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約定好的告白
如果不喝酒就好了
萊斯特為了處理家族事務，提早前往梨約。眾人抵達時他已安排好住宿、嚮導與一週後前往東方的飛船。
吃住都是最好的，一週內的食衣住行育樂全部包辦完全。萊斯特是鐵了心要跟聖者們打好關係。不過，若他沒有跟芙蕾雅親近，大概會更成功。
芙蕾雅道：「真不愧是萊斯特，簡直就跟伊羅一樣！」
茉莉笑道：「他畢竟是王族，這點程度是理所當然的。如何，想改變對象嗎？」
「不用了，謝謝。」
「真的嗎？只要嫁給他，就可以被當成公主寵愛，過上輕鬆愉快的生活喔？」
「確實是挺吸引人的，但要嫁給王族有很多規矩，這我辦不到。」
其實這只是跟平常一樣隨口聊天，艾昂卻多看了她一眼。芙蕾雅沒看見艾昂幽怨的視線，茉莉倒是將他彆扭又努力裝沒事的表情盡收眼底，忍不住發笑。
「怎麼了？」
茉莉滿臉收不住的愉快，「沒什麼。」
艾昂作為聖者，給人冷淡、莊嚴的印象，就像是成熟的大人，永遠不會失態。他也很滿意自己的這種形象，也很認真地經營。在意識對芙蕾雅的佔有慾後，艾昂對自己孩子氣又彆扭的一面不太適應，一直試圖隱藏，也假裝得不錯。結果芙蕾雅真以為艾昂無動於衷。
在一旁看著兩人擦身而過，其實是挺有趣。不過，這樂趣的前提是兩人最後仍然在一起。
對艾昂而言，芙蕾雅很特別。只有她看著艾昂的時候，腦中沒有聖者的名諱，只有她不把艾昂當成遙遠而崇高的存在，而是叫做「艾昂」的人類，才能碰觸到艾昂的真心。
茉莉笑盈盈地踱到艾昂身旁，「吃醋的感覺怎麼樣？」
艾昂表情淡然，卻給了答案：「感覺不好。」
「再這樣下去，芙蕾雅就會跟著萊斯特跑掉喔？」
艾昂沒答腔。許久，他才問：「芙蕾雅呢？」
回過頭時，正好看見萊斯特整裝出現，他換下一身法袍，穿上屬於貴族的綢緞與首飾，比平時看起來更優雅。芙蕾雅笑嘻嘻地走向他：「初次見面，請為這位帥哥叫什麼名字？」
萊斯特裝模作樣的一哼，想做出高傲的表情，看見芙蕾雅的表情卻笑出來。
「現在才發現我的美貌，是不是眼睛有什麼問題？要不要請艾昂大人為妳治治？」
「才不用，我的眼睛好得很。你這等級跟艾昂比起來差多了！」
艾昂嘴角微翹。茉莉驚愕地看著他。萊斯特對芙蕾雅比了個「請」的手勢，領著包含芙蕾雅在內的眾人到為他們準備的房間。
芙蕾雅在萊斯特的引導下進入客房，芙蕾雅看得眼睛都直了。
「我試著按照妳的喜好吩咐下去，妳還喜歡嗎？」
給芙蕾雅的以華麗的暗紅色為主，綴以繁複的金邊，窗簾暗紅色柔軟綢緞曳地。床上還應景的放了只巨大的兔子玩偶。
「為了撫慰妳被聖者大人甩掉，這隻兔子就送妳了。」
芙蕾雅執起萊斯特的手，真誠地說：「萊斯特，你真好用。」
「我什麼都沒聽到，再說一次。」
「謝謝，你人真好。」
芙蕾雅歡呼著跳上床，蹭著軟綿綿的枕頭發出愉悅的笑聲。她的笑聲影響了萊斯特，銀髮的少年藍眸的少年露出難得一見的溫柔表情。
「假期結束後，我會回學校。這很有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芙蕾雅撫摸兔子耳朵的手停住，「我也會跟你去學校，以後還有機會見面啊？」
「等一下，既然妳跟聖者大人已經和好了，應該就沒有去學校的必要了。」
「和好了就不能去學校了嗎？」
雖然芙蕾雅什麼也沒看見，但他對面的萊斯特卻明顯看見艾昂的表情。「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妳答應我的時候還喝了酒。正常都不該把喝醉的人說的話當真吧？」
艾昂一副被擊中的表情。萊斯特想起艾昂之前的反應，雙手合十對他道歉。
「我不想成為人偶師，也對煉金術沒有興趣。茉莉說我有製作魔法道具的才華，做魔法道具很開心，成果也很漂亮。既然這樣的話，我只要努力一點，就能學會更多東西，對吧？」
「確實是這樣。」萊斯特小心翼翼地回應。
芙蕾雅抱著巨大的兔子玩偶，把臉埋在兔子的雙耳中，「而且，要是我也能夠親自製作戒指的話，也許……」
她偷覷艾昂，卻發現艾昂正盯著她看。芙蕾雅慌忙收回視線。
萊斯特道：「動機不純，這可不行。」
「為什麼不行？你也沒資格說我。說到底，你之所以鑽研魔法工藝，就是為了讓喜歡的人穿上戴著你的作品結婚吧？」
芙蕾雅這個以疑問為皮的肯定句，讓萊斯特徹底啞口無言。
「為什麼妳看別人的情感看得這麼透徹，看自己的事情卻這麼模糊？」
「因為我不喜歡你。」
萊斯特揪著心臟，發出幾聲虛偽的啜泣，「嗚嗚，妳這個花心的女人。明明還說可以跟我結婚，現在就反悔了嗎？」
「嗚……我、我還說了那種話嗎？」
「我勸妳還是別喝酒了。」
「喝酒啊……」芙蕾雅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突然滿臉通紅，發出「嗚嗚」悲鳴。
「我的大小姐，妳又怎麼了？」
「……我在想，要是我沒有喝得那麼醉，就死而無憾了。」
「為什麼？」
「不告訴你。」
雖然芙蕾雅這麼幸福，但根本沒有進展啊！萊斯特決定幫他一把。
「既然妳打算入學，就該準備一些隨身行李。不巧，本少爺現在很忙，妳就找個可靠的人跟著吧？」萊斯特盯著艾昂，努力對他眨眼。
艾昂很茫然，直到諾因推了他，才意識到萊斯特的意思。「芙蕾雅，我跟妳去。」
「可以啊，諾因要不要一起來？」
路易道：「雖然很抱歉，但是我們難得來到海港，希望能獨處。唔，就像是比較簡單的新婚旅行？」
芙蕾雅轉頭看茉莉：「茉莉，跟我一起去嘛。」
「我跟萊斯特去晃晃，妳就跟艾昂一起去吧？」
芙蕾雅咕噥道：「你們就是要讓我跟艾昂獨處。」
「妳不也這麼期待嗎？」
芙蕾雅居然無法反駁，茉莉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擔心，好好享受就是。」
「享受？」
茉莉對她眨了眨眼，把她推向艾昂。「別擔心，相信我。」
溺愛是甜美的毒藥
芙蕾雅很開心，但她也很不開心。能跟艾昂獨處讓她愉快又焦躁。
還沒跟艾昂告白的時候，艾昂對她比任何人都好，就像寵愛戀人一樣。雖然不願意承認，但芙蕾雅還真有些後悔告白了。現在，她不能鑽到艾昂懷中對他撒嬌了。如果她真的那麼做，艾昂肯定不會拒絕，露出那種「真拿妳沒辦法」的表情。
但那太可怕了。在距離艾昂最近的地方，被溺愛著，卻只能把他當成朋友。
「妳不先回家嗎？」
「……不回去。」
這互動實在糟透了。芙蕾雅想告訴他：別對我那麼溫柔。同時卻希望他更溫柔一點，希望他只對自己溫柔。但那是不可能的。
兩人並肩行走，芙蕾雅漫不經心地挑選一些生活用品。
「芙蕾雅。」
艾昂淡然的側臉有種神秘的憂鬱氣質，像玻璃般透明，彷彿一摔就會破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終於開口：「妳會回來嗎？」
「當然會，學校會放假。不過，至少要等我療傷之後。」
「抱歉。」
芙蕾雅怒極反笑，口氣帶著罕有的譏諷：「為什麼道歉？想拒絕就拒絕啊！在你的想像中，我就這麼脆弱？」
艾昂沒答腔。
「我是很弱，也不像芙妮塔一樣優秀，我——」
芙蕾雅說著，突然覺得非常委屈，覺得特別難過。如果艾昂乾脆地拒絕她，她也許可以慢慢釋懷，偏偏艾昂不拒絕也不答應。
艾昂就像是美好的陷阱，說著誘人的話再否定一切。回首過去，那些溫柔的言語就像甜美的劇毒，讓人抓不住又放不下。他是令人心動難耐，殘酷的折磨。怒氣再也無法壓抑，最終化為言語。
「你想要維持現狀，就不要說喜歡我！你明明是聖者卻穿上了黑袍，這已經是最大的禁忌了。都已經破了戒，還有什麼不行？只是你不想回答我，看我這樣你很開心嗎？」
「我覺得很難過，所以才想道歉。」
有瞬間，艾昂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下一刻，他立刻收起脆弱的神情，彷彿那表情只是錯覺。
「我無意傷害妳，卻踐踏了妳的情感。意識到我讓妳這麼痛苦之後，我一直在思考。我以為消失比較好，但是，卻讓妳更擔心了。對不起。」
有別於在魔法上的精明與睿智，艾昂在情感上遲鈍又笨拙。不但抓不準距離感，甚至也弄不懂自己的情緒。他確實在乎芙蕾雅，但是，他到底懂不懂愛情是什麼？
其實艾昂只要利用自己的優勢，說些溫柔的話，芙蕾雅無法克制、幾乎就會屈服。但艾昂永遠不會這麼做，不擅長說謊的同時更沒有任何掩飾的技巧。明明做錯的就是艾昂，他卻露出被拋棄小狗般的表情。
「艾昂，你討厭我喜歡你嗎？」芙蕾雅本來打算發怒。不知怎麼地，怒氣變成懇求。有部分的她覺得自己很可悲，又對此無可奈何。即使被他這樣深深傷害，芙蕾雅依舊想原諒他。
艾昂安靜了半秒，小心翼翼地偷覷她的表情。「不討厭。」
可惡，為什麼這麼可愛嘛。討厭死了。
「我向你保證，以後不會再跟你告白。你可以像以前那樣對我嗎？」芙蕾雅垂下頭，「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的話，我就不要告白了。」
「為什麼？」
這瞬間，芙蕾雅突然覺得再也無法忍耐，想要離他越遠越好。如果真要找個人負責，果然還是自己做錯了。明明不覺得的悲傷，眼淚卻無法克制地湧出。這瞬間，像是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我不要了。我不要喜歡你了，喜歡你好累、好累……」
芙蕾雅說著退後數步，艾昂想要跟上，卻被她制止。
「別跟過來！離我遠一點！」
艾昂短暫遲疑後，還是跟上去。
人群熙來攘往，卻再也看不見那抹熟悉的紅色身影。
「怎麼會？」
艾昂試著用魔法尋找，雖然感受到她的氣息，卻好像被什麼東西阻隔，芙蕾雅的存在變得模糊又難以辨認。雖然艾昂無法確定魔法的方位，妨礙他魔法的那東西他卻很熟悉。
那是陪伴艾昂千年的同伴，「神之劍」光之禮讚，受到光明女神祝福的神劍。也就是說，綁架芙蕾雅的人是教會的人。
艾昂稍微安心了一些。如果對方是教會的人，芙蕾雅一定平安無事。
休息的場所
艾昂循著在芙蕾雅身上的魔法來到梨約教會，直接進入聖堂。
一身紅衣的芙蕾雅站在祭壇前，雙手被身後的制住，微微歛首的女神像似乎正以悲憫的眼神俯視著她的子民。
女神座下有三人，制住芙蕾雅的是曾經過的女性，她身邊站著一名身穿主教服裝的男子。男子大約五、六十歲，頭髮半白，雖然不再年輕，身上有種儒雅氣息，帶著聖職者特有的莊嚴與從容。從聖徽看起來，此人高居梨約主教身分。
艾昂的表情毫無溫度，「真是太好了。要是你們對我有一點殺意，光明女神可就要看著她的子民互相殘殺了。」
兩人臉色微變。
「艾昂，我沒事。」芙蕾雅試著對他露出微笑，「你們只是想見艾昂，對吧？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放我回去。」
主教示意女祭司將芙蕾雅放開。芙蕾雅回到艾昂身邊，安撫地握住他的手。艾昂緊繃的表情終於鬆開，露出僵硬的笑臉。
冰冷的目光掃過兩位祭司，回到芙蕾雅臉上又恢復成笑容。
「……我們回去吧。」
芙蕾雅任由艾昂牽著她的手，卻停下腳步。
「要不要聽看看他們想說什麼？」
「不行，如果這次聽了他們說話，他們就會用同樣的方式找我。我不希望妳因此暴露在危險當中。」
「就這一次，」芙蕾雅瞄了眼兩名祭司，壓低聲音：「而且，你這次聽我勸告的話，他們就會不那麼討厭我了。好不好？」
艾昂嘆氣，「就這一次。」回過頭，溫柔的青年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神之劍」。艾昂冷眼掃過去，不怒自威，兩名祭司齊聲跪下。
「你們傷害諾因、抓走芙蕾雅，還敢出現在我面前……想必做好了相應的覺悟。」
「萬分抱歉，只有使用這樣的手段，才能見您一面。」主教說道。
「……我不打算聽你們辯解。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我、我想為之前的事情道歉！」女祭司的聲音終於停住艾昂的腳步。
艾昂握著芙蕾雅的手握得有些用力，幾乎讓她感到有些疼痛。
「道歉？妳懷裡拽著我的劍，把我當成敵人看待，居然說是想要道歉？」艾昂的聲音低沉又緩慢，在偌大的神殿中迴響。他緩緩抬起嘴角，聲音卻不帶笑意：「你們想怎麼道歉？」
「我把罪魁禍首帶來您的面前，交給您審判。」
艾昂的眼神銳利如劍，像是極力壓抑著怒氣。
「你們是想看我會不會殺了這女人。如果我墮落到那種程度，你們就要討伐我，對吧？」
主教的笑容僵硬。與那即將崩壞的笑容相反，艾昂輕嘲地笑出來：「我的強大與神器無關。你們弱小到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居然還想與我為敵？真是可悲。」
女祭司拽在懷中的劍「噹啷」落地，臉色慘白。
「我們無意與您為敵。」主教的手默默押上了腰間的聖徽。
「你們這表情跟看到紅蓮的時候沒有兩樣！看著我，我是怪物嗎？諾因是怪物嗎？」艾昂幾乎是咬牙問出來的，「如果我們真是怪物，你們又怎能活到現在！」
艾昂的表情冷淡至極，幾乎透出恨意。從芙蕾雅被謠傳為魔女的那刻起，艾昂除了將她強勢地納入羽翼下守護，早就別無選擇。
「你們確實在光聖教中位居高位，也對世界做出了不少貢獻。但是，這不代表我會一再容許你們踐踏我的信任。既無互信，又有何可談？我言盡於此，你們好自為之。」
祭司們身體明顯一震，額上滴下冷汗。
「忘記聖者在這片土地存在過。還有……」艾昂頓了頓，「要是你們再動諾因一根手指，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怪物！」
艾昂身上傳來到針刺般的敵意，強烈的壓迫感令人無法喘息。
「……我明白了。」主教說。
至此，神之劍正式與教會決裂。雖然芙蕾雅信仰不深，也不免覺得惆悵。她輕輕握住艾昂的手，艾昂的表情稍微和緩了一些。「怎麼了？」
「艾昂討厭教會嗎？」
艾昂沉默了一會兒，「我沒辦法討厭教會。對我來說，教會永遠是是休息的場所。」
主教略帶驚詫地看著芙蕾雅。傳聞中的芙蕾雅，是天使般美麗的少女，天真又邪惡。 芙蕾雅樂於挑撥聖者與教會的關係，所以受到教會憎惡。
芙蕾雅又問：「這樣的話，如果離開教會，會不會寂寞？」
「就算不去教會也沒關係，我不想害妳受傷。」
芙蕾雅的手被艾昂握住，纖長又骨節分明的手沒有溫度，卻意外地溫柔。艾昂的語調跟他的神情不同，帶著強烈的哀痛。
「我已經讓妳難過了，若還讓妳受傷，我更無法原諒自己。對不起，妳明明希望我離妳遠一些。教會令我感到疲倦。如果我就這樣消失的話，會不會比較輕鬆？」
「要是你又突然消失，我會很難過。留下來好不好？」
「……好。」
「艾昂，稍微依賴我也沒關係喔？」
艾昂眼神有些動搖，許久，他搖搖頭，「我應該離妳遠一點，不是嗎？」
「我改變主意了，快過來。」
芙蕾雅強勢地摟住艾昂，壓下他的頭，逼他把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兩人身高差距將近二十公分，這個姿勢其實不算舒服。艾昂卻笑了。「妳太矮了。」
「少囉嗦，是你太高了！」
「有沒有讓你回去教會，又不受干涉的作法？」
「有的！我們就是為此而來！」女祭司大聲說，她匍匐在芙蕾雅面前，神情激動。
芙蕾雅忽略了艾昂不贊同的神情，「聽她說說看？」
艾昂作為聖者或許足夠強大，作為人類卻還只是個幼兒，無法駕馭更不能理解他人內心的情感。對他來說，世界是黑白與對錯，但他不明白的是——人類的情感遠比表面上看來複雜多。眼前的女祭司對艾昂同時懷抱惡意與善意，毫不特別，就像大多數人。
「對你們而言，聖者究竟是什麼。我們是怪物嗎？」
「絕對不是！」女祭司大聲說，「對我來說，你們是神的代行者，是強悍、高貴又美麗的存在！所以……所以……怎麼可能愛上那種、那種……」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會發生這種事情，一定是被欺騙了，所以我、我才——」
艾昂沒有答腔。
她像是放棄似的說下去：「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跟教會無關。我沒有資格成為光明神的祭司。如果殺了我能讓您消氣的話，那就殺了我吧！但是，教會不能沒有聖者，您是黑暗中的燈塔，是……」
艾昂的眉頭深鎖，「我不想要妳的命，我只是不想被打擾。」
「不受打擾的意思是……遠離教會嗎？」主教皺著眉頭，「擁有這樣的力量卻對世界上的悲劇袖手旁觀，是一種罪惡。」
艾昂就要動怒前，芙蕾雅說：「我不這麼認為。」
芙蕾雅直視著主教。那雙海洋般澄澈的藍色眼眸，乾淨地像是不曾被任何雜質沾染。有瞬間，主教竟感覺昂然說著話的她有股聖者的氣質。
「對教會來說，聖者是神給予的禮物、是隨手可得的奇蹟。神本來就是隨心所欲的存在，既然光明神將聖者送給人類當作禮物，現在也就是把禮物收回去而已。對吧，主教大人？」
「這……」
艾昂閉上眼睛，再度睜開時，僵硬的神情融化成淺笑。
「你們跟以前的我很像。隨便找了個神，以崇敬為藉口，把神當成方便的道具來使用。」
「不是那樣的！對我們來說，聖者們就像是母親一樣，是溫柔又堅強的存在。我們從未把您當成工具看待！」
「即使我們不再幫助人類？」艾昂漫不經心地反問。主教愣了愣，艾昂續道：「如果只在我們對人類有用的時候愛我們，那麼，你們愛著的並不是我們，而是能夠使用的道具。你們對的情感也不只是母親對孩子的傾慕。聽了芙蕾雅的話還不明白嗎？你們可以崇拜著我們，又同時把我們當成工具使用。」
「對我們來說，教會的存在不是羈絆，只是枷鎖。」艾昂說，「我還是想幫助人們，作為人類而不是為了聖者。」
主教的嘴唇微微張開，最後卻沒說出話，只露出苦笑。
「我明白了。」
「我心意已決，你們走吧！」艾昂道：「那把劍就當作鑑別的禮物。雖然你們無法使用，卻能夠守護教會不受魔物的侵擾。」
「我不會再追殺聖者了。」主教表情複雜地對艾昂行禮，領著女祭司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只可惜，這發言只能代表我個人的立場。我不希望與您為敵，更多人卻希望能不計代價將聖者們帶回教會……哪怕只有核心。請您務必小心。」
「……我知道了。謝謝你。」
年邁的主教終於露出微笑，他對艾昂再次行禮，轉身離開。艾昂凝視他們離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寂寞嗎？」芙蕾雅問。
「或許吧。」
艾昂收回視線，凝視著芙蕾雅許久。這回，艾昂的凝視帶著某種與平常不同的情緒。他像是想說什麼似的，卻一直不開口。
「不要一直看著我！我有那麼好看嗎？」
「跟外表沒有關係。」
「你很沒情調欸！」
艾昂的表情特別溫柔，讓人心跳加速。芙蕾雅有些開心，又有些不高興，只有不斷說話才能稍微壓抑此刻的心跳。
這算什麼啊！艾昂這眼神，簡直就像伊羅看著芙妮塔那種充滿愛意的注視，感覺現在說什麼他都會答應。
不不不，我不會上當的！芙蕾雅抿著唇，努力不要露出太奇怪的表情。
「有妳在真是太好了。」
想要抱怨的話全部收了回去。芙蕾雅哼了一聲，「你在對我撒嬌嗎？」
艾昂微微歪頭思考。「好像是。不可以嗎？」
芙蕾雅應該氣勢十足地劃清界線，卻拒絕不了，「當然……可以。」
就算不能跟艾昂成為戀人也沒關係。至少，能夠像這樣相處也不錯？剛認識的時候，芙蕾雅對艾昂來說就是個病人。現在即使不是戀人，也是重要的朋友。
雖然這時候提出請求實在很狡猾，芙蕾雅仍不願錯過這個機會。
「艾昂，陪我去買入學要用的東西好不好？」
「好。」
「晚上也一起吃晚餐。就、就我們兩個。」
「好。」
芙蕾雅忍不住問：「艾昂，跟我結婚！」
艾昂一副困擾的表情，卻是那種「真拿妳沒辦法」的表情。「……還不行。」
這答案實在太棒了。還不行，就代表以後有機會！芙蕾雅忍不住「呵呵呵」地笑出來，艾昂困惑地看著她。大概困惑著為什麼她被拒絕了還這麼開心。
「呵呵呵，沒事、沒事！在那之前，你是不是有什麼該對我說？」
艾昂本想道歉，想了想，修正了措辭。
「謝謝妳。」
「太慢了！不過，我會像個成熟的大人一樣原諒你。」芙蕾雅笑著對艾昂伸出手：「我們握手言和吧！」
艾昂卻親吻了芙蕾雅的手背。被親吻的手背好燙。
「如果妳討厭我，我就會放棄。」
「你在說什麼？」
艾昂繼續說了下去，「因為妳是人類，所以總會改變。接下來，妳會去學院，遇見很多人……然後忘了我。我害怕這樣的未來，也沒有自信能夠讓妳幸福。」艾昂的聲音很輕，脆弱得隨時會被風吹散，「我一直認為人類之間相愛才能得到幸福，但是，路易改變了我的觀點。妳願意給我機會嗎？」
「什麼機會？」芙蕾雅眨了眨眼。
聽聞艾昂的原型是東方大陸的貴族。也許因為如此，艾昂在認真表達自己的想法時，有一種貴族特有的問題：修飾過多。
「這是我家的鑰匙，也是魔導具。如果妳需要幫忙的時候，隨時能到我。不論在哪裡，我都會到妳的身邊。」
「為什麼？」芙蕾雅自問自答：「不，不對，我不會上當的。你接下來會說，大家都有鑰匙，對不對？」
「不，鑰匙只有我跟妳各一把。」
送給對方鑰匙加上剛才的表現，芙蕾雅終於開始意識到艾昂的意思了。
「你該不會……在追求我？」
「確實是。是我表達能力有問題嗎？」
「不是，我、我只是有點措手不及。為什麼你會突然改變心意？」
「並不突然，我幾天前就開始考慮，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比起妳喜歡上別人，我更怕被妳討厭，妳對我來說很重要。」
因為太順利了，芙蕾雅反而戰戰兢兢：「是哪種重要？」
「『妳是我的』的那種，想要據為己有的喜歡。」
芙蕾雅看著手心的項鍊，又看艾昂。她期待地問：「如果我再親你一次，你會躲開嗎？」
「會。」
芙蕾雅怒不可遏：「為什麼！為什麼！」
芙蕾雅以驚人的魄力走向艾昂，艾昂被嚇得後退半步。「對不起？」
「理由是什麼？」
「對未成年人出手是違法的。」
芙蕾雅表情扭曲。艾昂在奇怪的地方非常死腦筋，要用武力強迫更是不可能。所以，想親到他，只能用別的方法。
「我知道了，你不能出手，對吧？」芙蕾雅笑著走向艾昂，伸手摟住他的腰，往他懷裡蹭了蹭：「那麼，只要我對你出手就行了。親吻以下的都沒有問題？」
艾昂從芙蕾雅的表情中察覺一絲異樣，卻還是點頭。
哎。真是的，聖者大人太單純了，怎麼能夠隨便答應呢？芙蕾雅笑得甜美，像誘人的小惡魔，她趁艾昂一臉迷茫時，報復地在艾昂的頸窩吻了一下。在吻到之前，艾昂縮了縮，想要躲開。
「不准閃，這是懲罰。」
聽見芙蕾雅這麼說，卻不躲了。芙蕾雅報復性地舔了一下他的頸子。艾昂咬著下唇，努力不發出聲音，芙蕾雅好像有點理解艾昂拒絕的理由了——好想對他出手啊！好想對他這樣又那樣啊！
正因為平常的艾昂總是一副凜然莊嚴的神情，困惑又害羞的表情實在太令人心動了。只見艾昂有點困惑地望著她，居然有點委屈：「妳生氣了嗎？」
「我覺得很開心。」芙蕾雅靠著艾昂的肩，閉上眼睛，「我其實一直以為你討厭我了。你對諾因跟茉莉都很溫柔，卻只對我很嚴厲。」
「確實是這樣……我很抱歉。」艾昂小心翼翼地摟住她。
「為什麼？」芙蕾雅仰望艾昂，明亮的藍眸中有種期待。
就是艾昂，也察覺這並不是責備。芙蕾雅期待他用更親近的方式展現歉意。那視線的意思是：對我溫柔一點，我就原諒你。所以才會像現在這樣，令人感覺不到憤怒，而是一種甜膩的攻擊、帶著撒嬌的不滿。
「因為是芙蕾雅，所以沒辦法像平常一樣。對不起。」
「什麼意思？」
「因為諾因是諾因，茉莉是茉莉，所以跟平常一樣。」
「你在說什麼？」芙蕾雅開始懷疑聖者們表達能力有些問題。不，不對，弗洛跟諾因都很正常，這大概是艾昂個人的問題吧？
艾昂皺著眉頭思考很久，「因為我喜歡妳，所以沒辦法像對待她們一樣……對不起。」
芙蕾雅笑得像個笨蛋。她有時候很討厭艾昂的誠實，只有現在覺得這個缺點實在棒呆了。
「為什麼你之前一直拒絕我？只是因為沒有成年嗎？」
「我認為讓妳跟人類相愛才是幸福的。一直以來，我的決定從未出錯。但是，世上沒有絕對正確的選擇、更不存在毫無缺憾的幸福。」艾昂思索了一下，「參加諾因跟路易的婚禮後，我考慮了很多。人類的婚禮是相愛的兩人共同許諾未來的儀式。我所煩惱的一切……不論是我有沒有成為戀人的能力、是否能為妳帶來幸福，都不該獨自決定。」
「確實是這樣。這算是種族優越感？」
「我想為妳定義幸福的未來，卻否定了妳的意志。沒有選擇機會，更無法自己決定，又怎麼說是幸福？」
「原來你還煩惱過那種事，為什麼我不知道？」
「我想維持游刃有餘的樣子。」
「你看起來何止游刃有餘，根本是毫不在乎！」芙蕾雅埋怨戳了戳艾昂的臉頰。艾昂盯著她看。她的手指故意移向嘴唇，描摹著艾昂嘴唇的形狀，「為什麼不告訴我？」
艾昂忍耐了半天，終於受不了的別開頭，很慢地臉紅了。「我不想被發現。」
……
「剛才那表情可以再來一次嗎？」
「什麼表情？」
「你剛剛害羞了對不對？」
「我沒有。」艾昂立刻面無表情地否認。
「艾昂——讓我親一下啦，拜託啦！吼……我說了不准躲！不准躲！」
芙蕾雅跟艾昂玩著不可能成功的強吻躲貓貓，突然靈機一動：「不准動，這是你讓我哭的懲罰。難道你以為剛剛那樣就結束了嗎？」
芙蕾雅這麼一喊，艾昂居然真的不躲了，有點困擾地看著她。
……這是「來吧」的意思嗎？
現在的艾昂跟平常完全不一樣，一點也不冷靜，讓人忍不住想要捉弄。看他動搖的樣子，就會覺得自己確實被深愛著。
「你太高了，低頭。」
艾昂稍微垂頭，略帶不安地俯視她。他的睫毛很長，端正的面容帶著一絲不確定。芙蕾雅有種欺負良家婦女的奇妙感受。
實在是……太可愛了！
芙蕾雅用力摟住他，艾昂因為意料之外的舉動嚇了一跳。
「艾昂你——唔唔。」
剩下的話被堵住了，艾昂輕巧地吻了她。
「你、你剛剛……」芙蕾雅一臉錯愕，艾昂也很困惑：「不是這個意思嗎？」
「呃，那個、這個……」芙蕾雅滿臉通紅，語無倫次。
「我覺得時機不錯？」
「你明明說成、成年之前……」
「都穿上黑袍了，人類的法律根本不重要。更何況之前也親過妳。」
芙蕾雅啞口無言。艾昂趁機吻了她的頸窩，這一下不怎麼溫柔，頗有警告的味道。作為報復，還舔了下嘴唇。艾昂明明就是聖者，做出這樣的動作卻毫無違和感。
她喜歡艾昂，艾昂的誠實、冷淡、帥氣還有溫柔，都非常迷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褪下具有神聖意涵的白衣之故……
認識這一年半來，芙蕾雅首次覺得艾昂有股危險的魅力。
「那，告白的回答？」
艾昂微笑地搖了搖項鍊，「等妳回來，我會正式答應妳。」
他笑了下：「走吧，不是要去約會嗎？」
「嗯！」
接下來的行程是普通的採購。說普通，其實也沒有平凡到哪裡去。畢竟身邊負責扛東西的可是尊貴的聖者大人。
雖說艾昂任勞任怨，但他實在沒什麼生活經驗，自然沒辦法提供採購方面的建議。
不過，這也沒關係。
摟他不會被拒絕，撒嬌還會被安撫，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棒的！
回家後，艾昂向諾因等人報備了事情的經過，收到了眾人的賀喜。相較於芙蕾雅的興奮，艾昂似乎有點困惑。
諾因問：「怎麼了，你看起來不大高興？」
「雖然說是交往了，但是好像跟平常差不多。交往應該做什麼？」
這句話實在太直接，眾人均是一愣。
茉莉道：「你平常對芙蕾雅的態度太曖昧了，但是你們的關係也很奇妙……預定在成年時交往算是什麼關係？」
艾昂想了想，「純粹心靈上的戀愛？」
芙蕾雅怒道：「那代表你該對我更好一點，把我當成大人看待！」
「為什麼？妳就是小孩子。」
「那你就是對小孩子出手了。」芙蕾雅眼睛微瞇。
「我知道。」
就連這種話也無法讓艾昂動搖，看來他剛剛的表情確實百年難得一見。想到這裡，芙蕾雅不禁有點得意：「在我去學校這段時間，你就好好地煩惱怎麼當個合格的戀人吧！我也會在學校努力的！」
「什麼算合格？」
「……這種事情你自己去找參考嘛，你瞧，隨便抓一個人都能做得比你好！」
「連萊恩也是？」
「對。」
芙蕾雅的肯定讓艾昂備受打擊，那張樸克臉透出不甘心。許久，他說：「我懂了。那麼，飛船是明天出發嗎？」
「下次見面大概就是白銀祭了呢，也不會很久。」
「太久了！你都不會想我嗎？」
「不知道，可能會？」
艾昂才被說要當個好戀人，立刻就做了糟糕的示範。
正當眾人以為芙蕾雅會發怒時，她卻只是一臉認真地叮囑：「那可不行，這是戀人的作業。一定要想我，知道嗎？」
「好。」
艾昂一副聽話乖孩子的表情實在好笑。或許只有在芙蕾雅面前，他才會露出這種表情。
＊
出發前，萊斯特瞥了她一眼，神色有點怪異。
「妳跟艾昂大人和好了？」
「你怎麼知道？」
萊斯特無言地指了指芙蕾雅的頸子。芙蕾雅去照鏡子，發出悲鳴。
……即使是聖者大人，還是有佔有慾啊。萊斯特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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