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第七十八話,魔族之花

經過幾天的努力,隆科與附近自由都市的支援者已經將近郊的深淵之眼清查完成。

「這邊是東方部隊的口頭報告,還有借來的書。」

書寫整齊的報告以及簡易地圖,被送到由希位於隆科城的房間。

亞德接著說道:「鄰近地區的檢查已經告一段落,查到一些深淵氣息特別濃厚的地區,根據危險程度與影響範圍依序進行評估。雖然已經請求光聖教會的支援,但還需要一至兩個月才能完全處理。」

由希隨口問道:「這件事我本來是請尤爾跟滄雨幫忙,怎麼會是你過來?」

「尤爾這幾天體力透支,除了工作之外的時間都在睡覺。尤爾就請我跟琉璃幫忙,之後把報告給你過目。您覺得如何?」

「只有尤爾一個人?」

「知道這件事後,光聖教也派遣神聖騎士團在國內巡邏,也找到深淵蔓延的跡象。他們的首批支援還要一周才會到。」

王儲生來就是指導者,做這種安排細節跟治療的工作雖然能夠有所成長,但多數人會認為這有失身分而不願幫忙。更何況,亞德跟紫晶是以客人的身分來到隆科,大可選擇旁觀。

深淵之眼性質特殊,只有少數人能夠處理,眼下有處理能力的只有尤爾跟紫晶,本來紫晶想跟尤爾一起,卻遭到神王陛下反對。她不願意休息,主動在城內幫忙。亞德會幫忙在意料之中,就連看來嬌氣又怕麻煩的紫晶也主動提供幫助,實在難能可貴。

由希道:「抱歉,我本來以為能夠自己處理,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程度。真的非常感謝。」

「能幫上忙是我的榮幸。雖然有點忙碌,但感覺特別充實,我很喜歡。」

「是嗎?那就好。我聽說琉璃先完成了護衛任務,再等幾天我的身體狀況就會恢復,請他不必顧慮。」

「這種時候也要考慮工作嗎?」

「那當然,我除了看書跟寫字外什麼都不能做,總得打發時間。還是說你有空陪我聊天?」

亞德請旅店準備下午茶,跟由希談天。

經過這段時間,眾人已經彼此熟悉,就乾脆省略繁複的敬稱,開始以名字互相稱呼。

「最近你跟神王陛下還有魔王陛下有聯繫嗎?」

「我會定期跟神王陛下報告近況,偶爾也會跟魔王陛下還有諾雅……露聯繫,她偶爾會問我跟紫晶的狀況。」

「露殿下現在應該在滄雨,你們未來還會有機會見面。我聽說她在聖法提加時還負責你們的教育,她跟你透漏過龍的事情嗎?」

亞德搖搖頭,「沒有。你想她耗費心思來到聖法提加,是為了我嗎?」

「我想應該是。她跟龍曾經很要好,之後才因為陛下的關係很少說話,她一直認為龍的死是自己的責任。」

「為什麼她會這麼想?」

向來有問必答的由希,很難得地陷入沉默。他開口道:「這件事我只知道大概,但你總有一天必須知道。水之都也有其他滄雨的王族就學,他們可能會跟你談起龍,而且不完全是好事。亞德,你對龍的了解有多少?」

「我知道的不多,除了名字之外,只知道他跟母親是在滄雨的武鬥祭上認識,還被叫做魔族之花。好像是個很漂亮的人吧?」

「你的母親伊芙蕾希雅被稱作神族之花,這不只說她外表美麗,而是說她是聖法提加的榮耀。她身為公主受到貴族愛戴,也相當受民眾歡迎,但是因為傾向改革派的立場,跟教會以及雷爾契家族的關係不算好。」由希頓了頓,「你應該也能感覺到,同樣的稱號放在身為皇子的龍身上不完全是讚美。他雖然是第三皇子,卻不像兩個哥哥一樣負責管理軍隊,而是做為文職人員接待賓客。」

魔族以強者為尊,貴為皇子卻被安排這樣的工作,是完全不給他表現機會。

「但魔王陛下似乎很在意父親,為什麼會讓他做這樣的工作?」

「因為這是龍的選擇。目前滄雨有三位王位繼承人,分別是兩位皇子以及一位皇女,在武鬥祭之前,人們普遍認為未來的魔王將會是大皇子將。大皇子是常悠國王,也是魔王陛下兄長闇.曼德沙的長子,擁有強大的魔劍不說,經常在對歐龍的內戰中帶兵,戰功赫赫。有一派人支持的是繼承龍族血統的龍,但他本人對魔王之位不感興趣。他的能力足以與大皇子一較高下,卻在所有的職務中選擇接待外賓的工作,只為了更接近魔王陛下。」

「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這個答案實在太難回答,由希沉默了很久。

亞德鼓起勇氣問:「魔王陛下跟父親是什麼關係?」

這答案並不困難,說出口卻不容易。幾經思考,由希開口道:「他們是情人關係。」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答案仍讓亞德備受衝擊。他突然想起威尼爾說過的話。

某次醉酒後曾對亞德怒吼:「龍那小子受魔王寵幸就好,他身邊也有一堆情人,何要勾引別人的未婚妻?如果他們沒相遇,你不會出生,伊芙蕾希雅也不會死!」他帶著酒氣靠近亞德,一字一句地說:「像你這樣的雜種根本就不該出生,應該被關在高塔裡面直到死去。如果不是斐斯特蕾雅,我早就把你毒死在裡面,給你母親賠罪。」

威尼爾的話給年幼的他帶來很大衝擊,之後他還去查了寵幸的意思,因為這段話憂鬱了很久。

當時他經常在思考,自己為何存在、又有何存在價值?

雖然極力掩飾,但小孩子可不像成人那樣善於說謊。細心的諾雅發現他的異常,在她的陪伴下,亞德這終於說出自己的疑問。「所謂的雜種,就是指像我這樣的人嗎?」

「是誰告訴你這種不禮貌的詞?」

亞德一臉沮喪:「是威尼爾.雷爾契閣下。」

「亞德,聽好了。你繼承了神族跟魔族最尊貴的血統,跟戰神藍月、跟水之都的由希.法傑瑪一樣是混血王子。現在他們是因為你沒有依靠才敢小看你,但有一天,倘若你離開聖法提加,一定能夠找到自己的容身之處。」諾雅輕輕摟住他,「使用這種不禮貌的稱呼,應該為自己的愚昧感到羞恥。」

亞德問:「我也能離開聖法提加嗎?」

「哦,是的。雖然神族不承認你是王子,但魔族可就不同。只要你能有所表現,整個滄雨都會歡迎你的到來。你既是龍的兒子、更是雪之君主的子孫,身上有無限的潛能。」

這些聽起來很漂亮的話,對年幼的孩童來說實在毫無幫助。他沮喪地垂下頭:「但是滄雨的魔王陛下從來沒找過我,或許根本沒有這個人存在。威尼爾說我是沒人在意、不被需要的人,還說如果我死掉的話就可以去更好的地方。這是真的嗎?」

諾雅緊握著亞德的手,力道之大讓他感到有些疼痛。

「我很在意你,而且我需要你。就只是現在……你能為了我、為了父親活下去嗎?」

亞德當時並沒有聽懂諾雅的意思,也並未聽懂威尼爾的醉話。

向諾雅傾訴之後不久,魔王陛下就帶著晨曦來到聖法提加。

那天之後,毫無盡頭的等待與痛苦,終於有了具體的形象。

他經常想像自己離開聖法提加、擺脫王子的虛名與純白色的監牢,在廣袤的天空下展翅飛翔。

魔王陛下確實對他溫柔又愛護,亞德雖然感到開心,卻經常能從旁人的議論中聽到一些讓人不愉快的關鍵字。他原以為這只是毫無理由的嫉妒,現在想來,那些議論不完全是空穴來風。

威尼爾的話像是詛咒,打從聽到那天就從心臟開始向四肢蔓延,延伸到四肢。

時至今日,他依舊找不到活著的目的,隨著年齡增長,心中疑惑卻越來越多。

他想知道自己為何出生、神王為何並不阻止,還有最後一件事——那就是母親死亡的真相。

亞德的母親伊芙蕾希雅在王位繼承儀式上昏迷,之後再也沒有醒來。官方說法是她在生下公主後身體急遽惡化,才會英年早逝。在這之後,神王陛下重病不起,神后拉娜獨自撐起聖法提加。

但這真的只是巧合嗎?

雖然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但亞德也不想被動地接受聖法提加給予的答案。

「……是嗎?果然是這樣。」

那些微妙的視線、竊竊私語的聲音終於有了答案,心臟像是被扼住那樣疼痛。

由希也不開口安慰,態度依舊很尋常:「無知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找尋答案並不容易,就連你妹妹都可能成為敵人,即使如此,你還是想知道答案嗎?」

亞德點點頭。「是的。」

「既然如此,你得稍微加快學習進度了。正好我缺一個助手,我們的殿下有空嗎?」

「有的!請務必讓我幫忙!」

在盛夏的午後,賢者閣下與助手悄悄地組成聯盟,正式開啟了學習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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