因握住茉莉微微顫抖的手，聖者的眼眸堅定而澄澈。
「人們之所以不同於其他生物，就是能夠懺悔、也會彌補過失。但是，不管如何真誠的懺悔，都不能抹滅傷害。告訴我，妳有什麼想法？」
曾經被稱作大魔導師的精靈，罕見地如孩童般茫然。茉莉任由諾因摟住她，說出的話有如囈語：「我不知道……現在我的想法很矛盾。我想原諒他，但也不想原諒他。或者說……即便我會原諒他，但也不是現在。」
「我明白。」諾因放緩語調，聲音顯得輕柔。
「我希望他知道我還活著，曾來過這個城市，但沒有原諒他。」
艾昂道：「這點我能夠幫忙。」
「……真的？」
「妳祈求的是未來的諒解。這其實並不困難，我能在十年或二十年後……甚至百年後轉述口信。這樣一來，妳雖原諒她了，但也還沒有原諒。」
「那我可以寫信嗎？」
「當然可以。」艾昂的表情平淡卻溫柔，「如此一來，妳就能夠從白銀王的詛咒下解脫。只要回到東方大陸，也能夠有新的邂逅吧？」
「……就算我的身體已經死了？」
諾因笑著說：「為什麼不行？我們聖者不曾出生，也能夠結婚。」
「確實是這樣。」茉莉終於笑了，「說起來……艾昂，你剛剛是想轉移話題吧？你真的有反省的意思嗎？」
「沒有。除了諾因之外的聖者都是男性，沒必要考慮這個問題。」
「艾昂！」
「但我知道我錯了。」艾昂頓了一下，才想到什麼似的補了一句：「抱歉？」
「不要用疑問句！」
諾因出手想打他，再次被避開。艾昂一邊閃避諾因的攻擊，還不忘跟茉莉談話：「我聽萊斯特說，貝澤爾有個皇后陵，裡面放置了無人的水晶棺木……還放置了先王寫給你的書信。離開貝澤爾之前，妳想去看看嗎？」
「我……」
諾因攻擊未果，終於認知到實力差距而放棄。她像只青蛙班鼓著雙頰瞪著艾昂，低聲抱怨著：「明明芙蕾雅打你，你都不會躲。」
「因為妳不是芙蕾雅。」
「偏心。」
「這麼喜歡她，那就進攻啊。」
「不要。」
聖者們進行沒有營養的對話，一邊還不忘關注茉莉。艾昂將一枚金幣放到茉莉的手上。
「妳不需要急著給我答案。只要離開大陸之前，妳隨時都能改變心意。」
雕刻精緻的金幣上，刻劃的是大魔導師賽琳希利爾的側臉。她相貌端正，表情雖有些嚴厲卻不失莊重，除此之外，還帶有女性特有的溫和與智慧。
不知何故，茉莉居然笑出來。
「要是你對芙蕾雅有對我一半的溫柔，就不會吵架了。」
「我對她不溫柔嗎？」
「你還沒意識到喜歡她的時候，是很溫柔。在那之後別說溫柔，還很殘酷。」諾因說出平常不會說的實話趁機報復，卻萬萬沒想到艾昂一臉意外地沉思，過了一陣子，表情微變。
「妳說得沒錯。」
「你把她當成小孩子，但在戀愛上你也沒有多成熟。」諾因乘勝追擊。看到艾昂那副震驚的表情，內心那股微小的勝利感轉成對芙蕾雅的同情。
「……真抱歉。」
「別跟我道歉！」
＊
諾因與路易的婚禮在滿月之夜舉行。夜晚，月光透過彩色玻璃窗灑滿聖堂。屋內以魔法照明，如白晝般明亮。
「諾因？」
艾昂回過頭，稍微愣住。
那是諾因，艾昂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她。
在芙蕾雅與茉莉的努力下，諾因的妝容完美無瑕。燦爛金髮披肩，淺粉紅色的口紅帶出少女氣質的柔軟，諾因抿著嘴唇，怯怯地看著他。
艾昂一直沒有說話，只是訝異地打量著她。
也許化妝也是魔法的一種。
明明就是跟自己一樣的長相，卻完全是優雅地美人。諾因換上淺色婚紗，挽起頭髮別上髮飾。聖者特有的凜然氣質在花朵的柔和氛圍襯托下，轉為待嫁的少女的羞澀。
「為什麼一直不說話……很奇怪嗎？」
「不，因為太漂亮了，一時不知道應該怎麼回應。」艾昂說。
「謝謝。」諾茵靦腆地笑了。
「準備好了嗎？」
「走吧，哥哥。」
艾昂無聲地微笑。「走吧。」
在路易的提議下，艾昂這回不是證婚者，而是以家人的身分列席。代替雙方都不存在的父親角色，將即將結婚的同伴親手交給另一個人。
路易與換上祭司白袍的萊斯特在聖堂盡頭等待著。諾因搭著他的手，兩人走向聖堂盡頭的路易。
走道並不長，卻令人感覺意外遙遠。就好像要走到盡頭必須花費很多時間。道路盡頭路易穿著合身黑色正裝，與諾茵的淡粉紅色禮服非常相襯。
艾昂執起諾因的手，交給路易。
「謝謝你，艾昂。」
「諾因就交給你了。」
路易笑著握緊諾因的手，與諾因相視而笑。他們並沒有說話，卻能從簡單的眼神交流中感受到情感。艾昂一向不看重儀式中象徵角色，而今，他卻有種奇妙的實感。這就好像，他將諾因的未來託付給路易。
「不論面對什麼樣的困難，我們都會互相扶持。妳願意嫁給我嗎？」
他聽著路易唸出重複過數百次的誓詞，諾茵笑著說「我願意」，交換了誓約之吻。這對愛人凝視彼此時，眼中只有對方的倒影，
千年來，他見過不下萬場婚禮。
他曾經為相愛的女性證婚、也見證相差三十歲的愛人結為連理，對他來說，這原本只是許多婚禮的其中之一，沒有什麼特別。不論是路易或者諾因，都遠遠超越他的想像。
他永遠無法忘記這一刻，希望此刻的幸福能夠永遠延續。
不知何故，他竟然有股想哭的衝動。他鬼使神差地望向芙蕾雅，正好與她的視線接觸，她觸電似的迅速收回視線。
「諾因很漂亮吧？」沒多久，芙蕾雅就笑著問。
她看起來好像真的不介意，艾昂卻沒看漏她稍微顫抖的手。她的手握緊又鬆開，維持著緊繃的姿態，像是強忍著什麼。
芙蕾雅也化了妝。她金髮披肩，身穿她喜歡的紅色禮服，掛著的紅玫瑰項鍊將她頸部的線條襯托得更加白皙，非常迷人。
「……確實很漂亮。」艾昂喃喃道。
雙方交換誓詞與戒指，諾因非常喜歡路易親手製作的飾品，非常開心。艾昂在芙蕾雅加入話題之前拉住她的手。
「怎麼了？」
艾昂沉默了半秒。「這是之前的賠禮，希望妳能收下。」
那是一朵紅色的人造玫瑰。紅色花瓣柔軟而透明，帶著一種人造物特有的美感，在夜晚中散發細碎的螢光。仔細一看，有什麼散發光芒的東西揉合在花瓣中。
「好漂亮……這是萊斯特買的？」
「不，是我做的。路易說妳很在意花園的事情，想起來，我也覺得做錯了。妳能原諒我嗎？」
「好啊。」芙蕾雅嘴角微抬。
雖然速度很慢，但是，事情應確實往好的方向發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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