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第四十話,死神的房間
第四十話,死神的房間
歷經像是身體被分解然後再度組成的不適,亞德走過傳送陣後,花了好陣子才從不舒服的感覺中緩過來。
他立刻意識到所處的環境有點奇怪。
空氣中瀰漫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的深淵氣息,若有似無的血腥味變得濃重。亞德全身上下都被一股似曾相識的深淵魔力籠罩。
抬頭的瞬間,亞德以為自己望進了一片滲著血的黑暗。
他揉按著太陽穴,閉眼後再度睜開,卻看見了一個人。
那是明紅髮紅眼的美麗少女,一身黑袍將白皙的肌膚襯托得臘白,背上則是一把雕花長柄鐮刀,沉重的紅色巨鐮約有兩公尺左右。
少女身上那股強大的深淵氣息,宛如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此刻,飄在空中的赤髮少女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兩人四目交接的瞬間,少女皺起眉頭。
緊接著,她面無表情地揮動巨鐮往亞德身上招呼。亞德嚇了一下,險險地避開鐮刀的揮擊,拉開距離戒慎地看著她。
所幸對方沒有追擊,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亞德。
亞德細細打量著少女。
她看來十七、八歲,面無表情、神色冷淡,像是精雕的人偶毫無生氣。除此之外,服裝以黑色佐以紅色,披著黑色長袍讓她很像傳統印象中的死神。
她多半就是聖說過的翼姬,真漂亮的人。聖眼光真高。
少女冷淡的表情明顯有一絲困惑,她注視著亞德,聲音直接從腦中響起。
『你果然有很特別的魔力。你是怎麼來的?為什麼能看見我?』
翼姬的用語頗為古典,甚至還帶著神代特有的典雅,亞德花了點時間才聽懂問題。
「什麼意思?」
『這裡是我的領域,是距離冥界最近的空間。理論上只有我跟母親能夠進來。』
「抱歉,請問妳是……」
『我是翼姬.瑪格林,你不是已經知道了?』
這瞬間,亞德有種被看透的古怪感。
翼姬雖然朝亞德揮刀,身上卻沒有殺氣,打量他的視線更是好奇大於憎惡。
沉默突然降臨,翼姬的手指摩娑著鐮刀,似乎正在猶豫。許久,她才下定決心似的開口:「你討厭聖嗎?」
「不討厭,倒不如說是喜歡。」亞德頓了頓,帶點試探地說下去,「跟妳一樣。」
翼姬顯而易見地嚇了一大跳,她以驚人的速度倒退,跟亞德拉開最大限度的距離。
「你用了什麼魔法?」
看樣子,翼姬似乎以為亞德用了特殊的方法所以心懷戒備。亞德暗暗覺得好笑,順著她的話說下去:「是叫做叫做常識跟觀察力的複合魔法。」
這句話其實在暗貶翼姬沒有常識,對初次見面的人來說頗為失禮。
翼姬卻沒生氣:「原來如此,都是我沒有的東西。」
……原來她有自覺啊。亞德接著問:「為什麼這麼問?」
「我很好奇你所說的喜歡是到什麼程度。假如你們之中只有一個能活下去,你會選擇為了他捨棄性命嗎?」
亞德一愣,「為什麼非要做選擇?我想找出兩人都能活下去的辦法。」
「……現在的你,絕對做不到。」
「這我知道,但現在做不到卻不代表未來也做不到。」
這說法顯然超過了翼姬的認知,她的表情很迷惘:「我只要揮動鐮刀就能殺死你。現在的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卻想著要救人?更何況,你對聖一點也不了解。你不知道他是什麼存在,不知曉他的過去,為什麼能隨口說出這種話?」
「我可能不像妳那麼了解他,但我並不在乎他是什麼存在。對我來說,他就只是聖,是我的兄弟,如果他不願意開口,也就只有如此。」
翼姬盯著亞德看,那雙深紅色的眼眸凝視著亞德。
「如果讓你活下去,母親會生氣,但如果殺了你。聖也不會高興……」
這種彷彿商量般的口吻,讓亞德本來就稀少的危機感
「翼姬!」
伴隨著喊聲,帶著神聖屏障籠罩著亞德,緊接著,無數枚光劍以驚人的氣勢衝向翼姬。翼姬只是朝聖的方向看了一眼,甚至沒有伸手格擋,氣勢洶洶的光劍在擊中之前被黑色的屏障吞噬。
就是亞德,也看得出聖明顯趨於下風。
畢竟神聖魔法克制深淵,聖還在翼姬沒注意到的時候進攻,然而翼姬毫髮無傷。
翼姬嘆了口氣:「……來得真快。」
聖手握血月杖,閃身擋在亞德面前,毫不猶豫地對翼姬展開攻勢。
聖以流暢的速度詠唱魔法文字,翼姬周遭設下領域,屬於深淵的領域被強制轉為親近神聖魔法的區域,大幅增加神聖魔法的效能。就連身上同時擁有神聖與深淵魔力的亞德,都因為靠近領域而感覺皮膚微微刺痛。
面對這樣一連串的神聖攻擊,而翼姬就只是漠然地旁觀著聖的動作。
聖跟翼姬的的程度跟亞德差距太大,他無從插手。
亞德突然意識到,自己為何會覺得翼姬的魔力熟悉。
因為她的魔力跟進攻聖法提加的那些骨龍完全一致。也就是說,翼姬就是那次攻擊的背後主使者。從她剛才展現的實力來看,被稱作光聖教的希望、神聖魔法之巔的聖王對翼姬全力攻擊,卻沒辦法傷她分毫。
也就是說,如果她真有那個意思,聖法提加絕對不可能撐過攻擊。
她之所以猶豫,多半跟聖有關。
聖的神力消耗超乎尋常,翼姬只要等著,他很快就會戰敗。面對這種強大的對手,硬碰硬不是最佳選擇。
亞德想起剛才翼姬的話,決定放手一搏。
「黑森林女巫閣下,可否聽我一言?」
翼姬回頭看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我很好奇,為什麼貴為黑森林女巫的您,要幫助雷爾契家族?據我所知,黑森林女巫跟龍族一向彼此尊重,妳不惜褻瀆亡者的遺骸也要幫助雷爾契家族?」
翼姬眼神黯了黯,「我對那個家族沒有興趣。母親需要七騎士的祕寶,我想要的,是你的軀體。如果你願意主動獻上性命,那就再好不過。」
聖道:「亞德,你別浪費時間了。這傢伙根本無法溝通!」
亞德以手勢示意聖暫時安靜,「妳剛剛的意思是,我跟聖其中一個人必須死,對不對?我想知道原因。只要知道理由,就有可能找到迴避的方法。」
翼姬思忖了片刻。「亞德.拉斯奇,我個人並不希望跟聖戰鬥,也不願意看他繼續無端消耗神力。為此,我有個提議。半小時內,如果聖能讓我受傷,我就放你們走。但如果你們輸了,聖就必須交出血月杖,永遠地待在我身邊。」
「翼姬,妳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在不殺死亞德的前提下,讓你活下去。或者你可以選擇第三種,」翼姬說著重新舉起鐮刀,「按照原本的計畫。我會殺死亞德,讓你佔據他的身體。」
原本的計畫?亞德看著聖僵硬的側臉,意識到翼姬沒有說謊。
聖沉默地握緊血月杖。「妳剛剛的話都算數嗎?我答應妳。」
「那當然。」
翼姬拿出一張帶著血跡的古舊的羊皮紙,指尖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名諱。那張紙片緩緩飄到亞德面前,翼姬解釋道:「這是魔法契約,違反約定者必須獻上靈魂為代價。這樣你總能相信吧?」
亞德跟聖謹慎地來回看了數遍,最後,亞德才在末尾簽上自己的名字。
翼姬仍舊面無表情,亞德卻能感覺她明顯情緒不佳。
契約結束後,羊皮紙被無名的藍色火焰灼燒,翼姬與聖重新握起武器。
……
……
這次的戰鬥,翼姬明顯比剛才更積極,兩人互有攻防,聖逐漸屈居下風。
亞德在旁觀戰,內心暗暗想著剛才的約定。
如果不是亞德的理解有誤,那句「永遠地待在我身邊」似乎帶著某種佔有慾……難道聖完全感覺不到嗎?
基於這層原因加上之前的猶豫,亞德確信翼姬不會對聖下手,可聖本人卻完全不是這麼想的。他對聖的攻擊越凌厲,翼姬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越來越陰沉。
她甚至還在戰鬥的空檔中質問:「對你來說,亞德比我還重要嗎?」
這麼明顯的佔有欲,亞德聽著都感到尷尬。
可惜聖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夠完美答錯送分題。
他正氣凜然地說:「當然。我是為了亞德而生,這就是我存在的價值。」
眼見翼姬投射來的殺意漸濃,亞德扶著額頭,很想中斷打鬥立刻給兄弟進行思想教育。按照這個速度,就算翼姬把聖綁在身邊幾千年,他多半都會是這個樣子……
想到這裡,亞德不禁有點同情翼姬。
翼姬抬頭看了他一眼。
這麼一分神,紅色的巨鐮劈開結界,聖的右手連同血月杖被劈成兩段。腰身部分也被巨大鐮刀切開,所幸亞德在緊要關頭將聖往後帶,聖才沒有直接被鐮刀斬成兩半。可惜亞德閃避不及,右臂內側也被劃開。
「聖!你還好嗎?」
沒有回答,聖一就臉色如常。仔細一看,被斬斷的右臂切面平滑,完全不是人類,反而更像是人偶的手臂。被整齊截斷的傷口流出的並不是血,而是金色的神力。那股神力沿著身體受傷的部分流向亞德,不講道理地佔據他的身體。
「……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