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第二十二話,新世界
威尼爾循著珞緹雅的指示往前,來到了位於聖法提加東南側的平原。
這裡乍看之下一片荒蕪,地底下卻是雷爾契家族的秘密牢房。
只要滴下鮮血、詠唱咒歌,就能驅動黑色的深淵魔法陣,將人傳送到位於數十公尺地下的秘密城堡。
染上許多反抗者、天使與異議者的鮮血,即便沖刷過無數次,也無法滌淨深入磁磚的血腥氣味。明明是距離聖城不遠處的碉堡,卻散發著千年歲月累積的詛咒與陰暗,這座堪稱聖法提加深淵的地城,此刻正散發著肉眼可見的黑暗氣息。
光是踏入地城,就能感受到斐斯特蕾雅的氣息。
威尼爾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別無選擇的威尼爾循著指引往前來到黑暗的道路中,沿著逐漸亮起的燈光來道地成的盡頭,推開沉重的木門,盡頭的牢房區亮著搖曳的燭光。
「來得可真快,誰給你通風報信的?」
沒有回答,「鏘」一聲,威尼爾拔出劍。
搖曳的燈火透過牢籠的柵欄落在牢房前的雷爾契侯爵身上。此時,斐斯特蕾雅正躺在他身邊的床上,正陷入沉睡。仔細一看,能看見她身上被帶著深淵契息的黑繩纏繞,因為詛咒魔法而陷入不醒的長夢。
在雷爾契侯爵身邊,是兩排重裝的神聖騎士與祭司,可說是警戒森嚴。
威尼爾心裡一沉。
即便知道勝算渺茫,他仍把心一橫,提劍上前。
「給我站住!」雷爾契侯爵喝斥,「再過來,我就掐斷燭火。這樣一來,她就會被留在噩夢中,永遠不會醒來。相較之下,賜毒可就是仁慈了,你說是嗎?」
沒有回答,威尼爾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
「你還有臉這麼說。」
雷爾契侯爵嗤笑。「為何沒有?是你把我的藥餵給伊芙蕾希雅,所以才能控制她,讓她懷孕,但你不知道那也是毒。你沒問,為何我要告訴你。我跟你做了同樣的事情,你聲稱是為了愛,而我是為了自己的野心……這之間有什麼差別嗎?」
威尼爾無法回答,只有沉默。
「威尼爾,你要反抗我嗎?這句話你從小說到大,我知道你不敢。聽我的話,放下劍。只要按照我的話,你很快就能夠君臨聖法提加成為神王。到時候,你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想生下怎麼樣的孩子,都隨你高興。」
「我不想成為神王。如果有一個人會坐上王座,我希望那個人是斐斯特蕾雅。」
「不不,那可不行。我跟你說過很多次,她是為了能讓神族重新凝聚而出生的供品,她身上可有那個汙穢女人的血統,怎麼有資格登上王座?威尼爾,我不關心你的意願。」雷爾契侯爵的口吻逐漸不耐,「只要交出神聖紫水晶,那位大人就會給我一切!地位、世界,還有整個聖法提加。為此,斐斯特蕾雅非死不可。我說最後一次,給我放下劍!」
握著劍的手沒有鬆開,威尼爾注視著床上的斐斯特蕾雅,緩緩開口:「跟惡魔交易的人,也會被詛咒吞噬。」
「哦,我高潔的聖徒,您這是要為了女兒犧牲嗎?可真是令人讚嘆的品德!」
「我痛恨魔族,排斥那些搶走我們領土的異族。倘若我真的殺死了女兒坐上王座,又跟弒父殺兄的魔族有何不同?」
「當然不同,我的孩子。」雷爾契侯爵和藹地說,「就如同聖王用染上鮮血的聖杖為女神獻上祈禱,我等聖徒也是為了崇高的目的……為了讓這片土地只屬於神族,向遠在天邊的女神獻上最誠摯的祈禱。」
雷爾契侯爵雙手交握,圍繞著兩人的神聖騎士拔劍出鞘。
很小的時候,雷爾契侯爵曾短暫擔任過威尼爾的禮儀教師,為他打下了劍術的基礎。即使已經垂垂老矣,活了六、七百年的公爵依舊被劍所愛。
神族之王是光明神的愛子,雷爾契侯爵同樣被神所愛。他擁有許多祝福的聖劍、奢華的莊園、數十名優秀的後代。
他受到敬重、擁有美麗的妻子與奢華的莊園,他曾是盤踞聖法提加西方的龍、是西方之盾,為聖法提加的神族鎮守西方領土。
野心勃勃的雷爾契侯爵曾經是威尼爾年少時的嚮往。
曾在神的祝福下舉起劍盾與兄長共同守護弱者,如今,卻向自己的子孫揮劍。
以信仰為名,墮落竟是如此容易。
威尼爾不無遺憾地想,要是臨別前告白就好了。
他很清楚自己毫無勝算,可是,看著沉睡的斐斯特蕾雅、想著與諾雅的約定,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
內心最深處有聲音在說話。
好想回去。
想回妳身邊。
這樣的聲音驅動著他,威尼爾.雷爾契握住劍柄。
好想知道妳的名字。
……
……
此時此刻,被圍攻的威尼爾猶如困獸垂死掙扎,鋒利的劍劃開鎧甲,鮮血浸透了衣衫,黏膩的血讓握劍變得無比困難。
凜冽的劍氣從身後追來,威尼爾險險避開,還是被劃開了手臂,頓時血流如注。
這比起殺戮,更像是一種折磨。
雷爾契侯爵在折磨不聽話的孩子,即便死,也不讓他輕鬆。
逐漸踉蹌的步履很快就無法抵擋人數優勢,被巨大的聖劍釘在地上。
「呃啊啊啊啊!」威尼爾痛得單膝著地,失去意識之前,他下意識往斐斯特蕾雅的方向,想看女兒最後一眼。
然後他看見了一名白衣的少年站在斐斯特蕾雅身邊。
少年看來跟亞德差不多同齡,一雙白色翅膀的尾端是黑色。那是墮天使族!
這少年是怎麼進來的?他想做什麼?威尼爾立刻意識到,自己被跟蹤了。
模糊的視線與少年四目相交,少年不安地看了他一眼。說也奇怪,威尼爾理解對方的意思,對他點點頭。意思是,你走吧!
少年將下唇咬出了鮮血,許久,才重重點頭。
他握住詛咒的蠟燭、抱起斐斯特蕾雅,果斷地往地城外飛去。
「還有心思看旁邊?」雷爾契侯爵雙手背在背後,擦得晶亮的皮靴踩上了威尼爾手上的傷口。「我養你這麼大,可不是讓你反咬我。」
威尼爾發出痛苦的悶哼。
「還有什麼話想說?」
「祖父大人,現在早就是新的時代、新的世界,我們雷爾契家族也該走出神代,接受新的秩序!」
「不錯的演講。」雷爾契侯爵不帶感情地說,「就讓你說給冥王聽吧!」
他注視著自己從小培養的孩子。
金髮與皮甲被染上了半乾的暗紅色血跡,看來狼狽不堪。暗紅色的血落在石頭地板、形成深色的污漬,不能瞑目的死者留下的血,很快就會成為血腥詛咒的一部分。
「我曾經對你有過期待,卻沒想到你竟然如此頑固、不知變通。可惜啊,可惜!說到底,你來這裡又有什麼意義?在我帶走斐斯特蕾雅的時候,他的死早就已經註定,你何必把自己也搭上去?」
雷爾契侯爵的口吻彷彿真的很遺憾。
「我也是有女兒的人,看在你對女兒一片真誠,我讓你們父女一起上路。感到榮幸吧!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為雷爾契家族的霸業獻身。好了,時間不多了。我們得在天亮之前,把他們處理好。總之,按照準備的那樣,先用魔法再弄點傷,緊接著……」雷爾契話說到一半,卻愣住了。
應該躺在床板上的斐斯特蕾雅竟然消失無蹤。
空氣中,只有一絲殘餘的魔力留存。
「好啊,威尼爾,原來這就是你的目的。你可變聰明了!」
雷爾契侯爵的笑容徹底消失。
「不過這也無妨,這裡可是我的領域。就算能逃回聖法提加,又能怎麼樣?我連神王都能投毒,別說身邊沒有防備的小公主。要在聖法提加抓只老鼠,又有何難?只要被我抓到,我肯定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雷爾契侯爵氣急敗壞的聲音逐漸遠去。
失血過多,威尼爾徹底失去意識。雷爾契侯爵發洩似的踩在他頭上,將麥子色的金髮彩得髒污。突然間,他嘴角咧開笑容。
黑色的魔力宛若一條黑色的蛇,纏繞在威尼爾身上。
雷爾契侯爵笑容和藹可親。「只有他一個人也行。把他丟回聖法提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