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短篇集-筆記本與原子筆
一、掉落的四葉草
從背包裡拿出手機的時候，他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哪裡不對勁。
但他並沒有太在意，將注意力繼續放在電腦。直到拿起手機的時候，他才終於想起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是什麼了。
——是聲音。
——還有重量。
平常手機上掛著的吊飾，是玻璃的四葉草，上面掛著鈴鐺。
只要拿起來，就會發出清脆的聲音。他從口袋裡把手機拿出來。
本來應該在上面的四葉草已經掉了。翻了一下背包，不意外地在裡面找到響著鈴鐺聲的玻璃四葉草。手機上只有斷裂的線，孤單地掛在上面。
他拿起原子筆把上面殘留的線弄下來，扔進垃圾桶。
但是四葉草仍然留著。
不知道為什麼，藉著這個動作，好像有些情緒被整理了。
他想起了那個被戲謔地用K稱呼的人，那是那個人給的禮物。就算最後翻臉了，還是若無其事地掛在手機上。本來曾經在玻璃館看到的時候，盯著看了很久。並不是因為想要，五十元的台幣其實也還可以負擔。
那時候他想著要不要買了，給另一個人當禮物。
那是個對四葉草有執著的人，這兩個人都是以前的朋友。
簡直像是緣分斷裂了那樣。
他沒來由地這麼想。
二、沒有朋友
「其實我沒有朋友吧」。
這麼說大概會被認識很久的那傢伙責難吧。
帶著些許怨懟的眼神，或者有點無奈，說著「我不是你的朋友嗎」？
或者直接上來一拳，笑著說「沒關係啊，我當你的朋友」，說著「從今天開始就是朋友了」之類的。
但那是沒有意義的。或者說，這麼想本身也是很可笑的事情。
他很獨立。或者說，他並沒有被父母允許軟弱。所以這對他來說是很奇妙的事情。依賴，或者開始用「我們」這個詞。拜託別人做事、讓他人看到軟弱的樣子－－但是，漸漸習慣以後，也會試著對他說一些想法。可能對那傢伙來說，這些都很普通吧。
但是，我啊，只會對他說而已。他不明白也好。
無關自尊，也不是對他人不信任。相反地，他很喜歡朋友們。
但是，只要想著「總有天會分開」，相處的愉快就冷淡下來了。
要獨占朋友是不可能的，那不自然，甚至有些可笑。所以人們才想要戀人。讓這種獨佔顯得天經地義。
「既然總有一天會分開，那麼，就不要習慣了」這樣對自己說。
習慣依賴很幸福，但也很悲傷。
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喜歡上他的。喜歡相處的感覺。
那太麻煩了，不會有好結局的故事就不需要繼續了。
在看見對方女朋友的時候，稍微有點惆悵的感覺。
邀請一起出去玩的時候，聽到的「對不起、跟她有約會了」之類的。
並不是吃醋。只是再次意識到自己是一個人這件事，獨自踏上熟悉的，走一個人的路。
突然感到不習慣而已。並不是難過，吧。
三、黑色指甲油
菱半瞇著眼睛，坐在電視機之前。
手中拿著黑色指甲油，不熟練的用左手給右手抹上指甲油。左手顫抖，歪斜地在指甲畫上痕跡。
「妳很適合黑色指甲油。」
這麼說的時候，她微微皺著眉頭，「是嗎？」
搞不清楚原因，但她似乎不大高興。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她是個不喜歡讚美的人。或者，更準確地來說，她不喜歡被評價。
「你啊，還真是聰明。」
那天，我聽她這麼說的時候有些疑惑。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完全搞不懂。
幾年後她才告訴我，那是讚美我的追求手段。
可是，看著她這麼說的表情，那似乎不完全是這樣。
她拿起罐裝奶茶喝了一口。
我想她那時候臉上的表情，嘲諷多一些吧。
「對於別人的讚美，應該愉快地接受才對啊。不要彆扭了。」
她看了我一眼，「我不是不喜歡讚美，我不喜歡的是你試著想討好我。」
「我討厭你擅自解讀，又經常解讀錯誤。」
「但是我，喜歡你有耐性。」
她朝半乾的指甲吹了吹，「只是，你總有天會受不了我的吧。」
四、毫無意義
菱有很喜歡的朋友，很接近戀愛感覺的朋友。
有一天，喜歡的感覺陌生起來了。
像是突然睜開眼睛一樣。
喜歡的人、突然看見了缺點，本來盲目喜歡著的那個人、他的歌，還有一切，一瞬間變得普通起來。
她突然覺得有點徬徨。她的歌，她的畫，她的聲音甚至說話方式。一瞬間失去了色彩。
她坐在電腦前，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在MSN上畫了個笑臉，發送。
但她臉上是沒有表情的。
自己拉出的距離感，無法碰觸，笑也有所保留。喜歡也是，愛也是。
不會任意的開心，也不會任意生氣。那個人說，這是成熟，他喜歡自己的成熟。
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被你發現吧？
那麼、那個時候，你還會說喜歡我嗎？
或者根本是她搞錯了。
從來就沒有人深刻地喜歡她，就像她沒辦法愛上別人、只能喜歡一樣。
解讀錯誤，
過度解讀，
「你想太多了」，
看你啊？
是因為體貼，還是太不體貼了？
她閉上眼睛。
想睡覺，卻睡不著。
五、循環
「這都是你的錯！」
看見她這麼說著的時候，突然覺得有些複雜。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吵架，但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
並不是和解。
－－而是再也沒有必要了。
「我知道你不高興，但我明明就很努力了啊！為什麼你要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無所謂啊。無所謂，真是傷人啊。
那是為了避免情緒化的言語讓彼此受傷、冷靜下來之後，才能那樣。
並不是無所謂，只是想要好好解決而已。
想到這裡，他突然覺得很不悅。壓抑的情緒一下子湧上來。他握著拳頭，要很忍耐才能不揮出拳頭。
「好，都是我不對。那麼，恭喜妳－－」他微微笑起來，「我讓妳自由。」
那天他把那個人的號碼加入黑名單、facebook刪除好友，本來就沒有太多交集，只要拿掉這些，就什麼也沒有了。
就讓記憶來緬懷曾經的愛吧。
後來再見到面的時候，對她微笑著，說了「好久不見」。
但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已經不會有期待了。
愛與難過都像是很遙遠了。
但是原諒什麼的，真的在選項裡嗎？
無數次的互相試探之後。
不坦率會讓彼此受傷，直到最後痛到無法忍耐了、就會放手。
他低低的笑起來。
突然覺得一切都可笑起來。
跟能量與元素的循環不同，人之間情緒的循環總有天會結束的。
他選擇最快並且便捷的方法。
六、Boolean
他們坐在簡餐店內，面對面。
她不安的搓著手，重複著低頭、抬頭偷窺的動作，動作明顯到自己感到十分心虛。但是他卻像完全沒發現那樣，自顧自地喝白開水。
直到waiter上來點餐，並且將餐點送上時，都沒有人說話。
「……那個，如果我現在道歉的話，你會原諒我嗎？」她終於鼓起勇氣說話。
很幸運的，對方很快回應了，「那要看妳怎麼做。如果還是老樣子，那就沒什麼好講的。而且，我也沒有生氣。」
「啊？真的？」
「對，我已經不生氣了。所以沒事了。」
他終於笑了，餐桌上終於有了些對話。再平常不過，但她很珍惜。
——當然這是在察覺他交了新的女朋友之前。
「……你不是說不生氣了嗎？」
「是啊。我沒生氣。但是，那是因為沒有必要了。」
他說，那雲淡風輕的語調就如同他過去無數次原諒她的時候。
他輕輕拍了她的頭。後者僵硬著，抬頭看他的時候，滿臉不諒解與怨恨。
「妳不諒解，我也是。而我已經沒辦法等妳了。誰知道妳的等一下，是要等到什麼時候？」
「所以我放妳走。放過妳，也讓自己自由。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對妳生氣了。」
他的語調是那麼平靜，淡定彷彿沒有情緒那樣。
他們認識很久，她從未見過他崩潰或者狂怒的樣子。他脾氣並不好，甚至可以說很不擅長忍耐。他試著調整自己的想法，無數次退讓，並在調整之後冷靜地告訴她，自己為了什麼生氣、甚至在生氣什麼。
但他這次不說了，她也一如既往的無法參透。
再次見面時，他還是會笑著打招呼，也不吝於幫忙。但她還是覺得變了很多。
大概是因為……
他再也不生氣了吧？
本來是一直期待這一刻的，但事到如今，她覺得胸口一緊，眼淚安靜地落下。
「對不起。」
–END–