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第五十一話，龍之心
面對魔王陛下難得直率的抱怨，珞緹雅這才意識到自己確實太過莽撞，低頭道歉：「抱歉，下次我會偷偷去找您的。」
「不必了，我留個連絡方法，有需要直接透過僕人傳喚就行。」魔王徹有幾分無奈，乾脆俐落地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單手支著頭著她。「妳看起來狀況好多了。找我有事嗎？」
「能看出來嗎？」珞緹雅循著魔王的指示，卻在他面前的地板坐下。
徹無言地看著龍族少女抬頭仰望的姿態，忍不住笑。
「我算是滄雨內跟龍族接觸最多的人，多少也培養了一些眼力。說起來，我本來以為妳會去找亞德。」
「我一直想到您給我的建議，想要先把自己的事處理好。又想到之前去過黑森林的發現，就過來了。給您添麻煩了嗎？」
原來這孩子還會用敬語啊。徹輕輕笑了。「這倒無妨。之前黑龍君主發怒的事情過後，人民對龍族更加敬畏，報告的衛兵嚇得雙腿顫抖。我給妳個徽章，下次想送信給我或者找我，就把這拿給門衛看就好。」
珞緹雅盯著徹遞給他的徽章，慢慢點了頭。她說：「雪君還活著，而且就在黑森林，我可以感覺到她的魔力。除了她之外，黑森林還醞釀著兩股強大的力量……」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雖然距離很遠，我沒辦法完全確定，那兩股力量都來自深淵。我認為那力量跟您的魔力很像。」
徹陷入沉思，他問道：「謝謝妳的情報。我有件事想確認，擁有龍族血統的混血通常應該展現龍族的特徵，比方說髮色、龍角與尾巴，這有其他可能嗎？」
「有啊，」珞緹雅說，「展現龍族的特徵是因為他的身上的龍族血統壓制了其他種族的特色，只要身上擁有更強大的血統就行了。」
「更強大的血統…‥我們曼德沙家是武聖皇的後代，如果擁有接近祂的魔力，就可能保持魔族的外觀，同時受到『不滅』的祝福。這也就解釋為什麼他能用亞雷特，還能使用所有的武器。」
「理論上是這樣。」
「是嗎？是這樣啊……謝謝妳特地告訴我，這確實是好消息。這件事真的對我很重要，我發自內心地感謝妳。」
魔王徹緊繃的表情終於鬆懈，長吐出一口氣。
「不客氣。」
這回他盯著珞緹雅的腦袋，不自覺伸手揉亂了她的頭髮。「怎麼啦？一直欲言又止的樣子。」
「現在我可以問問題了嗎？」
徹比了個「請」的姿勢。
「父親一直告訴我，成為姊弟之後我們已經結緣，只要活下去就總有一天能夠再會。但是……這樣真的好嗎？」珞緹雅垂著頭，因而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即使這樣也無妨，從聲音中就能感受到她的情感，「只有我一個人活下，忘記瑛的事自己長大，這樣真的可以嗎？」
安靜了好半晌，魔王陛下並不回答。
能感覺到對方似乎在把玩著她的長辮子。
「把之前的事情跟我說說吧。」徹說。
他的淡然有股魔力，珞緹雅很難得地把自己的事一股腦說出來，比對亞德還要仔細。徹安靜地聽完她的講述，表情依舊淡然。並不責備也非憐憫，就只是聆聽，
不知何故，這樣的態度居然讓他感到安心。
徹說道：「我也講講我自己的事吧。我一直是被留下來的人。失去他們的時候，我也很常想，也許應該就這樣結束。我是個沒有價值、沒有希望的罪人，沒有資格活著。但若我就這樣死去，反而讓我心愛的人白白地死去，這比活著的痛苦讓我更難忍受。所以，我一邊尋找龍活著的可能性，一邊思考。我無法代替龍成為亞德的父親，但我能夠成為他的休息之處，成為他內心最後的堡壘與希望。人只要抱著希望，就能夠活下去，而我跟亞德能夠成為彼此的期望……作為魔王的我，能夠將魔族引導向和平，這就是我活著的價值。」
「也就是說，我也可以思考瑛的願望，代替他達成？只要這樣的話，就會被原諒嗎？不，不對，就算不原諒也沒關係……」珞緹雅喃喃自語，「如果是瑛的話，一定會覺得這是我送的禮物。」
「我也是這麼想。我希望這能夠稍微彌補我的過錯，在我滿意之前，我還不能死。我是這樣用自己的角度揣測著，摸索活下去的目標。」
珞緹雅抬起頭，綠色的眼眸猶如初春的新芽那樣翠綠。
「魔王陛下，您想瑛會高興嗎？」
偶爾出現的敬稱讓徹忍俊不禁地笑。「或許吧。如果我有機會看到妳放手，我感到很高興。妳知道瑛的願望是什麼嗎？」
「他想在地上建立起混血龍人的帝國，保護他們。還有就是，想要讓很多女人懷孕，生下很多孩子。還有，還有……」
龍族不論性別好像總是這樣。徹苦笑著看她掰著手，「還有呢？」
「他希望我能找到好對象。您覺得我能找到好對象嗎？」
徹稍稍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原來她並不是因為想追求亞德才一直跟著他啊。
「怎麼了，您好像很驚訝？」
「肯定會啊。」
仔細想想，她對亞德的偏愛與其說是戀愛上的喜歡，更不如說是保護。就像龍族庇護自己的子民，是一種蘊含著傲慢的上對下姿態。對她來說，亞德是需要她保護的對象，所以不願意對他展現自己的弱點。
徹沒意識到自己的口吻也不自覺變得溫和。
因為對象是率直的龍女，又帶著低姿態過來，他才能夠如此坦白。如果對象是星澄或者亞德，他會毫無自覺地表現出理想的自己。在那個理想中，希望自己是溫和、冷靜並且寬容的長輩，總是游刃有餘。
他不願表現自己的痛，珍惜地摀著還沒痊癒的傷，不願被看見。
直到現在他才稍微覺得，自己還有存在的價值，不會像他在最深的夜晚時想像的那般不被需要。
「如果妳想要找對象的話，可不能帶著他到處亂跑。」
「……好像是。但是如果把他隨意埋起來，又覺得很寂寞。該怎麼辦才好？」
「可以留下鱗片，請人製成魔導具帶在身邊。這樣一來，他就能陪著妳。」
兩人隨意地談話，彷彿加入了這次談話般巨大的龍沉睡在大廳的角落。感覺到光的瞬間，陰雨連綿的天終於放晴。
「啊，是彩虹。」聽見珞緹雅發出讚嘆，聽見她喃喃：「不知道亞德在哪？」
「他說在前往水之都的路上。你們有約嗎？」
詢問之下，徹才發現她也沒有聯絡用的魔導具，召來僕從給了她一份。
珞緹雅說：「魔王陛下雖然看起來是弟弟，但是性格更像爸爸。」
「這算是稱讚嗎？」
「嗯！我的父親可是很棒的，雖然說脾氣不太好。」
說起黑龍君主，最廣為人知的就是他十幾年前因為亞德父親龍的死，在歐龍境內狂怒引發的災禍。當年的深淵氣息殘留至今，部分地區仍然不宜人居。
猶如被陰雨籠罩的魔力已經變得清澈，夕陽之女的臉上浮現笑容。
徹問她：「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打算帶著瑛一起去東海找母親，讓他在母親身邊休息。」
「如果妳要去東方，可以順道去一趟水之都委託由希替妳製作魔導具。龍鱗是很稀有地素材，他應該會很樂意幫忙。雖然製作魔導具並非他的本業，但他是我最信賴也是最優秀的魔導師。」
珞緹雅奇道：「您明明是魔王，卻經常離開滄雨啊！為什麼要去水之都那麼遠的地方，是因為要找亞德嗎？」
「不完全是，我去水之都是為了見我的老朋友。」
「是醫生嗎？」珞緹雅隨口問。
對象可是龍族，隱瞞也毫無意義，徹大方道：「可以這麼說。」
「亞德也不知道這件事嗎？」
「我不希望他知道，還請妳替我保密。」
珞緹雅滿臉不贊同，最終仍然勉強同意。
最後，珞緹雅與魔王陛下以及大皇后星澄共進晚餐又舒服地休息了數天，在徹底修整完畢後，才抱著愉悅的心情帶著瑛一起離開，踏上這對姊弟最後一趟旅程。
對徹而言，龍族一直是值得敬畏的存在。
他對龍族的印象基本來自龍翔，也很羨慕那種強大的威壓與蠻橫的實力。
龍翔對他的態度很微妙，強勢中帶著挑逗的調戲讓他很不適應，也頗為反感。隨著時間經過，過於直率的話語
像是在戲弄著可愛的寵物，
過久了卻開始羨慕起她的自由跟直率，甚至偶爾會想起她。
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或許能夠跟他們再會。
想到這裡，徹．曼德沙開始覺得，總是到來的明天沒那麼討人厭了。
本文採用 姓名標示-非商業性-相同方式分享4.0 國際 許可協議，轉載請註明出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