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第五十五話,在妳的注視中

再度睜開眼睛,維持著仰躺的姿態,聖透過稀疏的樹影能夠看見廣闊的夜空。

已經離開冥界了嗎?

他眨了眨眼睛,嘗試找回對身體的控制,可惜魔力與靈魂尚未完全同步,挪動手指對現在的他而言十分困難。

感覺有什麼人在把玩自己的頭髮。

很慢地,他找回模糊的視線,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鮮豔的紅色。

思考尚未成形,先聽見翼姬的聲音:「你這次睡了很久。做夢了嗎?」

聽見翼姬聲音的瞬間,聖終於找回了視線。

此時,翼姬垂頭俯視著自己,剛才看見的紅色是翼姬的頭髮與眼眸!

聖意識到自己就枕在她的膝上,而且距離好近!聖滿臉通紅,佯裝鎮定:「沒什麼,就夢到以前的事。」

「我在你的夢裡嗎?」

「……那當然。」

「是好夢嗎?」

聖隨口道:「那當然,夢到妳的都算是好夢。」

作為神的造物、魔法生物的一員,觸感與痛覺對這副初生的軀體本是遙遠的名詞。

幽微的香氣、柔軟的觸感……

突然拉近的距離與陌生的感官,讓聖臉頰發燙。他強迫自己抹去腦中旖旎的念想,「總之,我們得儘快去找冥王大人要的東西。妳還有什麼安排嗎?」

聖回過頭,看見翼姬的表情卻愣住了。此時,翼姬面頰緋紅,為蒼白的膚色增添幾分血色。看她一臉彆扭,連帶聖也有點不自在:「為什麼現在才害羞啊?」

「還不是你說了那種話。」

「我說什麼了?是說夢到妳的事嗎,但這又不是第一次,幹嘛大驚小怪。」

翼姬垂下頭,臉上更紅了。「我才沒有大驚小怪。」

不管聖怎麼追問,翼姬都不再回答。

聖不擅長說謊,沒有能力、更不打算掩飾自己的心意。

他的意識在天人之境誕生,卻是在翼姬的注視之下有了主體意識。

在聖法提加教會時,曾有位母親希望聖王給他們的新生兒命名,期盼孩子能沐浴在光聖皇的恩澤下,並對聖賜與的名字感激涕零。教會的祭司說,姓名是父母給予孩子的第一個祝福,能夠得到父母與聖王的祝福更是無比的幸運。

這番話讓聖陷入沉思。

他並不是人類,更沒有人期待他的降生。

竊取了神聖的力量、盜竊了聖典的箴言與神聖的法器,帶著聖王的桂冠,惶惶不安地聆聽信眾的告解。

無名者雖然有聖這個名字,卻仍活得像是無根的漂萍,與世界毫無聯繫。

直到此刻,在翼姬的注視之下來到這個世界。

在天人之境的時候,他只想著要找到亞德,並為他獻身。

如今,無名的聖者並非孤身一人。

黑森林是他的故鄉,翼姬身邊是他的歸處,亞德則是他的兄弟。

不知何時,那種幽靈般徘徊於世的孤獨感已經不再。

孑然一身的無名者最終找到了居所。

……

……

冥界的陰影籠罩溫.瑪格琳,銀髮的黑森林女巫神色凝重地注視著來人。

陰影中,翼姬與聖並肩走來,步入月光之下。兩人的互動如常,溫看卻品出一點過去沒有的親暱。

她有預感,自己不會喜歡女兒接下來要說的話。

「母親,我回來了。」

溫上下打量著她,以及她身上包圍的那股冥界的死亡氣息。「妳去了冥界?」

「是的。我為了想要暫時離開黑森林,才尋求冥王大人的協助。」

「離開黑森林?」溫皺起眉頭。

翼姬與聖交換視線,然後一起點頭。

「我們打算選第三條路。尋找即使在亞德身邊,也能夠活下去的方法。」

溫嘆息:「看妳的樣子,是已經下定決心了吧?」

「是的。」

「那就照妳們的想法做吧,如果不幸失敗,歡迎你們回來。」

翼姬一愣,準備好的話噎在喉嚨。她顯得有點困惑:「妳不阻止我嗎?」

溫凝視著女兒,「看著現在的妳,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藍月時代至今已經兩千多年,這意味著心愛的丈夫與女兒已經死去相同的歲月。

彼時,溫為了將女兒強行留在這個世界,將她獻給冥王作為僕從。為此,她拋棄「蒂法尼瑟」之名成為「翼姬」。

雖然擁有永恆的壽命與不老的容顏,她卻變得像是人偶,對他人與未來都不感興趣,麻木地執行冥界守望者的工作——直到遇見聖為止。

等待了兩千年,停止的時間終於開始轉動,失去情感的女兒終於找回了靈魂。

即便讓她找回希望的人,最終必將讓她絕望。

看著翼姬滿臉困惑的表情,溫不禁微笑起來。

「我已經很久沒聽妳提起自己有想做的事。不管是什麼,我都不會阻止妳。」她稍微頓了頓,視線移向保持沉默的聖,「翼姬很少離開黑森林,會有很多不理解的事情,就得麻煩你多多照顧。」

聖連忙道:「那當然。」

溫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很自然地,她也看出兩人關係拉近了不少,卻無意點破。她接著說道:「你們兩個足夠強大,不會有危險。所以,就隨心所欲地去看看這個世界……倘若你改變心意想要活下去,我也很樂意幫忙。說起來,你們接下來打算去哪裡?」

翼姬道:「去找冥王大人要求的東西,他想要白色蘇米芙花還有賽壬的黑珍珠。」

溫抬抬手,比人還高的書櫃上飄下一紙古舊的卷軸,遠遠看似乎是地圖。她以風魔法吹去上面的灰塵,在古地圖上標住了幾個地點。「我在地圖上標註了大致的位置,希望對你們有所幫助。」

「謝謝您,母親。」

「祝你們一路順風。」

那雙翠綠色的眼眸帶著笑容,不僅是對兩人的的祝福,更蘊含著某些兩人還未曾察覺的深意。

兩人對溫深深行禮,並肩離開地背影消失在黑森林地幽暗中。

此時,月光透過稀疏的樹影落在黑森林中,為幽暗的森林帶來一絲光明。

溫突然感到些許疲憊。

她坐在長椅上,緩緩閉上眼睛,任憑自己被過去的亡靈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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