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第十話，夕陽之女
宴會在即，賓客陸續抵達聖法提加，相關準備進入尾聲。
十五歲的貴族洗禮成為信徒之後，將會進入聖殿尋求光明女神的祝福，稱之為「神諭儀式」。其中有部分更會得到指引以至於神諭，而亞德的母親伊芙蕾希雅就是千年來首次得到神諭的聖法提加王族。
本次的神諭儀式同樣萬眾矚目，卻不只是因為亞德，而是因為聖王。聖王與混血王子這個組合，令人浮想連翩。
完成一系列試裝、舞蹈與音樂的挑選，就已經累得癱在床上。即便如此，亞德還是維持每天早上的練習，在琉璃的幫助下，結界的強度更是突飛猛進。
神諭儀式前一天，亞德受到神王希尼斯傳喚進入房間。
亞德有記憶以來，病榻上的神王希尼斯總是疲憊不堪，渙散的視線透漏著一股厭棄生死的煩悶。今天的他，看起來似乎有點不一樣。
希尼斯站在窗戶邊沐浴著晨光，難得不像垂死的老人。
「亞德，明天你就正式成年。到時候，你不必再喝隱藏髮色的藥劑，將會正式成為聖法提加的王族。我想你已經見過天使族的琉璃姬，聽說你們處得很不錯。」
「琉璃是個很優秀的人，能從她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希尼斯嘴角稍微抬起。「你天資聰明，果然能看懂我的用心。既然如此，我也不把你當成孩子，直接跟你談。現在的聖法提加受到雷爾契家族把持，他們之所以不發動政變，有幾個原因。首先是是因為斐斯特蕾雅有一半雷爾契家族血統，其次，是因為魔族的軍隊頻繁在邊境侵擾。第三，向來中立的水之都跟精靈似乎有向我們倒戈的傾向，效忠雷爾契家族的天使族也有所鬆動。」
「能夠如此順利，真是再好不過。」
「明天滄雨的魔王會前來，我已經答應他跟你會面。這些年來他一直處心積慮想把你帶回滄雨，在邊境駐軍也是為了牽制雷爾契家族，讓他們不敢輕易對你下手。只要能夠繼續等待下去，我們將會得到最後的勝利。」希尼斯頓了頓，背在背後的雙手用力捏緊，「其中有一個很大的變數，那就是你的存在。徹．曼德沙肯定會對你提出邀請，你打算怎麼回復他？」
「我暫時沒有離開聖法提加的打算，也不打算爭取神王之位。但如果未來的神王是斐斯特蕾雅之外的人，我的想法或許會改變。」
「很好，我們立場一致。」希尼斯輕輕咳了幾聲，亞德本要上前攙扶，卻被他阻止，「我很好，不必擔心。不過，我雖然希望你能夠協助斐斯特蕾雅，但不是希望你遭遇危險。我作為神王，首先必須考慮聖法提加的利益，其次是斐斯特蕾雅、之後才是你。對你來說，這確實很不公平，我也無意強逼你忍讓。」
緊接著是一陣難耐的沉默，只見希尼斯握緊雙拳。
「未來的某一天，你很有可能要跟斐斯特蕾雅必須對立。我不求你諒解，但希望你至少不要親自對她下手。」
亞德一愣，這是指他會親自殺死珍愛的妹妹嗎？
「我絕對不會那麼做。」
「亞德，你雖然受到神族的教育，但外表就是魔族。這座城市被稱為聖城，但對於非純血神族之外的人們異常苛刻。憑你一己之力，絕對無法改變這座城市。如果你待在聖法提加、只要聖法提加仍然受雷爾契家族掌握，你將永遠無法發揮自己的才能，只能接受斐斯特蕾雅的施捨。現在你跟斐斯特蕾雅關係緊密，但你可知道，我小時候跟雷爾契侯爵也曾親如兄弟。」希尼斯喟然長嘆，「多少人光聖教的信徒願意為了我頭上這頂王冠，向惡魔奉獻自己的靈魂。看著你跟斐斯特蕾雅相處，我經常覺得，神族跟魔族或許真有和諧共處的一天，但我已經看過太多，無法對世界抱持期待。我衷心希望你跟斐斯特蕾雅都是例外，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夠為自己打算。」
「我不明白，難道您是希望我離開聖法提加嗎？」
「如果以神王的角度，我會希望你做為人質與籌碼留下。但同樣作為失去孩子的父親、單純作為你的祖父希尼斯，我希望你能夠去滄雨。在那裡，你才有可能真正自由。我替你挑選的未婚妻，是希望你能夠平安健康，而不是擁有更多競爭的籌碼。這些話，我永遠不能在公開場合對你說，希望你能夠諒解。」
亞德感覺鼻子一酸。他跟神王並不親近，兩人偶爾獨處也經常沉默，亞德經常覺得他不曾考慮過自己。
「謝謝您，神王陛下。」
希尼斯搖搖頭，「聖法提加不屬於你，是神族踩著別人往高處爬的地方。等你能夠得到真正的自由，再向我道謝吧！」
「非常感謝您的教誨。」
「雖然我這麼說，但你年紀還小，不需要太快做出選擇。但如果你不想去滄雨，也不想留在聖法提加，還可以考慮水之都歐蘭諾，那是拉娜的故鄉，是真正的平等與自由之城。你的父母都曾在水之都就學，在那裡可以學到許多不同聖法提加的知識。拉娜會在宴會上為你引薦最好的老師，屆時你要好好把握機會，千萬別錯失良機。」
「好的。」
希尼斯緩緩向亞德走來，難得親近地拍拍他的腦袋。「亞德，你的父母都已經不在，只有你能夠為自己考慮，所以多考慮自己一點，不會有人怪你。」
亞德低著頭。長年受到的教育讓他能夠想到很多得體的答案，可他說不出口。只要開口，哽咽的聲音就會透漏他的情緒，就只能沉默。
帶著皺紋的手輕輕地撫摸他的腦袋，甚至輕輕捏了下他的耳尖。
「我只能幫到這裡了，祝你一切順利。」
「謝謝您。」
亞德終於整理好情緒，表情仍舊明顯哭過。
希尼斯難得不要求他儀態、更不要他隱藏情感，只是對他擺擺手。
「好了、好了，我也累了，去忙你的事情吧！」
見過了神王，亞德欠身告退。
按照規劃，接下來應該練習結界。
亞德沒有練習的心情，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來到聖法提加的後花園。與會客用的噴泉廣場相反，這是屬於神后拉娜、斐斯特蕾雅與亞德等人的花園。因為人煙罕至，每當亞德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會來這裡散心。
屬於他的秘密基地，卻早已經有人。倚著雪櫻樹沉睡的正是幾天前見過的龍族少女。半透明的花瓣落在少女肩膀上，少女的胸口平穩地起伏正睡得安穩。
亞德忍不住抬頭看向天空。
籠罩聖法提加的大結界仍然守護著這座城市，仔細看還能看見大結界的神聖文字。她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亞德盯著她好半晌，不曉得應該轉頭離開還是把她喚醒。
從橙色的頭髮看來她是龍族，是被人們稱作「天災」的存在。可看她沉睡的安詳模樣，不過就是一般可愛的少女。
亞德忍不住盯著她看，正好與濛濛間醒來的她四目相接。龍族少女的眼眸是青草的翠綠，兩人的距離近到能夠在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抱歉，打擾妳了嗎？」
沒有回答，龍族的少女燦爛地笑起來。她握著亞德的手說著不明的語言，語調聽起來很開心。那不是神族、魔族的語言，更不是通行語。
「——！」
「——？」
她換了好幾種語言，可是亞德依舊不懂。最後她索性放棄作勢要抱亞德，在關鍵時刻被躲開。她被明顯閃避也不生氣，仍舊笑容滿面。
她苦惱地歪著頭，思索著換了幾種語言，亞德依舊搖頭。最後，她才用蹩腳的通行語指著自己：「珞緹雅。好久不見。」
「我們應該是第二次見面。妳是怎麼進來的？」
珞緹雅微微歪頭。「直接進來。」
王宮的防禦結界被夕陽之女徹底鄙視，如果聽到這番話，兢兢業業的結界師們多半會哭吧？亞德道：「我是亞德．拉斯奇，是聖法提加的王子。夕陽之女到訪王宮，究竟有何貴幹？」
珞緹雅有點茫然，亞德換了淺白的話重述，她才聽懂。
「你是同伴，但很弱。我怕你會死，想保護你。」
珞緹雅之所以這麼說，跟亞德從父親那裡繼承的龍族血統有關。
亞德的父親龍．曼德沙是魔族的第三皇子，是現今魔王徹的長子。他的母親並不是魔族，而是百年前在武鬥祭擊敗魔王奪魁的龍之君主龍翔。
她對西方霸主的王座不感興趣，唯獨對坐上寶座的魔王陛下情有獨鍾，她在生下龍之後便消失無蹤。由於龍的血統，許多信奉龍神的歐龍國子民也逐漸向滄雨倒戈，甚至多次向魔王必下請命，要他不計代價奪回亞德。
亞德對龍族的了解也相當有限，只知道他們身體強健能夠自由在人形與龍形之間轉變，對魔法的造詣更是接近創世的三神。龍族多半居住在禁地，對於人類之間的爭鬥不感興趣。像珞緹雅這樣擅自出入皇宮又自說自話的龍族，可說是相當罕見。
從魔力看來珞緹雅沒有敵意，這是個好現象。應該先報告神王陛下嗎？還是說，有其他更好的方式？
珞緹雅伸手，輕易穿過亞德設置的結界，碰觸他左耳的晨曦。
「只有一個。」
這似乎也是個機會。片刻猶豫後，亞德開口道：「妳是打算幫我嗎？」
「不行？」
亞德扶著腦袋思考片刻，下了結論。「我很高興妳這麼說。但是，明天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日子，關係到聖法提加的未來。我帶妳去覲見神后陛下，請她定奪。如果她拒絕的話，也只能請妳離開。」
珞緹雅歪著頭思考了一陣子，也不曉得她能不能聽懂？
好陣子她點點頭，回答得很乾脆：「好。」
在亞德獨自前往花園後，帶回了龍族少女並引發的一連串事件，則是後話。
本文採用 姓名標示-非商業性-相同方式分享4.0 國際 許可協議，轉載請註明出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