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後傳.異端精靈與無名龍王
簡介:銀髮紫眸的精靈族少女跟龍王的故事。
00. 角色介紹
艾歐娜.林普德 (Ionna Limpid)
- 本文主角之一,擁有「魔王之眼」,200多歲的貌美精靈少女。
- 精靈的夜巡者之一。
- 性格溫和,待人處事有點漫不經心。對於認定是敵人的對象殘酷嗜殺,擅長暗魔法,被稱作「異端的精靈」。
西蒙 (Simon Limpid)
- 300多歲,銀髮綠眼,艾歐娜的哥哥,精靈的夜巡者之一。
- 性格輕浮隨心所欲的妹控,常常跟艾歐娜一起到處亂跑。
艾妲 (Edda Limpid)
- 400多歲,綠法綠眼,艾歐娜的姊姊,精靈的夜巡者之一。
- 愛護妹妹,比弟妹稍微收斂一些,基本是放任主義。
黛比 (Debbie)
- 一千多歲的精靈族長老,負責管轄精靈的「異端」。
無名龍 (Nameless Dragon)
- 本文主角之一,橙色頭髮、身材高挑的龍族女性,觀察著艾歐娜。
- 若不是被流放,就是龍王。
01.世界之心
以東方聖法提加與西方滄雨為首,兩大強權的千年爭鬥隨著新王的上任落下帷幕。
新時代開始七百年後,神魔族並肩的場景已隨處可見,人民對彼此的仇視逐漸淡化,光與暗的爭鬥早已被賢明的王悄悄塞進歷史的塵埃中。
在歷史的長河中,有些種族完全不受世界的紛擾而遺世獨立,那就是精靈族。
曾經隱藏於樹海的他們,如今卻因為七百年前的饋贈遭遇意外的困擾。追究其原因,就是出自精靈藝術家之手、總共只有五幅的彩色玻璃「世界」。
五幅彩色玻璃之四高掛在五個世界的王宮,唯有精靈森林的世界以簡單的結界保護。這幅畫因為歷史意義,身價早已水漲船高,成為盜賊們覬覦的對象。
精靈族為此成立了暗夜巡守,負責守候「世界」的安寧。
……
……
夜間的森林某處,三名旅行者正圍著篝火談天。
樹枝被火焰燒得劈哩啪啦響。
結束了一天的疲憊,分配好守夜的時程。時間還早,三人雖然疲倦卻沒有睡意。
「小子,你是第一次來精靈森林吧?有什麼感想?」
紅髮少年擦拭過劍,正準備磨刀。「聽說世界樹附近,居住著跟魔族同樣是尖耳的精靈族。隊長,您以前見過嗎?」
被少年稱為隊長的落腮鬍男子頓了頓,表情有些許不自在。「那當然……嗝!怎麼,想找個精靈老婆?想得可真美!精靈一般不會出現,我也不想看見。」
「我聽說他們會幫助在森林迷路的旅人,是非常友善的隱士。」
「友善的隱士嗎?那得視情況而定。」微醺的神色凝固,隊長的笑容有些機誚。如果不是錯看,隱藏在不自然的神色下,似乎是某種顯而易見的情緒。
那是恐懼。
少年看著熊一樣健壯的男人打了個寒顫。
「如果能活著走出去的話,我再告訴你有關精靈的傳聞吧。」
氣氛一下子變得古怪,三人均是無話,各自收拾後準備休息。
——咻。
挾著黑暗氣息的魔法箭刺穿寧靜的夜晚,刺穿雙人合抱的巨木,瀰漫著黑霧的煙插入土壤。
這是怎麼回事?
還沒搞清狀況,少年就被狠狠捏住肩膀推在隊長前面。看見兩名前輩面色凝重地拔刀,他才意識到大事不妙。
「別動。」
不帶情感少女聲音傳來。
咻咻兩聲破空而來,有什麼騷過脖子。
回過頭,差點奪去性命的箭戳穿隊長的腦袋。這時少年才意識到,那是箭的翎羽劃過脖子的觸感。剛才還與他笑談的男人抽搐了幾下向後倒,錯愕的表情永遠地停留在恐懼的瞬間。
這是怎麼回事?
少年愣在當場,耳邊傳來同伴淒厲的悲鳴。只見黑箭射穿殘存同伴的肩膀,在他肩膀留下瀰漫著黑霧的血骷髏。
是闇魔法?還沒反應過來,可惜追獵者無情的箭轉了個彎,仍舊將戳穿了僅剩的同伴,穿過眉心。刺穿腦袋的箭噴出黑色的鮮血,將大地浸染成血紅色。
不過數十秒,兩名同伴慘此箭下。
少年這才遲來地感到恐懼,閉上眼睛等待死亡。
是三十秒,還是半分鐘?等待的沉默彷彿永恆那般漫長。
「看起來,你們好像不是同夥。」
意外年輕的說話聲傳來。
「張開眼睛,回答我的問題。」
少年緩緩地睜開眼睛,夏夜的冷月照耀出冷酷殺手的身影。
與聲音給人的印象相仿,月光下的是一名銀髮紫眼的精靈少女。她一身輕盈的的皮甲,半透明的裙襬宛如妖精的羽翼。她外表看來大約才成年,身高看來甚至像是小孩,冷淡的表情給人憂鬱的印象。
她稍微眨了眨眼,纖長的睫毛熠動,在精緻的臉上投下優雅的影子。
「你為什麼來精靈森林?」
被對方的氣勢震懾,少年動彈不得,許久才找回聲音。
「我是滄雨的訓練騎士,在森林裡迷路。是這兩位救了我。」
少女逕直朝倒地的兩人走去,兩人拉近了距離,這才看清精靈少女的樣貌。她有已精靈來說非常特殊的眼睛。
「魔王之眼。」少年忍不住呢喃。
只見少女掏出匕首,兩人的腦袋補刀,她抬頭對少年微微笑,「恭喜你,撿回了一命。」少女從隊長的遺物中摸出幾塊發光的寶石與動物角,把剩下的東西——包含財寶與金幣——扔回去,轉頭就要走。
「哎呀,不愧是艾歐娜,已經結束了嗎?」女性的聲音傳來。
抬頭一看,一男一女兩名精靈緩步而來,「哎,還有一個人。怎麼還不解決?」說著拉滿的弓箭對準少年的腦袋,弓箭疾射而出。
要死了!少年閉上眼睛,數秒後,沒感覺到預料中的疼痛。少有起伏的聲音響起:「法則三,就算是盜獵者,也有一次活著離開精靈森林的機會。」
戰戰兢兢地抬頭,名為愛歐娜的精靈少女單手捏住向他疾射的弓箭。
心跳加速。
「哦,對,我差點忘了。」
艾歐娜語調平淡:「你是故意的。」
「哎呀,我只是一時手滑。我來瞧瞧,這次的人類還挺年輕的……艾歐娜,妳喜歡這種類型嗎?」
「跟外表無關,他對森林沒有惡意。」
艾歐娜瞅著他看,從上到下,彷彿把他拆分,對每個部份標價。她收回視線,走向同伴,輕飄飄的話與傳來。
「我對弱者沒有興趣。」
「艾歐娜還真是冷淡,不過,我就是喜歡妳這點。」
「……如果可以的話,我很樂意改掉。」
「哎喲,怎麼這樣。」
還沒徹底萌芽的戀心被殘酷無情的話凍死。
在精靈的護送下,少年回到大道,艾歐娜還送了一顆風水晶指引前進的路。少年感動不已,不住問:「我們會再見面嗎?」
「不會。但我有個問題,你剛剛說的魔王之眼是什麼?」
「是魔族曼德沙家族的特色,最近幾代魔王陛下都是紫色眼睛,在大陸上很稀有。我只是在想,妳既然能用黑魔法也是紫色眼睛,或許有魔族的血統。」
艾歐娜抬頭看了身邊的精靈。「是嗎?」
「很遺憾,我們的父母都是精靈哦。妳很好奇嗎?沒關係,姊姊跟妳一起去大圖書館,我們可以去找有關的資料。」
艾歐娜點點頭。
少年目兩名美麗的精靈消失在樹海的盡頭,在迷霧中隱去身姿。
唯有幾滴染在臉頰上的血,證明這一切並不是夢。
平凡無奇的一日過去。
今夜,精靈森林的暗夜巡守仍舊守候著屬於精靈的「世界」。
02. 無名的龍
在入侵者被擊殺後一周,精靈的暗夜巡守第小隊三人被喊到長老面前。
年邁的長老黛比擁有半神的血統,聽說已經一千兩百歲,外表卻仍維持中年的模樣。過去她是精靈的族長,如今已經退居幕後,只負責管理那些複雜的事務。當然,其中包含暗夜巡守。
黛比的視線在三人臉上掃過,重重嘆息。「……艾歐娜,妳又擅自行動了,而且還是在休息日。妳怎麼就不能乖乖留在森林呢?」
艾歐娜回答的簡直像是挑釁:「因為很無聊。」
「這我知道,但是,妳還不能離開森林。這是約定。」
「跟誰的約定?」
黛比盯著艾歐娜數秒。「我不能回答。如果妳有機會見到對方,再親自詢問吧?」
「跟魔王有關嗎?」
「可以這麼說。艾歐娜,妳特別的。如果讓妳受傷,我們會被問責。」
「您是精靈的大長老,又有誰能向您問責?」
「……是有的。」黛比扶著額頭,顯然不願意多談,「西蒙、艾妲,你們兩個也是。我不是叫你們跟她一起胡鬧,你們作為她的兄姊,應該好好管教她。」
艾妲笑道:「胡鬧點有什麼關係?反正艾歐娜喜歡戰鬥,夜間的巡守也缺人。更何況,現在的盜賊很弱,就算一個人也不會出事。」
「話是這麼說沒錯。」
「那就沒問題了,對吧?」西蒙笑著接腔。
一週後,獨自巡邏的艾歐娜失蹤了。
……
……
精靈森林某個泉水旁邊,橙色頭髮的女性表情陰鬱地注視著沉睡中的精靈少女艾歐娜。少女身上有幾處深可見骨的刀傷,滿身半乾涸的鮮血,衣服因為激烈戰鬥而殘破不堪——而這一切都是她親手造成的。
女人長長嘆了口氣,注視著少女的睡容。與心愛的人相反,她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純潔的白色。如神像般精緻的面容、膚色白皙,纖長的睫毛因為傷口疼痛而顫動著,宛如受傷的蝴蝶。
女人忍不住咕噥:「也是個戰鬥狂啊。」
聲音並不大,對精靈而言卻足夠清晰。
半夢半醒的艾歐娜睜開眼睛四處環顧,與表情尷尬的女人四目相接。女人內心陡然一驚就要隱去身形,對方動作更快,伸手抓住她的髮辮。
「抱歉,失禮了。我是精靈族的夜巡艾歐娜.林普德,您是什麼人?」
「我是剛好路過的龍族,名字不足掛齒。」
艾歐娜微微歪頭,打量著自己的救命恩人。
以女人來說,她非常高,要仰頭才能看清她的面容。她的頭髮是特殊的橙色,看樣子是龍族……還是龍之君主。
龍族為了保護稀少的同伴,只有被放逐者與強大的龍族能夠離開禁地。
從對方身上的魔力看來,她多半是龍之君主。
奇怪的是,對方卻因為她的注視而偏頭。這反應好像在哪裡看過?
「這不大可能是巧合。但如果您希望我如此認定,那我就不追問了。能夠告訴我您的名字嗎?」
被少女彷彿懇求的視線注視著,女人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我們以後不會見面,告訴妳名字也沒有意義。」
「我被討厭了嗎?」
「……不是的,倒不如說是相反的原因。」她終於轉頭與艾歐娜的視線碰觸,又迅速收回視線,彷彿儘量避免與她視線接觸。
艾歐娜內心發堵,有幾分微妙的不快。
女人沉默了一陣子,再度開口:「為什麼不找同伴?」
「我認為自己可以把他們處理掉。這代表您一直觀察著我,對嗎?」
無名的龍王皺著眉頭,短暫沉默後,終於開口:「別再這麼做了。」
「我知道了。」
龍王點點頭,消失在夜色之中。
精靈注視著龍王消失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
……
起初艾歐娜想過要遵守約定。
可是,不管她再怎麼找,精靈族的大圖書館卻沒有半點跟「魔王之眼」相關的資料。為了獲取資料,艾歐娜開始在精靈森林中尋找魔族的蹤跡。
這是她犯的第一個錯誤。
結果魔族沒有找著,卻發現了盜獵集團的大本營。
這回艾歐娜記取了教訓,先通知了同伴。而後她耐心地等到半夜,將整個盜獵集團屠殺乾淨,只放走了女人與小孩。
這是她犯的第二個,也是最嚴重的疏失。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盜獵集團的倖存者將艾歐娜的情報洩漏給黑市,領導集團勃然大怒,對這位精靈的夜巡者發布了追殺令。
這件事,精靈的巡守與無名的龍王暫且不知。
……
……
「喀」一聲。
西蒙扭斷了男人的頸部,獵刀在腦袋上補了數刀,這才將死透的屍骸扔在地上。
「艾妲,妳有沒有感覺最近盜獵者變多了?」
「不只變多了,我感覺他們似乎是衝著艾歐娜來。」
兩人的視線同時往艾歐娜看去。此時,艾歐娜正拽著一個男人的頭髮拖行。那男人是盜獵者的一員,經過精靈夜巡的洗禮,如今已奄奄一息。
「說吧,」艾歐娜以精靈少女特有的溫柔語調開口,「是誰派你來的?」
男人抬眼看艾歐娜,表情瞬間凝固。他的喉間發出壓抑的笑,「哈哈哈,我還想著好像有過這種渾身戰慄的感覺。妳明明是精靈,跟那個紅色惡靈可真像。」
「什麼紅色惡靈?」
「是兩代前的魔王,現任魔王的曾祖父。妳不是魔族混血嗎,怎麼連這都不知道?」男人似乎知道死期近了,乾脆口無遮攔,「看在同族的份上,告訴妳一個情報吧!現在,滄雨的黑市正在懸賞妳的首級。」
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染血的懸賞單,上面的金額是十六萬金幣。
西蒙吹了口口哨。「相當於屠龍的金額。我們艾歐娜可真值錢!」
「可不是嗎?若不是這種價格,可請不到我這種身手的賞金獵人。」
「你這種身手是什麼意思?」
艾歐娜一臉迷惑的表情激怒了賞金獵人,對方嚷嚷道:「別看我這樣,我在常悠可是出名的賞金獵人!」
「……哦。」
回應他的是艾歐娜充滿鄙視的單音節。
艾妲眉頭深鎖地接過那張懸賞單。「艾歐娜,妳做了什麼?」
艾歐娜沉默了片刻,有些困擾地說:「太多了,不知道是哪件事。」
西蒙與艾妲交換了視線,迅速開始行動。艾妲趕緊向長老稟報,剩餘的兩人將這名賞金獵人扛回牢房。
艾歐娜這才在長老的逼視下說出可能的原因。
不久前,艾歐娜從放走的魔族見習騎士那裏得知「魔王之眼」這個稱呼,發現盜寶團本部並且單槍匹馬進去「處理」了這個麻煩。
「真抱歉,這一切都是我的疏失。」艾歐娜一臉歉意,「我絕對不會重蹈覆轍,如果還有這種機會,絕對不會留下半個活口。」
精靈長老黛比扶著額頭。
「最近邊境並不平靜,所以,我才要你們三人組隊。如果總是自己行動不就沒有意義了?我知道妳很擅長戰鬥,可是,不是每次都能像現在這樣順利。」
艾歐娜.林普德,這位擁有魔王之眼的美麗精靈性格溫和,但在面對敵人時就會展露出嗜血殘虐的性格,與愛好和平的精靈格格不入。
為了導正她的性格,才由黛比親自教養,很可惜效果有限。
「……我不希望給您帶來困擾。」艾歐娜注意到黛比的表情,認真地補充道,「請您放心,我不會進行不必要的殺戮。我能判斷誰想取我的性命。」
「我毫不懷疑。」黛比嘆息,「但我不希望妳走上相同的路。」
「跟那位『紅色惡靈』嗎?」
看著長老瞪大眼睛、一臉錯愕,艾歐娜知道自己猜對了。
「妳怎麼會知道?」
艾歐娜眨了眨眼,「是某個龍王告訴我的。」
拼湊出的話語得到了真相,艾歐娜.林普德經過兩百多年的歲月終於得知自己出生之前的往事,與那位「無名龍」的名諱。
自稱無名的龍王名喚「翔」,精靈稱呼她為「雪之君主」或者「龍翔大人」。
03. 異端精靈
艾歐娜.林普德出生於兩百多年前,前任魔王龍.曼德沙領導時期的末代。
她出生時身上圍繞著強大的黑暗魔力與精靈天生的火屬性魔力互斥導致孱弱,最後精靈長老不顧族人反對,擅自向西方魔族求助,並出乎意料地從時任魔王手中得到魔劍,最終才壓制住她體內的魔力。
從那天開始,精靈內流傳著艾歐娜流有魔族血統的荒誕傳言。
艾妲從小看著妹妹長大,堅定地認為這是無稽之談。比起弓箭更擅長近戰、比起風或者火系更擅長用黑魔法,身上有著血魔法的詛咒……即使知道這些,她仍對艾歐娜身為精靈的那部分深信不疑。
她曾問過長老,「為什麼只有艾歐娜是紫色眼睛?」
黛比的回答相當耐人尋味。
「那是她受到祝福的證明,也是記號。」
「……是武聖皇嗎?」
黛比笑了笑,「很接近,但是不對。如果有緣的話,妳很快就會知道了。」
翻看了大圖書館的資料,艾妲得知有關紫色眼睛的資訊。紫色眼睛與精靈的紅色眼眸類似,是受到神祇祝福的證明。而後因為紫色眼眸的魔族基本會成為魔王,因而被稱為「魔王之眼」。
雖然資訊不多,綜合以上情報,艾妲得知了令人不安的結論。
繼承魔王之眼、背負血魔法詛咒罪孽的人只有一位,那就是先代魔王徹.曼德沙。
有關先代魔王的過往,身為精靈的艾妲也略有耳聞。
在現任魔王的選擇性記錄下,先代魔王的惡名幾乎隨著時間淡忘,那些殘酷的罪惡、與龍王的糾纏也只留下輕描淡寫的記述。
身為姐姐,她希望艾歐娜永遠不必知道那些故事。
只可惜似乎事與願違。平時算得上乖巧聽話的艾歐娜,對於外人毫不在意,唯獨執著戰鬥、家人跟自己與眾不同的力量,並嚮往著森林外的世界。
艾歐娜經常失蹤,不論如何,沉睡的她總會在數天後安全地回到森林,失去期間的記憶。精靈們都說她是受到眷顧的祝福之子,艾妲卻知道並非如此。
有一次,艾歐娜曾在晨曦的光芒下見過那位藏身暗處的守護者。
橙髮綠眼的高挑龍族對她稍微點頭後,悄然離開。
艾妲知道,妹妹總有一天會為了追尋真相而離開森林。
滿足好奇心之後,她會如何抉擇?
這可不是艾妲能夠控制的。
……
……
艾歐娜經常能夠感覺到視線。
在深入險境的時候,那種視線特別強烈,回頭去看又空無一人。如果只有幾次,那還可以說是感覺錯誤。
但是,若同樣的感覺重複了數十次呢?
艾歐娜意識到,有什麼人正在注視著自己。
幸運的是,那視線不帶惡意。她把這件事告訴哥哥西蒙,對方卻不以為意。
「有什麼奇怪,可能是妳的追求者。」
「如果想追求我,為什麼不在我面前現身?」
「有一種人就是想看著喜歡的人,默默守護對方就自我滿足。如果妳能抓到對方,我們可以聯手把對方痛扁一頓。但如果抓不到,哥哥我也無能為力。」
「說得也是。西蒙你有什麼建議嗎?」
總是漫不經心的哥哥難得收斂起開玩笑的神色,陷入沉思。
「……我能感覺到一股特別的力量在守護妳,也試著找出對方的身分,可始終找不到。妳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這代表對方比妳強大許多,除非對方願意現身,否則妳不可能抓得到她。」
「她」。
艾歐娜捕捉到這句話的關鍵,顯然西蒙已經見過這位神祕的守護者,卻唯有被保護她的人被排除在其外。
她感到些許不快。
艾歐娜作為優秀的獵人,她對捕獵頗有心得,但如果是要獵捕比自己更強大的對象呢?這點她就不大有把握了。
隨著時間經過,她也稍微能夠捕捉到這位追蹤者的氣息。
首先感受到的是氣味。像是殘留在風中的餘香那般令人安心又眷戀的氣味。
最初那只是好奇心。
隨著被保護與幫助的次數增加,好奇心堆疊數十次,逐漸化為執念。好勝心、好奇心混雜成為執著。
謎團縈繞於心,糾結成打不開的結,隨著女孩成長為少女。
正如西蒙所言,兩人實力相差太大,若對方不願意現身,根本不可能見面。
……該怎麼辦才好?
於是艾歐娜拜訪了族內最優秀的獵人,委婉告知自己的需求。
對方給的答案也很直覺。
「若想補獵強大的獵物,就該設下陷阱。」
「什麼樣的陷阱?」
「如果對方是智慧生物,捕獸夾之類的陷阱自然不會起作用。生物在進食的時候,防禦心最薄弱。只要注意觀察,總能找到對方的漏洞。」年邁的獵手打了個響指,笑得頗為得意,「只要抓準時機,就是龍王也能輕鬆地拿下。」
問題在於,能對那位龍王大人起作用的「捕獸夾」到底是什麼?
艾歐娜陷入了苦思。
她回想著與龍王大人簡短的對話,感到有些茫然。
對方關注著自己,卻不希望與自己有過多糾葛。這是為什麼?
艾歐娜帶著這個問題詢問姐姐。艾妲找來西蒙,三人一同討論誘捕龍王大人的方法,可惜最後也沒能討論出有意義的結論。
但艾歐娜並不著急。
就是機械也有故障的時候,身為半神的龍王也有弱項。她是精靈,雖然學習緩慢,但有足夠的時間與耐心。只要有充足的觀察力,總有天能找出答案。
經過半年左右的實驗,艾歐娜掌握了一些關鍵。
首先,自己身邊存在難以察覺的強大的結界。她身上有種類似記號或者烙印的胎記,就是屬於眷屬的記號。拜符文所賜,她才能夠屢次安全出入險境。
其次,族內有許多人都知道這位龍王大人的存在,其中包含跟自己最親近的兄姊與黛比長老。這個事實著實讓艾歐娜鬱悶了一段時間。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艾歐娜能夠感受到那位無名龍王的氣息。
龍王偶爾會出現,在她未察覺之前解決危險。
為什麼自己直到現在才發現?
她對於自己單方面接受保護而無以回饋感到非常不自在,也對這位堅持藏身的龍王感到十分地好奇。
她抱著這樣的心情走進精靈族的大圖書館,查閱跟龍族有關的紀錄。
龍族是擁有近乎永恆生命的存在。
與天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們擁有實體,能夠以生育的方式延續自己的下一代。龍族中,更強大的個體被稱為「龍之君主」擁有各自的稱號。例如創造出禁地的「黑龍君主」與「蒼龍君主」,創造出煉獄火山的「赤龍君主」,五界都有崇拜龍族並將之稱呼為龍神的信徒。
可龍族對人類興趣不大,龍之君主們偶爾會興趣使然地離開禁地,尋找適合的另一半孕育下一代。艾歐娜在精靈中不算強大,除此之外還是女性,完全想不到讓這位無名龍王紆尊降貴的理由。
想來想去,可能的理由只有一個。
會不會跟自己身上可能擁有的魔族血統有關?
「沒想到小艾歐妳居然會對書有興趣。有什麼想找的東西嗎?」
說話的是白髮金眸、長髮委地的圖書管理員瑟依。她外表看來很年輕,據說已經有四千多歲,是精靈族裡面知識最淵博的人,也是負責教育艾歐娜的「母親」。
「我想找個人。對方是之君主,母親您知道些什麼嗎?」
「當然知道,她是我的朋友。很可惜的是,我跟她有過約定,不能告訴妳太多事情。只不過,我還是能夠適當洩漏一些有用的資訊。妳想知道些什麼?」
「為什麼她會跟著我?」「她叫做什麼名字?」「跟我的血統有關嗎?」
以上三個問題同時被否決,艾歐娜有點洩氣。
「母親您希望我尋求答案嗎?」
「那當然。作為她的朋友,我希望她能夠得到救贖,只有妳能夠從無盡的等待中放她自由。」瑟依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看來有些哀傷,「可是,作為妳的母親,我又不希望妳在尋求答案的過程中感到不快。」
「龍王對我感興趣的理由很令人討厭嗎?」
「我想不會。」
艾歐娜很快從瑟依的拒絕中整理出答案。母親與龍王的約定,多半是不能透漏她的部分資訊、不能談論某件事、不能夠誘導自己,而不是必須完全沉默。
「我希望能夠再見她一面,」艾歐娜說,「您有什麼建議嗎?」
瑟依笑容燦爛,艾歐娜知道自己終於問了正確的問題。
「這很容易。我想,保持距離地試探比較好。人類的貴族在與婚約者見面、正式訂定婚約之前,會有段時間以信件交流,我想這是個很好的方式。」
瑟依對她眨了眨眼,隨手從架上撈了一本書遞給她。
那本書是古代語言的字典。
04. 所謂「捕獸夾」
兩個月的時間,艾歐娜學會了符文的意義與簡單的文法。今日的夜巡依舊順利結束,仍然能夠感覺到那位「守護者」的存在。
從小到大,艾歐娜的生活中就少不了視線。
不論是因為容貌還是眼眸而備受矚目,甚至因此受到騷擾。這些算不好的經驗使她對視線特別敏銳。
其實艾歐娜很不喜歡被注視,可那位龍王大人似乎就是個例外。
艾歐娜喜歡她的魔力,甚至會因為她的陪伴感到安心。這感覺跟兄姊相處時類似,又有些不同。
她忍不住思考這件事,因為太過專注而差點摔倒。
結果總是會被溫和的風抬起來。
明明是足以撐起一個人的風,卻像龍王本人那樣輕柔又小心,看不出型態,在她想要致謝之前擅自消失。
她無意識地在沙地上練習寫著「為什麼躲著我」。
醒來的時候,被風稍微吹散的沙的隔壁寫了一行字。
是那個人的回應!但這看起來好像是「對不起」,難道是自己理解錯誤嗎?
她迅速翻閱字典好幾次,艾歐娜才確認那幾個字的意思是「對不起」。
不知何故,她注視著對方終於留下的回應,心臟感到一股被掐住的疼。宛如空氣一瞬間變得稀薄,無法呼吸。
這可真是奇怪。
或許為初次見面時對方的視線太過沉痛,才讓她對此執著。
「我想見妳。」
她翻閱著字典,謹慎地以最工整的文字寫下。
不久,平緩的沙地上浮現了文字。
不行。
她忍不住道:「為什麼?」
這是約定。
「您討厭我嗎?」
不是。
「您喜歡我嗎?」
這次,沙地上的文字被風吹散,模糊的文字是一片空白。
屬於龍王的氣息消失了。
艾歐娜喪氣地趴在桌上,「又逃掉了。」
卻沒注意到嘴角不自覺揚起的笑意。
她不擅長猜測人心,卻對狩獵頗有心得。
見面之後將近半年,艾歐娜終於找到了適合無名龍王的捕獸夾。
那就是自己。
又經過了數週,艾歐娜跟龍王有過幾次書信往來。
提問三次會得到一次回應,答案都很簡短。
雙方維持若即若離的距離,又過了數個月。倘若對方真的不希望與她接觸,只要停止回應就好。之所以沒這麼做,認定她遲早會失去耐心,卻又不願更進一步。
這是一場持久戰,兩人都在等對方放棄。
……
……
正是夜晚,暗夜巡者第七小隊的人們沒有進行日常的巡邏。他們齊聚在長老戴比的屋內,注視著床上的人。
艾歐娜躺在床上緊閉雙眼,渾身散發著令人畏懼的黑色氣息。
濃重的黑暗氣息籠罩房間,以半透明的結界隔開。闇元素的濃度密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外擴散,還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異香。
西蒙嘗試走進幾步,又被迎面而來的黑暗氣息逼得退後半步。
「黛比大人,這是怎麼回事?艾歐娜被詛咒了嗎?」
「不,這是她的『罪』。你看到的,是她過去奪走的那些亡靈的意念……是她與生具來的的罪。」
「怎麼辦,有辦法處理嗎?」
「……我會盡己所能,老實說,並不樂觀。」
黛比輕聲呢喃著咒語,試圖將黑霧逼回結界中,可惜徒勞無功。
黑暗的魔力侵蝕著空氣,從人們的四肢開始入侵。僅僅五分鐘的時間,卻像永恆那般漫長。黛比額頭上冒出薄汗,喘息隨著時間開始加重。最終氤氳的黑色霧氣最終仍然溢出結界,漫開的黑暗籠罩著精靈森林,彷彿將吞噬陽光。
兩姊弟最終被魔力逼得離開結界,在屋外等待著。
其他族人們壓低聲音議論著,談論著受到精靈艾歐娜那雙被詛咒雙眸。
雖然壓低聲音,令人不快的議論仍舊鑽入腦內。
「我從以前就覺得那孩子不像精靈。你看那眼睛,還有身上的紋路……那可是使用血魔法才會有浮現,是罪人的烙印。」
「但我相信艾歐娜不會濫殺無辜……」另一個聲音反駁了。
「你看過她是怎麼對那些入侵者的嗎?那不過是屠殺。」
反駁的聲音陷入沉默,許久後開口:「那只是為了保護我們。」
「她應該滾出森林,這裡不歡迎被詛咒的人。」
議論的聲音此起彼落,看到他們到來,才稍微消停。
艾妲不自覺捏緊了手臂。
不是為了人們的議論,卻是為了魔力的濃度。
雖然黛比長老長年鑽研魔法,可惜身為精靈,治癒詛咒的神聖魔法卻是弱項。
不久後,疲憊不堪的黛比長老昏倒後休息,黑色魔力幾乎佔據了大半片森林。被黑霧籠罩的木頭染上了黑暗氣息,逐漸往外擴散。
雖然在瑟依的領導下重組了結界卻不樂觀。隨著時間經過,趕走艾歐娜的聲音逐漸變成主流。
「這是怎麼回事?」
圍繞著結界的眾人突然聽見了聲音。循聲看去,說話的正是在森林現身數次的龍王,那頭橙色頭髮在綠髮的精靈中特別顯眼。
這位龍族的「雪之君主」一身白色獸皮縫製的衣服,雙臂與腹部的肌肉線條十分優美,給人自信又強大的第一印象。
這回她沒有刻意壓制魔力,強大魔力猶如像精靈們宣示著自己的身分。
眾人均是沉默,龍王那雙蟒蛇般的豎瞳在人群中掃過,停在艾妲身上。「妳是艾歐娜的姊姊?說吧,這是怎麼回事。」
艾妲道:「跟那群盜寶團有關。」
於是,艾妲簡短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短說出來。
狀況會演變至此,得從三天前的戰鬥開始說起。
盜寶團的追獵者失敗數次後並未放棄,由原先小隊伍等級的入侵進化成二、三十人的軍團,甚至有增加的趨勢。
為了應對這樣頻繁的入侵,族長舉辦了長老會議,排除眾議決心保護艾歐娜,同時承擔了許多來自族內的聲音。
龍王語調不善地打斷她。「那孩子又擅自行動了?」
「是的,她在戰鬥的過程中用了血魔法,最後就變成您看到的樣子。」艾妲小心翼翼地窺視對方的反應,「龍王大人,狀況很糟糕嗎?」
「……我的心情很糟糕。」
西蒙道:「我說妳,不是把艾歐娜當成寶貝嗎?快點想想辦法啊!」
龍王冷冷地俯視西蒙,並不回答。
「哦,這就是精靈拜託人的方式嗎?這可真是讓人滿意。」
「我相信您不打算跟艾歐娜見面,是有自己的考量,但現在狀況有變。」
艾妲意有所指地環顧四周,注視他們的視線多是懷疑與猜忌。從今而後,艾歐娜的狀況只會更加糟糕。
「現在情況緊急,能否請您晚些再考慮呢?」
龍王嘆了口氣,「好吧!我先解決完這件事再生氣也不遲。」
「麻煩您了。」
從漂亮的肌肉與有力的步伐來看,龍王實在不像能夠處理這樣的問題。
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他們對龍族的理解不足。
神族的金髮代表白天、魔族的黑髮象徵著黑暗,而龍族的橙色頭髮象徵著夕陽,這意味著他們能夠同時使用兩種魔力。
龍族崇拜力量,雖然擁有魔法天賦卻更偏好物理攻擊,將魔法視為一種輔助的手段。人們會對龍族有這種錯誤的印象,也就不讓人意外。
龍王嘆著氣走向結界,突然之間,她的身體被金色的光芒包圍,猶如太陽般令人難以逼視。帶著神聖氣息的光芒越來越刺眼,輕而易舉地驅散了黑暗。只見她走上前,扭開門把前才抬手在門上敲了幾聲。
「是我。我能進去嗎?」
在黛比魔力枯竭的現在,昏迷的艾歐娜也無法給予回應。很顯然地,龍王大人似乎不打算得到回應,她聳聳肩準備轉頭離開。
細小到猶如蚊子細鳴的聲音響起,「請進。」
龍王的表情瞬間凝固。
遲疑了半分鐘,她才勉強挪動了腳步。「那就失禮了。」
05. 夕陽之王
搖曳的燭光照耀出少女的面容,曾經鮮豔的嘴唇此卻顯得蒼白。因為魔力失控而略顯疲憊,唯有一雙漂亮的眼眸閃閃發光。
「躺著吧。」
龍王擺擺手阻止艾歐娜嘗試著下床的動作,找了個地方坐下。
這是兩人真正意義上初次見面,雙方都有些緊張。短暫沉默之後,還是龍王先開口了:「身體狀況還好嗎?」
「是的,托您的福。」
龍翔打量著對方。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看艾歐娜,精靈少女比想像中更柔弱又纖細,若不是那股熟悉的黑暗氣息,她真會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那雙與心愛之人相同的眼眸毫不畏懼地仰望著她,手卻下意識掐著被褥。
「我是龍族的雪之君主,龍翔,妳可以叫我龍翔。」
「我是艾歐娜.林普德,我想您應該已經知道了。」
艾歐娜雖然虛弱,眼神仍然帶著少女特有的頑皮。這種帶著揶揄的溫柔像是撩過心弦,激起有點不妙的漣漪。
作為長生的龍族,龍翔很清楚地明白,不論兩人有多少相似之處,眼前的人不過是個陌生的少女。
自己與那個人的過去與她無關,更無須贅言。
「這些日子我一直想跟您見面,但您似乎意願不高。現在既然有這個機會,您願意跟我聊聊嗎?」
這樣下去不是好的徵兆。
目送著愛人離開的時候,她已經下定決心作為守護者遠遠地守望他。
與對方見面已經是破戒,繼續下去更是打擾。
「那當然,不過得等到解決妳的身體狀況之後。」
龍翔頓了頓,感覺對方似乎盯著自己的腹部瞧。這是什麼意思?
「妳在聽嗎?」
「是的,抱歉。」艾歐娜連忙道歉,龍翔才接著說下去:「情況我聽妳姐姐說了。詳細的狀況我大概能猜到,單獨行動之後魔力使用過度,最後才導致現在的狀況。我不會總是看著妳,結界的強度也有限。我希望不要有下次了。」
「……抱歉,我以為我能解決。」
「不,妳不行。妳現在身上浮現的紋路,就是魔族王室曼德沙家族的血魔法,是一種藉著獻祭鮮血跟靈魂換取強大力量的詛咒。雖然妳很擅長暗魔法,但對精靈來說控制暗魔力並不容易,更別說是血魔法。」
龍翔看艾歐娜一副乖巧好孩子的模樣聽她訓話,怒氣也暫停了不少。她嘆了口氣,「妳不該使用血魔法,好好地研究暗魔法更適合妳。」
「您有什麼建議呢?」艾歐娜以水晶般清脆的聲音反問。
「你應該離開黑森林前往聖法提加的聖泉,直到身上的血紋詛咒消失為止。」
「對精靈來說,離開森林並不容易,不如說,如果離開之後可能就回不來了。事關重大,我需要一點時間考慮。」
回不來了?龍翔疑惑了半晌,這才回憶起剛才精靈們的眼神。即便能夠治癒,剛才那氛圍也意味著她接下來的生活肯定不太好過。
龍翔有些同情對方的遭遇,卻又不擅長言語安慰。什麼安慰都顯得很蒼白,最後她只能撓著腦袋,「世界很大,總有個地方會是妳的容身之處,不必太過擔心,先把詛咒處理好。能站起來嗎?」
「可以。」
艾歐娜嘗試攙扶著床緣起身,可惜下床沒走幾步就因為身體虛弱而差點跌倒,還好龍翔反應快,艾歐娜正好撲進她懷裡。
「妳還好……等等,妳在摸哪裡?」
只見艾歐娜扶在她的胸口,另一手卻在她的腹部戳了一把。「是真的腹肌。」
龍翔突然被這種奇怪的方式襲擊,滿臉困惑地捉住按壓著腹部的小手。
「我以前也一直想練出肌肉,但兩百年來一直是這樣。」
龍翔注視著艾歐娜那張少女的精緻面容,想像著一身肌肉的美少女。怎麼想都覺得很有違和感。
「……我覺得妳現在這樣比較好。」
艾歐娜眨了眨眼,「像是不想摔碎的花瓶一樣,只需要保持美麗就好?」
「妳說話可真是不客氣。但妳可別搞錯了,我的耐心有限,之所以出手也只是為了我自己。」
「這是什麼意思?」
「說說也無妨,但我想妳不會喜歡我的答案。」
「是嗎?我們兩人還不熟悉,我的反應或許會出乎意料。」
龍翔眉毛一動,她很喜歡這個答案,也對艾歐娜本人升起了些許好感。
這不是好現象。
「妳曾經是我過去的伴侶,也就是過前代的魔王徹.曼德沙。我們龍族會在自己的所有物上留下記號,就像是保護自己的領地那樣。」
「那麼,對您來說,現在像是巡邏領地嗎?」
艾歐娜依舊保持微笑,跟那個人一樣看不出喜怒。不得不說,這種捉摸不定的感覺對她來說很有魅力。
「看不過去罷了。如果收藏了花瓶,就不會希望花瓶被摔碎。」龍翔眼睛微瞇,微笑的時候露出嘴角的獠牙,「就算是要摔碎,也得是我親自動手。」
「原來如此。」
龍翔注意到艾歐娜正在審視她。從上到下的觀察,像是在打量著刀俎上的魚肉,像是在思考獵物的肉質是否鮮美。
龍翔雖然在戰鬥力有絕對優勢,在嬌小的精靈少女面前,卻總有點不確定。
如果說徹是溫和內斂的類型,那麼,眼前的少女就是假裝溫和的鬼靈精。誰知道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底下打著什麼壞主意?
果然艾歐娜出招了:「龍翔大人,我的身體狀況還很不穩定。在我能夠離開森林之前,能請您暫時陪我嗎?」
這看起來很像陷阱。
但是,對方身體狀況不安定也是事實。她不放心把艾歐娜交給那群弱小的精靈。她必須確認艾歐娜能夠健康愉快地活著,否則,就稱不上守護了。
保持恰當又禮貌的距離,在有必要的時候提供適切的幫助就好。
只要艾歐娜身體狀況改善,她就會立刻離開。
「……並無不可。」
於是,尊貴的龍王大人抱著這樣的覺悟在精靈森林暫時住下。
這一待,就是半年。
06. 守護之人.上
龍翔曾說「在有必要的時候提供適切的幫助」。
很可惜,這句話很快形同虛設,因為艾歐娜的狀況實在太糟糕了。
她身上糾纏的黑色紋路不只是血魔法的詛咒,更是逝者的對於仇人的憎惡,是與生帶來的原罪。這是超越黑魔法的罪業,精靈本來就不擅長神聖魔法,即使想盡辦法用神聖魔法治癒仍舊效果有限。
而且最糟糕的大概是,貴為龍王的她也不怎麼擅長神聖魔法。
於是就演變成糟糕的狀況。雖有她有充足的魔力,卻沒辦法使用最高階級的魔法根治艾歐娜的症狀。次級的魔法只能減緩艾歐娜的痛苦,只能眼睜睜地看她短暫健康之後又躺回床上奄奄一息。
最糟糕的時候,龍翔甚至不能離開精靈森林。
無計可施的她,最後只好寫信送到了滄雨的王都,向魔王請求幫助。時任魔王月凝算起輩分是龍翔的曾孫,雖是魔族,卻繼承了其父神聖魔法的才能,前陣子光聖教會還為了是否正式稱呼她為「聖王」掀起了廣泛論戰。
可惜忙碌的新任聖王時程緊湊,過了三個月,才以洽公之名低調到來。來時正好碰到艾歐娜詛咒發作之時,龍翔只有親自為她帶路。
兩人簡單打過招呼,緊急奔赴艾歐娜所愛在的小屋。
「真難得,您會對精靈有印象。我還以為龍族只喜歡魔族。」
「不,沒有這回事,黑龍君主特別關注的初代聖王可是神族。」
回頭去看,月凝臉色沉重地注視著門扉。
木製小屋外被範圍廣大的神聖結界包圍,勉強抑制屋內散逸的黑色魔力。
看月凝一臉若有所思,龍翔急問:「狀況很糟糕嗎?」
「還在我能處理的範圍,我擔心的是別的。裡面的人就是傳說中的『紅色惡靈』,對吧?」
「有什麼問題嗎?」
「我有些擔心。龍族是半神,擁有接近永恆的壽命,唯一能消耗龍族的就是記憶。總是跟人類牽扯不清,又不能釋懷的話,只會在長久的時間中累積痛苦,最終自我毀滅。」月凝說這句話的時候,明顯在窺看龍翔的神情,似乎怕她發怒。可她還是選擇直說:「最適合長生種族的伴侶,還是只有半神而已。」
「我知道妳在擔心什麼,別擔心,我也不希望重蹈覆轍。」龍翔稍微頓了頓,略帶尷尬地說:「我知道你們人類是怎麼評價我的作為,有些人會說徹是因為成為我的伴侶所以才英年早逝。現在狀況跟以前不一樣,我已經在人類世界留下自己的血脈,對其他的事情不感興趣。」
「若是如此,您又為何如此關照她呢?」
龍翔明顯愣住,而後陷入沉思。她皺著眉頭半分鐘,許久才緩緩鬆開。
「我只是在考慮自己。雖然我很喜歡我的孩子們,他最後也原諒了我,但這並不會抹滅我做過的事。現在我只是想像一般人想像中的神一樣,守護著自己的子民。」
「只是守護自己的子民嗎?」
「我知道這有些強硬。但只有這次,我希望這次他能夠……壽終正寢。」
月凝本想伸手拍她的背,可最後又收了手。「我很樂意為他治療,但是,我希望您能答應我一件事。您必須親口說出你們的過去,除非得到對方的允許,否則必須從她的面前消失。」
龍翔一臉奇怪:「就這樣嗎?我以前一直是這麼做的。」
月凝彷彿忍耐著痛楚似的閉上眼睛,長袍底下的拳頭收得死緊,勉強壓抑著顫抖。許久,她發出一聲長嘆。
「您希望心愛之人的靈魂後記者能夠壽終正寢,而我從小受到您的照顧,看著您走到現在,也希望您能從祖父那裏解脫,重新得到自由。」
「為什麼,妳覺得我很痛苦嗎?」
月凝輕輕點頭。
卻不想龍翔竟笑了起來,「我承認自己有段時間很痛苦。但隨著時間經過,我回想著過去的種種,有了新的體悟。世界上,沒有比被心愛的人折騰更快樂的事情了。我知道她是誰,她是精靈艾歐娜.林普德,是龍神的子民。如果我把她當成任何人,對她來說,這份祝福同時也是詛咒。」
「是嗎?看來是我多話了,我們進去吧!」
……
……
龍翔敲了門,說了聲「是我」,也沒等裡面回應就走進去。
作為王族的月凝糾結著禮儀,可在龍翔不耐煩地喊她的時候,也只能說了聲「打擾了」便走進去。
此時是正午,屋內被黑色瘴氣圍繞,看來簡直像是夜晚般陰森。
黑暗中心是一名銀髮紫眸、容貌精緻的精靈少女,她臉色蒼白,看來有些虛弱,精神狀態卻很不錯。此時,精靈少女正好奇地抬頭盯著她瞧。
龍翔道:「這是我的曾孫女。這孩子是魔族的王儲,同時也是聖王,她會為妳治療。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她,她可以提供幫助。」
艾歐娜對她點頭致意,開口說的是精靈語。
「初次見面,聖王御下。我是艾歐娜.林普德。非常感謝您遠道而來,接下來就要麻煩您了。」
居然是女孩子!
雖然極力壓抑,月凝畢竟還年輕,沒能克制住驚訝。她連忙上前,以魔力探查艾歐娜的身體狀況。
幸運的是,艾歐娜雖然臉色蒼白、手握起來也很冰冷,詛咒的侵蝕雖然深入,卻因為龍翔的祝福而沒有傷到根本。
龍翔問:「怎麼了,狀況很糟嗎?」
「確實不太好,但還是我能處理的範圍。「我會先進行簡單的處置,應該能夠暫時減緩妳的痛苦。但我希望妳能夠明白一件事。這並不是一般的詛咒,即使是我,想要徹底根治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雖然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但艾歐娜的魔力緊繃,明顯為此動搖。
月凝對艾歐娜微笑,試著舒緩對方的情緒。「但我是聖王,這些都不成問題,只要相信我就好。艾歐娜,妳準備好了嗎?」
艾歐娜堅定地點頭。
「因為這類問題治療比較複雜,我先做個緊急處置。接下來可能需要一些藥草,還要製作特殊的魔導具。我需要龍王大人的幫助,請您幫我取得幾樣特別的要草跟素材,明天太陽下山前就要。」
月凝說著要來紙筆,寫了一串清單交給龍翔。她略讀後確認了幾個品項,轉身就要離去,卻被艾歐娜揪住了長辮。
月凝內心暗叫不好。
她的母親也是龍族,同樣習慣把長髮綁成拉長的三股辮。小時候她常常拉扯母親的辮子,見到龍翔也習慣如此,結果被打了個屁股開花。龍翔為了懲罰她,還要她不能治療,這讓她足足痛了一個禮拜。
可是龍翔既沒有發飆,也沒有生氣,甚至口氣和緩地問:「怎麼了。」
艾歐娜問:「妳還會回來嗎?」
這是偏心吧?
「那當然。我很快就回來,不必擔心。」龍翔拍了拍她的腦袋,艾歐娜這才終於鬆手,說了聲「路上小心」。而龍翔則一臉奇怪地問「為什麼要小心」,看得月凝想笑。等到龍翔走遠,她才忍俊不禁地笑出來。
艾歐娜問:「有什麼奇怪的嗎?」
「我小時候也拉過她的辮子,結果被打了。明明我才是她的曾孫啊!」
月凝在艾歐娜身邊坐下,仔細凝視精靈少女的容顏。精靈是廣義的半神,他們與世隔絕,相較神族與魔族有種空靈的氣質,而艾歐娜更是其中翹楚。白皙透明的肌膚、柔弱可憐的氣質,長睫毛搭上那雙紫色眼眸,可真好看。
「果然是因為外表的關係吧。」
「是嗎?但我覺得妳很漂亮,是我看過最漂亮的人。」
面對艾歐娜誠懇的話語,月凝也不知覺語塞。她笑道:「謝謝稱讚。但妳看到我治療的樣子,可能會給我不一樣的評價喔?我們邊聊邊治療吧。」
與安靜沉穩的外表相反,艾歐娜似乎不怎麼怕生,也喜歡閒談。她問了許多問題,而且,絕大多數都跟她的身體狀況沒有關係。
「龍翔大人會離開很久嗎?」
「以她的速度,大概半天就能完成,不必擔心。」
溫柔的神聖氣息透過握著的手傳遞過去,屋內的黑色迷霧被金色的神聖魔力驅散,柔和的聖光籠罩著兩人。
最初只是驅散霧氣,看艾歐娜狀況不錯,她便試著將聖氣輸送過去。
一般狀況下,普通人的身體無法承受最高階的光暗元素,如聖氣與邪氣都是直屬光明女神與黑暗神的眷屬才能夠吸收與使用。艾歐娜雖是龍神的眷屬,理論上與邪氣互斥,治療的過程卻沒感覺太多排斥感。是因為同時身為精靈的緣故嗎?
月凝抱著一試的心情,將神聖氣息輸送過去,效果意外地好。
「感覺好一點了嗎?」
雖然依舊白皙,但艾歐娜的氣色明顯變得紅潤許多,她長長深呼吸,閉眼後又緩緩睜開。「謝謝您,我感覺好多了」
「這只是暫時處置,根本的問題還需要一點時間解決。」
艾歐娜注視著蔓延到指尖的黑色荊棘逐漸淡去,最後消退。即便如此,她仍燃眉頭深鎖:「我身上的詛咒跟『過去的我』有關嗎?」
「嚴格來說,那不完全是詛咒。妳想知道的不是這個吧?」
「我問過龍翔大人許多次,但她不告訴我。」艾歐娜眨了眨眼,她話不算多,可那雙眼睛好像會代替她說話似的。「妳會告訴我嗎?」
按照龍翔的性格,她大概不會願意講述跟徹的事情,即使艾歐娜是徹靈魂的繼承者也不例外。看艾歐娜的態度,這兩人的關係似乎有點意思。短暫思考後,月凝道:「我會儘可能地透漏一些細節,但不該由我告訴妳。妳知道了些什麼?」
「雪之君主出於某種原因而保護我。那個原因,除了我之外的人幾乎都知道。這件事情跟滄雨的魔族有關。我手上有一把滄雨曼德沙家族的短劍,從魔力跟外表看來,我可能跟滄雨的魔族有點淵源。但我的父母都是精靈,這點就讓人很難理解,更何況我的兄姊也跟一般精靈沒有區別。」
從這描述方式聽來,艾歐娜顯然對此感到很不滿。
月凝笑道:「妳知道先代的魔王叫什麼名字嗎?」
「徹.曼德沙是滄雨的紅色惡靈,雖然殺人無數,卻是和平時代的奠基者。」從艾歐娜回答的口吻聽起來,這提問似乎冒犯到她了,「在聖王您看來,精靈在森林中就獨善其身到這種程度嗎?」
「不,我不是懷疑妳的常識。」月凝說,「我知道大概的答案,但這不該由我代為說明。我能做的,就是給妳提示。妳就拿這個名字去問龍翔大人,但務必記得要在我離開之後再問。因為她肯定會生氣。」
「那個人,是她的情人嗎?」
「可以這麼說。」月凝發現,她在艾歐娜的臉上看到某種類似嫉妒的情緒。這還真是相當有意思啊?然而,艾歐娜接下來的提問證實了這個猜想。
「為什麼她不親自告訴我?」
「其中有很複雜的緣由,知道答案對妳來說不盡然是好事。但我認為,這不該由其中一人專斷獨行,所以我給妳選擇的機會。如果不去追究,妳可以帶著龍王的祝福,以精靈艾歐娜的身分無知而愉快地活下去。相反地,妳可能必須承擔不屬於妳自己的罪,走上跟現在完全不同的路。即使如此,妳還是想知道嗎?」
「我想更了解自己,包含自己身上的詛咒、可能的罪孽,如果狀況允許,我也願意為此付出代價。」
月凝有點驚訝。「我以為妳會感到不平。」
「我小的時候很容易被瘴氣汙染,也曾經思考過自己是否是為了被懲罰而生,一直過得很消極,覺得活著很無趣。」艾歐娜頓了頓,「與過去的連結就像光影那般,無法捨棄,最終只能面對。」
「許多人初生時帶著痛苦,卻不是為了被懲罰而誕生。來自靈魂的烙印是祝福也是一種詛咒,他是靈魂無法抹去的記憶,將過去與現在連結。」
「就像我跟雪之君主的緣分嗎?」
「可以這麼說。但那畢竟是在妳出生之前就決定的事情,或許妳會感到不平。雖然她看起來不怎麼溫柔,但妳是特別的,她對妳遠比看起來還有耐心。龍王的祝福可以是來自過去的詛咒,也可以是祝福。端看妳怎麼想。」
艾歐娜微微歪頭,顯得有點困惑。
「妳生為精靈,也不是火神的祭司,本來只能在精靈森林度過一生。現在妳同時是火神的子民,更受到龍神的祝福。我可以暫時為妳清除血魔法的詛咒,但是,在妳徹底理解過去的罪惡並為此贖罪以前,痛苦都無法根除。」
「……我已經做好覺悟了。」
艾歐娜握著拳頭,視死如歸的模樣逗得月凝笑出來。「別露出那種表情,我不是在宣判妳的死刑。更何況,妳並不是獨自一人。妳還有那位龍王大人,如果向她求援,我想她很樂意伸出援手。」
治癒的暖光將身上的黑色荊棘驅散,突如其來的疲倦籠罩了全身。
聖王溫柔的聲音響起:「好好地睡一覺吧!這段時間,我會陪著妳。」
07. 守護之人.下
能感覺到有雙手正在碰觸自己的頭髮。
那動作非常輕盈小心,彷彿撫摸的是某種易碎物。渾沌的大腦徹底醒來之前,她便抓住了那隻手,湊在臉頰邊輕蹭著。過了許久,混亂地大腦終於清醒,艾歐娜終於腦袋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麼。
抬頭正好看見龍翔被她抓著手,一臉不知所措。
腦中首先蹦出的想法是「真可愛」。
心跳很奇怪地加速了。艾歐娜按著自己的心臟,對這種感受感到陌生。
是因為好奇心驅使,還是因為奇妙加快的心跳,甚至有可能只是被氣氛所驅使呢?總而言之,艾歐娜輕輕摩娑龍翔手上的薄繭,親吻她的指尖。
「歡迎回來。」
龍翔既是困惑又是茫然,以至於她甚至沒想到該收手。「我是龍翔。」
「我知道。」
這句話的潛台詞是,我沒有認錯人哦,顯然龍翔也能聽出來。
這個答案似乎讓她腦袋轉不過來,很快地,直腸子的龍王大人放棄思考。她伸手輕輕替她拭去因為發熱而冒出的額角的汗水。
「現在還沒天亮。再稍微休息一下,藥劑就會準備好。到時候,就算我不在,妳也可以睡個好覺。」
艾歐娜捏緊了被子,還是沒辦法克制自己的表情。
「您急著離開嗎?」
「倒也不是。我畢竟是外人,待在精靈森林讓很多精靈感到不自在。我已經跟其他人談過,等到妳的身體恢復、清除屋內的詛咒之後,就會離開。」龍翔回答得很簡潔,臉上也看不出特別的情緒,這讓艾歐娜有些氣餒。
「很多人來找妳,送了一些禮物。妳如果恢復了,可以抽空回應他們……怎麼了?我總覺得妳看起來不大高興。」
只有這種時候這麼敏銳啊。
心臟像是被掐住一樣悶疼,這可真是奇怪。
平時的她是個冷淡又頗有戒心的人,喜歡單獨行動,也不怎麼依賴兄姊……但龍翔似乎就是例外,她相信龍翔,同時也很喜歡她的陪伴。
「我身上的詛咒有辦法治癒嗎?」
龍翔沉默了片刻,才勉強回答:「能壓制,但是很難完全治癒。」
「是因為我身上的罪嗎?」
龍翔皺眉,語調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氣:「是誰告訴妳的,是月凝嗎?」
「是我纏著她,逼問她有沒有徹底治療的方法,她才委婉讓我親自問您。我想知道自己身上的詛咒為何而來,也想把黑色荊棘徹底治好。」艾歐娜深呼吸一口氣,仰頭直視怒氣沖沖的龍王。「告訴我妳跟徹.曼德沙的事情吧!我有權知道。」
短暫憤怒後,龍翔克制了自己的情緒。
「妳身上的黑色荊棘,確實是是血魔法的痕跡。每一個尖刺,都是妳身上背負的罪孽。」龍翔終於回頭看她,綠色的眼眸中有種陌生的情緒流淌,「過去的妳是一名叫做徹.曼德沙的魔族,那個人是前代的魔王,也是我選擇的伴侶。」
這句話講得不算明顯,但艾歐娜一下就聽懂了。
龍族的「選擇」,類似於國王選妃或者神祇娶妻,被選中的人無權拒絕。就算拒絕也無妨,只要強迫對方接受或者忍耐就好。
所謂的法律與規則都是為了限制弱者而存在,對高高在上的龍族來說形同虛設。
龍王跟魔王這個組合在力量上是最佳選擇,過程來說想當然不會太愉快。
「我在武鬥祭上贏過他,讓他當我的獎勵,之後也確實生下了跟他的孩子。一開始他很討厭我,但我其實……很享受他那副不情願的樣子。你們獵人也會收藏毛皮特別漂亮的野獸,對吧?對我來說這感覺就很類似,魔王是人類中排行前幾的強者,我也很喜歡他的臉。」
「那性格呢?」
龍翔咧嘴笑的時候,露出嘴角的獠牙。「很討厭。那個人跟妳完全不同,像是戴著笑面一樣,完全看不出在想什麼。可是看久了,也能看出他不同笑容代表的意思,最有意思的是我發現他開始習慣我的存在。這感覺像是馴服了路邊的野貓。不過,我很驚訝的發現,他好像很快就要死了。」
「跟他身上的血魔法有關嗎?」
「是的,血魔法是消耗大量魔力或者靈魂換取力量的術法,而他一直透過血魔法透支魔力,除此之外還以壽命為代價許願獲得力量。他之所以答應我,是因為知道龍族不容易懷孕,即使成功懷孕,其實他本身的體質不強,是靠著詛咒與血魔法才變強。讓我生下他的孩子,也是他對我的報復。從這點來說,他確實非常聰明,我確實自視甚高而被他將了一軍。」
艾歐娜似乎本以為會聽到什麼深刻的戀愛,此時她的表情十分複雜。
「雖然中間有些波折,但如妳所見,我還是生下他的孩子。而我的血脈也正是魔族曼德沙家的王儲。」龍翔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其實他早在一百年前就該死了,是我代替他付出代價,才讓他多活了百年。我想,我算然不算是最好的伴侶,但至少也不能算是非常糟糕吧?」
龍翔簡單說明了艾歐娜身上血魔法的由來。
這是魔劍「嗜血」的副作用,黑色的荊棘會吞噬理智與靈魂,以此為代價,能夠獲取超越凡人、接近半神的力量。
在滿月的時候帶,來強烈的劇痛,讓人生死不能,除此之外,還必須每半個月為其獻血,其中又以人類等智慧生物的血效果最好。
整段對話實在太沉重,就是艾歐娜也不曉得該怎麼接話。
「……就沒有稍微和緩的相處嗎?」
「有啊,」龍翔回答得很快,「在他死之前。」
這傢伙也太不會聊天了。
還好龍翔並不怕尷尬,逕自接話道:「雖然他不見得喜歡我,但至少把我當成可靠的盟友,或者是可以利用的對象。他死之前沒告訴任何人,就連自己的妻子跟心愛的兒子都不知道,唯獨讓我陪著他。臨死前他說,如果可能的話想要跟我再見,所以我來到妳的面前。」龍翔的最後一句話像是嘆息,「這件事情不能說與妳無關,卻又算是我的私事。」
一口氣說完後,她深深吐了口氣。
「好了,就只是這樣。這樣妳滿意了嗎?」
龍翔的口吻讓人很難招架。那並不是生氣,也不是單純的無奈,而是對於心愛之人的那種寵溺又甜蜜的無奈。
龍翔多半是喜歡她的。可是,這種喜歡很複雜,除了對過去愛人的懷念與心疼,沒有多少是單純對她——艾歐娜.林普德——產生的情感。
聖王說的沒錯,這是祝福也是詛咒。
嘴動得比腦袋還快,話語脫口而出:「還不夠。」
「妳說什麼?」
「既然我知道了這段往事,我更想要徹底除去身上的詛咒。我問過聖王大人,她說,雖有徹底治癒的方法,但過程曠日廢時。」艾歐娜意有所指地頓了頓,「而且需要可靠的人陪伴,不可能獨力完成。」
「當然有方法,就是還血。所謂的血魔法,是把鮮血跟設定好的代價獻給大地換取力量。奪取了多少性命,就必須拯救多少性命、為世界奉獻,保護良善的力量。以精靈的壽命來說這確實有可能,可是太花時間了。」
艾歐娜打斷她。「但是能做到。」
「如此一來,妳必須離開精靈森林。但恕我提醒,雖然妳在精靈中不弱,但是外面的世界並沒有妳想像的簡單。也就是說,妳需要其他同伴。」
艾歐娜沒回答,視線直勾勾地盯著龍翔看。
龍翔這才意會到艾歐娜的意思:「妳的意思是,想跟我離開精靈森林嗎?」
「是的。照妳所說,這是不論新生多少次,都會帶走的罪。既然如此,我應該從現在開始滌淨自己的靈魂。然而,只透過神聖魔法是不夠的,只有治療能夠徹底根治我身上的荊棘。」
「但是,妳不是神族而是精靈,還是只能用暗魔法的精靈。」
「我知道這很困難,但我仍然想試試看。」艾歐娜窺看著龍翔的臉色,心跳的聲音大到自己似乎能夠聽見,「您願意幫忙嗎?」
「老實說,我是不太想。跟妳單獨相處很讓人困擾。」
「為什麼?」
龍翔回頭的眼神有些無言。「妳照過鏡子嗎?」
「有啊。」
龍翔的無言以對變成了鄙視。「那就不要問這種蠢問題。妳想離開森林,就找妳哥哥跟姊姊,不然我找月凝也可以。」龍翔以手勢阻止她靠近,「好了,別再多說了。饒了我吧,大小姐,我可不想重蹈覆轍。」
雖然問到答案,鼓起勇氣提起的建議卻被拒絕了。
艾歐娜有點失落,鬱悶地找了兄姊跟聖王大人一起商議策略。
出乎意料的是,兄姊並不反對艾歐娜的規劃,追究原因才知道,許多族人早已對身上帶著詛咒的她感到畏懼,巴不得她離開,就連戴比都已經快扛不住壓力。最終,精靈們還是看在龍王的面子才沒對艾歐娜出手。
艾妲說道:「現在精靈森林已經不適合妳了。而且,如果只能治療而無法治癒就沒有意義了。我知道妳一直想離開森林看看,現在,正是時機。如果能夠跟龍王大人離開,我也會比較安心。」
在可靠盟友的幫助下,眾人擬定了策略,那就是以治療為名踏上旅程,最後讓電燈泡自行因故消失即可。
在月凝的演技與艾歐娜的配合下,龍翔同意帶著艾歐娜與月凝一起尋找神代傳說中的寶石「深藍月光」以及「稀有的神聖月光草」。
三人拜別了精靈森林,一同踏上旅途。
08. 遠行
旅途開始不過兩天,月凝按照當時的約定緊急回國。臨走前,她留下金錢與一些藥草,並交代兩人好好休息便匆促回國。
龍翔與艾歐娜留在邊境的城內旅行。
對初次離開森林的精靈來說,城市的一切都十分新奇有趣,稀有的精靈美少女一到來就吸引了不少追求者的注意,贈禮與花束不斷,甚至還有當地的富商主動願意擔任嚮導。
艾歐娜一一回絕,拉著龍翔買了幾瓶酒,還是躲回森林休息,說是森林比較能夠讓人冷靜。龍翔也不是嬌生慣養的人,很乾脆地答應下來,兩人就找了個野外的空地升起篝火,圍繞著營火坐下。
艾歐娜好奇道:「妳覺得怎麼樣?」
「剛剛那個人挺正派的,是這幾天遇到最正常的一個,缺點就是太弱了。沒有魔法天賦的對象都不好。其他的幾個完全不必考慮,走路虛浮代表體力不好,眼神飄忽明顯不正派。」龍翔說著嘆了口氣,「要找到長相跟實力都符合偏好的人並不容易,但既然妳已經決定離開精靈森林,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偏好慢慢挑選。妳喜歡什麼類型的人?」
「我喜歡身高高的人,最好能夠指導我、保護我,在我需要的時候提供建議。」艾歐娜仰望著龍翔,明顯意有所指。「我不喜歡弱者,如果臉漂亮的話就更好了。」
就算是這麼明顯的暗示,龍翔似乎也沒能接到。
艾歐娜並不氣餒,接著說道:「對我來說,神族跟魔族的壽命都太短了。如果是壽命長的種族應該不錯。」
「……哦,那龍族應該挺適合妳的。」
龍翔瞅著她好半晌,是在想她身體孱弱又竟敢如此貪婪嗎?還在緊張,聽見龍翔道:「龍族的數量很少,包含我在內的獨身龍族多半性格有點問題。」
「哪方面的問題?」
「強勢、自我或者是殘暴易怒,什麼樣的問題都有。有些龍族很專情,會一直守護著與自己初戀對象的記憶。這類龍族很快就會受不了獨活的痛苦,會自取滅亡,我的母親就是這種類型。龍族雖然長壽,但是活過萬年的龍族卻很少。」
艾歐娜問:「我聽說滄雨的那位魔王陛下離開之後不知所蹤,他的墓地也只有王族的人才知道。妳知道他最後在哪裡離開嗎?」
「在我的領地。妳問這個想做什麼?」
「曾經的徹.曼德沙非常出名,還是妳心愛的對象,我當然會感興趣。」
「哦,感興趣,是嗎?」龍翔稍微瞇起眼睛,霎時間,周身散發出壓抑的氣息,呼吸不暢。艾歐娜保持著微笑,注視著那雙蟒蛇般的綠色豎瞳。「艾歐娜,妳在打什麼壞主意嗎?」
艾歐娜眨了眨眼。「妳不是知道嗎?」
「我知道妳喜歡戲弄我。畢竟我是龍王,能夠戲弄我,是妳的特權,這應該會讓妳很有成就感,但我不會輕易中計。我可是龍族的雪之君主啊!」龍翔嘴裡說著高高在上的話,神情卻是滿溢的溺愛,她伸手捏著艾歐娜的鼻尖,笑道:「妳這個壞孩子,真是不能對妳放鬆警惕。」
不愧是龍王,艾歐娜起初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
可龍翔不知道的是,擁有特權向來是件讓人想要炫耀的事情——特別是這特權是能夠對喜歡的人得寸進尺的時候。
月凝說過她曾因為拉龍翔的髮辮而被責罵,自己卻是例外。
也就是說……我可以稍微再任性一點嗎?
艾歐娜道:「我是女孩子,而且跟那位魔王大人一點也不像。我很高興妳這麼照顧我,但是,這對妳來說也有意義嗎?」
「……有啊。因為我救不了他,但我能救妳,這對我來說就是救贖。」
龍翔的語調很輕,神情明顯流露出悲傷。過去的艾歐娜會就此打住,在知道自己有特權的現在,她卻不想忍耐了。
「妳說那個人在妳的領地離開,妳是親眼看著他離去嗎?」
「是啊。」
「既然如此,為何他會選擇在妳身邊離開。」
龍翔的聲音很悶:「是因為我比他強,他甩不掉我吧?」
「這也是原因,但我覺得不只是這樣。除了我身上的詛咒之外,我身上也有龍神,也就是妳的祝福。我聽母親說,這是我與生俱來的。也就是說,妳我的相遇並不是偶然,而是約定的實現。」
「如果我想幫妳,妳也甩不掉我吧。」
「我想不是這樣。要逼人離開有很多方式,但他選擇將自己的命運跟詛咒都交給妳,代表妳是他最近賴的盟友。我問過戴比,她說,這種印記不是主僕的制約,而是一種雙方的約定。」
艾歐娜拉開了手臂,露出肩膀處的符文。
那是徹臨死之前,請求龍翔在身上留下的印記。
「我想這是她留給妳的遺言,希望我們能夠再見,而我也很高興能夠與妳見面。」
很難得地,向來強勢的龍王陛下展現了迷茫又脆弱的一面。她看來很不確定:「我沒想過也可以用這種角度思考。他告訴我,如果神允許的話,我們會再見。我本來以為他是被我纏得受不了,所以才用這種委婉的方式表達。」
「那可是一個人的臨終啊。有誰會在臨死之前撒這種謊呢?」
艾歐娜說著,以強烈的氣勢走向龍翔,仰望著高挑的雪之君主。「如果神不允許的話,我們就不會見面嗎?妳會抱著罪惡感跟寂寞活下去嗎?」
「我不知道,可能會。」龍翔被嬌小的精靈少女的氣勢震懾,退了半步。「為什麼妳好像很生氣?」
「我聽故事本來只是想了解妳,不是真的想知道陌生人的事情。現在,我改變主意了。」艾歐娜抬起頭,「我想看看這個國家,在那之後,帶我去妳的領地吧!我想看那個人長眠的地方。」
「見到了又能夠怎麼樣?」
艾歐娜微微偏頭。「也許能夠有什麼特殊的靈感也說不定。我不能去嗎?」
「徹是我的伴侶,而妳是我的眷屬,理論上應該可以。只不過,龍族的禁地很無聊,所以我才經常跑出來。妳確定要去嗎?更何況,妳的身體也還沒治療好。」
「應該也有其他擅長神聖魔法的龍族,應該也能請他們幫忙。」
恍然大悟的龍翔終於不再拒絕,兩人一同規劃了旅程。
最初,龍翔經常用某種懷念的眼神凝視著她,現在,那樣的視線越來越少。她對龍翔的稱呼也由最初的「雪之君主大人」改為「雪君」,最後,在他們的足跡踏遍魔族、救治了數十人之後,稱呼改為「龍翔」。
為艾歐娜訂製的魔導具也已經完成,基於龍翔私心做成了鈴鐺的形狀。
艾歐娜將她別在腰上,走起路來也能聽見叮噹的聲響。清脆的聲響與懷念的鈴聲略有不同,取代了回憶中略帶憂傷的音色。
在龍翔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帶著疼痛的別離隨著時間經過以及艾歐娜逐漸恢復健康,昇華成故事的間幕,終有一天將被笑聲取代。
最終,異端的精靈與無名龍王一同踏遍了魔族的五個國家,最終,回到了故事的起始之地滄雨,見證象徵曾經魔王的鐘塔。
鐘塔敲響的悠揚聲音響遍了霧都滄雨,也響遍了魔族五個國家的土地。在大聖堂與月凝短暫會面後,兩人便出發前往龍族禁地。
在那裡,艾歐娜見到了龍翔心心念念的人。
她摘了些花束,放在墓碑之前,對著墓碑的主人、對曾經的自己祈禱。
就像她為我治療身體的疼痛,將我帶離精靈森林那樣……我將會治癒她的痛楚。
所以,請您別擔心,請安心地把她交給我吧。
不遠處聽見龍翔的聲音:「妳在做什麼?那個墓碑裡面沒有魂魄,就算祈禱也沒有人會聽見。」
遠處吹來一陣風,好像聽見了不明顯的鈴鐺聲。
艾歐娜詫異回頭往墓碑看,笑了起來。
她毫無道理地認為,剛才的鈴鐺聲就是曾經的魔王陛下給自己的回答。
她打算借用先人的身分,暫時作為伴侶,以治療為名在龍族的進地待上一陣子。
最近龍翔似乎已經很習慣她的接觸,在她睡著時把人當成枕頭蹭著的時候也不會受到驚嚇,反而會像是安撫小貓那樣摸她的頭。
她很喜歡這種感覺。
她總有一天會表白,但不是現在。
艾歐娜半睜著眼睛,打了個哈欠,窩到心愛的人懷裡。睡著前,她忍不住帶點小小的壞心,猜測著對方意識到自己心意會是什麼表情?
應該會相當地驚慌失措吧。
艾歐娜想像著那個場景,帶著笑容在龍翔的懷抱裡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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