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第二十六話,錯愛

怒氣沖沖的侯爵退去,房間內暫時恢復寧靜。

亞德看雷爾契侯爵被修理,心情特別好,不自覺支著頭對聖笑。聖被看得煩了,伸手推亞德的臉。

「別那樣盯著我,怪噁心的。你到底想說什麼?」

「今天的你特別像聖王,特別帥氣。有一天,我也能夠成為守護他人的存在嗎?」

「那有什麼難的?但在那之前,你得先能夠保護自己。戰鬥力固然重要,但是,讓那傢伙退下的是我背後代表的信仰。聖王是光明神的代行者,他的所在就是聖堂,他的言語就是聖典、他的祝福就是神諭。」

「說到神諭,你剛剛說紫晶真會平安無事,這是真的嗎?」

「機會很高,但我很難用言語解釋……該怎麼說才好。」聖撓著臉思索著,「總而言之,神諭大概分成幾種,第一種是最直接的,腦中可以直接感受到光明女神的話語。這種神諭很少,我也只聽過幾次。最直接的,就是神諭儀式上的預言詩。另一種,與其說是神諭,不如說像是祝福或者是直覺之類的東西。內心感到困惑的時候祈禱,很多時候可以得到神的指引。我覺得,這很像是一種毫無理由的確信。只要按著指引前進,這種預感全部都會成真。信仰越深,得到的指引就會越明確。李順上你也能做到。」

「我嗎?要怎麼做?」

「總而言之,閉上眼睛然後祈禱。」

亞德眨了眨眼,可是聖一臉認真,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就這樣?」

「沒錯,就這麼簡單。神能夠聆聽信徒的話語,但祂只會給予少數人指引。說起來,好像也可以教你淨化魔法……你要不要試試?」

於是,亞德在聖的指導下開始進行一連串神術的練習。遺憾的是,聖雖然擅長治癒魔法,卻不是個好老師。他對神術的形容十分抽象,使用的神術也不是透過咒文。幸好兩人的精神跟魔力有些許聯繫,亞德才能透過感受聖的魔力直接學習。

「你想學什麼魔法?」

亞德注視著床簾後的威尼爾,「治癒跟淨化魔法。」

這意思是想幫忙呢。聖笑起來,「應該可以試試。我要提醒你,神術跟魔法不太一樣,它的本質是對神許願。信念越強,治癒的效果就會越強。即使是同一個人,每次使用神術的效果都不太一樣。我先從治癒開始示範。」

溫暖的聖光從集中在聖的手心,光球以聖為中心往四周擴散,整個屋內充滿神聖魔力的氣息。亞德情不自禁地伸手,光球彷彿接受亞德的回應那樣,在他手心集中。

亞德聚精會神,對光明女神神獻上祈願。

他本有些茫然,手中的魔力因為這份猶豫而明滅不定。願望太多了,他從中抓取了最清晰的。

希望紫晶能夠平安回來。

這瞬間,燦爛的光球凝聚成淺色的花瓣,化為帶著神聖氣息的花。亞德將花瓣灑落在威尼爾身上,逐漸往上的深淵氣息被壓制,黑色的霧稍微淡去。

聖雙眼放光:「居然同時用了治癒跟淨化……淨化的神術我可是學了好幾天才學會,你很有天賦啊!唯一可惜的就是起步太慢,身上的神力不足,要是能維持更久的話搞不好有奇效。」

兩人正在興奮的討論,突然聽見虛弱的聲音。

「……真吵。」

嗯?兩人交換了視線,這才注意到床簾後的威尼爾醒了。

「哦,可終於醒了,你這命大的傢伙。感覺如何?」

「不太好。」威尼爾勉強撐起身體,臉色依舊蒼白:「找到斐斯特蕾雅了嗎?她被天使族的少年帶走,循著這個線索應該沒問題。」

「哦,對了,你的祖父來過。你想見他嗎?」

威尼爾臉色陰沉,緩緩搖頭。「我還有多少時間?」

「大概一天半或者兩天左右,你身上同時有深淵詛咒跟毒,我能壓制但不能解除。有什麼遺言還是想見的人,趁現在快點把握好時間吧!」

這話說得不經修飾,亞德本想說點什麼,可惜想來想去也想不到更好的說法,最後仍是沉默。亞德將紙筆借給威尼爾,看著他對空白的紙發呆。

短暫沉思後,他寫了三封信。

給斐斯特蕾雅的最長,給自己的兄長跟給諾雅的信都很簡短,亞德奇道:「您不直接告訴諾雅嗎?」

「這封信,希望你在我死後某個忌日親手交給她。」

威尼爾毫無異議地接受了死亡,跟平時那種氣焰囂張的傲慢模樣完全不同。

亞德看得內心鬱悶,本來想暫時告辭去屋外透氣,卻聽見威尼爾說:「亞德,我有件事想單獨告訴你。能給我五分鐘的時間嗎?」

聖很乾脆地起身,「可以。為了保持淨化的效果,同時保障亞德的安全,不能離你太遠。我會去陽台看著,你長話短說。」

「我會的,謝謝。」

聖奇怪地多看了威尼爾一眼,隨後走到陽台。

「如果紫晶沒有回來,我希望你能夠繼承神王的位置……這是我對伊芙蕾希雅的道歉。」

「這是什麼意思,紫晶出事了?」

威尼爾苦笑:「我是找到了紫晶,但沒能救她出來,只能看著她被德古加家族的人帶走。但是,他們的族長被我親自斬下翅膀、逐出聖法提加,他們若沒折磨斐斯特蕾雅就算是仁慈。」

「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讓仇敵帶走紫晶?」

威尼爾慘笑道:「因為我出身雷爾契家族,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的手段。就算我沒能親自救她,至少也想替她挑個體面的死法。我只能期待他們能看在伊芙蕾希雅、看在你的份上,能善待斐斯特蕾雅。」

內心那股希望幾乎被澆滅,亞德表情一沉,可威尼爾的壞消息還不止這個。

「你應該知道雷爾契家族的家傳毒藥吧?我的身上從小就有家傳的毒藥,跟伊芙蕾希雅結婚後,我從祖父那裡拿到解藥,就給她一份。半年後她還是出現中毒的症狀,在即位那天倒下,半個月後就死了。」

「難道說,他給的解藥是假的?」

威尼爾搖頭,「我用魔法契約讓他保證解藥的真偽。也就是說,那就是雷爾契家族的家系毒藥很可能不只一種。我跟斐斯特蕾雅身上都有低劑量的毒,也備了一份解藥,我放在伊芙蕾希雅房間放著黑玫瑰的花瓶裡,麻煩你替我拿給她。」

「您不打算親自拿給她嗎?」

「我不是不想,而是辦不到。」威尼爾那張算是俊秀的臉蛋,因為憤怒而顯得猙獰。「我身上有『家族的祝福』,是曾祖父從黑森林女巫那裡求來的神術,是以靈魂獻祭的深淵魔法,即使是聖王也無計可施。無論如何,我無法背叛雷爾契家族,我會以祖父期待的方式死去,成為他的棋子……但我不想讓他稱心如意。就算我的死會被他利用,我也要讓他過得很不舒服。」

威尼爾接過紙筆,在地圖上勾勒出聖法提加的地圖,並在其中幾個位置做了記號。分別以符號註記了大型傳送魔法陣、糧倉、訓練所,以及中大型武器庫的位置。

「如果她活著,我會交給她。為什麼你選擇告訴我?」

「對伊芙蕾希雅來說,她承認你這個孩子,斐斯特蕾雅只是我的孩子。交給你,就等於交給她。我希望你能夠帶著這些訊息,讓雷爾契家族徹底退出歷史的舞台。掌權三千多年對一個家族來說,已經夠長了。能夠親手毀滅它,也算是替伊芙蕾希雅復仇。」

以亞德的角度來看,這想法可真是自我滿足。

作為王族的一員,亞德卻很清楚其中的無奈。

雖然滿是想說的話,可多說又有什麼用?這是個不能保護妻子、無法守護女兒,連自己也得賠上的悲慘男人臨死前最後的掙扎。

亞德注視著那份文件,內心憂喜參半。

老實說,他還是無法相信威尼爾。倘若這是陷阱,又或者是雷爾契家族透過威尼爾下套,又該怎麼辦?但是,亞德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餘地。

「明天,在深淵的詛咒帶我走之前,能替我找諾雅過來嗎?還有,斐斯特蕾雅就交給你了。」

這句話的意思沉重過頭,甚至蘊含了「替她復仇」的意涵。

亞德抱著沉重的心情,答應下來:「……好。」

那天晚上他期待著斐斯特蕾雅從天而降,與父親見面。可是奇蹟沒有發生,失蹤的公主殿下仍舊音訊全無。

再過一天,威尼爾迎來最後的黃昏。

只有亞德與諾雅留在他身邊,看見諾雅強忍著淚水聆聽他最後的話語。

「最後,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嗎?」諾雅眼眶泛紅,湊到他耳邊說出了名字。他笑,湊在諾雅身邊說了:「我愛妳。」

這份感情不需要回答。

金髮的青年從容閉上眼睛。

這份感情開始時不受期待,結束時亦不必枯等回覆。

對於錯愛情人的愛語,是他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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